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归忆一针见血地指出许褚渊和杨梅暗含的潜台词。在座的个个都是人精,在人精堆里泡大的许归忆又岂会听不明白爷爷奶奶话里的意思?
听到父亲要给许归忆介绍相亲对象,许志国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表态。
既然许归忆把话挑明了,许褚渊索性也不跟她绕弯子了,点点头说:“是有这个意思。”
“不去。”许归忆很干脆。
这时家里保姆端着洗好的车厘子过来,听见许归忆的话手中盘子抖了一下,又忙托稳了。
许褚渊不笑的时候总是看着特别严厉,除了许归忆,家中小辈都怵他,没几个敢这么跟他讲话的,偏偏老爷子也不恼她。
转念一想,也对,整个家里谁不知道许褚渊和杨梅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孙女?
那可是两位老人唯一带在身边养大的孙辈。
早就料到许归忆会是这个态度,许老爷子并不意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疾不徐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许归忆一脸不乐意地噘着嘴:“我不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杨梅老太太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了,瞅着这小孙女怎么瞅怎么稀罕,她摸摸孙女的脸,语气温柔慈爱:“小忆啊,你想,咱们两家知根知底,又是多年的邻居,这门亲事要是真成了,你嫁过去不吃亏。”
闻言,许归忆忽然想到什么,心中警觉:“您可千万别告诉我,我俩小时候定过娃娃亲啊!”她夸张地瞪大眼睛,“爷爷奶奶,定娃娃亲犯法你们知道吗?!”
许褚渊被孙女气笑了:“我们没那么老古板!”
许归忆这才稍稍放心,又搂着杨梅脖子撒娇:“奶奶——我不想去相亲,好老土的。”
从小到大,她一撒娇老太太定准心软,杨梅小声哄着:“听话,咱们就去见一面好不好?”
许褚渊也接话:“我们又不是逼婚,最终成不成还得看你们自己的意思。”
许归忆说不过他们。
爷爷奶奶年轻时一个是总参谋长,一个是空军部队政委,专门给人做思想政治工作,在谈判这方面,两位老人软硬兼施,许归忆还真不是他俩的对手,她含含糊糊地应下了,答应他们过些日子就去见一面。
晚上吃饭时,许归忆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突然听见爷爷叫她:“小忆,这次出去玩,可是碰见什么人了?”
“没有!”许归忆飞快否认。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此刻说不定正在哪个温柔乡里风流快活呢。
许褚渊放下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许归忆。
被爷爷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盯着,许归忆登时心虚得不行,她别开眼:“您看我做什么?”
许褚渊慢慢悠悠地:“我就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谁紧张了……”许归忆低头嘟囔。
杨梅笑着打趣:“你这么抗拒相亲,我们还以为小忆有喜欢的人了。”
许归忆筷子一抖,脑海中闪过极光下那个缠绵的吻,耳根发烫,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今晚的许老爷子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审完许归忆,又将目光转向许志国,他问:“你今儿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许志国说:“今天不忙,就提前回来了。”
话落,坐他旁边的便衣警卫员眼神微动。
其实是听说许小姐从冰岛回来后,首.长临时改道过来的。
许褚渊目光在儿子和孙女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冷哼一声:“你们就都蒙我吧!”
此话一出,父女俩都不吭气了,一味地埋头扒饭。
同一时间,北京东城一座四合院里,江望差点被茶水呛死:“相亲?我?和许归忆?”
面对儿子的震惊三连问,王慧女士紧了紧披肩,点头:“没错。”
“不去。”江望也很干脆,拒绝的理由与许归忆如出一辙:“兔子不吃窝边草。”
“哟~”王慧手里握着茶盅,拉长音儿轻嗤:“还不吃窝边草呢,信不信再过两年你连窝边草都没得吃!”
江望吊儿郎当地靠在沙发上,笑眯眯的:“王女士,您儿子行情不至于这么差吧?”
“你以为呢?”王慧哼笑,“人家小忆多好的姑娘,你还挑三拣四。”
江望想搬救兵:“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王慧:“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回来的时候看见机场那块实施交通管制了,不然我半小时前就到家了。”江望说。
王慧呷了口茶:“你爸下周才能回来,甭想找你爸开脱,在你的终身大事上,我和你爸意见一致。”
江望懒洋洋地问:“是吗?我爸怎么说?”
王慧放下茶杯,学着江伯钧的语气打官腔:“小望,你也老大不小了,男孩子嘛,就要家庭事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才行。”
江望轻哼:“那我也不去相亲,多土啊。”
王慧使出杀手锏:“难不成今年过年吃饭你还想坐小孩桌?”
这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江望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江家规矩,凡是没结婚的过年一律坐小孩桌,江望已经连续五年和侄女外甥坐一块吃年夜饭了。
“坐就坐!”江望消极抵抗,“反正有人陪我!”
王慧笑了下:“是吗?不好意思儿子,妈妈忘记告诉你了,你那陪你舌战群儒的表哥上个月已经订婚了,人家昨天刚去领了结婚证。”
江望:“……”
叛徒!
“小望。”过了几分钟,王慧突然叫他:“有件事妈一直挺好奇,你跟小忆小时候玩得那么好,后来怎么突然不玩了?”
江望转开脸,默不作声。
王慧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还记得小忆一周岁时抓周,不要钱,也不要玩具,最后竟然跌跌撞撞扑过去抓住了你的手,一屋子人都乐得不行。”
说起往事,王慧不禁莞尔,江望脸色也缓和了些:“是么,我还以为她抓的是馒头。”
毕竟那丫头从小就贪吃。
“儿子,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王慧循循善诱。
“什么?”
王慧一拍大腿:“说明你俩特有缘分!”
江望被他妈逗笑了,抬起胳膊将母亲揽了一下,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妈,您没事吧?怎么一天天地想一出是一出啊。”
王慧拨开他胳膊:“臭小子,少跟我贫,你到底去不去?”
江望说:“不去,相亲什么的太尴尬了。”
“江望!”王慧轻斥,“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望不说话,吊儿郎当地没个正经:“我没干什么啊。”
“你——!”王慧喘着粗气剧烈咳嗽起来,“……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江望皱着眉头帮母亲顺气:“王女士,您最近气性有点大啊。”
王慧去年动了个手术,大病一场人的心态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的终身大事。
“小望,”王慧捂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气,声音轻了下来:“妈也不是非要撮合你们两个,成不成看缘分,但你听妈的,好歹去见一面,行不行?”
江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这样温声温气地说话。
“成成成,我听您的,去见一面。”
这事总算定下了,王慧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小忆是个好姑娘,你见了就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看人,不用我教你。前些日子我和你爸去庭西山拜访许爷爷,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多亏了小忆。”
前些日子,王慧和丈夫江伯钧一同前往庭西山拜访许褚渊和杨梅,山路蜿蜒漫长,王慧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下车时她脸色煞白,江伯钧连忙扶她在路边石凳上暂歇。
眼瞅着妻子脸色越来越差,江伯钧正要唤随行医生,一道纤细身影忽然挡在面前,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阿姨,您是不是晕车了?我知道有个穴位可以缓解晕车的症状,您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帮您按按好吗?”
王慧勉强抬眼,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姑娘正俯身关切地望着她。
她眯起眼睛,总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
王慧虚弱地点点头,将手腕递了过去。那姑娘蹲在她面前,刻意低头避开与她对视,指腹按压穴位的力道恰到好处。
“您感觉好些了吗?”大约过了一刻钟,姑娘轻声询问。
王慧这才惊觉,方才还翻江倒海的胃部已经平静下来,眩晕感也消退了大半。她朝那姑娘轻声道谢,见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笑着说:“您别客气。”
王慧当时就觉着这姑娘不光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对她特别有好感。
江伯钧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突然开口:“是小忆吧?”
仔细一想,能在庭西山这种地方自由出入,又这么年轻的女孩,除了许家的小孙女,还能有谁?
王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忆!只是女大十八变,她一时竟没认出来。她还记得小忆小时候妈妈不在身边,便总缠着她要抱抱,后来她和江望闹掰,跟着许爷爷搬出大院,两人才不常见面了。
听见江伯钧的话,许归忆身形一顿,缓缓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她朝江伯钧微微欠身,恭敬有礼:“江叔叔好。”
转向王慧打招呼的时候,许归忆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她温声道:“王姨,好久不见了。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刚才差点没认出来呢。”
“哎呦,真是小忆啊!”王慧惊喜地拉住许归忆的手,“这孩子,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许归忆抿嘴一笑,亲热地回握住王慧的手,“王姨,您还是这么会哄我开心。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去您家玩儿,您都夸我漂亮。”
王慧被她这番亲昵的撒娇逗得格外熨帖,拍着她的手背笑,“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瞧咱们小忆这小脸,这身段,比那些电视上那些明星还标致!”
许归忆俏皮地皱了皱鼻子,转向江伯钧:“江叔叔您可得管管王姨,她再夸下去,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江伯钧笑着连连点头,见她拿着车钥匙,问:“这是要出门?”
“嗯,公司有点急事,”许归忆看了看手表,“爷爷奶奶都在家,奶奶知道您二位要来,特意嘱咐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菜。”
王慧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老江你听听,老太太还记得我爱吃什么菜呢!”
江伯钧笑道:“杨政.委的待客之道向来细致入微,小忆赶时间就快去吧,别耽误了工作,路上注意安全。”
王慧想要起身送她,却被许归忆轻轻按住肩膀,“王姨您先别动,再休息会儿。”
“好好好,你快去吧。”王慧慈爱地拍拍她手。
“那江叔,王姨,我先告辞了。”她朝二人礼貌地点点头,拎起包快步离开了,背影挺拔优雅。
望着许归忆上车离去的背影,王慧忍不住感叹:“老江,你看小忆这孩子多好,知书达理又懂事,许家的家教,真是没得挑。”
江伯钧赞许地点头:“小忆确实是个好姑娘,不过……”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她和小望之间……”
王慧说:“我看啊,这事有戏。小忆虽然急着走,可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落,说明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江伯钧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不过小忆这孩子,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王慧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我挑儿媳妇的眼光还能差?”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正院,远远就看见许家老太太站在廊下迎客的身影。
***
饭后许归忆上楼休息,许褚渊把许志国叫进书房,关了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父亲不张口,许志国不敢贸然出声,静静地站在一边。
许久,许褚渊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便说吧。”
许志国转身给父亲倒了杯热水,然后才说:“爸,小忆…她还小,不用着急给她安排相亲。”
许褚渊说:“小忆今年二十六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许志国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听父亲问:“你是不是对江家那孩子不满意?”
“倒也不是。”许志国摇头,眼前浮现出江望那张过分招摇的脸,他酝酿着措辞:“就是看着……不踏实。”
其实说白了,就是长得太勾人了。
许志国总觉得江家那小子除了人长得不错外,没啥优点,听说还是搞金融的,肯定鬼机灵得很。
比起江望,许志国更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踏实纯朴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许褚渊沉吟片刻,说:“人不可貌相,你想给她找个踏实可靠的,她不一定能看上眼。何况咱们家小忆这么漂亮,对方也不能长得太差,现在的小年轻不都提倡什么,看脸对吧?我看啊,你也别急着否定,再怎么说,江家教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儿去?”
江望在曼哈顿的采访视频,许褚渊看过几遍,其中有一个细节吸引了他。
那天机场人来人往,江望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抹红色,许褚渊放大后仔细一瞧,是一面五星红旗。
而后他看见男人抬手轻轻拂去红旗上沾染的尘埃,仔细揣进了兜里。
许褚渊那时就觉得,这孩子指定差不了。
“那孩子捡国旗的视频,你看了吧?”许褚渊指向电脑屏幕,“这样的年轻人,配不上你闺女?”
“爸……”许志国还欲说什么,被许褚渊摆手制止:“我跟你妈也不是逼小忆,多交个朋友没什么坏处,万一以后遇到事了还能互相帮衬。”
他喝了口水:“别把我们想得太封建,我们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俩孩子若真不对付,咱们也不强求。”
听到这,许志国又不乐意了,“嘿!我闺女他敢瞧不上?!”
“怎么说话呢?瞧你这狂妄劲儿。”许褚渊瞪他一眼,批评道。
“你也不用瞒我,近来形势不太平,你又正处于上升的关键时期,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子呢,这几年我虽不问政事,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许志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父亲荣退后虽然深居简出,但仍敏于时事,不说别的,单是那几年战场上的摸爬滚打便练就了极强的政治敏感性,什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或许结婚在普通人看来是两个人结合,但在他们看来就是两个家族结合,联姻就意味着政治绑定。
许褚渊看向他,想了想又问:“你和小刘这么多年,怎么没想着再要个孩子?”
“爸,”许志国低声说:“有小忆就够了。”
许褚渊点了下头,“这样,也好。”
他说着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许志国出去。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时,许归忆正对着窗外的国槐发呆。
“小忆,奶奶进来了?”杨梅问。
许归忆小跑过去开门,扶奶奶在沙发上坐下,嗔怪道:“您腿脚不好,怎么自己爬上来了,有事喊我,我下去就成。”
杨梅笑着拍了拍孙女的手:“爷爷奶奶让你去相亲,心里不舒服吧?”
许归忆拧开脸,沉默。
杨梅摸摸小孙女的脑袋:“你的婚姻,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我们整个许家,关键时候千万不能犯糊涂,知道吗?”
许归忆低声:“我懂。”
杨梅叹了口气:“我和你爷爷,我们……有自己的苦衷和考量,不奢望你理解,只求你别怨恨我们。”
许归忆急道:“奶奶我没有……”
杨梅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们不是非要逼着你嫁给谁,但是小忆,我们也绝对不会任由你想嫁给谁便嫁给谁。你的婚姻大事,我们是一定要过问把关的,最起码,你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奶奶说的门当户对,不止是经济条件,还有价值观、家教、眼界、格局,这样你嫁过去我们才放心,明白吗?”
“我明白的。”许归忆垂眸回答。
“明白就好,别闷闷不乐了,看奶奶给你带什么来了?”杨梅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这是江望那孩子的照片,你瞧瞧,跟小时候变化挺大的。”
许归忆接过来仔细一瞧,忽然嫌弃地咦了一声,表情一言难尽:“美国水土真是养人。”
这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几乎可以定义为长残了。
杨梅凑过去瞧了眼,一拍手说:“哎呦不对!看我这老糊涂,拿错照片了!这是李家小儿子,你爷爷没瞧上人家,等我下楼重新给你拿江望的。”
“不用了奶奶,”许归忆拦住她:“您别来回折腾了,反正…以后总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