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的暖光斜斜照入西厢房, 将宋怀景手中的那册书镀上一层金光。
他修长的掌心抚过微微蜷起的书角,贺星芷正待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另外一架书架前。好一幅恬淡画面。
此时窗外的高空成群结队的飞鸟盘旋,不知何处的木柴燃烧的烧焦味若隐若现地游荡。
还未来得及享受此刻难得与贺星芷独处的时光, 宋怀景抚平书页的手猛地顿住。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涟漪那般在他的心中泛起,他拿着书册的掌心不禁用力, 将单薄的书册卷起。
随后他蓦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
“贺姑娘?”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顿时放下手中卷起的书册,快步循着她的方位走去,只见她已然晕倒靠坐在书架一旁。
垂落的右手旁还散落着他们当年那本婚书。
打开的婚书折页上写满了金色的小字, 还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宋怀景呼吸变得急促些许, “阿芷, 阿芷!”
对面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微风拂过,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吹得轻动。
他跪坐在她的身侧, 指尖探着她的鼻息, 又伸手抚摸到她的脉搏处。
他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书房的暗室中。
暗室顾名思义藏匿在书房不为人知的地方, 只是此处瞧着与寻常的卧室别无二致,甚是温馨。
宋怀景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走到窗边, 对着窗外轻吹两声骨哨,不过瞬时,宋墨与宋砚悄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令宋墨守在书房, 宋砚则快马前去太医署唤沈太医。
吩咐好一切后宋怀景极其不安地来回踱步着, 怕热着贺星芷,此时暗室的角落各摆着四个冰鉴,床边还放了一个。屋内显然比外头凉快许多。
但他额角早已浮起细密的汗珠,浑身如芒在背。
此时贺星芷晕倒这件事只有他与宋墨宋砚知晓, 连红豆都不知晓。
他又走回贺星芷如今睡着的榻前,她此时双眼紧闭,唇色瞧着倒是如常。
他坐在她身侧,双手握住她的掌心,直至此时,宋怀景才发觉自己平日温热如常的双手已然惊得发凉,贺星芷的手甚至都比他的还要热上几分。
宋怀景有些后悔了,不对,该是十分后悔。
婚书是他故意放在书架上。
此前的宋怀景总觉得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步步为营循循善诱,可以慢慢等贺星芷再爱他一次。
只是他未料到自己故意放出的与阿芷的传闻能遍布各地,连她也知晓他有个深爱的亡妻。
得知此事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只得寻找有可能让阿芷恢复曾经记忆的机会。
宋怀景顿时想起之前不慎让贺星芷见到婚书的那晚。
她的身子似乎就是在见到婚书的那一刻有些不适,她似乎对这册婚书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应。
若是说他是参破天机的人,会受到这天道的惩罚。那阿芷会不会并不像他那样有所限制。
让阿芷接触过去她的所有物,比方说他们的婚书、她从前的首饰珠宝以及衣裳,会不会有机会触及她过去的记忆,让她想起被她抛弃的、遗忘的、丢失的记忆?
故而今日他故意借着赠予书册的由头,将婚书摆在她极有可能碰到的位置,再引着她瞧见这婚书。
宋怀景就这样痴心妄想着靠着这一纸婚书就能找回阿芷过去的记忆。
结果却是他失算了,他有猜想到阿芷根本看不到婚书中字,又或者是看不到婚书上她的名姓。
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直接昏倒。
从前他就发觉阿芷的身子似乎不大好,未有过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
每每当他想将真相说出口时都要受到的噬心之痛,定是阿芷承受不了的。
方才她看见婚书时,可会像他那样痛?
宋怀景越发不敢想下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越发沉重。
眼前顿时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温热濡湿着他的双眸,豆大颗泪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绽开一朵小花,渐渐洇湿手背上的肌肤,再渐渐彻底消失。
为了找阿芷,他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去过很多地方,沿着她当年前往西域的路径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惜都没有找到她。
他以为自己永远找不到阿芷了。
确认她是阿芷的那一刻,宋怀景想过,只要知道贺星芷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想要她活着,想要走近她,想与她亲近,想要她像八年前那般爱他。
宋怀景垂下眼睫,只觉得双手麻痹无力,连带着胃也传来阵阵的绞痛感。
但身子的这些反应,都不如他的心痛。
好在这参政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多久沈太医便步履匆匆地走来。
宋怀景此时已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带着恭敬但又不卑下的笑意朝着沈太医颔首。
他其实知晓哪怕是请了这顶顶好的御医来瞧,也瞧不出贺星芷为何晕倒。
但他现在只需要知晓她如今身子可安好。
诊脉过后,沈太医有些狐疑地问道:“贺娘子是无知无觉突然昏倒的?”
宋怀景抿着唇点头。
“那就奇了,老夫瞧她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沈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又道:“之前的毒也已解全。贺娘子略有些气血不足,近日恰逢月信,许是操劳过度,一时体虚晕厥。”
“没有其他问题?”
宋怀景打量着沈太医的面庞,可心底又在想他是医者,没有必要对着他说谎。
沈太医摇摇头,“恕老夫愚钝,瞧不出其余问题……”
他低头记着医案,“只能暂且给贺娘子开些补充气血的药,开了些性温的补药,月信期间也可服用。”
“好,多谢沈太医。是我见她昏倒太过心急了。”宋怀景微微颔首,“实在是劳烦沈太医跑了一趟。”
“无碍无碍。”沈太医写下药方。
“来得匆忙,起初听闻是骤然昏倒,药箱中的药带的不多,这方子上的药均为寻常草药,宋大人请府上的奴仆跑一趟药房抓一些即可。这补气血是长久之计,这副药可一直喝,每日食过晚饭后喝一碗即可……”
宋怀景将沈太医说的话一一记入脑中,请了侍卫一路护送他回太医署。
重新回到床前,他食指指腹摁在她的脉搏上,平稳有力的搏动以及方才沈太医说的话,让他安心许多。
他的指尖不舍离去她的手腕,索性用掌心顺势握住贺星芷的手腕。
不知宋怀景在这就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腕坐了有多久,掌心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贺星芷好似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连忙站起身躬身望去。
贺星芷眼皮猛地掀起,先是怔愣了半晌,直到发现身侧还站着个人时,她才坐起身。
此时的贺星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说不上头痛,但脑子胀得难受。
她摁着太阳穴坐起身,眉心拧成一团,目光茫然地望四处张望。
张开口的嗓音略微嘶哑:“怎么回事?”
宋怀景拿起绣枕靠在她的背后,“你在书房昏倒了。”
“昏倒了?!”贺星芷显然感到十分惊讶,她在现实世界中活了二十几年,虽然也遇到过低血糖,但从未昏倒过。
在这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昏倒……
他深沉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继续道:“嗯,我本还在整理书册,骤然听到你倒地的声响,走去一瞧才发觉你昏倒在地。”
宋怀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贺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昏倒的,昏倒前做了什么?”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才开始闭紧双眼细细回想起来。
只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想了,她都还是想不起来。
只感觉脑子好似散着一层白雾,记不清任何画面。
“贺姑娘?”
贺星芷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满眼担忧的宋怀景。
回忆了半天,贺星芷只感觉自己好像电脑突然死机强制下线了那样,比起低血糖昏倒还要突然。
只是贺星芷又无法将这样的形容说出口,只摁着脑袋摇摇头。
“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晕倒了,更不记得晕倒前一刻我做了什么事。”
“那你还记得为何在书房吗?”
“这个倒是记得,宋大人说有些书赠与我,然后我还与你说了近日江南水患的事……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吗?”
宋怀景蹙着眉,“那你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贺星芷依旧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头有点胀有点晕的感觉。”
得到她这般答复,宋怀景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贺星芷本来就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更何况如今才从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根本没有察觉到宋怀景神态的变化。
只是她依旧能察觉到这间屋子与自己房间的不同之处,她扯了扯宋怀景的衣袖,“宋大人,这儿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吧?”
“嗯,这是在书房里的一个小房间,平时用来小憩的。”
“方才请了御医来瞧你的身子,只是说了你许是气血虚亏,近日可能是金禧楼的事务繁忙又或者是思虑过多,才突然昏倒的。”
“气血不足?”
贺星芷有些僵在原地,是个人都容易有些气血不足,可是她也没有亏空到会昏倒的地步吧。
“嗯,开了些温性的药物,每日晚饭过后喝一次即可。”
听着宋怀景这一字一句,贺星芷却总觉得心底奇怪。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晕倒的,那么她晕倒应该是与剧情线有关的设定。
可是她晕倒时只有宋怀景一人知晓,也没有推动到剧情的发展吧……
“贺姑娘,可是想起什么了?”宋怀景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比贺星芷要敏锐得多。
见贺星芷好像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发呆,他轻轻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贺星芷回过神来,猛地摇摇头,“没有,我感觉我有点懵,想不起来,感觉有点晕,好沉。”
她的话语变得有些杂乱,显然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贺姑娘要是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也可,又或者在这儿待一会等药煎好,喝了再回去。”
宋怀景回望着近乎落幕的夜空,“现下还早着,还是等喝了药再说旁的吧。”
贺星芷也只好点了点头。
“贺姑娘,我先去替你瞧瞧这药煎得如何了,很快就回来,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好。”她又继续讷讷地点了点头。
宋怀景正转身朝暗室门走去,却又转身走了回来,“险些忘了,不知贺姑娘晕倒倒地时有没有磕到碰到,你瞧瞧身子可有不适?”
贺星芷下了床,转了一圈又蹦了几下,紧接着拍了拍四肢,随后摇头,“没有,没有感觉哪里有痛的感觉。”
本一直蹙着眉头的宋怀景总算是勾起嘴角露出了个清浅的笑意。
宋怀景强忍着想要抱抱她又亲亲她的冲动;强忍着想要摸摸她的头顺道理理她额前略微杂乱的发丝的冲动,面上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好。”
只是感觉眼眶酸涩不堪,宋怀景快步走出书房暗室,又走到西厢房门外。
瞬时他失去浑身力气般地靠在墙侧。他望着天际,今日白天天晴,连带着夜晚的星光也泛着耀眼的光芒。
月牙弯弯,莹莹如笑。
可他却如何也笑不起来,他垂下眼睫,视线彻底被湿润模糊。
没法告知阿芷从前的一切,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也罢,至少如今能暂且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这次不会让她再在自己眼前无知无觉地消失了。
……
贺星芷倒是个心大的,前一天晚上昏倒浑浑噩噩的,但第二天她又活蹦乱跳了,早就将昨天傍晚莫名其妙晕倒这件事抛之脑后。
更是不记得自己见到了婚书以及婚书上写了何字。
这两日,贺星芷又收到了周掌柜寄来的急信。
她虽未经历过水患,但大禹治水的故事从小就听闻,而治理水患也好似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重大事件。
如何想也知道这件事迫在眉睫。
她拿着信纸坐在书案前,还未沾上墨水的毛笔杆在她指尖上转出了花。
正当贺星芷在想着要给周掌柜写什么回信时,系统面板突然弹出一则任务信息。
硕大的红点让贺星芷不受控地就点了进去。
贺星芷又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虚空不存在的眼镜,眯起眼端详起面前的文字。
这次的大剧情任务居然是前往润州解决商铺的问题。
贺星芷将眼瞪得和铜似的大,瞧着这个任务有一大笔积分,只有对标游戏男主的大剧情点才会有如此大的积分。
可是光这样瞧着,贺星芷也看不出来与哪个男主有干系。
不过贺星芷并不太在意,毕竟目前来说,哪个男主对于她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存在。
她实在是没那个恋爱的慧根,每每有哪个男主来找她,总是会因为其余工作的事让她无暇顾及。
结果如今又过了两个月,她都未有最喜欢的男人。
贺星芷总算是将毛笔沾上墨水,在信件上写了几行字。
大意是告知周掌柜她近日会来润州一趟,与他们一齐想办法解决受灾的事。
此次回润州会走一段陆路又走一段水路,陆路这边贺星芷名下本就有马匹,倒不担心。
只是这水路却需要费些周章,她得想办法借船只。
贺星芷要去润州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宋怀景,毕竟这去一趟可能要好一段时间。
且润州虽在京城以南很远的地方,但这润州的夏季可比京城的夏季凉快些,贺星芷打算在润州避暑,等秋天来临之际再回京城。
这一走估摸着要三两个月,自是要与自己如今住处的主人说一声。
“贺姑娘决心要去润州了?”
贺星芷吃着从金禧楼打包回来的方糕栗糕等点心,点头如捣蒜。
“当然,再不回去,润州那边的掌柜估计都要来京城把我抓过去了。”
说着她叹了一声气,“估计得过去一段时间,我家铺子遭了大殃,想法子减少损失都是个令人头大的麻烦。”
宋怀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可有带人一同去?”
“有啊,选了些身强力壮的伙计搭把手,也有护院一同回去。还有红豆肯定也要与我一起的。”
“如此便好。”
宋怀景轻轻地点了点头,“此番前往润州,是用自家的马匹,还是租借驿站的?”
“自然是自家的,我有几匹脚程快得很的青骢马,也有马车,宋大人不必担心啦。”
贺星芷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放在案几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的茶杯。
“那正好。”宋怀景抬眸看着贺星芷,目光幽深,“我与你们同去润州可好。”
贺星芷拿着方糕的手险些将糕点甩开,她眨了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