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和一般老板喜好不同, 梁见铖习惯用了圆珠笔,而不是钢笔。就算文件批复签字用的也都是圆珠笔,这是学生时代保留下的习惯。

即便他的抽屉里搁着好几支客户送赠的万宝龙钢笔。

梁见铖却从未使用过。

此刻, 原本在他手上的细条圆珠笔, 被他随手丢在桌上,打滚了十几圈, 顺着桌边滑落, 最后掉在了办公桌腿旁边。

Mark走进办公室,弯腰把笔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的笔筒,然后切入正题:“司机我已经安排好了。根据福星路的拥堵情况,我建议最晚半小时后就得出发,这样路上时间会比较充裕。”

今天这个饭局,梁见铖不带助理,因为这个饭局上免不了要喝酒,才需要 Mark为他安排好司机。

星海公司刚起步,作为一家外贸公司,没必要长期雇佣专属司机。不过, 中金大楼有专职司机, 随叫随到, 按单结算费用。平时偶尔接送客户,都能临时安排。

“对了,王处的秘书打电话来, 说昨天和您母亲一起吃了饭,想找个时间让你们母子聚一聚。和辉公司的钱总做东,聚会场地就定在他的羡水园,问您这周六晚上有没有时间?”Mark说第二件事。

人在生意场上, 应酬交际是少不了的。

梁见铖创办星海,一来不怕高强度的工作和复杂的生产情况,二来也不惧业绩压力和资金周转问题。然而,对于中国的酒桌应酬文化,他确实有些厌烦。

不仅他自己有应酬局,有时母亲那边的应酬局还会带上他。星海在一定程度上依赖着双洋的资源,母亲了解他的为人,一般不太需要他应酬的场合,基本不会叫他。但一旦叫他,就是重要且无法推脱的场合。

今晚要应酬,明晚又要……

梁见铖倒不是怕喝酒,也不是情商不够不会应酬,单纯他个人不太喜欢这种酒桌文化。不像楼下的贺远,简直是个“酒博士”,每次都能在酒桌上尽情发挥,挥洒自如地表达豪情壮志。

在同一个行业里,梁见铖和贺远在酒桌上也一起吃过两次饭。贺远有外贸局的工作背景,在有领导在的酒局上更八面见光。

所谓人际关系,无非那样,各有各的门道。

按理说,像今天这样的局,贺远没必要带个人去。梁见铖自己也没带 Mark,他的原则是,即便有一天需要员工加班,也得让加班加在关键的点上。

梁见铖拿出手机查看短信,翻开前天的信息,组局的人已经把今天参加饭局的人员名单发了过来。

名单上的人,大部分他都认识;不认识的,也打过照面。

清一色的男人。

梁见铖想起上次饭局上,一位领导曾笑呵呵地说:“一个酒桌上要是没有美女,就好比这菜没有调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其心可诛!

梁见铖放下手机,对 Mark说:“我知道了,你下班吧,周末愉快。”

今天是周五,只要能顺利下班,梁见铖都会对助理送上周末祝福,以前对 Maggie也是如此。梁见铖日常的社交风格,有中式的稳重内敛,也有西式的开朗随和。

Mark听了很是感动:“梁总也周末愉快。”

……

梁见铖办公室的衣柜里放着一些用于临时应酬的衣服,还有几条不同颜色的领带供他挑选。梁见铖来到衣柜前,取出一条深蓝色条纹领带,绕在衬衫领口,流畅地打了个结。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短暂停顿,是手机短信进来。他给明汐回复的短信有了回音。

“是,我会参加,一个全是大老爷们的局,很无趣。”这是他之前发出去的短信。

明汐回复过来:“贺总要带我去,那些人重要吗?”

梁见铖左手整理着领口,右手拿着手机给明汐回复:“一般重要,这种应酬露个脸,以后办事确实会方便一些。”

人在商场,与体制内打交道,有时不是为了获取特殊便利,而是为了保证能够正常开展业务。

十分明白明汐在这个行业有深入发展的想法,梁见铖即便此刻恨不得直接下楼,牵着她的手离开海鸥公司,或者在短信里详细告诉她今晚应酬可能会带来的不愉快感受,他也不得不把当前的社会规则如实告知她。

如果今晚的饭局真的毫无意义、毫无作用,他自己又何必去参加呢!

梁见铖见过母亲在一群男人的应酬局中周旋的情景。即便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母亲已经在双洋电器完全站稳脚跟,掌握着一家大企业的关键权力,在必要的酒桌饭局上,也仍需费尽心思才能做到左右逢源。

逢场作戏,八面玲珑,听起来很厉害。

背后同样也是劳心费神,身心俱疲。

对于这种事,梁见铖尊重并理解每一个想要往上发展的女性可能会经历。然而,他现在确实越来越“双标”了,他非常不想让明汐去经历这些。

明汐上班以来,没有经历过正式的应酬场合。以前明德诚的那个破工厂还在的时候,明德诚曾带着她参加过几次饭局。那时她年纪尚小,和明德诚一起吃饭的大多是些臭味相投的人,偶尔会有几个小领导在场,明德诚就会让她给他们倒酒。

那会她十几岁,还未成年,就算有些男人再怎么肆无忌惮,也是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有时候明德诚还会让她在酒桌上表演节目,因为她唱歌音准不错,每次都让她唱邓丽君的《甜蜜蜜》,活跃气氛。

当时她年纪小,也听话。每次她表现得好,明德诚就会给她一张一百元的大钞,她就把这些钱存起来。也因为喝酒的时间比较早,她酒量也比一般女孩要好一些。

正是那段时间的应酬经历,让她明白女孩子需要好好读书,于是,她向明德诚提出了要读电大的想法。

保护自己,又要自己谋取利,一直是明汐这些年来的人生主题。以前在明德诚那儿是这样,现在她在海港在职场中更是如此。

男男女女,各显神通,想要上进就要拼命去争取。一旦想明白这一点,即便预想到今晚的饭局可能会赔笑陪酒,明汐还是要去见识见识。

她没资格当温室玫瑰,作为一只潜逃而生的兔子,荤素不忌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明汐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她把扎着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涂上了 CC姐送给她的新口红。当下的妆容不流行清淡,大街上常常能看到烈焰红唇搭配夸张假睫毛。

明汐五官隽美,皮肤底子也好,轻轻扑上一层粉,就遮盖住了一天工作而微微泛黄的面色,待涂上口红,放下卷发,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相互映衬,确实有几分颜色。

比起上班时不化妆,参加酒局一定要多涂些粉,脸皮不够,粉底来凑。这么想着,即便化好了妆,明汐又对着镜子扑了几下粉。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贺远站在她身后说道:“Lamia,你的皮肤已经很好了,稍微化点妆就光彩照人了。妆太厚,反而失去生动……”

多几分知性成熟,却少了些温婉可人。

明汐心中嗤笑。

她虽然不清楚贺远这种老狐狸一样的男人心里想什么,现在的她很清楚,一个人过多评价别人的外貌,要么这个人真的很闲,要么就是想要借此控制对方。以她对贺远的了解,他应该不至于闲到这种地步。

“贺总,您可能不知道,现在流行的就是这样的妆。”明汐把口红放回包包里,挺直了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路过贺远的时候,她偏过头说,“如果贺总觉得我这样不好看,我可以卸掉。”

贺远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没有说不好的意思。”

“那我就当贺总在夸我了,谢谢贺总。”明汐微微弯了弯嘴角,想了下对贺远说,“我还要去隆茂给我的室友送一下钥匙。我看吃饭的地方离隆茂不远,贺总,我就不坐您的车了,自己过去可以吗?”

贺远有些遗憾,微微叹了口气:“那你可别迟到了,最好早点到。”

明汐点头:“放心吧,贺总,我很有时间观念的。”

贺远还是不放心,又叮嘱说:“你到了之后跟我说一声,我出来接你。那是个私人会所,不是熟面孔的话不让进。”

“好,那我就跟着贺总混个熟脸啦。”明汐轻松地开个玩笑。

贺远不再多说什么。在小事上,该给员工的体面和优待都给足,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人心。尤其对于像明汐这样聪明员工,更要真诚相待!

明汐憋着一口气,走进电梯,手机里收到梁见铖发来的消息:“你要出发了吗?”

明汐握着手机回复:“彩妮钥匙丢了,我去给她送一下钥匙。”

“好。”梁见铖放下手机,走出公司,顺手拿起了大衣。

巧的是,这趟电梯里,梁见铖遇到了贺远。

“梁总,这是准备去了吗?”贺远问。

梁见铖有意问:“……贺总也是一个人去吗?”

贺远微微有些尴尬:“等会儿明汐会赶过来。我很看好她,觉得应该多给她一些机会,好好培养培养。”

梁见铖毫不客气,轻轻呵笑了一声,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重新按下了一楼的按钮,同时,他开口说:“贺总培养人才的方式,恕我不太认同。”

贺远真没想到梁见铖会如此冒昧。这段时间,由于黄总退股的事,贺远已经尽量低调行事,只为了早点让公司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

他知道,梁见铖有着海归的行事风格,又是赫赫有名女强人顾双洋的独子,有时候在对人对事上难免会年轻气盛一些。不过,他也能理解,谁年轻时候,不自信呢。

“梁总,不要以己度人。”贺远回应。

梁见铖轻轻扯出一抹哂笑,特别地看了贺远说:“贺总果然很有气度,我确实要多向贺总学习,学习如何培养员工。不过贺总不仅气度不凡,风度也很好,应该不会让女员工帮着喝酒吧。”

还没到酒局呢,梁见铖先给他抬轿子了。

贺远一时语塞。电梯停在了一楼,梁见铖挽着大衣,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气有些冷,司机已经把车停在外面。

梁见铖给明汐打电话,明汐正快步朝着隆茂走去。

“梁见铖,我们虽然参加的是同一个酒局,又不是一起去吃席……”

明汐带着玩笑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梁见铖不禁为自己的多虑感到有些无奈:“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我和贺总说好了,等我到了,他会出来接我。”明汐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会,梁见铖真觉得自己像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臭男人。

“哦……”

“那晚点见啦,梁总。如果晚上有机会,我多敬你几杯。”明汐无比轻快松弛的声音又一次传入梁见铖的耳中。

梁见铖:“……”

然后,明汐挂断了电话。

街头人来人往,正值下班高峰期,车鸣声此起彼伏。夕阳的余晖从前方的大楼上一点点洒落下来。前面走出中金大楼,明汐戴上了一顶羊绒贝雷帽。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绚丽无比的天空和晚霞。然后,一阵席卷而来的狂风,直接吹掉了她头上的帽子。

夕阳是这么美,风又是这么大。

如果一个女人参加男人的酒局可能会被当作一道“菜”,那么她就应该保持更轻松、自信的状态。如果她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反而容易被看到软肋。

所以,她今天化了一个浓妆,只有无牵无挂,才能游刃有余,对不对?就像以前明德诚带着她参加的那些酒局上,那些最风流不羁的男人,往往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他们能天不怕地不怕,她为什么不能呢?

只要她什么都不怕,自然就能轻松应对了。

今天酒局的地点在一座由老洋房改造而成的私人会所里。明汐把钥匙交给彩妮后,简单跟彩妮说她还要回去加下班。

十分准时,明汐来到这个名为思南酒庄的地方。正如贺总所说,这里是私人会所,没有提前预约,根本进不去。

“你就是海鸥的明汐吧?”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明汐转过头,只见一位国字脸、颇具领导风范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旁边是梁见铖,他正陪着这位国字脸领导一起来。

碰上领导,最怕就是领导认识她,她却叫不出领导名字。按理说,她记性不错,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这是杜局。”梁见铖适时地介绍道。

“杜局您好。”明汐立马回想起来,上个月这位领导去工厂考察,当时是李厂长接待的,她只是在一旁作陪。没想到那次匆匆一面,领导记住了她。

明汐脸上扬起愉快又不失恭敬的笑容,重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海鸥外贸的明汐,目前负责海鸥小家电的出口业务。上次在李厂长那儿,杜局还夸我们产品有创意,我一直记在心里。”

她这么一说,杜局立刻笑开了花:“要不是前面梁总跟我提,我还真不敢认。今天的小明和那天在工厂里简直判若两人。”

明汐佯装不解,俏皮地说:“啊?有这么大差别吗?我本来还挺高兴,以为杜局真记得我,难不成是认错人啦?海港叫小明的太多了,您上次见的真的是我吗?”

杜局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记性可好着呢……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没化妆,哎呀,你现在化了妆……太漂亮了,以后就该多化妆,你们这些漂亮小姑娘多化妆,也是给咱们城市增添亮丽风景哪。”

对于回应领导的话术,明汐还没能完全掌握,但她始终牢记一个原则,那就是领导说什么都是对的。

明汐微微不好意思低下头,随后又大方地抬起头,眉眼间透着清亮和一丝刻意的委屈:“哎呀,要是我男朋友有杜局这样的思想格局就好了!我那男朋友小气极了,平时都不让我化妆呢……”

说完,明汐还歪了下头,仿佛有点受气样子。

杜局笑得更舒畅了:“小明交上男朋友啦?”

“小明”认真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虚构出一个人来:“是啊,杜局,我和男朋友都谈了好长时间了。”

为什么要编造自己有男朋友,这是 CC姐教她的一招。女业务员在这种场合想要独善其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能镇得住场的男人“撑腰”。没有,那就编一个吧。

视线不小心撞上梁见铖,明汐心虚地眨了下眼。

同样,梁见铖也轻轻眨了下眼,随即扯开唇角,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明汐察觉到梁见铖眼里那似有似无的促狭,即便他整个人,如同这私人会所院子里即将入冬的梧桐树,透着一种清朗通透的气质。

但那点似有似无的“无赖气”,反而是他身上独特魅力。

美色当前,总令人心驰神往。

原本还担心明汐应付不来酒局应酬,这会面对今晚最大的领导,她已然轻车熟路,甚至还使出了“男朋友”这一招。梁见铖心中有了底,轻声呵笑出来。

“小明男朋友是哪儿人啊?”杜局亲切地问道。

“也是海港本地人。”明汐毕恭毕敬地回答。

梁见铖站在一旁,忽地勾了下唇。

“梁总笑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下手晚了?”杜局也跟梁见铖开起了玩笑。

梁见铖头一回有些嘴笨,只能含蓄而礼貌地笑了笑。不管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会给明汐添麻烦。

“小明男友多大了?”上了年纪的领导,就爱问年轻人的恋爱情况。

明汐眼睛微微一眨,含糊其辞:“跟我差不多大。”

“原来是两小无猜啊,挺好挺好。”

领导乱用成语,明汐也跟着“挺好挺好”地点头。

前面还面带笑意的梁见铖,听到“差不多大”,无奈又勉强地扯动嘴角。

最大的领导到了,明汐还跟着大领导进来,也是运气里运气。

一圈人开始落座。

这是一张能容纳十五人的大圆桌,包间空间宽敞。包间里除了吃饭的圆桌,还有高档的乐器设备,有萨克斯、古筝、吉他,甚至还有架子鼓……

酒过三巡,在一位领导的点名下,贺远上台吹奏了一曲萨克斯。

演奏结束,满堂喝彩。

CC姐作为老员工,对贺远比较了解,说贺老板多才多艺,不然光靠脸,是没办法留下风流佳话。

此时贺远自信满满地走下台,回到座位,脸上红光满面。

明汐作为员工,自然要捧捧场,她拍着手,笑着夸赞:“贺总真是才华横溢啊。”

“Lamia,你今天第一次来,得让领导们对你留下好印象,可不能一直坐着。”贺远提醒说。

“那我先敬一圈?”明汐懂事地说。

贺远点头同意:“拿出你的诚意来。”

贺远说完,眼神飘向坐在对面的梁见铖,心中想着,所谓的新贵,不过是对新人的礼貌称呼。大家敬梁见铖,无非是敬他那个妈。

同在一栋楼办公,贺远的订单多次被梁见铖抢走,要说对他没意见,那是不可能的。前面在电梯里,梁见铖越是奚落他带女员工参加酒局,他就越要让明汐挨个敬酒。

不用贺总说,既然来了,明汐也要表现得懂事一点。

面带愉悦笑容,她一手拿着专门喝白酒的小酒杯,一手握着盛满白酒的大号酒盏。在一派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先从她的下位开始敬。

她是今天新来的,一个外地打工妹,初来乍到这种场合,怎能光坐着吃菜,不懂礼数呢。贺远让她表示诚意,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她,而是真的让她拿出态度来。

敬酒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要是这会她还把自己当作矜持羞涩的女性,她反而成为餐桌上的点缀。

“您好,田总……我是明汐,今天初次见面,以后专利填报这一块我真不太懂,有机会还得多向您请教。”

“您好,赵处,我是明汐,海鸥外贸的,很荣幸认识您……”

“……”

一桌十五个人,除了她自己,她已经连续喝了十三杯酒。接下来就剩杜局和坐在杜局旁边的梁见铖还没敬。一圈快要敬完,明汐面色绯红,脚步也有些虚浮,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夺目。

终于,她来到了梁见铖身旁。因为是自己人,她少倒了一些酒。

“梁总,我是……”明汐忍不住眨了下眼,轻轻低笑,都快把自报家门当成口头禅了。什么是逢场作戏,今天明汐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我是海鸥外贸的明汐,咱们都在中金大楼工作,久仰梁总大名了。”明汐眼眸闪烁着水光,恰似头顶那盏三十六头的巨型水晶灯的光芒都汇聚其中。

光线惹眼,梁见铖沉默着脸,眼睛仿佛起了风,清沉平淡的眼神缓缓冒出一丝复杂,空气中有酒气扑鼻,明汐看向他的目光,虔诚而谨慎。

那不是对他。

而是对她的远大前程。

在众人都感受不到的两人对视里,外面的冬风温柔地扑着窗户上,心突然一颤,像是一片薄薄的雪花悄然地在烈火里融化。

“明小姐客气了,以后是我久仰明小姐大名。”克制而礼貌,梁见铖把酒喝了。

终于,到最后一个了。

十四杯酒,就算是小杯,也快有四两酒了。

明汐最后顶着红扑扑的脸,来到了老领导杜局对面,杜局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如果前面还是觉得对方只是漂亮,口齿伶俐。

这会这个女孩把一圈酒完完整整敬下来,前面吃饭稍微提了一下饭桌上人的名字,她全准确记下来,还能一一说出他们的职务和公司,见人说人话,见佛说敬语。

他还以漂亮年轻去定义这个女孩,是他几十年的盐都白吃了。

“明汐啊,以后啊有什么困难,直接跟组织说,海港外贸协会已经在筹备了,以后你们这些外贸员,老板,都需要政府给你们做背书,我们要把产业做大,对外把握机会,对内呢,有困难找娘家,我这里就是你的娘家。”

“真是谢谢杜局,有您这个话,我要多喝一杯,一杯敬您,一杯敬娘家。”明汐抿开唇角,洁白牙齿整整齐齐露出来,整个人已经是微醺状态,眼睛亮晶晶仿佛激荡着潮涌。

“你叫明汐,是哪个汐,晨曦的曦吗?”

“杜局,我是潮汐的汐。”

“这个汐也好,潮来汐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明汐啊,我很看好你。”

“谢谢杜局,您不要夸我了,您再夸我,我又要敬您一杯了。”明汐说。

“哈哈……”

就在这时,有人提说:“今天我们这个饭局难得有朵鲜花,明小姐是贺总员工,贺总是出了名的文艺分子,明小姐跟着贺总做事,肯定也学到不少,不如也给我们展示一下?”

明汐失笑低下头。

这个提议,不少人拍桌叫好。

她如果不展示一下,就非常不识抬举了。

混口饭吃,真难。

“我从小家庭条件不好,没有学乐器的机会,不过我唱歌还不错,我给大家唱首歌,给领导和各位老总助助兴。”明汐快言快语说。

唱什么呢。

明汐点了一首这几年一直很红的一首歌——《潇洒走一回》。

她喝了点酒,现在的确处于微醺状态,脑子清醒,人格清明。

她也知道,在这个场合表现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握着麦,望着酒桌上的那群人,一个个看过去,最后落在梁见铖身上。她鼻子很好,前面敬酒的时候,可以轻易闻得出一个男人身上有没有酒色之气。

真奇怪,梁见铖今天也是喝了酒,她却在他身上没闻到一丝酒气。

干干净净,坐在这里的他,洒然又风流,简直流风回雪般的存在。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我已经走在红尘的路口,我怎能停下来等候……

整首歌,明汐气息稳定又情感充沛地唱完了《潇洒走一回》,她有自信得到喝彩,结束之后,她看到了贺总满意的目光,梁见铖微微垂下目光,还有杜局开心畅怀的目光……

酒也敬了,才艺也表现了,就不能喧宾夺主了,在她唱了这首歌后,杜局又亲自点名了一个人展示才艺……

今天这一桌都是人精,明汐感觉自己是小人精。

然后就是包厢人相互敬酒,有人相互走动,也有人出去打电话,明汐趁机去一趟洗手间。

推开包间的门,走下台阶,迎面的风给她吹了一个激灵,洗手间在后院,要穿过一段石子路,包厢隐隐约约传来了《夜来香》歌词。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夜来香,我为你歌唱,夜来香,今夜我要闯。”

“哇——”

明汐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双手紧紧捂住嘴,最终还是对着洗手槽呕吐起来,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从头部涌下胃里,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控制,她紧紧抓着洗手槽的边缘。

指尖泛白,指节凸显。

只要吐了就好了……

明汐把洗手槽冲洗干净,也尽力整理好自己,试着抬起头,就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见铖……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明汐面色绯红如醉,视线也有些模糊。她本不止这点酒量,只是先前喝的是红酒,后来敬酒换成了白酒,红白混合,才导致现在这般难受。真是太失态、太丢人了。明汐本想跟梁见铖打个招呼,无奈此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苦涩味道,她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她努力让自己站直身体,脚步一晃,差点向前栽倒。梁见铖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扶住她,不仅扶上了她,他还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抱住了。

明汐完完全全贴着梁见铖的胸膛,她的身上的酒气强烈的扑向他。

耳朵一片嗡鸣声,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头顶突然飘一句话,是梁见铖的声音。

“怎么办,明汐,我现在好腐朽……我不想让你成长了。”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