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放空的状态脱离, 重新回到这人间,之前被屏蔽的嘈杂喧嚣也都蜂拥而来。
秦筝虽然很喜欢俯首贴耳的行为,但路边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拉着闻惊阙进了医院花园,周围一下子清净许多。
“怎么来得这么早, 吃过午饭了吗?”秦筝牵着闻惊阙的手,抱着不想松开。
闻惊阙轻轻捏了捏他, “这不是专门来接你的吗。”
演戏不过是顺带的。
秦筝闻言莞尔, 轻轻应道:“你说得对。”和某些人, 某些事比起来,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前世的债,早在前世就算清了。
今生的报复, 他其实都没做什么,不过是搭了下别人的顺风车而已。
“这么一说, 我都不想带你上楼了。”秦筝才不想闻惊阙上门见讨厌的人,对方没那个资格。
闻惊阙很纵容他:“那就不去。”
最后当然还是去了,这场戏没了闻惊阙,还是少了两分说服力。
以及……无论如何, 反正也就今天这一次机会了。
秦筝带着闻惊阙上楼,却发现陆怀谦也来了医院。
他是从叶青清那里听到秦筝说的话才来的。
看见闻惊阙跟在秦筝身后进来,表情难得有些不自然。
自己从前没少不看好闻惊阙和秦筝, 却没想到事到临头,愿意伸出援手的竟然只有对方。
想想这段时间自己在众多朋友那里碰的壁,陆怀谦忽然有些觉得自己从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还不如秦筝。
毕竟他的那些朋友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闻惊阙。
连从前交好的蔺言津,如今也是沉默不语, 只是追究非鱼责任的合作方里,没有蔺家而已。
从小到大的情谊,竟也只是这样的结果。
说不难过是假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强求别人帮忙,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关系不错了。
可有些事就怕对比。
有闻惊阙愿意雪中送炭,那些没有落井下石的人就显得浅薄起来。
“闻总愿意伸出援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陆怀谦感慨道。
他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以非鱼如今的情况,哪怕他想把股份送给闻惊阙,带来的或许不是利益,而是累赘。
当着陆安年父子俩的面,闻惊阙态度依旧没有好多少,和之前一样不客气。
“也不是真心想帮你们,不过是不想看筝筝为你们发愁,用不着感谢我。”
和之前不同,今天哪怕闻惊阙态度不好,陆怀谦面上也维持着感激又礼貌的笑容。
“是,还要谢谢筝筝,如果筝筝想要,等这件事过去后,我愿意把自己手里的股份都送给他。”
是送,不是借,也不是卖。
陆安年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在这时露出狰狞的表情。
他可以不在乎那点股份,但无论东西多少,都是他给陆怀谦的,如今却被陆怀谦随口说要送人,岂有此理!
秦筝觉得,都不用自己做什么,有陆怀谦这么个儿子在,陆安年迟早有一天会被气中风。
想到这儿,他都有些可惜自己要揭穿陆安年的真面目了,戴着面具的伪君子固然可恨,可要是对方为了这张面具日日压抑,日日怨愤,那应该也很有趣。
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压下。
“我借你,你又给我,说得我好像黑心高利贷似的。”秦筝浅浅开了个玩笑,化解了不那么融洽的氛围。
“帮忙可以,但其中各种事宜,还需要细细商讨,时间紧迫,希望陆总明天之内能给我一个章程。”闻惊阙此时看上去倒像个正经商人了。
陆怀谦当然没有不答应的。
几人聊过之后,秦筝去陪闻惊阙吃饭,陆怀谦也匆匆回了公司,叶青清在医院陪陆安年。
她笑容轻松地对丈夫说:“有筝筝和怀谦在,公司的事已经会解决的,你也能安心调养身体了。”
陆安年扯了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或许是因为对秦筝的怀疑没有彻底散去,哪怕有了闻惊阙,眼看着就能解决问题,他心里却依旧没有轻松的感觉。
叶青清守了陆安年一下午,到了晚上,秦筝见她面露疲惫,将人拉到病房外劝道:“叶姨就先回去吧,叔叔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叶青清轻叹一声,也知道家里都忙,眼下也确实只有秦筝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只好感激又歉疚道:“这回真是多亏了筝筝。”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个家会怎么样。”
既是说守夜,也是说借股份,并闻惊阙帮忙一事。
秦筝笑了笑:“您和叔叔从前对我那么好,如果我什么忙都没帮上,那才让我过意不去,能够回报你们,是我这辈子的幸运。”
叶青清忍不住眼泪盈眶,她掩面擦拭了下,哽咽道:“我只是……太感动了,筝筝……”
喊了一声,却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秦筝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家吧。”
送走了叶青清,秦筝才重新回到病房。
病人需要更多睡眠,陆安年年纪在那里,身体虚弱时,需要的睡眠更多,秦筝进来时,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秦筝站在床边看了看他,小心给他掖住被角,随后转身去了洗手间。
等洗手间传来水声,床上“睡着”的陆安年睁开眼睛。
皱了皱眉,眼里的神色惊疑不定。
莫非是他想错了?秦筝真的只是好心,善良,想要照顾他而已?
陆安年仔细回想跟秦筝的相处,还是没能找到什么明确的蛛丝马迹,最终只能无奈承认,秦筝应该真的没什么别的目的。
他只是蠢。
淮生啊淮生,你也没想到,你的儿子会被我耍得团团转,这种时候,还要倾家荡产帮我这个仇人吧?
哈!
这么想着,陆安年心里又爽了。
这个夜里,他就怀着这样的快意睡去。
第二天。
陆安年是被太阳给晒醒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窗帘大开,阳光和热度都从窗外照进来,刺激着他睁不开眼。
而秦筝静静站在窗边,面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安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他抬手虚虚挡住脸和眼睛,虚弱道:“小筝啊,把窗帘拉上吧,今天太阳太大了,晃眼睛。”
他等了片刻,既没有听到窗帘合上的声音,也没有感觉眼前的亮光降下去。
陆安年心头莫名跳了一下,他不得不睁开眼,看向秦筝的方向。
“小筝……?”
“……你在听吗?”
秦筝的背影仿佛凝固了一般,毫无动作的迹象。
陆安年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心里开始回想自己做了什么,秦筝之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像太多,又好像没有。
陆安年不能确定。
他沉下眸,在思考眼前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而自己又要怎么应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窗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他嗓音干涩,语气沉凝。
“今天的太阳很好……”
已经是秋天了,有这样的太阳算是难得。
“为什么不喜欢呢……”
他侧过身,面向着陆安年的方向。
却见他脸色苍白,面容疲惫,眼眶有些肿,仿佛哭过一场,又一夜未睡。
他扯了扯唇角,目光锐利如剑,刺向陆安年:“是因为当了十几年的鬼,还怕见到阳光吗?”
陆安年瞳孔猛缩,倏然抬眸看向秦筝,却因为秦筝站在窗边,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跟阳光一样,很刺眼。
陆安年皱眉,面上流露明显的疑惑和不悦。
“小筝,你在说什么?这是跟长辈说的话吗?”
“不知道?”秦筝扯了扯唇角,却很难做出一个笑模样,“当年你故意把我爸拖死在河里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
陆安年心神惧震!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哪怕是演了几十年的人,也很难在最大的秘密被人知道并揭穿的时候维持住镇定,完完全全不露馅。
他露馅了,秦筝也看到了。
哪怕只是极短的情绪变化,也足够了。
秦筝闭上眼,像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始终不成功。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你的梦话,并不可信。”
“可现在看来……梦到的,才是真的。”
陆安年扯了扯唇角,“原来是梦话,梦话怎么能信呢,梦里都是假的。”
秦筝双目赤红瞪着他,声色俱厉:“是你故意把我爸爸溺死在河里是假的?还是故意说话刺激我妈难产是假的?又或是故意把我和秦晚养在身边,每天看我们对你讨好卖乖是假的?!”
“亦或是……看我一心把你当爸爸一样孝顺,竭尽全力帮你这个杀父仇人,就心里畅快是假的……?”
陆安年心跳乱得不行,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信了,昨晚因为心里太爽,而没忍住说了梦话,将秘密全盘托出。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秦筝能知道这么多,连他昨晚的心情都知道的理由。
可心里相信归相信,面上当然不能承认。
“小筝,梦都是乱七八糟,稀奇古怪,无厘头的,你不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话,就否认我养你这十多年付出的感情。”
他坚信,即便是梦话,也不可能一字一句说清楚,这些多半是秦筝拼凑猜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认,反正本来就没有证据。
激情杀人最难找到凶手,他只是没有力气,游回去的晚了点,警察来了也不能说他有罪。
秦筝惨笑了一声,“你不承认,无非就是没有证据。”
“可是我知道了。”
他笑了一下,表情又冷了下来。
声音沙哑低沉,一字一句,都像利刃扎在陆安年身上,扒下他的人皮:“我知道,你是个杀人犯,伪君子,几十年来一直都在伪装,你嫉妒我爸,嫉妒一切比你好,比你优秀,比你善良的人,你没有道德,没有良心,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每天用一双丑陋的眼睛嫉恨着外面的一切,披上人皮,也不像人。”
“……这么多年,你瞒得很辛苦,装得也很辛苦吧?”
秦筝站在床边,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床上已经维持不住脸上伪装,脸色逐渐阴沉,表情也越来越狰狞的人。
“陆安年,我知道你,也看着你。”
“恶鬼就是恶鬼,你比不上任何人,更比不上我爸。”
“啊——!”陆安年终于没忍住,抓着床头的杯子手机等东西就向秦筝砸过去,见秦筝躲过,更是要下床朝着秦筝冲过去。
他要掐死对方!
他要他死!
然而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他还没下床,整个人上半身先着地,摔出一声巨响。
门外的叶青清听到动静,快速开门进去,见到这一幕,瞬间愣住。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
见秦筝要走,原本要去扶陆安年的叶青清下意识先抓住了他,“筝筝,你叔叔如果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我们当场解决。”
虽然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她好像有种感觉,必须抓住秦筝,像是对方走出这道门,就不会回来了。
秦筝没躲开她,只冷眼看去:“杀父之仇也是误会吗?”
叶青清浑身僵住,表情惊恐。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又生生顿住。
秦筝推开她的手,眼里尽是受伤。
“没有误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力气。
“我们也不是一家人。”他说的很慢,好像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一般。
“……是仇人。”
话音落下,径直离去。
将重生后维持的假象甩在身后,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