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睡神窈窈

发现自己怀孕之前,窈窈平日精力,和之前没有两样,但是发现自己怀孕后,她的身体好像因为意识到了,突然变得很嗜睡。

最长的时候,一天睡了超过六个时辰,竟还犯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被折腾得孕吐,而且胃口极好,一顿能比平时多吃一碗米饭,就是容易饿。

如此一来,郑嬷嬷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卢夫人和钱夫人也时不时送吃的,不过两个月,窈窈的肚子比之前的明显了。

她的怀里,像是揣着个沙瓤、甜滋滋的小西瓜。

不能想了,想想就想吃西瓜。

每日固定的时辰,她会出去外面走走,钱夫人若得空,也必定和她一起的,偶尔卢夫人、谢姝也一起,倒是惬意。

像这日,她们四人从外头回来,窈窈下车后,摸着马儿马鬃,马儿通人性地蹭蹭她掌心。

她好久没骑马了。

之前她怕颠到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想骑马的事,现在月份大了,胎象也稳定,她便起了瘾。

钱夫人很支持窈窈多多走动,她道:“不然到时候,生孩子都没啥力气。”

她以前身子有过一段很不好的时候,就是生孩子害的,断断续续,吃药吃了十几年,还得李望上山给她采药。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巫医,知道她和李望不会再要孩子,给她灌了猛药,加上这几年补汤流水般用着,才好起来的。

卢夫人皱眉,道:“不成,我就没听说过,有谁怀孕还骑马的。”

谢姝也回想起当初,她弄掉孩子的历程,别看它很稳,但有时候,一个小小意外,就足够了。

她也道:“窈窈,再有半年,就能骑马了,不急于这一时。”

窈窈又摸摸马儿脑袋,她缓缓松口气,卢夫人和谢姝正以为她要放弃,就听她说:“问问吴女医,如何?”

怕窈窈吃太多,胎儿太大不好生产,吴女医是月前,卢夫人托几个友人关系找来,替窈窈调理身体的。

她擅妇科,接生经验多,技术好,已经请在李府住着,就等再一两个月,早早预下的两个稳婆也进李府,窈窈便能安然待产。

吴女医行走在后宅,能看出卢夫人不愿让窈窈骑马,言语想让她劝窈窈,但她也能看出,窈窈和钱夫人的期待。

她把脉完,实事求是道:“是可以骑马,不过,一天不要超过一炷香,也不要剧烈跑马。”

窈窈记着时间,点点头。

钱夫人:“我就说嘛!”

这下,卢夫人和谢姝也没说什么,一个叹,一个笑。

窈窈之前的骑服,如今当然穿不下,不过她生出骑马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郑嬷嬷早就给改了一套新的。

她换好衣裳,被新竹和郑嬷嬷扶着,踩马镫,轻轻翻上马。

一开始,动作还是有点小心谨慎的,试探过后,一点点地放开,马蹄嘚嘚,步速成了疾走,绕着马场起来。

钱夫人拊掌:“好哇!”

窈窈缓缓放松双肩,抬眸看向旁边担忧的几人,笑靥如花。

飘逸的袖口、裙摆,被一行行鎏金色细线收束,她也换了个简便的堕马髻,美眸清润,朱唇皓齿,若忽略微微凸出的腰身,她和她以前一样,美得晃人心神。

不对,和以前不完全一样。

卢夫人和谢姝想,她再不是那个漂亮而怯生生的、需要躲在她们身后的瓷娃娃,而是迎着阳光,眼底洒满碎金的女子。

谢姝笑道:“也好。”

……

窈窈骑马没到一炷香,反正日后还能骑,她向来不急不慢,入了夏,天气热,才骑这么会儿,她也出了点汗。

木兰煮了一锅熟水,放了稻叶、谷叶、橘叶和几块冰糖,熟叶水清甜爽口,很是解暑,窈窈饮了一大杯。

擦过身子,冰鉴摆在桌案上,一丝丝凉意缭绕在窈窈发热的耳侧。

她弄着针黹,想做一顶朱红蝴蝶扑花流苏婴帽,绣棚才弄好,她就止不住上下眼皮打架,只好放下手中东西。

郑嬷嬷扶着窈窈到床上,换下外衣,新竹又小声把冰鉴移过来,窈窈轻打呵欠,软软合上眼眸。

郑嬷嬷小声叮嘱新竹:“这冰盆放半刻钟就挪走,过半刻钟再放回来,免得夫人着凉。”

新竹:“好。”

郑嬷嬷还叮嘱什么,窈窈一脚踩进了倦梦之中,便没再听清了。

夏天专门换的姜黄色轻纱,无风自动似的,微微晃了晃,撩出一角,窗外夕阳西斜,静谧的阳光,涂在桌案上,影影绰绰,什么都在发光。

墙上挂着的字在发光,惊鸿在发光,针线在发光,还有……李缮的眸光。

李缮?窈窈想,他在做什么?

啊,他居然拿着针线在绣东西。

窈窈:“……”

这做的是什么梦呀。

许久不见,他黑了不少,眸光却一如既往寒凉锐利,唇上和下颌有青青的胡渣,或许才剃过。身上甲胄也没换,内里搭的素褐色襕衣,旧了许多,还是他走之前,她给他挑的那身花样。

那针拿在李缮的大手里,好像他一用力,都会被捏弯,所以他蹙着浓眉,模样严肃,一错手,针刺到他指头。

但他指头有茧,那枚针根本就刺不进去,也伤不到他半分。

他小小“啧”了声:“我就不信我奈何不了它。”

看着这场景,窈窈都想笑了。

她知道,定元八年不到半年,他一身素袍愈打愈骁勇,战无不克,多线夺胜,名气彻底打了出去,大江南北,无人不忌惮畏惧。

但外人哪里想得到,他除了杀伐果断外,还会捻针呢。

或许是梦里的画面,太过恬静有趣,醒来时,窈窈唇边都带着笑,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似有所察地动了动。

她轻抚肚子,好一会儿,才倦

怠地起身,此时,金乌西垂,日光温柔缱绻。

有如梦境里那样。

窈窈趿拉着鞋子,自己倒了杯水喝两口,走到榻边,看了会儿阳光,这才拿起那针线。

忽的,她眼儿圆圆,手腕一抖,半杯水洒地上,薄胎瓷杯也差点掉了。

绣棚上,多了两笔笨拙的、粗糙的针线,它们是蝴蝶的眼睛,窈窈记得,自己睡前根本没绣它,郑嬷嬷她们针法也不至于这么差。

她忙抓着绣棚,小跑到屋门口,新竹听到动静正要进屋:“夫人醒了?”

窈窈:“李侯是不是回来过?”

新竹点点头,赶紧说:“侯爷半刻前回来过,但是……”

李缮此次回来,是百忙之中,抽空取一份洛阳的调令文书,但他时间非常赶,只留了不到半刻,就走了。

拿文书这种事,他大可以让亲信走一趟就好,但是他自己回来了,很可惜,她睡着了。

当时,他坐在床边看她,和她鼓起的肚子,伸手轻抚她的肚子,和想象中的软弹不一样,是硬一点的。

他不敢用力,而窈窈没有醒转的迹象。

时间来不及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决定留下一点痕迹。

窈窈回想着,她以为是梦的画面。

不由低头,笑了笑。

李缮这次回来,也口头带回来一个消息,要比等书信传送快,便是前一天,萧太尉受相国,总百揆,加九锡假节钺。

同日,小皇帝下了禅位诏书。

定元八年五月十五,大亓灭亡,萧太尉称朝,改国号秦,年号天业,始为天业元年,世称天业帝。

就是钱夫人,都有点嫌弃:“天业?萧贼也不怕他这年号取太大,到时候压不住,被你夫君掀了啊。”

窈窈心想,没关系,若是李缮来取,不一定能取得比这有寓意,还顺耳,从好胜军的名号可见一斑。

以后给孩子取名的活,绝对不能交给李缮。

钱夫人又有些可惜:“洛阳李府被抄了,你那些嫁妆,都没来得及收回呢。”

窈窈:“人无事,便是最好的。”

她理解了谢兆之,谢兆之乃至谢家的起复,太依赖李缮当初的战功,但李缮灭道佛,忤逆李望之愿,绝无可能庇护谢家所有人。

谢家若不能彻底投诚萧太尉,会被斩草除根。

世家子女,每个人都被看不清的根系攀缠着,就连她自己,即使她已经斩断了一些。

突的,她脑海里出现一张模糊的异域女子的脸,那位大胆奔放的胡族公主,被接进洛阳和小皇帝和亲,也不过一年。

她身份敏。感,天业帝不一定会让她死,但她不会好过。

果然,钟常侍递送到并州的信件里,稍稍提了一嘴,她在冷宫,情况不大好。

窈窈落笔回信时,叮嘱了一句,可以的话,尽量照拂她。

回完钟常侍,窈窈看向一旁信封,那是新竹给的,李缮留给她的,从拿到它后,她就一直没动它。

摩挲信封,仿佛能听到他很多次的呼吸。

直到夜深了,她终于是不舍而缓缓地,拆了它。

里头,李缮字迹难得整洁许多,像是强迫自己沉下气,一笔一划好好写的:

[睡神咬咬!气煞我也!

快去找我留给你什么东西,你想不到的。]

窈窈:“……”

虽然没想到,但她看到了。

……

后秦元年,天业帝称帝,南方地区是萧家经营多年的地方,无甚明显反应,就算有小股打着“清君侧”名号的势力,也很快不见声息。

而北方,多被李缮收服。

南北对峙,最先开始打嘴仗,同月,天业帝视北方为乱臣贼子,伪君子假道学,北方骂天业帝为佞臣篡位,天理难容。

双方檄文飞来飞去,战线却明显有利北方,慢慢地逼近洛阳。

最终,停在洛水前。

洛水发源自凉州,一路西走,注入黄河,洛阳背靠邙山,面临洛水,要攻洛阳,须得过洛水。

萧家军就明目张胆地驻扎在洛水对岸,隔岸敲锣打鼓,乒乒乓乓的,嘲讽他们。

李缮面色冷硬,没被激怒,下令就地整顿。

李家军从未打过一场正式的大规模的水面战斗,虽然未雨绸缪,水师已有规模,但第一战能不能赢,关乎士气。

“将军,战船从济河、樊河顺流而下,就等在河口,就等汛期的时机。”范占先指出沙盘上,各条河流的轨迹。

“如果现在就和他们打,为时尚早。”

李缮抱着手臂,不作声。

突的外面又传来一阵呼喝声,李缮出了营帐,他目力好,看到萧家军换了衣着乐器,正手持剑,在岸上肆意挥舞。

剑光在日光下翻转,被折射得十分刺眼。

李缮面色发青。

薛屏作为萧家军中副将,打马沿着河边跑,道:“李缮!你出自杂耍世家的事,恐怕要忘了吧?你要是忘了,爷爷我帮你记!”

说完,岸上那群人,就挥着剑,因本没什么功底,若群魔乱舞,十分丑陋。

范占先是后来才加入李缮阵营的,但作为智囊,他对当年原委,也有所耳闻。

这么多年,萧家第一次以此事侮辱他,当年的知情的人死得差不多了,想来,是谢翡透露给谢兆之,谢兆之拿这事献给萧家当计策。

李缮努力克制脾气,他要回营帐,那边却弃剑,换来了一块块假的大石,若路边杂耍的戏子以石砸头、身,娱乐于人。

传来一声声喝彩。

一刹,李缮额角浮起一道青筋:“来人!”

营帐内,才刚散了的作战会,又聚了起来,李缮目光迅速在洛水来回观察,忽的,他指尖点在一道河的深谷处:“我欲从这边渡河,如何?”

范占先:“此地湍流多,河面下漩涡也多,萧家军若有戒备,定会有人把守在那边岸上。”

辛植:“将军,这儿太危险了。”

杜鸣:“将军慎重。”

李缮:“你们不必和我一起,我自己去。”

他语气平静,但后槽牙咬得轻微咯吱响,狭长双目中,也有几分血红,显然已经压抑着极度的愤怒,就到临界点了。

他宁可以身试险,也要出这口恶气。

营帐中气氛凝滞,而外头对岸的奏乐声,却越来越响亮,还有人吆喝:“胸口碎大石!来看胸口碎大石!”

只为彻底激怒李缮。

李缮闭了闭眼。

众人半声不敢吭气,辛植和杜鸣也斟酌,若李缮非要去,他们也一定会去,不能就这么看着李缮涉险。

正僵持不下,营帐外,有亲信道:“将军,有信件。”

辛植暗怒,找死吗,现在还敢过来?

那亲信又快速说了一句:“上党李府送来的。”

辛植暗怒,找死吗,怎么不快点送进来!

李缮的面色稍稍缓和,他拿过信件,走到一旁,先掂量了一下,才迅速打开看了看。

窈窈的字,在隽秀的折弯里,藏着铁画银钩的锋利,只写到:[怒神狸郎,慈父手中丝丝线。我可猜对了?]

李缮:“……”

众人都屏住呼吸,忽的,只听李缮从缓缓鼻间,重重吁出一口气。

外头那意在激怒李缮的表演,还在继续,羞辱起李祖父,甚至模仿起李祖父被重石压死的画面。

而李缮回过身,众人知道,他还愤怒,但浑身的戾气也被压下了。

果然,李缮说:“扎营做饭,今日都好好歇息。”

不管萧家再如何激怒他,他都不会相应。

范占先捋了捋胡子一笑,辛植也大喜。

虽不知道少夫人说了什么,但是,真是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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