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仿佛将本该早已远去的旧人旧事都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再也不见。
出了病房,秦筝离开的脚步越来越轻松, 背影越来越从容,背脊都要比从前挺拔, 走出医院,任由阳光照在他身上, 散去他身上沉积已久的阴霾, 清隽的身姿仿佛拂尽陈灰, 如沐清风。
从前世起,他就想有这么一天,能指着陆安年的鼻子骂, 当着对方的面,将他那张虚伪的假面拆穿。
只可惜最开始的时候, 他执着于让别人知道并相信陆安年的真面目,且对此人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后来又因为身体原因,知道自己去了, 也会弱势几分,即便有这个机会,他也没去。
除了所谓的梦话, 秦筝今天说的一切,做的一切,一点也没掺假,否则陆安年也不会自我怀疑到觉得自己真的说了梦话的地步。
前世的陆安年,在他借出股份后,几次三番故意让他听见一些模糊不清, 似是而非的话,引起他的怀疑。
再给他制造一些“证据”,故意引他去查,却又在他将证据拿出来时,在旁人面前拆穿证据是假的,伪造的。
秦筝百口莫辩。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让秦筝的信誉降到最低点,他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陆怀谦他们不会觉得秦筝是想图谋什么,特意制造了这一切,但会认为是有人故意离间他们一家,拿秦筝做了棋子。
甚至还怀疑到了程总身上,可惜没有证据。
正如刚才秦筝所说,陆安年害死秦淮生一事,是激情杀人,即便警察去查,也没有任何证据,所以陆安年拿这事让他众叛亲离,根本毫无顾忌。
重来一世,秦筝也从未想过要从这方面入手让他接受法律制裁。
他只是想让陆安年和前世的他一样……不,比前世的他还惨,不仅要众叛亲离,还要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没有证据?没关系,那并不重要。
大家只会看到,一直乖巧懂事,对陆安年敬爱有加的养子,在非鱼生死存亡之际,陆家有难之时都不离不弃,不仅愿意用把自己的股份给陆家,还让自己男朋友伸出援手。
然而一夜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位善良又有孝心的养子,却一朝翻脸,与陆家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要说之前都是演戏,为了谋夺利益,可秦筝已经把股份卖了,非鱼也不要了,不仅没占到便宜,还因为股价大跌,亏了一大笔。
这时再把那些真相当做小道消息放出来,广为传播,众人就会恍然大悟。
世上太多疑罪从有的例子,现在的人们最喜欢猜测各种阴谋诡计,不需要秦筝再做多余的,网友们就能把事情都前因后果补全,即便没有证据,这也会变成被大众承认的真相。
陆安年将会被所有人钉死在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这个形象上,再也无法翻身。
而这,就是陆安年最无法接受的。
生不如死,莫过如此。
秦筝摸出手机,给程总打了个电话。
“程总,非鱼的股份,你还要吗?”
……
几句话商定好交易流程,秦筝正想给闻惊阙打电话,眼前却忽然撒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看去,却见闻惊阙正双手抱臂,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没想到筝筝出来打的第一个电话,竟然不是找我。”
“好消息,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他问。
秦筝弯唇,“既然是好消息,当然要亲自说给你听。”
闻惊阙伸手抱住他,像抱孩子一样,抚了抚他的后背,“还好吗?”
秦筝闭了闭眼,歪头靠在他肩上,声音极轻极低,却并不沉,反而有种甩掉包袱,孑然一身的轻松:“……不能再好了。”
“……我们回家吧。”
闻惊阙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好,回家……”
……
陆怀谦在公司接到叶青清的电话,原本还没怎么注意,却在几句话之后愣在原地,不得不将剩下的事交给一群助理,自己则是起身去医院。
他却没注意到,在自己走后,办公室的助理们面上露出些许不安急躁和疲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让人措手不及。
冷眼看着如今乱局,他们在忙乱之余,心里也难免生出忧心不安来,哪怕陆总已经说过,已经拉到盟友,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也无法完全放心。
公司的风波,波及到的岂止是高层董事,还有他们这些身不由己的打工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对视间,众人其实也心思各异。
等陆怀谦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的就是陆安年被送进急救室,而叶青清坐在急救室外忧心忡忡,脸色苍白。
“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陆怀谦皱眉问。
电话里叶青清只说陆安年病情加重,被送去急救,要他赶紧过来。
叶青清只含糊道:“我也不太清楚,早上我来看你爸爸,却见到筝筝跟他大吵一架,筝筝走后,你爸病情就加重了。”
她抓住陆怀谦的手臂,声音低沉:“怀谦,你爸爸这里有我守着,暂时不用担心,你快去找筝筝,把他找回来,就说一定有误会……”
误会什么,她却又说不出来了。
陆怀谦表情从凝重变成了懵逼。
他听到了什么?
秦筝和陆安年大吵一架?陆安年因此气到病情加重被急救?叶青清不怪秦筝,也不让他在这里等陆安年脱离危险,反而让他去找秦筝,说都是误会?
为什么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组合在一起,却又不明白了呢?
事情太过突然,陆怀谦甚至连责怪秦筝的时间都没有,就陷入了这种懵逼茫然,如在梦中的状态。
叶青清催了他好几声,陆怀谦都没反应过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陆怀谦刚刚想理一理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么个逻辑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是公司助理。
对方说他们联系上了闻氏的人,但对方拒绝合作,并表示他们老板刚刚来了电话,说以后绝无和非鱼合作的可能。
不过几个小时,一天不到,态度就来了这么大的转变,陆怀谦再怎么蠢,也知道这事跟今早陆安年和秦筝吵的那一架有关。
可叶青清除了两人吵架,秦筝负气而去,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问也只说一定有误会,陆怀谦根本无法从她这里得知前因后果,而陆安年又还在急救室内,就算病情稳定,也不会立即醒来,他想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另一个当事人。
这也正好符合叶青清的要求。
陆怀谦很想回公司,但他也知道,这事如果没解决,他以后都没有再去公司的必要了。
“我去见小筝,如果有误会,会跟他问清楚。”
叶青清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怀谦,一定要告诉筝筝,叶姨一直都拿他和晚晚当成亲生的孩子,无论如何,这都没有变。”
陆怀谦心里一个咯噔。
他想着,或许是秦筝知道了陆安年在压制他,不希望他优秀,不希望他在非鱼有所作为这件事。
对此,陆怀谦没有任何办法,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只能接受。
陆怀谦苦笑一声,“妈,你心里如何想他,如何对他,小筝都有权利拒绝或者接受。”
“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何况,你说拿他们当亲生儿女,就是亲生儿女了吗?
心里想的,嘴里说的,行动上做的,可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陆怀谦觉得心累,也觉得疲惫,对秦筝的愧疚更是像开闸洪水一般汹涌袭来。
他甚至生出了逃避心理,不太想去找秦筝。
有那么一刻,想躲得远远的,藏得深深的,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知道秦筝住在闻惊阙家,却不知道闻惊阙家在哪里,给秦筝打了个电话,却被挂断。
无奈之下,只能给闻惊阙打。
对方倒是接了,然而不等陆怀谦说明来意,闻惊阙就开门见山地表示,什么合作,什么资助,都不可能了,非鱼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秦筝现在情绪很不好,不想见他,以后陆家的任何事,也和秦筝无关。
这是要决裂的意思。
陆怀谦来不及说些什么,闻惊阙就挂了电话。
他抬眸看向秦筝:“我这样够冷酷吗?”
秦筝笑着吻他:“特别冷酷。”
刚刚还冷酷的闻惊阙,又在这个吻后轻易被春风化开。
他抱住秦筝,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亲了亲他的眼睛:“演戏而已,怎么还真的哭肿了?”
秦筝微微阖眸,任由他的唇落在自己眉眼。
“……不是为他们哭的。”
过去几十年,秦筝怎么可能还会为不在意的人流泪。
哪怕是假的,他也不愿意。
闻惊阙轻轻抚上他的后脑,“不是为他们,那就是为我?”
“我那么坏,让你即便现在,也会落泪?”
秦筝搂住闻惊阙的脖颈,微微仰头笑着吻了上去,唇齿纠缠间,含含糊糊道:“你应该说……”
“你那么好……”
“让我的哭和笑……喜和悲……”
“……都只愿与你相关。”
秦筝从未担心过自己演技不好,情绪不够,因为人生一应的喜乐悲欢,他都与闻惊阙感受过,拥有过。
他轻轻咬了闻惊阙的唇。
仰着头,一双眼睛真诚而直白地望着闻惊阙,含笑的双眼里,除了这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小闻先生,我想要你。”
他在吻他,明明声音那么温柔缱绻,如春风流水,潺潺盈盈,却能轻易令人三魂俱惑,七魄皆迷。
不是勾引,胜似勾引。
或许是卸下了包袱,此刻的秦筝,忽然非常非常想念前世,想念他们悲喜与共,苦乐皆同的日子,那些只能一个人想念的回忆。
他闭上眼睛,含糊的声音顺着相接的嘴唇,传到对方心里。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