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鱼羹

贺星芷探着头, 瞄着国师手下的字迹。

方才有小二来过雅间斟茶倒酒,雅间的门虚虚掩着,食肆的喧嚣从门缝中泄入, 觥筹交错中的欢呼声、跑堂伙计的吆喝声、以及碗筷酒杯的清脆响声拧作一团。

贺星芷将手撑在案几边缘,侧着头看了眼国师, 眼里满是好奇, 又问了一声,“什么八字?”

宋怀景微微仰起头,不着痕迹地抬手握住贺星芷的手腕。

指尖触及手腕上那带着体温的手镯, 再慢慢游走到她的掌心中, 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又轻轻将本来靠近国师那侧的贺星芷扯到自己身旁。

宋怀景扫了一眼棋盘还有国师笔下的宣纸,身子往贺星芷的身上一侧。

她站着,他坐着, 正巧他的脸靠近她的腹部, 宋怀景又悄无声息地将耳廓轻轻贴在了贺星芷腹前襦裙的软缎上。

贺星芷下意识便将手搭在宋怀景的肩上, 看着眼前这俩男人都不说话,她指尖戳了戳宋怀景的肩,“在算我的八字吗?”

宋怀景朝着她温和一笑:“嗯, 正闲着,想请国师为我们算算成亲的好日子。”

他的眼眸此时不像死水,更像是缀着一点亮光的春池。

贺星芷眯了眯眼, “那, 那么快就算这个啊。”

“自然是要快些,只感觉阿芷日后有可能会反悔呢。”宋怀景半玩笑半认真道。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贺星芷撇开脑袋,只觉得宋怀景看着看着要把她给吃掉了。

她承认,前些日子完全是被宋怀景给迷了魂去, 就这样晕乎乎地被绕了进来,又晕乎乎地默认了会和他完成八年前尚未完成的婚事。但既已答应了,也没什么好反悔的。

最近一路上,宋怀景都在与她细心地讲着过去的一些往事,想要她记起来多一些,想要让她对他的感情也更深一些。

贺星芷也确实因为宋怀景,想起越来越多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经历的事,从前的一些情愫好似也渐渐苏醒。

连红豆也知晓贺星芷应允宋怀景两人要定亲的事了。

这不,红豆这个自己也还未经历过婚事的姑娘,最近到处在搜罗些姑娘家成亲的习俗。虽然这宋大人有权有势,但红豆也要想着日后要替贺星芷撑腰。

红豆其实心底又有些庆幸的,这未来姑爷在京城百姓口中的风评不错,与自家东家也算半个青梅竹马,还有过往她都不知晓的情谊在,最最重要的宋怀景家中无长辈,东家哪怕是成亲了,想来也不会受到那么多规规矩矩的限制。

可惜,就是没法让姑爷光明正大地赘给东家了。

“咳咳……”

国师清了清嗓子,指尖的狼毫笔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这实木案几。

他抬眉看向宋怀景,唇角噙着几分朋友间才有的戏谑笑意,道:“宋大人,您这几日变化可真大。”

说罢,他眼风一扫,扫过一旁的贺星芷。

他这话更多是为好友感到欣慰的揶揄,他是亲眼见过宋怀景在失去贺星芷后的那几年里是如何行尸走肉般熬过来的,如今好友失而复得心脉重续,他自然是由衷替宋怀景感觉到欣喜。

只是这欣喜之余,他心底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觉得眼前好似蒙上一层雾,看不清一些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如今面前的贺星芷。

“翊玄可别打趣吾了,方才你话里是何意?阿芷的生辰吾记得清楚,应当是没有错处的。”宋怀景顿了顿,又轻声道:“是比吾小四岁的这个生辰。”

“八字?我不太懂八字什么的,生辰对了,这八字就没有错吧?”

贺星芷伸手将国师写下字迹的宣纸拿过来瞧了一眼,她微微蹙起眉,总觉得这八字眼熟得很,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现实生活中的八字,只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平日无聊想玩玄学,都玩的赛博玄学,直接丢到玄学软件中解读,她哪能清晰记得住自己的八字天干地支是哪些。

“没有错?”

国师抿了抿唇,那双看不透彻的双眸被眼睫挡住。

宋怀景敛起笑,似是有些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国师微微摇头,“瞧着这八字,是十分相合的,只是只觉得有些说不清的地方。”

听到十分相合这四字时,宋怀景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从前贺星芷便总说他很旺她,就连他离京任职都要跟着去,事实上她从前那些生意确实都做得很顺利。

但宋怀景向来不是自大的人,从不觉得贺星芷生意做得好与他有关系,他打心底里只觉得是阿芷厉害,确实适合经商这条路子。

贺星芷不仅识字还通晓算术,那计算的法子与他平日所见的珠算与筹算大有不同,她只需要在纸上写满奇怪的符号,便将这繁杂的账目理得又快又准。而且她的脑中的新鲜的点子也多,有许许多多旁人想不到的生意门里。

她挣下的家业,取得的成就,与他又有何干系。

宋怀景顶了天也就是在她算账累了的时候替她揉揉肩捶捶背,又或者是在她累得趴在书案上睡着时将她抱回房免得她患病着凉。

国师抬头与宋怀景对视了一眼。

“成亲此等大事,想要算个好日子不是这般轻巧,某要认真再算算,定要为宋大人与贺东家选上一个好日子博个好兆头。”

“国师国师,那可以算算我最近的运势吗?”贺星芷将宣纸放回到国师面前,她眨眨眼,眼神满是好奇。

系统中的大剧情任务已完成,目前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剧情,贺星芷自己也猜不到这游戏该怎么玩下去,有些好奇国师能不能算出接下来她的运势走向。

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已经将这游戏玩偏了,不过也无所谓,她是玩家,想玩成什么样便玩成什么样吧。

毕竟这个游戏世界本身就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奇怪漏洞。

“自然是可以的。”

国师含笑应下,望了眼宋怀景只见他并无什么表情,便将目光落回案几上的那张宣纸上,“贺东家是想看长久的运势,还是短期的?”

贺星芷指尖轻点了点下巴,略一思忖,道:“短期的运势吧。”

国师闻言,重新执起笔,暂且将心底那疑惑压下。

拿出那随身带着的那三枚磨得锃亮的铜钱,为她摇了一卦。

贺星芷只见他投了六次,记下六个爻未,画出一卦。

国师并未与她说这是何卦象,想来是说与她听,她也听不懂的缘故,只听他浅显直白地解读道:“贺东家近期,恐有些琐事缠身,或遇到无法理解之事,犹如身处瘴气密林中,一时难以辨别方向。然无需过分忧虑,只需谨慎行事,稳住心神。自会拨云见日。凡事缓一缓,稳一稳,方为上策。”

他这话说得很圆融,好的坏的都让他说了去,又极其中肯,未言凶吉,留足了回转的余地。

归根结底,是因他竟有些看不透她这命盘的下一步走向,只好此等模棱两可。

贺星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谢国师大人。”

她说着低头去找自己的钱袋子,“国师的卦金子是多少呀?”

国师将纸折起,微微仰起头朝宋怀景笑道:“让宋大人来给便好了。反正他眼下也还欠着我卦金呢。”

宋怀景握住她的手,“阿芷不用给国师卦金。”

贺星芷的手顿住,讷讷地点头道了声“好吧”,给了显得两人关系太过客套生疏,可不给的话好似又坏了他们搞神学圈子的习惯。

那还是让宋怀景解决吧。

国师面上是笑着,但眉头始终蹙着,他佯装望了一眼雅间的门缝,道:“我去问问这菜怎的还未上一道。”

“好,劳烦翊玄了。”宋怀景望着他起身,走出了雅间。

贺星芷看着那重新被掩上的门,忽地想起自己刚刚来找宋怀景真正目的,她甩开了宋怀景还握住自己左手的手,又往自己的怀里掏了掏。

“对了我是有个东西要给你来着。”

她方才与红豆坐在一张靠墙的榻上,那榻上摆满了她们在江南买的小玩意,也是玩着玩着想起自己买了个小玩意准备送给宋怀景。

她从袖中的暗袋里掏出一个可以一掌完全握住的小木雕不倒翁,“方才在街上看见的这个,感觉有些像你,就买下来了。”

贺星芷将小木雕放在掌心中,推到宋怀景面前,“这个给你。”

宋怀景没有立马接过,只是怔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从她的掌心中拾起那个看似略微有些粗糙的小木雕。

“阿芷送我的?”

贺星芷点点头,“我看它身上衣裳和你今日穿的是一样的,觉得有些像你,就买了,有一对的。”

她说着又伸手掏呀掏,掏出了另外一个身着粉绿色衣裳的小木雕。

“很可爱。”宋怀景心想着,这还是阿芷回来后第一次送他东西,哪怕这只是个不值几个铜钱的小木雕,他却觉得心中溢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欣喜。

“是挺可爱的。”

贺星芷总喜欢买一些可爱的小摆件,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是放那瞧着觉得心情变美丽了,那便是它的意义与价值。

她低头想要看看手里的这个不倒翁上刻着的字,顿时感觉身子被宋怀景拉近,腰间传来一股温热,他轻轻地将脸颊贴近她的腹部。

好似还微乎其微地蹭了蹭,只是太轻了,轻到她都有些察觉不到。

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上,贺星芷低头,“宋大人你好粘人哦。”

她这些日子大概是被宋怀景抱到习惯了,也没觉得这个动作如何不雅,在别人面前也不是多过分的动作。

“嗯,我好粘人哦。”

贺星芷正将那不倒翁放回袖中的暗袋中,忽地感觉自己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

“啊。”贺星芷轻呼一声,推开了宋怀景。

“怎么了阿芷?”宋怀景有些无措地望着她,指尖仍下意识地向前探去,想去握她的手。

贺星芷却抬头捂住自己的肚子,“我刚刚肚子咕噜噜叫,你是不是听到了。”

她皱着眉,从前宋怀景吻她抱她,她可不觉得有一丝羞赧,如今却感觉脸上一阵热。

贺星芷忽然发觉宋怀景好似很喜欢这样抱着她,居于低位,恰好能将整张脸埋进她柔软的腹部,温热的唇瓣和脸颊便能紧密地贴合上来。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感叹这还好最近这段时日她没有肠鸣的毛病,要不然宋怀景将脸贴在自己的肚子上时,岂不是次次都听到咕噜噜甚至如雷震天响般的声响。

宋怀景站起身,朝她走近,“阿芷,你身上还有何事我能不知晓?”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耳垂,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可是饿极了?”

“饿,快饿死了。”贺星芷将眉头拧作一团,只见宋怀景又回头看了眼雅间的门外。

“国师怎的还未回来,阿芷,我也去寻一寻伙计问问,催他们上菜吧。”

贺星芷点点头,“好,你去吧,我在包间等。”

她眯起眼睛,只觉得宋怀景在自己眼前模模糊糊地消失了。这个雅间是整个食肆最大的包间,甚至还有能供人小憩的床榻。她回身绕到屏风后继续与红豆收拾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宋大人。”

宋怀景微眯起眼,听到国师的声音,转身绕到角落,“翊玄,可是有何事与我说?”

从方才国师离开雅间,宋怀景便知晓他只是找个借口出来罢了,宋怀景叫了宋墨去找伙计催上菜,便来寻国师。

“宋大人,某总觉得好似忘了些许事。”

“忘了事?”

“嗯,还是你与贺东家的事。”国师皱起眉,只觉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觉得贺星芷身上有许多他无法窥探到的秘密,甚至觉得脑中有关她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

他算是知晓宋怀景与贺星芷两人之间最多事的人,他与宋怀景相识于贺星芷消失的第二年,大抵是为了寻贺星芷,宋怀景有意与他交好,虽他也渐渐揣测出贺星芷不是寻常人,但他总归是那个旁观者,视角有限,也没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必要。

而如今却觉得十分蹊跷。

宋怀景垂下眼睫,他知晓国师忘的是什么。

由于剧情修正,部分贺星芷与宋怀景两人之间的事到底还是抹除了。

但这些事国师从前是多多少少知晓些许的。

但他如今说不出口,“许是这八年太久了些,翊玄记混了抑或是忘了些什么我与阿芷之间的故事,实属正常。”

国师望着他,“宋大人,可确定未有找错人?贺东家当真是你八年前失踪的未婚妻?”

宋怀景笑了笑:“不会找错人,吾本该就是贺星芷的夫婿。”

见国师的神色异常,他又补充道:“她不会害我,翊玄不必担忧,就算是,吾也该是甘之如饴。”

“翊玄不是这个意思,贺东家实属是良善之人,是个好姑娘家。只是她身上好似有很深的秘密,这秘密也许会影响到你们二人。”

宋怀景敛起笑意,有些严肃,“国师,此事吾心中有数。不必忧虑。”他顿了顿,“只要阿芷活得好好的便足矣。”

国师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宋大人心中有数便好,过后某再替你们合八字,再选个好日子。”

“好,多谢翊玄,这日子越近越好。”

国师笑道:“宋大人,可是又怕重蹈覆辙。”

宋怀景转身,与国师朝着雅间的方向回去,他敛起笑意,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知我者翊玄也。”

此时已有伙计在上菜,贺星芷坐在主座,还记得宋怀景和国师今日衣裳的颜色,正好和门口的人对上了,她便知晓是他们二人,便朝着门外的二人挥挥手:“快回来吃饭啦。”

……

后面回京城的路途一切顺利,也没再遇到坏天气,天儿渐渐转凉了些许,回到京城时,总归不是那般会将人热得发慌的天儿。

回到京城还未到午时,贺星芷吃过饭洗漱一番便呼呼大睡过去,这顿长途跋涉,论谁的身子也扛不住,贺星芷直接给红豆与其他几位贺家的家仆都准了假,大伙吃饱洗净便都歇了去。

但宋怀景洗漱完却还换了官服进宫述职,直到黄昏时他还未回家。

得了宋墨给来的通知,只知晓宋怀景一时半会还回不了府中,宋墨请贺星芷先吃了。

只是直至夜幕降临了,贺星芷好似也还没见宋怀景回府,她啧啧了两声,只想着当高官的,果真还是忙得很。

“红豆,我又困了。”

“东家,可别困了,您这头发还未擦干哩,小心又惹得头疼。”今夜贺星芷洗了头,这长发及腰就是麻烦得很,红豆现下正用细棉布一点一点擦着她的长发,又拿檀木梳为她按摩疏通。

“话说宋怀景为什么还没回来,述职也要那么久吗,他就不累吗,这皇帝也是,怎么不体谅体谅他。”

“嘘,我的好东家,这话可万万说不得!”

尽管她私下里没少与贺星芷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将各路皇亲国戚朝廷大员的秘辛翻来拣去地说个痛快,但轮到皇帝头上的话,还是不敢乱说的。

贺星芷却浑然不在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也不知是从前见过皇帝觉得是个好相与的人,还是自己骨子里本就没那套尊卑观念,让她对这些事向来不怎么敏感。

红豆忽地感觉身后一热,她转身看见宋怀景从暗处走出,红豆险些叫出声,却被宋怀景止住了。

他朝着红豆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后侧的方向,示意她从后侧离去便可。

红豆只好将梳子与细棉布递到宋怀景的手中,自己离了去。

贺星芷坐着有些累,又调整了个坐姿,丝毫未发现身后换了个人。

“诶,红豆,明天早餐吃什么好呢?”

一直未等到回复,贺星芷才转身,却发现为她梳头的是宋怀景。

“嗯?!”她显然惊讶极了,“宋怀景你怎的回来也没个动静。”

宋怀景摁着她的肩,继续为她梳头,“这个力道可以吗?”

“嗯……挺舒服的。”

贺星芷也没有追问,只靠在椅上被宋怀景梳头。

“你可沐浴了?”

她转身吸了吸鼻子,手搂在他的腰上,“闻到你身上香香的味道了。”

“嗯,洗得干干净净才来找阿芷的。”他的指尖穿过贺星芷的长发,细细地感觉着她头发的触感。

“是找我有什么事要说吗?”

贺星芷有些懵,但很快她闭上了眼,只觉得舒服极了。

紧接着肩头传来温热的触感,宋怀景的双掌轻轻摁在她的肩上。

“阿芷,今夜可允我宿在你这?”

宋怀景弯下腰,将脸贴在她的颈侧,鼻尖先于嘴唇触碰到贺星芷此时极其敏感的颈侧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