第59章 睹物要思我

对岸,薛屏出动百余人,弄剑弄棍,舞刀砸石,花样百出,然而直到天渐晚,李缮军营都没旁的动静。

更甚者,李家军火头兵在顺风的地方挖灶架锅,拿着大铲在翻着食物。

一股鱼肉羊肉的鲜香,随着风飘到对岸,这群军兵演了很久了,一个个口干舌燥,这时候嗅到这肉味,眼睛都直了,议论声四起:

“他们在吃肉!我们吃什么?我们吃馒头配咸菜!”

“他们为什么有肉吃?”

“……”

在这里负责激怒李缮的,是不久前才征的兵丁,纪律松散,眼看埋怨声越来越多,领将踹翻一人,其余人才畏惧地收声。

薛屏叫手下:“收兵。”

谢兆之站对队,小皇帝最后的禅位诏书,还是他起草的,如今他官居尚书右仆射,激怒李缮的计策,也是他献给萧家的。

谢家的消息应该不会不可靠,薛屏想,还是说,李缮现在居然这么能忍怒了?

他不无郁闷,本想激怒李缮,让李家军先下水渡河,萧家掌握后手,用战船拦截,不过此时敌不动,他们也不能动。

萧家水师强盛,作战经验丰富,这是首次和李缮水师对上,绝不能败。

为防备李家战船趁汛期水涨冲刺,萧家更是警惕。

一日又一日,洛水水位越来越高,三日后,斥候登高望远,报:李缮的战船藏在上游济河。

薛屏:“他果然打算利用水位,迅速抵达我们这边,以减少在船上战斗耗费的时间。”

其余将领:“北方军就是旱鸭子!他们越不想水面作战,我军更该发挥水师的能耐。”

“是,随时拦截他们!”

唯主将何淖之道:“不可,李缮练水师许久,早有准备,不可能怕水面作战,我军应该提防。”

只是何淖之虽然挂帅,薛屏却是豫州持节都督,平级,而何淖之又因为族中曾有人提拔李缮,而在萧家军遭冷待。

又有人道:“怕什么?李贼练再多遍,哪曾遇到像样的水面战役?”

“正是,他能在陆上千里奔袭,水面可没办法。”

附和者众多,突然,外头士兵来报,众人只看远处河面雾气迷蒙,乌压压的一片战船,顺水而来。

与斥候探报、以及对李缮想避水战的猜测,全对上了。

薛屏再没时间细细思考,道:“放战船拦截!不能让他们上岸!”

至于何淖之如何说,已无人在意。

何淖之大叹,一军安能有二帅!又心生唏嘘,萧家最该做的,其实是挑拨李家父子的关系,可恨李缮竟这般完满地成为北方的核心。

此时,风浪渐起,黑色的水面波涛翻滚,一艘艘战船相继现行,旗帜扬起。

萧家军迅速排兵布阵,列好船队上前阻击。

只是,他们才拦住战船,就觉得不对——这艨艟战船不大,数量也太少了,仔细数一数,甚至不够十艘,之前以为多的,都是天气影响。

更诡异的是,战船甲板竟空无一人。

薛屏顿时道不好,只是李家战船鼓满帆,船底也是改造过的适合顺水冲刺的,它们“砰”地一声,横插。进萧家战船里头。

“快撤退!”

汛期高涨的河水,奔涌速度更快,除了打头第一支船队,李家越来越多空船,冲进萧家军中,穿插。在。里。面,打散萧家军船队,令撤退的步调都不一。

“被空船围住的船,先不要了!”薛屏挥手施令,“各部士兵集结!”

李缮这一招,要打散他们,再逐个击破,那就不能让他们如愿。

萧家水师虽然遇事,但多年的战斗经验撑着,能有条不紊地重新整合兵力。

一排萧家士兵,从空的战船甲板走过,其中一个士兵跺脚下甲板:“这李家战船,还挺结实。”

他俯身去摸地板:“黑榆?这么肯下料啊……”

话音刚落,他看到一根箭矢,贯穿到甲板里,它速度太快力道太大,箭尾还在快速颤抖,发出“嗡嗡”声。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他周围的士兵都惊骇地看着他,原来,那支箭矢,刺穿了他的侧脖颈,再扎入船体里的。

“轰隆”一声,士兵倒地,最后眼中投出的影像,是船舱里,一个身形高大威猛,拿着长弓的身影。

这一箭,让他们乱了步调:“船上有人……啊!”

他们喊了一声,就被一根根箭刺穿。

紧接着,另两艘船上,也出现了李家军的身影。

那手持长弓的男子,单脚踩在船头,大笑:“我就是李缮,尔等可敢来战!”

薛屏认出,那的的确确是李缮,作为一军主帅,居然敢这么孤身入他们营中!

虽然知道这大概是李缮的缓兵之计,他还是舍不得这个能斩下李缮的大好机会。

不止是他,其余兵士也是,天业帝赏李缮人头黄金百两,他此话一出,令不少人心中大动。

一个士兵红了眼,冲到战船砍向李缮,李缮不避,反手用弓格挡,士兵的刀被震落,李缮一脚挑起刀入手,像是削梨子,削下那士兵的脑袋。

这一切,只在须臾之间。

而所有冲向他的士兵,一个个叫他杀了,血液飞溅,这时候,他们才骤然想起,李缮的战名。

薛屏看时机快过去了,也没人能杀了李缮,道:“弓箭手,列队!”

百支千支箭射下去,会有许许多多的萧家军中箭而亡,但是只要能杀了李缮,就能将功补过!

他挥手:“射!”

“啊!”萧家士兵发出惨叫,李缮与其余李家勇士,翻了个滚,躲到船舱后。

正这时,战鼓擂天,真正载满李家军的战船从樊河方向,冲了过来,喊杀声震天!

一个个装备精良的李家水师,跳上被冲散、还没来得及整合的萧家战船,刀光剑影,血染洛水。

……

这一战,直打到日头西斜,萧家军丢盔弃甲,出来战船几十艘,回去十几艘。

李家军乘胜追击,过了洛水。

李缮踩着染了血的浅水滩上,他抹了把脸颊,兜鍪下,目中流光烁烁,鹰视狼顾。

他的身后,披坚执锐的李家军登岸,素袍染了血与尘,乌压压一片。

……

李缮攻洛阳时,因为洛阳守城士兵不算多,军心也十分涣散,没有与李缮对决的勇气,所以他拿下洛阳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

朝廷里,大亓的小皇帝被人闷死在床上,官员倒是十不存五,萧家派系都不在。

早在李缮渡河之前,天业帝把许多朝廷机构南调,南下定都江州。

一时,大亓明显地分成了南北两势力。

窈窈收到一块珍石,珍石产于江河湖泊等水域,李缮寄送回来的这一块,十分圆润光滑,花纹是象牙色、灰色、雪白色相间。

它窝在窈窈白瓷一般的手心里,沉甸甸的,贴着肌肤时,给六月的暑热,带来一丝凉意。

窈窈把玩片刻,颇有些爱不释手。

李缮托人带回来的,还有一封信,是用洛阳皇宫里的松烟墨、蚕茧纸写的:[江边捡的石头,睹物要思我。]

窈窈扶着腰,笑得肩头轻颤。

且说洛阳百姓们发觉李家军进城后,不烧杀抢掠,十分欢欣,毕竟对他们而言,上头不管怎么变,生活都是这般。

而朝廷也空出来了,没有旧朝的人,虽然难以运转,但也没什么抵抗势力。

李望着手发国丧,提拔官员,安抚民心,很快,洛阳也并入李家的版图。

李缮给窈窈的信里,也提到了想让李家女眷南下,回洛阳。

上党离南方,太远了。

自从猜到李缮的野心后,窈窈从没想过,她还能回到洛阳。

她生长在洛阳,自然有乡情,如今洛阳一切安稳,能回去,何乐不为。

不止是她,钱夫人也愿意回去,她一直念叨上党的冬天太冷了,现在夏天,她回去了,就能在洛阳安然过冬。

不过,窈窈也有顾虑的事,那就是谢姝。

谢姝当时走后,就被薛家休妻,回到洛阳那个环境,谢姝心气高傲,面对熟悉的人的目光,不知会如何想。

谢姝去捏窈窈脸颊,笑道:“你居然会担心我怕流言?”

窈窈被她的动作,弄得晃了晃脑袋。

谢姝:“我是北上避难了,但那是因为我惜命,不因为面子,如今回去,

我也巴不得,我要让她们看看,我靠着妹妹,过得多好!”

李缮的野心,不必挑明,大家心中有数。

窈窈点点头,也是,谢姝这副仗势欺人的样子,才是她比较熟悉的。

最后一个考量,就是窈窈身孕,倒也不成问题。

她现在六个多月的身孕,不过胎象好,也一直有锻炼身子,就算是长途出行,也很安全,何况路上吴女医也都会跟着。

不然拖到九个月、十个月,不好走动了,到时候孩子生在上党,她还得坐月子,小孩小的时候,也不大好抱着乱跑,免得出一些不可控的意外,就更不好回洛阳。

因此,现在回洛阳的事定下来,众人收拾了行囊,在李家军护卫下,启程南下。

走的这一天,城中百姓自发相送,到了城门外,依依不舍。

窈窈抬眼,从车窗里,看到人群里一个白发老妪,正是当年因谢姓刺杀她的老妪。

这两年,老妪模样没太大变化,慈幼堂照顾得应是算好的,她应是恢复了些许意识,双目没那么浑浊。

透过窗户,窈窈对那老妪轻轻笑了笑。

老妪愣住,眼中聚起泪水,捂面哭泣。

……

李缮拿下洛阳后,迅速发挥铁骑的优势,攻下徐州、豫州。

但战事僵持在长江。

这儿才是萧家主场,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天业帝将洛阳“拱手相让”,李缮原先的地盘,离洛阳太近了,比起守洛阳,天业帝在江南地区,才有优势。

一个月,战事没有任何推进。

实则这在大规模战役里,不算慢,只是和李缮速战速决的战斗作风比,就慢了。

“一个月……”李缮皱眉,踱步,“从前一个月,我都打到胡人老巢了!”

范占先道:“将军,可要试试绕道而行?”

李缮停下脚步:“何解?”

此时天下一十八州,北方并、冀、幽、凉、兖、青、豫、徐,皆在李家控制中。

范占先:“取道西南益州。从后侧夹击江州,再与前方我军联合。只是此举,虽避开了长江,仍有益州涵盖蜀地,蜀道天险,易守难攻。”

李缮思索片刻,道:“这个口子,必须撕破。”

不止李缮,他带领的李家军,也习惯了速战,渴望速战的快。感。

再耗下去,对军士们心气有所影响。

何况,他隐约能猜到,后秦有要分治南北的意思,但他不会允许,他想要的,是完整的江山版图。

要入蜀地,便得打下南郑。

李缮从凉州、冀州调兵南下,临到南郑,动静也瞒不住了,南郑郡守大乱,忙八百里加急,送去后秦朝廷。

……

正当李缮调兵,欲要亲自攻打南郑,军营外,突然一阵骚动,不久后,消息传到了李缮的营帐里。

“南郑郡守过来了?”李缮正在包扎受伤的手臂,抬起眉头。

杜鸣:“是,听闻他着素袍、戴素冠,带着一个贴身的使者,辛植让人扒光他衣裳,没搜到任何武器。”

包扎好了,李缮穿起衣裳,问:“他来干什么?”

杜鸣:“道是投诚。”

南郑郡守李敬籍,出身河西望族李氏,他四十余岁,美髯飘逸,双目有神,和年岁接近的李望比,气质十分不凡。

李缮打量他,李敬籍也在观察这位北方霸主,他面貌十分年轻英武,但眉宇间,不怒自威,不恶而严,令人心惊。

有一刹,他扼腕,此子若出身河西李氏,李氏也不至于式微。

李敬籍正对李缮跪下,交出郡守印章和奏折,道:“禀安北侯,实不相瞒,我去信到江州,但陛下……萧太尉命我死守。”

杜鸣拿走奏折,递给李缮,李缮看了一眼,放一旁去。

李敬籍:“南郑父老,却不愿为此事,大动干戈,遂前来投诚。”

李缮抬了抬下颌,虽然没说话,李敬籍也明白,他是想要看看他的诚意。

李敬籍道:“金银财物自是不论。南郑产美女,愿送十二美人。”

他听说李缮从来不近女色,但是少夫人姿色绝艳,想来,从前李缮那阶层能接触到的女子,都不够美。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李缮脸色就黑了。

李敬籍刚刚一路下来,对李家军军纪有所接触,揣摩了一下,又道:“若行军不便,臣这就将美人送去洛阳。”

下一刻,李缮拍案:“谁让你送的?滚!”

这狗玩意,定是萧贼派来毁他和窈窈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