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方糕

余晖的暖光斜斜照入西厢房, 将宋怀景手中的那册书镀上一层金光。

他修长的掌心抚过微微蜷起的书角,贺星芷正待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另外一架书架前。好一幅恬淡画面。

此时窗外的高空成群结队的飞鸟盘旋,不知何处的木柴燃烧的烧焦味若隐若现地游荡。

还未来得及享受此刻难得与贺星芷独处的时光, 宋怀景抚平书页的手猛地顿住。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涟漪那般在他的心中泛起,他拿着书册的掌心不禁用力, 将单薄的书册卷起。

随后他蓦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

“贺姑娘?”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顿时放下手中卷起的书册,快步循着她的方位走去,只见她已然晕倒靠坐在书架一旁。

垂落的右手旁还散落着他们当年那本婚书。

打开的婚书折页上写满了金色的小字, 还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宋怀景呼吸变得急促些许, “阿芷, 阿芷!”

对面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微风拂过,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吹得轻动。

他跪坐在她的身侧, 指尖探着她的鼻息, 又伸手抚摸到她的脉搏处。

他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书房的暗室中。

暗室顾名思义藏匿在书房不为人知的地方, 只是此处瞧着与寻常的卧室别无二致,甚是温馨。

宋怀景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走到窗边, 对着窗外轻吹两声骨哨,不过瞬时,宋墨与宋砚悄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令宋墨守在书房, 宋砚则快马前去太医署唤沈太医。

吩咐好一切后宋怀景极其不安地来回踱步着, 怕热着贺星芷,此时暗室的角落各摆着四个冰鉴,床边还放了一个。屋内显然比外头凉快许多。

但他额角早已浮起细密的汗珠,浑身如芒在背。

此时贺星芷晕倒这件事只有他与宋墨宋砚知晓, 连红豆都不知晓。

他又走回贺星芷如今睡着的榻前,她此时双眼紧闭,唇色瞧着倒是如常。

他坐在她身侧,双手握住她的掌心,直至此时,宋怀景才发觉自己平日温热如常的双手已然惊得发凉,贺星芷的手甚至都比他的还要热上几分。

宋怀景有些后悔了,不对,该是十分后悔。

婚书是他故意放在书架上。

此前的宋怀景总觉得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步步为营循循善诱,可以慢慢等贺星芷再爱他一次。

只是他未料到自己故意放出的与阿芷的传闻能遍布各地,连她也知晓他有个深爱的亡妻。

得知此事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只得寻找有可能让阿芷恢复曾经记忆的机会。

宋怀景顿时想起之前不慎让贺星芷见到婚书的那晚。

她的身子似乎就是在见到婚书的那一刻有些不适,她似乎对这册婚书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应。

若是说他是参破天机的人,会受到这天道的惩罚。那阿芷会不会并不像他那样有所限制。

让阿芷接触过去她的所有物,比方说他们的婚书、她从前的首饰珠宝以及衣裳,会不会有机会触及她过去的记忆,让她想起被她抛弃的、遗忘的、丢失的记忆?

故而今日他故意借着赠予书册的由头,将婚书摆在她极有可能碰到的位置,再引着她瞧见这婚书。

宋怀景就这样痴心妄想着靠着这一纸婚书就能找回阿芷过去的记忆。

结果却是他失算了,他有猜想到阿芷根本看不到婚书中字,又或者是看不到婚书上她的名姓。

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直接昏倒。

从前他就发觉阿芷的身子似乎不大好,未有过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

每每当他想将真相说出口时都要受到的噬心之痛,定是阿芷承受不了的。

方才她看见婚书时,可会像他那样痛?

宋怀景越发不敢想下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越发沉重。

眼前顿时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温热濡湿着他的双眸,豆大颗泪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绽开一朵小花,渐渐洇湿手背上的肌肤,再渐渐彻底消失。

为了找阿芷,他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去过很多地方,沿着她当年前往西域的路径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惜都没有找到她。

他以为自己永远找不到阿芷了。

确认她是阿芷的那一刻,宋怀景想过,只要知道贺星芷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想要她活着,想要走近她,想与她亲近,想要她像八年前那般爱他。

宋怀景垂下眼睫,只觉得双手麻痹无力,连带着胃也传来阵阵的绞痛感。

但身子的这些反应,都不如他的心痛。

好在这参政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多久沈太医便步履匆匆地走来。

宋怀景此时已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带着恭敬但又不卑下的笑意朝着沈太医颔首。

他其实知晓哪怕是请了这顶顶好的御医来瞧,也瞧不出贺星芷为何晕倒。

但他现在只需要知晓她如今身子可安好。

诊脉过后,沈太医有些狐疑地问道:“贺娘子是无知无觉突然昏倒的?”

宋怀景抿着唇点头。

“那就奇了,老夫瞧她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沈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又道:“之前的毒也已解全。贺娘子略有些气血不足,近日恰逢月信,许是操劳过度,一时体虚晕厥。”

“没有其他问题?”

宋怀景打量着沈太医的面庞,可心底又在想他是医者,没有必要对着他说谎。

沈太医摇摇头,“恕老夫愚钝,瞧不出其余问题……”

他低头记着医案,“只能暂且给贺娘子开些补充气血的药,开了些性温的补药,月信期间也可服用。”

“好,多谢沈太医。是我见她昏倒太过心急了。”宋怀景微微颔首,“实在是劳烦沈太医跑了一趟。”

“无碍无碍。”沈太医写下药方。

“来得匆忙,起初听闻是骤然昏倒,药箱中的药带的不多,这方子上的药均为寻常草药,宋大人请府上的奴仆跑一趟药房抓一些即可。这补气血是长久之计,这副药可一直喝,每日食过晚饭后喝一碗即可……”

宋怀景将沈太医说的话一一记入脑中,请了侍卫一路护送他回太医署。

重新回到床前,他食指指腹摁在她的脉搏上,平稳有力的搏动以及方才沈太医说的话,让他安心许多。

他的指尖不舍离去她的手腕,索性用掌心顺势握住贺星芷的手腕。

不知宋怀景在这就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腕坐了有多久,掌心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贺星芷好似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连忙站起身躬身望去。

贺星芷眼皮猛地掀起,先是怔愣了半晌,直到发现身侧还站着个人时,她才坐起身。

此时的贺星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说不上头痛,但脑子胀得难受。

她摁着太阳穴坐起身,眉心拧成一团,目光茫然地望四处张望。

张开口的嗓音略微嘶哑:“怎么回事?”

宋怀景拿起绣枕靠在她的背后,“你在书房昏倒了。”

“昏倒了?!”贺星芷显然感到十分惊讶,她在现实世界中活了二十几年,虽然也遇到过低血糖,但从未昏倒过。

在这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昏倒……

他深沉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继续道:“嗯,我本还在整理书册,骤然听到你倒地的声响,走去一瞧才发觉你昏倒在地。”

宋怀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贺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昏倒的,昏倒前做了什么?”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才开始闭紧双眼细细回想起来。

只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想了,她都还是想不起来。

只感觉脑子好似散着一层白雾,记不清任何画面。

“贺姑娘?”

贺星芷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满眼担忧的宋怀景。

回忆了半天,贺星芷只感觉自己好像电脑突然死机强制下线了那样,比起低血糖昏倒还要突然。

只是贺星芷又无法将这样的形容说出口,只摁着脑袋摇摇头。

“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晕倒了,更不记得晕倒前一刻我做了什么事。”

“那你还记得为何在书房吗?”

“这个倒是记得,宋大人说有些书赠与我,然后我还与你说了近日江南水患的事……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吗?”

宋怀景蹙着眉,“那你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贺星芷依旧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头有点胀有点晕的感觉。”

得到她这般答复,宋怀景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贺星芷本来就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更何况如今才从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根本没有察觉到宋怀景神态的变化。

只是她依旧能察觉到这间屋子与自己房间的不同之处,她扯了扯宋怀景的衣袖,“宋大人,这儿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吧?”

“嗯,这是在书房里的一个小房间,平时用来小憩的。”

“方才请了御医来瞧你的身子,只是说了你许是气血虚亏,近日可能是金禧楼的事务繁忙又或者是思虑过多,才突然昏倒的。”

“气血不足?”

贺星芷有些僵在原地,是个人都容易有些气血不足,可是她也没有亏空到会昏倒的地步吧。

“嗯,开了些温性的药物,每日晚饭过后喝一次即可。”

听着宋怀景这一字一句,贺星芷却总觉得心底奇怪。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晕倒的,那么她晕倒应该是与剧情线有关的设定。

可是她晕倒时只有宋怀景一人知晓,也没有推动到剧情的发展吧……

“贺姑娘,可是想起什么了?”宋怀景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比贺星芷要敏锐得多。

见贺星芷好像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发呆,他轻轻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贺星芷回过神来,猛地摇摇头,“没有,我感觉我有点懵,想不起来,感觉有点晕,好沉。”

她的话语变得有些杂乱,显然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贺姑娘要是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也可,又或者在这儿待一会等药煎好,喝了再回去。”

宋怀景回望着近乎落幕的夜空,“现下还早着,还是等喝了药再说旁的吧。”

贺星芷也只好点了点头。

“贺姑娘,我先去替你瞧瞧这药煎得如何了,很快就回来,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好。”她又继续讷讷地点了点头。

宋怀景正转身朝暗室门走去,却又转身走了回来,“险些忘了,不知贺姑娘晕倒倒地时有没有磕到碰到,你瞧瞧身子可有不适?”

贺星芷下了床,转了一圈又蹦了几下,紧接着拍了拍四肢,随后摇头,“没有,没有感觉哪里有痛的感觉。”

本一直蹙着眉头的宋怀景总算是勾起嘴角露出了个清浅的笑意。

宋怀景强忍着想要抱抱她又亲亲她的冲动;强忍着想要摸摸她的头顺道理理她额前略微杂乱的发丝的冲动,面上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好。”

只是感觉眼眶酸涩不堪,宋怀景快步走出书房暗室,又走到西厢房门外。

瞬时他失去浑身力气般地靠在墙侧。他望着天际,今日白天天晴,连带着夜晚的星光也泛着耀眼的光芒。

月牙弯弯,莹莹如笑。

可他却如何也笑不起来,他垂下眼睫,视线彻底被湿润模糊。

没法告知阿芷从前的一切,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也罢,至少如今能暂且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这次不会让她再在自己眼前无知无觉地消失了。

……

贺星芷倒是个心大的,前一天晚上昏倒浑浑噩噩的,但第二天她又活蹦乱跳了,早就将昨天傍晚莫名其妙晕倒这件事抛之脑后。

更是不记得自己见到了婚书以及婚书上写了何字。

这两日,贺星芷又收到了周掌柜寄来的急信。

她虽未经历过水患,但大禹治水的故事从小就听闻,而治理水患也好似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重大事件。

如何想也知道这件事迫在眉睫。

她拿着信纸坐在书案前,还未沾上墨水的毛笔杆在她指尖上转出了花。

正当贺星芷在想着要给周掌柜写什么回信时,系统面板突然弹出一则任务信息。

硕大的红点让贺星芷不受控地就点了进去。

贺星芷又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虚空不存在的眼镜,眯起眼端详起面前的文字。

这次的大剧情任务居然是前往润州解决商铺的问题。

贺星芷将眼瞪得和铜似的大,瞧着这个任务有一大笔积分,只有对标游戏男主的大剧情点才会有如此大的积分。

可是光这样瞧着,贺星芷也看不出来与哪个男主有干系。

不过贺星芷并不太在意,毕竟目前来说,哪个男主对于她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存在。

她实在是没那个恋爱的慧根,每每有哪个男主来找她,总是会因为其余工作的事让她无暇顾及。

结果如今又过了两个月,她都未有最喜欢的男人。

贺星芷总算是将毛笔沾上墨水,在信件上写了几行字。

大意是告知周掌柜她近日会来润州一趟,与他们一齐想办法解决受灾的事。

此次回润州会走一段陆路又走一段水路,陆路这边贺星芷名下本就有马匹,倒不担心。

只是这水路却需要费些周章,她得想办法借船只。

贺星芷要去润州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宋怀景,毕竟这去一趟可能要好一段时间。

且润州虽在京城以南很远的地方,但这润州的夏季可比京城的夏季凉快些,贺星芷打算在润州避暑,等秋天来临之际再回京城。

这一走估摸着要三两个月,自是要与自己如今住处的主人说一声。

“贺姑娘决心要去润州了?”

贺星芷吃着从金禧楼打包回来的方糕栗糕等点心,点头如捣蒜。

“当然,再不回去,润州那边的掌柜估计都要来京城把我抓过去了。”

说着她叹了一声气,“估计得过去一段时间,我家铺子遭了大殃,想法子减少损失都是个令人头大的麻烦。”

宋怀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可有带人一同去?”

“有啊,选了些身强力壮的伙计搭把手,也有护院一同回去。还有红豆肯定也要与我一起的。”

“如此便好。”

宋怀景轻轻地点了点头,“此番前往润州,是用自家的马匹,还是租借驿站的?”

“自然是自家的,我有几匹脚程快得很的青骢马,也有马车,宋大人不必担心啦。”

贺星芷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放在案几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的茶杯。

“那正好。”宋怀景抬眸看着贺星芷,目光幽深,“我与你们同去润州可好。”

贺星芷拿着方糕的手险些将糕点甩开,她眨了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