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着雾气的水面依旧在泛着那延绵不断的水波纹, 一圈圈荡开,撞上桶壁,又无声地碎开, 周而复始。
贺星芷的指尖搭在宋怀景紧实的小臂上。
水雾蒙在自己的眼前,本就看不清的视线如今像是被一层缝着银丝线的纱布遮住, 就连宋怀景那熟悉不过的脸庞此时都让她瞧不清。
她的身子轻轻地在水中磨蹭, 像是被这水温浸得太过舒适无意识的动作。
又像是借着水的浮力,似好奇的孩童在缓慢地嬉戏。
她眯起眼望着宋怀景,微微歪着头, 指尖从他的手臂上抬起, 落在他的眼角边。
“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阿芷……”
宋怀景紧锁着眉头, 也不知是被这水熨的,还是被贺星芷弄得连此时的呼吸都滚烫了几分,“可以, 只要你欢喜, 什么都可以。”
他的背紧紧地贴在浴桶壁, 手掌抵在浴桶的边缘,用力至极,以至于留下两道横跨掌心的红痕。
他的阿芷, 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宋怀景此时才在想,阿芷不在他这里的几年里, 她可否有与其余人做这样的事。
可宋怀景第一反应竟不是醋意大发的忮忌, 而是在惶恐,惶恐自己做得不够好,怕比不过他臆想出的男人……
哪怕他残存的理智从贺星芷虽大胆但十分笨拙的动作中也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只是存在于自己臆想中的假想敌。
贺星芷歪着头, 将他脸上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她将指尖挪开,勾在宋怀景的耳廓上,“你的耳朵好红呀。”
贺星芷终于停下了动作,一整日的工作,早就让她精疲力竭。
哪怕突然来了些什么兴致,也是三分钟热度,浅尝辄止。
“宋……宋怀景,抱抱我。”
宋怀景猛地松下手撑在浴桶壁的力道,长臂一伸,完完整整地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
贺星芷从前其实不大喜欢拥抱,她总觉得拥抱太热太闷了,她无法接受别人的躯体仅仅只是隔着两层衣服布料就这样贴在自己身上,那会让她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人的体温、心跳、甚至微微的汗意,这一切都让她想要立刻推开。
只是与宋怀景的拥抱与她想象中厌恶的感觉不一样。
也许因为体型差,能将她恰恰好地嵌入他的怀中,他健硕的身子枕下去是温软,怀中的气息清冽又温暖,让她心安至极。
像是寻到一处最舒适安逸只属于她的巢穴,将外界的纷扰与危险都隔绝起来。
只剩下彼此相贴的胸口,将两人的心跳一声一声互相交替,让她忍不住再被抱得更紧一些,将脸埋在他的身上。
贺星芷将下巴搁在他湿漉漉的肩头上,鼻息之间全是宋怀景身上那令人心安又迷乱的气味,以及澡豆的清香。
她想要再找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身子不过轻轻一动,温汤水面又被她的动作推搡着漾起一圈圈水波纹。
隔着温热的水液,感觉到他身上的机理。
宋怀景的呼吸猛地沉了沉,圈在贺星芷腰后的手臂悄然绷紧,指尖微微用力嵌在她腰际的软肉上,一时间,他竟不敢低头去看。
可从前他又看过多少次,为她沐浴过多少次。
贺星芷对他的反应全然未觉,只是在自己找到一个极其舒适的姿势后垂下脑袋,将宋怀景当作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垫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声。
她的脸颊无意识蹭过宋怀景的脸颊,将他整个人又惊得绷紧。
直到发觉贺星芷停下了所有动作,就这般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既不说话,也不像方才那样做那些大胆又暧昧的动作。
宋怀景低下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身上,“阿芷?”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道。
“不,不继续了吗?”宋怀景扶在她腰上的指尖轻微地颤抖着。
回复他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可贺星芷并没有睡着。
宋怀景不禁攥紧手心,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将再细致地为她清洗了一遍身子,旋即将她抱起,用软巾细细地擦干她身上的水渍又为她穿好衣裳,再弯腰将她整个人抱起。
浸泡在热水中实在是太容易让人陷入短暂的空白意识中。
感觉到空气的凉意,贺星芷才又缓过来,她扯了扯宋怀景的衣领,缩在他的怀中,“可今晚会不会太晚了。”
宋怀景眯着双眸,嘴角带着笑,“不会,只要阿芷想要,我便什么都给你。”
当贺星芷又没了鱼水之欢的兴致,宋怀景又开始陷入那种像是跌入无底洞的恐慌。
他好似只有在与她亲昵时,只有感觉着贺星芷抓住自己手臂啃咬着自己胸口时,宋怀景才能清晰地确定她也是爱他的。
宋怀景分明知晓自己不应该陷入这种无尽又偏执的纠结中。
可他做不到,他恨,他才不恨贺星芷,他恨的是自己。
贺星芷抬起手臂主动勾在宋怀景的脖颈上,轻轻地蹭了蹭,“想,想要。”
可她也确实困,那种像是要困到下一刻就要熟睡过去的感觉与想要索取满足欲望的空虚感混杂在一起。让贺星芷实在是分不清自己脑子中到底想要什么。
只是看着宋怀景的面庞,她的困意都无法压抑住那好似从小腹传出的欲念。
盥洗室依旧弥漫着温热的水雾,实在容易令人感到困乏。
宋怀景知晓如今不能再在这待下去了,他就这般抱着贺星芷,脚下生风般地朝自己卧房走去。
贺星芷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她扯了扯宋怀景的衣领,“是去你的房间吗?”
“嗯。”宋怀景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腕。
过了半晌贺星芷又问,“你从前也帮我沐浴过吗?”
宋怀景脚步一顿,继而往前走去,“嗯,阿芷为何这般问我?”
“感觉你动作很熟稔,像是帮人洗过澡……”贺星芷垂下眼睫嘀咕道。
“只帮你洗过。”
贺星芷扯了扯嘴角,将脑袋又埋回宋怀景的怀中。
盥洗室与他的卧房相距极近,不过片刻,贺星芷便从宋怀景的怀里躺到了床榻上。
她眯起眼,想要打量他的房间,却除了床,别的一概看不清。
她的指尖下意识抚在宋怀景的被褥上,质地与自己房中的十分相似,许是一起采买的。
躺在他的床榻上,宋怀景的气息瞬间前仆后继地涌入她的鼻腔,整个床榻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反倒是没有寻常熏香的那种香味。
贺星芷如何不知道,她闻到的那些香味分明不只是熏香的药草香味,而是源于宋怀景本身的气味。
她抿了抿唇,感觉十分口干舌燥。
宋怀景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阿芷,可是想要喝水?”
贺星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屋里没有可饮用的水,阿芷且等等我,我去拿。”宋怀景摸了摸她后脑上略微杂乱的发丝。
贺星芷又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其实宋怀景朝着屋外使唤一个下人为他倒水便可,可宋怀景已然小气吝啬到不愿意让别人侍奉贺星芷。
他想只有他才能打理贺星芷的生活起居,从前他们便是这样过来的,哪怕如今自己做着这二品的参知政事,也不想让那些侍奉人的仆从贴近他们。
就连倒水给她喝,自己也要亲力亲为。
见宋怀景的背影消失,贺星芷坐起身,好奇地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他的床榻,随后下了床。
他的卧房很大,大得让贺星芷感觉只住在这间卧室便能满足日常生活中对于住处的需求。在一面墙侧安置了衣橱还有悬挂着官袍的衣桁。
贺星芷想起,自己好似还未认认真真瞧过宋怀景的官袍。
从前一起住在参政府时,两人几乎也碰不上面,偶尔会见到下值回府的宋怀景穿着那身紫袍朝服,不过等入夜了,他便换下这紫袍玉带,穿上常服。
后来去江南了,宋怀景隐姓埋名连官袍都未带去润州。
她朝着衣桁的方向走去,心想着以宋怀景的性子,应当不会理她乱摸他的衣裳。
这般想着,她便轻轻地摸了摸悬挂在衣桁上的紫袍,颜色瞧着确实高贵。
贺星芷转身,视线落在那半敞着柜门的衣橱上。
方才她离得远未曾留意到,如今靠近了,才看清这紫檀木制衣橱的门上,竟贴着连串的大红囍字剪纸。
剪纸的边缘自然卷曲,但被精心地黏在这毫无温度的木头上。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入橱内。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她的喉咙里,贺星芷猛地向后踉跄几步,瞬间撞入一个温热坚实且熟悉的怀中。
身后的男人掌心贴到她的手臂上,指腹轻轻摩挲,“阿芷,怎的了?”
他压低着嗓音,分明是与平日如出一辙的温和语气,却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滑过皮肤,让贺星芷瞬间汗毛竖起,感觉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他双手的钳制,双臂却被他紧紧地握住,动弹不得。
“阿芷……”
“你,你屋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贺星芷感觉连自己的脖子都浮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宋怀景顺着她抬起的指尖望去,视线最终落在衣橱深处。
红绿相间的嫁衣就这样静静地悬挂在上方,繁杂的金丝刺绣在昏黄的烛火下折射出暗淡的金光。
哪怕时隔接近十年,纹路花样样式瞧着都还未过时。
这嫁衣就这样悬在衣橱中,像鲜艳的幽灵。
衣橱门上那刺眼的囍字贴花被烛火照得更加清晰,陈旧的红色,红得让人心中泛起寒意。
嫁衣并不可怕,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心。那些久远时代中的恐怖故事,总与受苦的女性有关,本该象征着幸福美满的嫁衣却变成了悲哀的开端,渐渐蒙上了一层诡谲的影子,成为许多志怪故事里令人背脊发凉的意象。
这样的恐怖像是刻入到许多人们的生理本能中,包括贺星芷,在这略微昏暗的男子卧室看见这件绣工华丽复杂颜色浓艳的婚服,突兀地悬挂在衣橱上,与周遭沉重的色调与氛围格格不入,便已然十分诡谲。
再配着大红囍字撞入贺星芷眼帘时,便激起那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无法言语的恐慌。
宋怀景贴在她手臂上的双掌渐渐落下,圈住她的腰肢,他弯腰俯身,将下颔抵在贺星芷的发顶上。
贺星芷耳边传来一道温柔又有一丝不解的声音:“怎么了阿芷,这是你从前的婚服。你不记得了?”
宋怀景每日都乐此不疲地与贺星芷说他们过去的事,企图让她彻彻底底地想起过去,但这样想起的依旧只是一些片段式的记忆,而贺星芷还要在脑中将这些零碎的片段化的记忆串在一起。
感觉到一道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挠得贺星芷有些痒痒的,她下意识耸肩,这瞬间酸痒的感觉,让她心底瞬间少了些许的惊吓。
“阿芷,这本来是要作为我们成婚后的房间,自然要挂着你的婚服,旁边那套是我的婚服。”
“那这些囍字……”感觉到他怀抱的温度,贺星芷心底的骇意渐渐褪去,只是依旧有些懵。
宋怀景的脸贴在她的脸侧,语气带上几分委屈,“阿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活在幻想中,见到你的衣物,还有你从前的梳妆桌便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梳妆柜,紧接着又幽声道:“就连床榻纱帐用着你喜欢的样式,用饭时要拿出两个碗筷,我的常服都是你曾经偏好的款式。”
宋怀景一边说着,手臂的力道越来越重,颇有一种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中的架势。
“这囍字本该贴在这的,除了这,窗上外头的门上也要贴着,府中悬挂的灯笼也要用大红灯笼才对,阿芷我们本该早就是夫妻了。”
“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夫妻。”宋怀景低声重复道。
贺星芷微微蹙起眉头,想起从前订下这件嫁衣的过程,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她总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抽离感,清醒地沉沦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她也有想过如果自己玩完这个游戏,将《浮世织梦》中贺星芷的一生过完后,她会不会有戒断反应,会不会想起宋怀景身体的温热与他馨香的气息。
而那个时候,在真实的世界中却没有宋怀景了。
正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去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宋怀景,又有多喜欢,宁愿先体验到及时行乐的愉悦。
她也不太愿意了解宋怀景过去的那八年,不去打量这个人到底有多爱自己。一边觉得或许只是数据设定,所以宋怀景爱她。可有时又觉得他的爱不一样。
只是如今宋怀景的反应,还有他卧室的布置,让贺星芷第一次具体、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爱似乎已然超乎自己的认知。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这样爱她呢?
贺星芷茫然地想,却如何也想不明白。
身后继而传来一道声音:“阿芷之前不是答应回京城便定下婚期?”
宋怀景见她不说话,双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紧实的小臂贴在她的腹部,轻微地感觉到她呼吸的起伏。
“嗯。”贺星芷总算是开口说话,但也只是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阿芷若是没有意见,算好日子,约莫在明年春,我们便完婚,可好?”
“好。”此时这样,贺星芷也说不出个不好。
宋怀景此时却没有露出意料中的喜悦,他明明知道阿芷不会在此事再拒绝他了,那么他这般追问,又意义何在?
可他又从贺星芷的语气中品味出一丝随意,从前她对于他们二人的婚事也是这般态度,不反对,却也谈不上欣喜,可从前分明是她最先提起成亲的事。
为何阿芷好似对这个婚事,从来都没有他那样的喜悦。
宋怀景扶着她的肩,让她转向面朝自己,“阿芷,你怕我?”
贺星芷眨眨眼,彻底回过神来,她以为他说的是嫁衣的事,连忙摆摆手。
“也不是,就是突然看见这些,太突兀了,被吓了一跳。”
宋怀景却抿着唇,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步伐沉稳地走向那宽阔的床榻。
贺星芷只觉得身子一轻,轻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
宋怀景将她放入被褥中,颀长的身躯随之俯下,笼罩着她。
“阿芷,喝水。”他拿着盛了水的杯子轻轻放到她的唇边,喂着她一口一口渡入口腔、咽喉中。
贺星芷喝得有些急,不慎在唇边留下水痕,甚至滴落在下颔处,她下意识想用手背擦干,宋怀景的吻却覆在那湿润的肌肤上,将她落下的那些湿润都吞噬干净。
他牵起贺星芷悬在半空中无所适从的手,引着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了自己寝衣衣带的活结圈扣。
他就这般望着贺星芷,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渴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阿芷,求你多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