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猛地一个急刹车,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滑擦声。
Mark满脸歉意，朝副驾驶座上的老板投去不好意思的目光。
梁见铖面无表情, 没有说什么。
“……嘿。”紧张的情绪逐渐消散, Mark第一次觉得老板说的话尴尬又好笑，心中对梁总生出了几分亲切和热情。他想了想, 壮着胆子说：“梁总, 您一定是追得太谨慎了。”
这句话，Mark没有任何溜须拍马，而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即便他不是梁总的下属，单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看，以梁见铖的条件，想要追到明小姐肯定不是难事。他对明小姐确实不太熟悉，唯一的印象也是同事对去年尾牙宴上明小姐表现的精彩转述——
一个有胆量、有颜值的年轻女孩。
他觉得梁总能轻易追到明小姐，真不是轻视明小姐，而是从一个现实情况考量，至少在海港这个城市，像“梁总”这样的少之又少, 而“明小姐”这样的相对更多。
因此, 如果梁总真的追求过明小姐却还没追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家梁总追得太谨慎了！
Mark的轻易断言，让梁见铖感到有些好笑，他抛出一个私人问题：“Mark……追女孩你很有经验吗？”
其实 Mark和老板梁见铖年龄相仿, 只是因为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助理，两人在气质上有着很大的差异。
……那是当然！
Mark强忍着得意，微微弯了弯唇角, 尽量低调地说：“术业有专攻嘛，我和梁总能力不同，在感情方面擅长的领域也不一样。我比较擅长追女孩，不过梁总肯定在其他方面更有专长。”
梁见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聊天了，很自然地接话：“那你觉得我擅长什么方面？”
Mark讨好又不失客观说：“梁总擅长被女人追。”
梁见铖：“……”
Mark保持笑呵呵的。
其实在中金大楼，私底下对明小姐的议论也没有那么多，明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业务员。大家更多议论的还是他这位老板好不好！
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梁总的八卦传闻。
长得帅，家世好，性情还迷人至极。这样的男人，如果他是个女人，眼睛也会被他吸引。Mark心里这样想。
只是像梁总这样的男人，一般女人很难搞上也是事实。不像黄总和贺总那样容易“打交道”。贺总还会挑挑人，而那位黄总简直是“种猪”级别。
也是为难那位黄太，守不住自家种猪，只能怪责外面的小白菜长得太水灵了。
“梁总，关于对明小姐的那些不良传闻，需要我帮她进行公关处理一下吗？”好的助理，总是要学会替老板分忧，做事得想到前头去。
没想到，梁见铖一口就否决了。
“不用。”
“是不需要吗？”Mark试探着问。
“不是，我不太相信你在这方面的能力，我自己会处理。”
Mark：……
当助理的心酸就在于，他说话做事都得考虑老板的心情，可老板却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不过他家梁总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很温和、很有风度了……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上位者的精明和冷漠。
“好的，如果梁总有需要我做的事，直接吩咐就行。”
“我会的。”
……
明汐送完黄太太回到工位，没过多久就被贺远叫到了办公室。
贺远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办公室里放着一个小冰箱，贺远亲自从中取出一瓶水，递给她，微笑说：“明汐啊，别介意黄太的事，她这几年更年期，黄总又不给她面子，她今天这个事，难看的不是你，是她，你就当她……狗急跳墙吧。”
贺远试图幽默缓解气氛，明汐却笑不出来，她没有刻意板脸，不满的情绪还是从肢体语言自然地流露出来。
眼前人是一个聪明的真性情人，对明汐，贺远不仅很有耐心，还很欣赏。
“今天这个事，咱们先放下，不管你有没有得罪黄太，在我这里，你是没有一点问题。”贺远再次出言保证。
贺远说着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声线洪亮，每次开会发言都很能鼓舞人心，对员工也是表现出了格外重视态度，因此海鸥里两个老板比起黄老板，站队贺远的人更多。
确实，贺远不仅会拿捏人心，还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做外贸最重要是会用人，哪些人值得好好培养，哪些人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贺远对自己在这方面的眼光很有信心，就像他挖掘到了明汐这个“珍宝”，他坚信好好培养，明汐一定会成为海港最炙手可热的女外贸业务员。
如果明汐不能真正成为他的人，她以后很大可能会变成他的对手。
因为有这样的考虑，这段时间贺远对她不仅恩威并施，还格外尊重和认可。不然，当初他也无法让明汐入职海鸥。
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哪个男人不喜欢呢？他又怎会轻易露出危险的信号，让她对自己产生防备呢？
他还要对她特别看重，特别宽厚，充分展现自己的风度和嘉奖。
明汐当下自然不知道贺远心思，简单抿了抿嘴唇，她不急着表态，因为她想先弄清楚贺远在想什么。她和黄太、赵阳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她也没办法继续待在赵阳的小组。
赵阳一直针对她、打压她，黄太又恐吓她、污蔑她。
即便她还有为公司效力之心，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实在难以施展。
她为什么要给这样的公司这样的老板卖命？
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贺远把水递给她，温和而稳重地坐了下来。
此时，办公室的门是紧紧关着的，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讲话：
“明汐，我很快就会和黄总分道扬镳，以后海鸥就是我一个人的海鸥，黄总会把在海鸥的股份退出来。黄太还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黄总打算转移资产……黄总的做法我也不认同，夫妻一场，闹成这样太难看了。但这涉及我和黄总的利益分配，我也没办法在这里装圣人。黄太那人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我们都是外人，很难评判谁对谁错。黄太的事让你受委屈了，等黄总完全退出海鸥，我贺远只会凭能力用人，第一个要赶走的就是赵阳！”
什么？
明汐握着矿泉水瓶，心中充满怀疑和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没想到，上个班而已，不仅摊上烂事，还卷入了公司的股权纷争，夫妻间的财产转移……
这些能公开的、不能公开的事情，都被贺远看似真诚口气透露了出来。
她……何德何能啊。
是贺远对她过于信任，还是另有目的呢？
“贺总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明汐出声问。
“因为我要留你，明汐。”贺远神情郑重其事地说，“我是真的看重你的能力。以后全新的海鸥会设立全新的外贸部，我需要真正的人才。明汐，只要你和我一心，这个外贸经理的职务我留给你。”
“当了外贸经理，你的基础薪资会比现在上涨百分之七十，以后的订单金额你都能拿到提成。你之前跟我提过的进军小百货领域计划，我仔细考虑过了，非常不错，后面也会由你全权负责。”
“……”
在隆茂上班的体验和在海鸥真是截然不同。在隆茂，即便底层销售员之间存在竞争意识，也不像在海鸥这样，需要权衡自身利益与公司利益的关系。
今天，明汐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职场对女性的压迫，也看清了利益至上背后隐藏的权力争夺。无论是贺总和黄总的私下交易，还是黄总对黄太暗中资产转移……
明汐性格算开朗了，这会也沉默下去。
她坚信自己会拥有光明灿烂的前程。然而，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已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突然间，明汐觉得 CC姐说得很有道理，她应该保护自己为主。
“我想去工厂负责产品生产和跟单一段时间。”明汐提出了一个自我保全的策略。
贺远对明汐这次明智的选择非常满意，点头说：“行，等我这边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好，Lamia，我期待着你的归来。”
“贺总，记得早点给我结算皮埃尔订单的提成，我只是个打工人，最看重的就是钱了。”明汐站起身，不开玩笑，非常认真地说。
贺远不禁失笑，将搁在桌上财务人员送上来的打款结算单拿给明汐看：“Lamia，我像是那种小气的老板吗？你自己看看……我已经签字了，按照流程，明天就能把钱打到你账上。”
“谢谢贺总。”
“出去工作吧。我知道你想法多，老李打电话来可没少夸你。你多和他交流交流，会有好处……百货这条线你可以继续负责，以后不用再向赵阳汇报了，直接来找我就行。我的手机号码你也知道，我现在也是单身一人，电话 24小时为你们员工开机，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明汐：……
哦。
有些事情，因为涉世未深，对于贺远这个人，明汐当下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后来她彻底离开海鸥，才对贺远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如果说黄老板的恶劣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贺远的恶劣才是深入骨子里，男性的自私自利、自信狂妄全都隐藏在他那风度翩翩的外表之下。
幸好这样的人，只会忽悠一下女人，无法真正对女人达成伤害。
毕竟想要伤害女人的心，用后来 Maggie的话来说，还是要有真正本钱的男人。
比如梁见铖……
第二天，明汐的工资卡真收到了上个月的工资，其中包括了皮埃尔那单的报酬。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到海鸥公司打卡上班。
她直接去了工厂，然后一待就是三个半月。
好在她也喜欢和产品打交道，每天早出晚归，和技术工人打交道，和李厂长探讨生产问题。
时间很快入秋，在这个千禧年的 10月，时任美国总统的克林顿签署了对华永久正常贸易关系法案，同年 11月，时任中国总理提出了建立中国－东盟自贸区的设想……
明汐喜欢深秋的海港，这也是她来到海港后度过的第一个秋天。天气逐渐转凉，她买了一件纯羊毛的米色大衣。留了一年的头发，即便烫了微卷，也到肩膀了。
不过每次上班的时候，她都会把卷发扎成低马尾。一方面方便干活，另一方面，现在虽然没人再造谣她和贺远之间的关系了。一个女人在职场上展现过多的风情，她的工作能力就容易被忽视。
当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如果风情不能转化为工作上的助力，那就没必要展示出来……
毕竟，真正有魅力值得勾引的老板，不在海鸥，在楼上呢！
贺远说，要把外贸经理的位置给她，当海鸥姓了贺，明汐才知道，老板的话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不过当下的贺远对她还是不错，给了她很大行事权力。
比如普通员工请假半天都需要主管和老板同时批准，她只需要跟他打个招呼就行，有时候对接工厂那边事情紧急来不及提前报备，贺远也不会追究。
不过她也不愿落人口舌，每次出门办事都把程序走到位。
黄太的事过去了，却在她心上留下一记警告：
如果不想和老板产生不必要的纠葛，就尽量不要在老板面前展示自己漂亮的一面。
因此，重新回到中金公司上班后，只要不需要见客户，明汐都不再化妆。不再像最初成为办公室职员尽量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得体。
现在，她只要像个人就好了。
偶尔面对贺远投来的观察眼神，她只要一口热气扑在工作上就好。
因为海鸥公司合伙关系不复存在，昔日黄老板的小舅子赵阳自然也离开了公司。
明汐在茶水间遇到了依然留在公司的CC姐，有些好笑。
CC姐还是风情万种的样子，反观明汐整个人沉稳而强硬起来。一退一进之后，海鸥公司里再也没有人随意议论她、轻视她，甚至传播关于她的谣言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长时间待在工厂里，专注于打磨产品。
别说是年轻女孩，男人都做不到……
“我偷偷告诉你……我一直都是贺总这边的人……”CC姐凑到明汐耳边说。
噢。明汐点了点头，身子往茶水台轻轻靠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含笑地看着 CC姐。原来是这样，她之前还以为 CC姐是赵阳那边的人呢。
面上笑意似有似无地晕开，眼睛露出来的光已经有那么点洞悉人心的掌控感。
这一次在贺总和黄总的股权纠纷中，只有她和CC姐两个人因祸得福。赵阳离开，手中的询盘单都落到了 CC姐的手上。
而她，还在等贺远承诺的职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定。
明汐慢悠悠站直身子，准备回自己的工位，吴婧婧一把抓住她，撅着红唇说：“你可别想歪了，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吗？”明汐轻轻挑了挑眉，开玩笑地回应，“那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呀？”CC姐好奇地凑了过来。
明汐今天口袋里刚好有一张百元大钞，她拿出那张百元大钞，指着上面的伟人说道：“就是这个男人。”
吴婧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昔日她还把明汐当作一个小姑娘看待，现在已经非常清楚，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明汐迅速成长为了职场中的“白骨精”。
那是因为……
她学会了职场老油条们最擅长的那一套，对任何事都是疑信参半，在任何事情为敲定之前，学会模棱两可说话。
人在职场，远大前途还未来，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
下班了，周围同事陆续散了。明汐刚整理好资料，准备发给一个海外客户，还留在工位上敲打着一封英文邮件。
贺远突然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到明汐跟前，伸出手敲了敲她的桌面，看着眼前这张略微泛着油光的漂亮脸蛋，微微凝了下神。
“Lamia，等会你能不能化个妆，跟我去参加一个饭局。”贺远以老板的口吻说。
明汐：……
“都是外贸行业的领导，你去见见他们，对你以后的发展有好处的。”
贺远好面子，对员工说话做事总拿捏着儒雅商人气质，怎么好意思提出来让女员工帮忙应酬陪酒。
明汐微微眯着眼，直率地说：“我不太擅长这个。”
“是正规的饭局，楼上的梁总也会去，好几个外贸公司的老板都收到了邀请。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找 CC姐去。”
贺远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给了她一个难得的机会，她不想抓住机会就算了。
明汐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好，我去。”
贺远点了点头，又看了她一眼：“明汐，你这段时间成熟了不少，作为你的老板，我很欣慰。”
“谢谢贺总肯定。”
“成熟点好，以后能顾全大局。”
明汐努努嘴巴，没有更多回应。
既然贺总夸她成熟，她就不需要对每句话都做出回答了。一个成熟的职场人，不仅要内敛做人，还要不动声色地做事，对待职场中存在的暧昧情况，更要做到——
若无其事。
……
今天的饭局梁见铖真的会去吗？
明汐待在工位给梁见铖发了条短信：“你今晚有饭局吗？”
梁见铖在楼上办公，看到明汐的这条短信，撑住太阳穴，微微拧眉，心中逻辑就清楚了。
明汐知道他晚上有饭局，肯定是贺远告诉了她。贺远既然说了这个事，是打算带人去圈子里露面了吗？
梁见铖轻轻吐出一口气，略微沉默地往椅背重重靠着，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手上握着一根笔，转了半圈。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被丢在了办公桌，直接滚到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