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还没亮全,一辆辆驴板车拉着菊花,停靠在李府后巷门前,少壮男仆都出动了,捋起袖子,来回搬着。
待秋菊将外院古朴的大院填满,薄日打在花瓣上,迎风轻摆,庄严的建筑少了冷硬,令人耳目一新。
窈窈伴在钱夫人身侧,二人穿梭在菊花中,查看品相。
钱夫人啧啧称奇:“这些菊花原来还有这种颜色,可比乡下的菊花美多少!”
窈窈笑了笑。
钱夫人没多犹豫,直接问:“卿家二位,真不来重阳宴?”
窈窈把同李缮说过的,再与钱夫人说一遍,这次多了一点女儿心思的话:“我父亲在洛阳情况不明朗,我母亲没太多心思。”
藕断尚且连丝,他二人多年夫妻,卢夫人再有埋怨,也没法彻底不忧谢兆之。
钱夫人理解,如果李望此时有难,她也是放不下心参加宴会的。
看着花型各异的菊花,钱夫人捧住其中一朵,问:“这几朵菊花,怎么还不太一样。”
窈窈缓声说:“母亲,这种是平盘型菊花,那种是叠球型,花瓣都是如碗大张开放,但后者如其名,一枝花上叠几朵球儿似的花。”
“匙球型的菊花,则是舌状花,多轮花瓣层叠夹着花。蕊,含苞待放……”
她语气轻柔软和,点到什么型的花,就说什么,不刻意,便是晦涩的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难理解。
不止钱夫人在听,她们身后的冯婆子和李家其余婆子,也都竖起耳朵,毕竟她们也是头次料理大宴,无意识间,就形成围绕窈窈的格局。
正说着,一个婢子自大门进来,道:“夫人,少夫人,花王来了!”
宴上菊花,自不可能每一盆都是极品,不过讲究的排场,会摆上镇花的花中之王,这次重阳宴也不例外。
菊花花王难得,是钱夫人以李家的名义,写信去了河东,问柳氏借的。
那盆花先停在驿站,没直接送到李府,而是窈窈和钱夫人同去瞧形状,到时候满意了,再拉来李府,也省得一些意外,折腾那盆菊花。
于是冯婆子令人套上马车,窈窈和钱夫人踩着四脚矮凳,前后上了马车,车把式刚要开车,外头却传来刘武的声音:“少夫人可在?”
窈窈疑惑,撩开车帘。
刘武一手牵着马,他刚刚下的马,见自己确实没猜错,赶忙说:“万幸,险些就错过了。少夫人,将军受伤了!”
话音刚落,钱夫人、冯婆子和郑嬷嬷都大惊失色,钱夫人赶紧问:“怎么受伤了?多严重啊?”
窈窈捏着帘子的手指也紧了紧,得是伤成什么样,才会来找她说?
刘武见窈窈面色发白,回想起李缮的叮嘱,赶紧强调:“其实,也不是大伤,不严重的。”
…
今个儿月悬明空,天际泛着鱼肚白,校场上马蹄阵阵,直到天色大亮,都没停下来。
李缮在看台上盯着骑兵的动作,突的,他跟旁边人要了弓箭,箭矢并非铁镞,而是包着棉花、沾了朱红染料的布头。
底下骑兵纵马,李缮长臂舒展,引弓放箭。
骑兵们纵是提高了警惕,一刻钟内,不少人还是身上挂红,还有的被布头打到脸,染料弄了满脸,备显狼狈。
李缮将弓丢给辛植,问:“这就是你练的新兵?”
辛植讪讪,道:“将军,再给他们点时间,好些从前是司徒氏麾下的兵,那真真的一教三不知!”
李缮没接他的话,他眼底沉沉,摘下兜鍪下了高台。
辛植捧着弓,等李缮不见了影,才长长松口气,杜鸣正好上来,辛植同杜鸣小声说:“将军这都几天了啊!”
杜鸣道:“两天四个时辰。”
辛植:“不可能!我怎么觉得像过了几年!”
杜鸣能理解李缮,又对辛植说:“与冀州、江南一战在即,着实也不能放松了。”
辛植心内也明白,但同样是对练兵效果不满意,心情不好的李缮让他是真的畏惧,他龇牙咧嘴:“将军心情不好,你也好,刘四也是,一个个都坑我,以后再来我可是要生气了!”
杜鸣恍若未闻,台下李缮已经坐上马匹,手握红缨长枪,准备点将领打一场。
杜鸣便说:“将军,辛植愿与将军一战!”
辛植:“?”
李缮抬手,枪。尖指着杜鸣:“你,滚下来。”
杜鸣坑害辛植失败,冷硬的表情有一瞬间皲裂,辛植当即笑得直拍栏杆,直到李缮一声:“你也滚下来。”
难兄难弟一同下了高台,成了李缮第一轮骑术长枪的受试者,不多时,杜鸣与辛植二对一,同与李缮开打。
他三人倒不必因属级而畏手畏脚,杜鸣和辛植拼尽全力,李缮不遑多让,铿锵一声,两把长枪,同时砍在红缨长枪上,被李缮以一己之力挡回去。
枪尖无眼,杜鸣和辛植连忙驾马回避。
辛植双手手掌都被那股力道震麻痹了,再看李缮面色不改,顿时心生绝望,和李缮对打,还不如领军棍呢!
就在辛植感觉天亡他也,杜鸣一甩长枪,驭马冲了出去,便是李缮枪尖对着他,他也分寸不避让。
辛植大惊,比试而已,杜鸣不要命啦?
他架势冲冲,李缮下意识将枪尖往回一带,却也是这个间隙,杜鸣的枪尖骤地划破了李缮小臂,素袍衣裳破了个口子。
李缮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枪尖只是很轻地划破他的皮肤,一道血丝缓缓从破皮的伤口渗出。
杜鸣当即丢下枪从马背上滚下来,单膝跪下,道:“将军惜才,指点卑职时却不慎叫卑职伤到,卑职罪该万死!”
辛植:“……”过了吧。
杜鸣:“还请将军着人,去叫少夫人前来看看,免得伤情恶化!”
辛植震撼,还有这种高手?
李缮摸了下手臂的血痕,抬起眉梢,他都流血了,是该叫人来看看的,立时收起长枪,道:“刘武在哪里?”
刘武是跟着军医到校场营帐的,本以为李缮是受了什么样重伤,结果瞅了半日,都有点难以置信,就这?
李缮褪下肩膀衣裳,露出手臂肩膀结实有力的线条,他将手搁在案上,脸不红,心不跳:“你去告诉少夫人,说我受伤了。”
刘武:“诶。”
李缮垂着眼眸,似乎在看伤口,又似乎没有,又道:“实事求是,不用跟她说多严重,就说我受伤了,快去。”
刘武寻思这也不严重啊,挠着脑袋,找马出门去了。
…
却说刘武去了一刻钟,李缮满脑子放空了一会儿,又缓缓凝成一副画面——她会是着急的模样,还是冷漠的模样?
他自然不想面对冷漠的她,可是如果她着急,他也不想。
这不是大伤,他不想骗她了。
当时对卢家
兄妹的处罚,他就是巧用言语的漏洞,骗了她,她也说了,要是知道他要用最羞辱卢家兄妹的方式,把他们赶走,她不会同意。
是了,李缮怔了怔,她在乎的是自己坦诚的态度。
此时,他心底里,既想她担心,又怕她担心。
一旁的军医一脸纠结,找着角度,总下不去手,李缮皱眉:“怎么了?”
军医:“咳,将军,伤口结痂了……不用包扎了。”
李缮示意他:“没看到这里还有血珠吗?贴个止血药!”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缮站起身,就看刘武进门,手里拿着一罐膏药,道:“将军,少夫人得知后,给了小的这膏药。”
李缮缓缓坐了回去。
他蓦地想起很久之前,他受伤后,她还会亲手给他抹润肤膏,那时灯影幢幢,月色正好。而如今,她只是遣人拿个膏药。
刘武看着李缮面色几度变换,他福至心灵,道:“对了,少夫人是亲自将膏药送到这的,不过她说不叨扰将军,就走……”
话还没说完,只看李缮双目一抬,眼底倏地露出几点光华,也不管他那快愈合的伤口了,迅速套好衣裳,已朝门外奔去。
军医手上提着一张刚敷好的膏药,问刘武:“你要用吗?”
刘武拿起从李府拿的膏药:“我有药。”
…
马车才悠悠走了一小段路,钱夫人看了窈窈一眼,道:“那刘武说的话,能信吗?不严重真有必要跟咱们说啊?”
窈窈想了想,说:“若是真严重,夫君或许不会跟我们说。”
何况校场里,到处是李缮亲兵,他又是将帅之才,力能扛鼎,再如何,也不会真的受重伤的。
正说着,马车突的停下,外头传来李缮问郑嬷嬷的话:“你家夫人可在?”
钱夫人赶紧撩开帘子,见李缮全须全尾的,心里石头落地,大声道:“恁个叫受伤了?这不好好的嘛,干啥子吓人哦!你要怕没伤,让你爹揍几下!”
李缮:“……”
窈窈是坐在里侧的,听着钱夫人数落李缮,也稍稍打量他,他应是疾奔而来的,胸口微微起伏,眉目浓墨般,突然与他视线相对,叫她心神一颤。
不过,他身上其余地方不见血,果真如刘武所说。
她松懈了心神,那就好。
说完了,钱夫人也不给李缮说话的机会,帘布一合,直接说:“我们去看花了,你进去吧!”
李缮便也瞧不见车里了。他站在衙署外的长街上,凝望着马车渐渐驶远。
……
车走远了之后,钱夫人才回过神,想起了一件事。
今早上,李望也是很早起来了,当时钱夫人正睡着呢,李望给了钱夫人一张纸,说是李缮的东西,要给窈窈。
钱夫人当时怕忘了,让他放她衣裳的袖袋里,没成想,真的忘了。
却说,原来是李缮和媳妇吵架,这两日鸡没打鸣就去衙署,搞得李望作为一州之长官,为表率也不得不早去,这又不是战时,真是瞎折腾。
最重要的是,李望自己又没有和媳妇吵架,凭什么被连累,于是,他难得做出这个决定。
而眼下,钱夫人到处找了找,终于摸到那张纸,递给窈窈。
窈窈本来有些出神,面前递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她疑惑地看着钱夫人。
钱夫人:“你先看看。”
窈窈翻开纸,只看上头,字迹十分狂乱,仔细分辨,才能看清是写着一首打油诗:[窗前寒风急,天上星乱坠,心中何所意,不与女人气!]
钱夫人也看了纸,问窈窈:“你觉得这诗怎么样?”
窈窈:“虽说有心对准韵脚,不过,整体牵强,不知文中的女子做了什么,被编进诗里。”
钱夫人:“咳咳咳,你夫君写的。”
窈窈:“……”原来这个“女人”是她自己啊。
钱夫人再迟钝的脑子,也明白了,想来李缮又惹怒了窈窈,李望才会托她给李缮的东西,李缮也才会莫名说自己受伤了,把人骗过来。
她看着窈窈姣好的容颜,说:“李阿婶跟我说过,你夫妻吵架,我是长辈,最好别干涉。”
窈窈:“母亲……”
钱夫人大叹口气:“不过你唤我一声母亲,我有些事得跟你说:狸郎虽然爱读书,但从不作诗,这或许还真是他第一首诗。”
窈窈垂下脑袋,等着听钱夫人训她。
这个世道,哪有女子一直与丈夫置气的,当初姐姐谢姝和薛屏闹,谢姝也成了千夫所指,连卢夫人也无法,只能劝谢姝大度。
窈窈刚在心中斟酌措辞,以应对钱夫人的指责,然而,钱夫人道:“可见你夫君大抵有点疯魔了。”
窈窈抬眼,有些诧异地看着钱夫人。
钱夫人被她圆溜溜的漂亮眼眸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清清嗓子,说:“如果他做错什么,你就打他,骂他,你是个金贵的人儿,顶好的性子,没得和他生闷气。”
她摸摸鼻子,问窈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窈窈蓦地弯了弯唇角,道:“没有,母亲所言,极是。”
她只是没想到,钱夫人会这么说,她又是个不擅长伪装、扯谎的,所以这话,是极为真诚。
这一点上,李缮是像她的。
窈窈捻着手中纸张,眼圈微微一红,她微微松口气,突的有些,想和李缮说些什么。
只是马车往驿站去了,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忙,她收起纸张,重将心思放到花卉上。
待得忙完,西边残阳铺匀天边,半空一轮淡淡的月,窈窈和郑嬷嬷一同朝西府走去。
郑嬷嬷怕窈窈累着,道:“菊花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事,也不用夫人亲力亲为了。”
窈窈:“无妨,我觉得还好。”
在李府内走动忙碌,相对来说,竟比在谢家还惬意,或许是因为人口太简单,事情也变得简单多了。
两人到了西府外墙,就听到一阵铁器“嚓嚓”声,正疑惑是什么声,只看西府院子里头,放着两缸的水,李缮坐在廊下,一身窄袖武袍束着护腕,大手握着一把剑身略有些赤色的剑,正压在石上磨着。
窈窈:“夫君这是?”
李缮抬头,看向窈窈:“开刃。”
窈窈点点头,她先进了屋内,打开靠榻的窗,李缮就在外头几步开外,她看着他将剑放到水里洗,黄昏下,剑器闪烁着点点寒光。
他指端抚着剑尖,正在检查,又开始磨剑,整个院子似乎安静到只有剑石磨擦的声音。
天快黑了,新竹进屋点了蜡烛,问窈窈:“夫人可要摆饭?”
窈窈想了想:“等等。”
她拿出那张纸,对着烛光瞧着,她念了出来:“窗前寒风急,天上星乱坠……”
她念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也不大。
然而下一刻,李缮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活计,他站在窗外,长手一伸要抽走窈窈手里的纸张,窈窈有多防备,竟成功躲开了。
李缮目光明亮,颇有些恶里恶气:“这东西你哪来的?”
窈窈与他四目相对,倒也不避,她慢慢折起纸张,只说:“不知道。”
本来她想的是,李缮从门口进来的时间,足够她藏起纸张,结果,他竟一手攀着窗框,翻进了屋内!
窈窈都叫他的悖逆吓了一跳,往旁边坐了坐,新竹见状也赶紧退下掩上门。
李缮踢掉了鞋子,捞起踏上的案几放地上,结结实实地挤占着窈窈身侧的位置,两人之间不过一拳之远。
他却不着急抢纸了,低头去看她,目光灼灼,问:“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窈窈拿着那张纸,遮住了鼻子嘴唇,只露出一双秋水潋滟的美目,她缓缓眨了眨眼,道:“那,那我真说了?”
李缮:“说吧。你什么都可以说。”
窈窈语气轻缓:“能看出笔者实实在在的,厌恶他口中的‘女人’……”
李缮眉头一竖,又怒又冤:“造谣!我什么时候厌恶你了!”
他急急忙抽走那张隔着两人的纸张,去亲她的嘴,窈窈也没躲,叫他按到了怀中。
这一刻,李缮心头积攒了几日的情绪,如山火骤急燎原,地崩山摧,心弦大震,他喟叹一声,含着她的唇,用力吮了吮,才缓缓松开。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一声,她一声,此起彼伏,节奏又亲近了。
窈窈看着面前的男人,轻轻地,摸了下他的手臂,因为给剑开刃,他
的袖子高高捋着,手臂上有一道线似的痂。
他今天确实受伤了。
她低声问:“疼吗?”
李缮:“疼。”
窈窈挑起眼尾,斜睨他一眼,看得李缮真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怀里,她合该这么看他,而不是面上温温柔柔,该应的话都应,实则冷淡疏离。
他喉结轻动,目光将她紧紧纳入眼底,道:“窈窈,那日有些话,是我又说过线了。”
这两日,窈窈早有预感他要和自己道歉,然而李缮接下来的话,确实让她有些诧然。
他道:“我对世家为何有心结,或许你听说过,我祖父是被世家子弟害死的。”
他第一次和她谈及他祖父的死因,窈窈不由放轻了呼吸。
李缮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那些子弟锦衣玉食,载歌载舞,挥霍无度,而祖父毕生勤俭,苦学剑法,他之所愿,是死在战场,报效国家。”
“可是,祖父他最后重病不愈,死的时候,怕尸体腐败在军中传染疫病,他们把他丢去乱葬岗。后来,我终于回去找他,他尸首不齐,衣衫褴褛,到最后,连一副衣冠冢都凑不齐。”
“每每思及此,我心中就有滔天的恨。”
李祖父在乱葬岗的样子,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
后几个字,他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浑身气息也有点焦躁。
窈窈望着这样的李缮,有点恍然,从前,纵然她知道他恨,又能有几分理解?他所经历,着实非她能想象。
她轻轻抚了抚他紧攥的拳头。
李缮回过神,眉头微微松开,道:“所以,我当时气上头了,觉得道不同,你就是会为世家说话。”
“我如今同你说这些,不是为我自己开脱,而是,我想和你聊聊,我恨世家的根源。”
所谓道歉,不过是表面,他的剖白,却向窈窈展示他内心最深处的一角。
他看她愣住,忍不住用手捏捏她柔嫩的脸颊,道:“这就是我脾气不好的原因之一,你呢?”
窈窈困惑:“我?”
李缮嗤嗤笑着,爱也不是恨也不是,道:“这世上没人说你脾性不好的,母亲说你好,阿婶说你好,亲戚都说你好。”
“但我知道,你最有脾气,我要是惹你不喜,你就把我踢入了十八层地狱。”
十八层地狱?他这灭道佛的竟也这么说,窈窈顿时啼笑皆非,瞪了瞪他。
其实,他若想要治她,大可以像新婚那时候冷待她,那样,她就会守着一条线,自己不越过,李缮也过不了。
但是他没有。
她眼睑轻然一动,轻声说:“我只是,调整着自己待你的方式。”
李缮“嗯”了声,窈窈又说:“若你想要一个宗妇,我就做一个宗妇。”
李缮哼了声:“我不要宗妇。”
他指端轻轻插入她发间,一边亲吻着她唇畔与面颊,道:“要窈窈,和咬咬。”
…
山火终于还是烧到了窈窈面颊耳垂,一片滚烫,她推推他,小声道:“还没用饭呢!”
李缮一只手游走在她腰间,道:“你饿吗?”
窈窈还真不饿,她下午去看了菊花花王,本以为会忙得很晚,特意在酉时前吃过糕饼和茶水垫肚子。
李缮也不饿。他郁闷的时候,惯常往肚子里塞东西,今天一整天吃了不少东西,也不急于这一顿。
于是看窈窈犹豫,他再也不说二话,又吻住她的唇,因为他只想用更近的距离,去探听她的心。
窈窈低低喘着气,小声说:“不脱衣裳。”
这样才不会被郑嬷嬷她们发现。
李缮答应得好好的,动作也不轻不重,渐入佳境之后,他抱着她,突的停下来。
窈窈眼前有点朦胧,就听李缮问:“你说,本不该嫁给我,那你要嫁谁?”
窈窈:“……”
小心眼的男人是叫人猝不及防的,不过她也算抓到了个点,软声细语:“你、你也不想娶世家女。”
她却忘了李缮不仅心眼小,还厚脸皮,男人沉声道:“我那时候是口不择言,言过其实,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反正我只娶你。”
“你呢?”
窈窈一开始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旁的,他又恶狠狠问:“说,你要嫁给谁!”
不止话语狠,其他的也愈发狠,好像要把昨夜没成的事,都挞伐回来,还是双倍的。
这可就苦了窈窈,她不想叫郑嬷嬷她们知道,可李缮还要用唇舌撬开她的唇舌。
舌尖缠动,她口中不知泄了多少音,越是不答,李缮越是要她答。
到最后,她终是落了几滴泪儿,低低啜泣,红肿的唇嗫嚅:“山……”
李缮还有点不满,哪来的山?他听不清,凑到她唇边,终于在温软的馨香里,听清了那两个字:“缮郎。”
他蓦地紧紧抱住她。
…
最后,窈窈还是没能粉饰成功,李缮抱着她去了床上,后来她便想,还不如不回答,真不知那两个字如何让李缮那般狂了,一个劲让她唤他。
事毕,她睡了过去,连清理是谁做的都不清楚。
不过没有吃晚饭,又这般大动干戈地做了,睡到一半,她就有点饿了,睁开眼看着帐顶,过了片刻,她才记起睡前发生了什么。
她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只不过,屋外传来一阵声音,像潇潇雨声,也像簌簌落花,窈窈终究是好奇,便起身。
她披着一件衣裳推门而出。
上弦月悬在屋顶,明亮的月光照清了地上所有事物,月色下,李缮手持长剑,足下一旋转,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性命,一挥一动,如雷电火花迸溅,辟天地、惊昼夜,似仙人兮骖龙翔,舞云雨、动四方。
窈窈扶着门扉,怔怔然地看着他。
她相信,李氏剑法始于本朝缮将军了。
察觉她的身影,他步伐一转,带着刚劲的风,到了窈窈跟前,身上仿佛蕴藏着剑的冷潇寒光,却大汗淋漓,若被火淬炼一遍。
一剑舞罢,剑柄递给了窈窈。
窈窈:“给我么?”
李缮平复着呼吸:“嗯。”
窈窈握住剑柄,这柄剑十分的轻,她拿起来很轻松,不费劲。
李缮道:“它叫惊鸿,我今天给它开刃了,是削铁如泥的好剑。”
窈窈看着锋利的剑光,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剑,心中难免有些畏意,但,她并不讨厌。
李缮握住她握剑的手,将惊鸿架到自己脖颈前,窈窈讶然:“你做什么?”
却看他双目煌煌,攒动着一股劲,身子也往前压,不让窈窈收走剑。
他道:“我思来想去,与其口头保证,不如给你武器。下次我犯浑,你就拿着这把剑。”
“给我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