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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府,窈窈想了想,同身旁新竹、郑嬷嬷道:“我得去看看李家婶娘置办的茶果子。”
郑嬷嬷:“是,要进宾客口里的东西,不能含糊。”
民以食为天,一场宴会办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尤为重要,作为并州首府,李家办的大宴,里里外外都得体面。
原先是窈窈提了方向,钱夫人差人去办,不过李望有心让李家亲戚都沾沾手,钱夫人问过窈窈,就把茶果子之事交给李四娘。
李家的亲戚们和李望、李缮都是远房,原先窈窈北上嫁来时,他们观察着主人家对她的态度,心中所想不一。
不过,打从林氏和方巧娘设计两位夫人,被赶出李府之后,这些亲戚就收起所有心思,日日躲在李府角落,生怕有一天也轮到自己。
窈窈还没来得及立威,李缮已经替她立了。
加之,钱夫人之前和林氏走得近,险些被林氏耍得团团转后,连带着远离这些亲戚,婆母如此,窈窈和他们接触更少,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指头数得过来。
也因此,窈窈虽要查验茶果子,却不想让李四娘无端受惊,她叫新竹:“你去后罩房同四娘说一声,我们一同看茶果子。”
新竹“诶”了一声。
突的,窈窈和郑嬷嬷听得身后一阵疾速、沉重的脚步声,直朝二人过来,窈窈愣了愣,竟然是李缮。
李缮一路疾走,不带喘气的,他眉间轻轻隆起,目光如炬,手上捏着一份什么纸张,黢黑的眼底,蒙着一层厚重阴影。
窈窈认出,那是她留在钱夫人那的名单。
她垂着眼睫,温和地问:“夫君,有什么事么?”
李缮:“名单里为什么没有岳母妻姐?”
窈窈:“我母亲与姐姐客居此地,不好凑这个热闹,特地同我说,她们当日不出面。”
虽然上党人家,大抵都晓得窈窈把亲人接来李府,但谢家如今在朝廷,位置尴尬,卢夫人和谢姝不好高调。
道理李缮也懂,甚至在她开口之前,他都想到了。
可是,客居,客居。
“客居”二字像凿进他脑海,索性他是个直言快语,道:“既是亲戚,谈何客居?”
他微微低头,想看清她的眼底,语气不自觉地缓和几分:“洛阳那边不是问题,他们也不敢……”
话未说完,后头,新竹唤了声:“侯爷,少夫人!”
李缮的话被打断,心里狠狠打了个突,他沉着眉眼回头,新竹领着一个面善的妇人过来。
那妇人嫁给了李缮的长随刘武,大家唤她四娘,四娘二十余岁,面庞圆润,笑容可掬,在瞧清楚李缮后,赶紧低头。
要说当初这些亲戚找来,李望欢喜接受,李缮却从未说什么,众人见他态度冷淡,也明白他远不如李望好说话。
便是逢年过节,他们也从不叨扰李缮。
因此骤然和冷着脸的李缮对上,四娘吓得双腿险些打摆子,想想被赶出李府的林氏和方巧娘,她更后悔自己非要这时候跟上来。
她勉强说:“侯、侯爷,夫人安。”
李缮有许多对窈窈的话,到了嘴边,偏生只能憋着,他脸色自然不好,连带着对四娘也十分冷漠,不作声。
窈窈笑了一下,轻声问:“四娘,我找你为何,新竹可说了?”
四娘:“说、说了!那茶果子就在前面大厨房,冯婆子点过的!数目不差!”
她巴不得剖心以示忠,一声高过一声,一个个字排山倒海似的,在窈窈耳廓里炸开,她忍着耳里的不适,李缮忽的冷笑:“我们是聋的么,你朝谁吼呢?”
四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降低了音量:“对不住,我小点声。”
李缮倒也没说什么了。
窈窈微微松口
气,对李缮说:“我要和四娘去前面大厨房看看,夫君若没其他事,我便去忙了。”
李缮:“我和你一起去。”
四娘一听,只觉天塌了,没错,她拿了二十两银子办茶果子,但上上下下,包括她吃了的二两银子在内,一共折了四两银子。
也就是那些茶果子顶多值十五六两,若是窈窈看出来了,她还不是那么害怕,前头她听丈夫刘武说,少夫人是个少有的好性,多少能通融。
但她如何也没想到,李缮还会关心后宅办宴的事,若他知道了,定不可能让她糊弄了少夫人,她怕是要被赶出李府!
四娘顿时又悔又怕,一路战战兢兢跟在李缮和窈窈身后,到了大厨房。
茶果子存放在阴暗处,一包包用油纸包着,是炸好在沥油,过两日吃风味最为合适,那时候也是重阳了。
窈窈拆开一包,掰开一小块抿在嘴里,又掰了一块给郑嬷嬷、新竹,让她们尝尝对不对。
她二人细细吃了会儿,朝窈窈点了点头,用料很不错,作为招待的普通茶果子足够了,可见四娘没有贪太多。
像从前在谢家,奴仆成众,分五十两购置茶果子,能有十两是用在茶果子上的,都算不错了。
窈窈便可以放心了。
剩下的那半个茶果子,她递给了新竹,给新竹吃,新竹想留给木兰,收了起来。
李缮一声不吭,目光跟着窈窈手里的糕点动,目光晦暗,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
这里没吃这块糕点的,只有两人了。而他是其中一个。
四娘却还以为是自己糕点出错,吓得六神无主,当即跪下,道:“侯爷,少夫人,我错了!”
窈窈一惊,让新竹扶人,问:“怎么了?”
四娘一边哭一边说:“二十两的钱,我、我贪了二两,还有两贯钱给了冯叔,半两碎银给了李大头……”
她几句话,就把自己贪了钱的事抖个干净。
窈窈回过神,缓缓看了李缮一眼,他身形高大威武,压着眉眼杵在这,冷冽肃然,还真是个杀神,确实吓人。
察觉她的目光,他低低哼了声。
窈窈只好对四娘说:“无妨,你把你拿了的钱补上就是。”
四娘喜极而泣,自认为是自己举报有功,又道:“还有冯五弟,他负责请人来清理假山的野草,贪了一贯钱十个铜钱!”
窈窈:“……”
李缮勾了勾唇角,冷冷一笑:“去把人找来。”
这宅子没什么大秘密,冯五弟突然被叫到李缮跟前,痛哭流涕,又抖落了另一个亲戚前阵子沽酒多拿了一贯钱的事。
那亲戚也被叫来,继续抖落下一个……
一时间,整个李家后宅都是哭声,郑嬷嬷忙安抚住这些人,道:“你们且好好想想,还拿了多少钱,这事不急。”
四娘等人:“是、是!”
窈窈轻轻地,扯了下李缮袖子。
李缮满身的戾气,骤地收歇,他抻平薄唇,步上却没有半分迟疑,都不用窈窈再拉着他,便跟在她身后,走到回廊转折处。
窈窈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道:“夫君。”
李缮心想,她会是什么话。
窈窈:“我想劝夫君一句,若是夫君不愿……”
李缮咬了咬牙,道:“愿。”
窈窈轻轻笑了一下,道:“吃回扣这等事,虽是不好,只是,须知水至清则无鱼,底下人办事拿回扣,是禁不住的,端看多少。”
“显然府上的人拿的不多。若连一贯钱的回扣都不给,就是矫枉过正,那他们往后如何肯用心给李家做事,也违背了父亲当日认亲戚的期望。”
李缮重重地抿了下唇,道:“我没让他们分银不拿。”
窈窈:“在旧亲戚心底里,夫君威严重,在李府说一不二。”
李缮总觉得这话不是夸他,他问:“所以呢?”
窈窈伸出一根细白如笋尖儿的指端,朝廊外指了指。
他不该留在这,他碍事了。
李缮:“……”
…
李缮走的时候,是个人都知道他怒火中烧了。
新竹看得明明白白,悄声对郑嬷嬷说:“总觉得侯爷……好像气狠了。”
郑嬷嬷看向窈窈,窈窈从四娘那拿了二两银子,她分出一两银子给她,道:“虽说你不该吃回扣,但果子倒也可以,这一两是犒劳你的。”
这个事中牵连的其余李家亲戚,也基本都拿回了一半的钱,他们被李缮吓过头,顿生感恩,热泪盈眶。
李四娘捧着钱,再次感慨丈夫所言甚对,这世上,哪里能寻得少夫人这样的菩萨!
她忙道:“少夫人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窈窈笑了笑,没当真,如今只是二十两的茶果子,如果经手二百两呢?人非圣贤,只要留有九成银钱办正事,都已很好了。
不过,经过李缮的吓唬,想必李家亲戚,能服帖好几年。
想起李缮刚刚那神情,其实,窈窈已经尽量不作出赶他走的样子,但事实就是,李缮还非要跟着,不太合适。
新竹忍住笑了,道:“这下,侯爷寡恩,夫人仁善的事,真真被坐实了。”
窈窈微微摇头,她心里对李家亲戚,生出一点愧疚。
貌似是因为她,他们才无端受惊的。
至于她是不是又把李缮得罪狠了……她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走动的鞋尖,脑海里空茫茫的,便也不想了。
待窈窈忙完重阳宴的事,才回到西府,李缮大马金刀在屋内坐着,正擦着一把她没见过的新剑。
窈窈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他不会回来。
饭后,李缮去了书房,窈窈则去沐浴。
浴房里,微烫的热水泡得窈窈骨头缝都软了似的,她虽然不好世家那一套规矩,但她办起事来,也从无躲懒的时候。
因此澡洗了一半,她就困得直点头,郑嬷嬷也知道她这是离了谢家后,头次办这样的大宴,到底使了不少心力,心内有些疼惜,就轻声劝窈窈:“夫人累了,到床上睡。”
窈窈轻掩唇,打了个呵欠,出了木桶,郑嬷嬷拿下披在屏风上的衣裳,给她穿好了。
李缮已从书房回来,她刚好从浴房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李缮手里卷着一本《六韬》,手指松了,书本也跟着松开,但又被他手心攥着。
他沉默不语。
窈窈道:“夫君,可要睡了?”
看她双眼都快睁不开似的,李缮方淡淡道:“嗯。”
窈窈点点头,跨过门槛,差点被绊了一下,一旁郑嬷嬷赶紧扶住她,道了声:“夫人今日走路多,可要按按脚,免得明日脚酸?”
窈窈急着睡觉,道:“无妨。”
深秋的夜阒寥无声,夜凉如水,从窗牖漏进一分,烛火便微微摇晃,连带着地上人影,也轻轻摇动。
烛火暗淡下去,窈窈踩着影子先到床内躺下,过了会儿,李缮也躺下。
他的呼吸渐渐地重了。
翻过身,一手搂住她的腰,等了下她没有说什么,他才伏在她身上,亲了亲她的额角,又缓缓寻到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地啄吻、含。吮着。
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窈窈放松着身体配合,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浑身叫他的体温熏着,在冷夜里暖到了脚心。
抛开其他不谈,李缮这个人体火炉,远比炭炉手炉,要令人熨帖温暖。
窈窈闭着眼睛,竟不知不觉睡去了。
李缮解开她的衣襟,灼热的吻,细细碎碎朝下。
窈窈本都睡了,却被李缮亲醒了,她起床气作祟,心中腾的一股不耐,鼻间短短“唔”了声,也还没回神,便推了下李缮的脑袋。
李缮猝不及防,被推开了。
窈窈也清醒了一点,但她根本就不敢睁眼。
她知道,李缮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又气又恼,她都可以想象,他被怒意点燃的双眸。
她突的想到以前,她和智郎玩闹,不小心打到智郎,那时候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它就会觉得那是个意外,不是她的错。
试试吧。
她起先是要装睡的,没想到一装,就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
…
待她再有意识,天色已经大亮,李缮也早就起了,不在屋中。
郑嬷嬷端来铜盆,道:“夫人脚上可还好?我来给夫人揉一揉。”
窈窈昨日走了不少路,小腿肚和脚跟发酸也寻常,结果此时却很轻松,没有半点不适,比平时要舒服。
她“咦”了声,走了几步,还小小踮了下脚尖。
郑嬷嬷:“怎么了?”
窈窈眉眼弯弯:“嬷嬷,我身上
很轻,一点都不累。”
郑嬷嬷也笑了,道:“好,不酸就好。”
说着,她去叫早饭了,新竹便给窈窈换衣裳,却吃了一惊:“这床帐得换了,哪里来这么毒的蚊虫,给夫人咬成这样!”
窈窈从镜子里一瞧,锁骨上几片突兀的红痕,将白玉似的肌肤,弄得可怜兮兮。
她眨了下眼眸,双颊微粉。
那不是蚊虫叮咬,是叫人舔。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