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闫亭林的两个行李箱放到了随行车上, 四人上了那辆黑色越野车。

今天周时亦亲自开车,闫亭林抱着鲜花坐在副驾,闲着无事他还数了数一共有多少朵。

周时亦瞥他一眼:“别数了, 网上下单直接去店里拿的, 朵数没什么特殊意义。”

“……”

终于让他占了回上风。

闫亭林笑,“网上订的你不是也没有。”

周时亦不予争辩。

闫亭林说:“其实你更应该买一束送给我。”

“我都不想看见你, 我还给你买花?”

“哈哈。”

后座讨论工作的两人被打断, 宁缺看向副驾驶:“聊什么呢你们?”

闫亭林笑道:“瞎聊。”

宁缺问:“这次回来待几天?”

“十天半月, 不能再多了, 回去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以后有机会再多待几天。”

这话说得足够明白,他没打算留。

宁缺早料到了,不觉得多意外。

如果他真来京和,那才稀奇。

闫亭林转头对宁缺说:“我在你们园区酒店订了房间,这几天陪着你。”

“你不回家?”

“不回。上周我爸妈还在我那待了好几天,耳朵被唠叨得疼。”

父母这段时间在国外出差,家里没人,住哪儿都一样。

他不会来京和,不想让钟忆白跑一趟,所以他飞回来跟她聊。

换其他人, 绝没这个待遇。

回国的飞机上,他没睡,又劝自己认真考虑了一遍,到底要不要加入京和。他挺想跟钟忆合作一次, 当年能让他主动要微信, 不单因为她那张脸。

他还不至于如此肤浅。

可深思熟虑后,依旧没有十足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放弃现在的一切而选择京和。

让他回来的念头只有50%,不足以动摇他。

钟忆占了首要的20%, 毕竟是她让他破例回来。

周时亦占了30%,在他心里,这个朋友还是无人可比的。

其余的,再也找不到能让他甘愿回来的理由。

名利,他不缺。

如果那天钟忆打算飞湾区找他时,不是独自一人,而是有周时亦陪同,他不会飞回来。

让她一个人落空而回,他于心不忍。

老天给他安排了这么个“白月光”,那他怎么也得让她发光,不能白白占这么一个名头。

人家白月光有的待遇,她也得有。

“你不是说京和食堂不错么,来都来了,我得尝个遍。”闫亭林想了半天,问宁缺:“你们食堂有什么鱼面的?你跟我说好吃。”

宁缺:“黄鱼面。劝你别吃,卡不死你。”

“没事,周时亦特别会挑鱼刺,让他给我挑。”

周时亦:“……你等着吧。”

“哈哈!”

闫亭林迂回道,“等不到不要紧,我记得钟忆也喜欢吃鱼,到时让她帮个忙。”

周时亦:“她自己吃完都要去医院取鱼刺。”

钟忆:“……”

闫亭林支着下颌,笑了一路。

自从三年前周时亦回国,他生活变得单调枯燥,已经很久没这么欢乐过。

唯一有意思的,就是置顶那条没要到微信的动态。

“中午就在你们食堂吃吧。”

钟忆说:“订了餐厅给你接风。”

“不用见外,食堂就不错。”

越野车便没进市区,直接开往京和园区。

到了酒店楼下,宁缺陪闫亭林去办理入住,他们夫妻在车上等着。

周时亦从后视镜里看她:“闫亭林的那番话,你听出什么意思了吧?”

钟忆点头,那句“以后有机会再多待几天。”她当然懂什么意思。

正如贾董所说,单凭人情想请动他,难。

周时亦道:“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就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感性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钟忆往前倾,手臂叠放在驾驶椅背,下巴搁上去。

离他很近,呼吸间都有他身上的气息。

她指尖无意识地戳着他肩头:“我尽力争取了就没有遗憾。”至于闫亭林来不来京和,结果不是她能左右。

说话间,她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喷在他后颈。

自从那晚亲密过,在没人的时候,她愿意靠着他了。

只是她靠得如此之近,指尖又隔着衬衫摩挲他肩头,令周时亦难耐。

“给我瓶水。”

钟忆坐直,拉开后座扶手箱下方的车载冰箱:“咖啡还是苏打水?”

“随意。”

她拿了瓶冰咖啡,拧开自己先喝了两口才递给他。

递过咖啡,她又像刚才那样趴回椅背。

钟忆指尖来回摩挲着他肩头的衬衫布料,丝毫未注意到男人喉结不时滑动。

“下回不能在宁缺面前提我被鱼刺卡了,他不知道我去过医院,我知道他被卡了去医院。”

周时亦:“你们连卡鱼刺都要争胜负?”

钟忆笑:“我得保持住人设。卡鱼刺那天我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在我这不用保持人设。”

“那以后吃鱼你帮我挑刺。”

“好。”周时亦将喝了一半的咖啡递给她。

钟忆摇头,不想喝。

她正盘算该如何劝动闫亭林。

办理好入住,把行李送回房间,两人很快下楼。

闫亭林没点黄鱼面,要了份清蒸鱼。

待鱼上来,他把盘子往周时亦面前一推:“你帮我和钟忆挑鱼刺。”

宁缺忍着笑,低头吃自己盘里的菜。

周时亦觑他:“吃完这顿饭你就回去吧,机票我给你买。”

闫亭林笑说:“那不能,我还跟沈驰约了饭。”

周时亦:“这盘鱼你带着,晚上让沈驰给你挑。”

宁缺终是没忍住,差点笑喷。

周时亦不理会闫亭林,只给钟忆挑了半条鱼。

闫亭林这几年基本一个人吃饭,今天难得热闹,还都是他最在意的人。

钟忆让他把下月一号和二号的时间留出来:“陪你飞趟上海。”

闫亭林问:“带我去看半导体展?”

钟忆点头:“嗯。单听我说,你对国内半导体产业链的发展没概念。”

闫亭林考虑片刻:“那就去看看。”

国内的半导体展他从未参加过,这回也算赶巧。

他哪能不知,钟忆还是没放弃挽留他。

可他心意已决,不加入京和。

此次上海半导体展之行,就当作陪她去。

刚才送行李回房时,宁缺好奇问他,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才能让他留下。

他想了想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

可能是他天生感情不丰沛,不够浓烈,对爱情没多大兴趣。

像钟忆这样能让他主动去要微信,被拒后他虽然也没放在心上,但在他这里,已经算是足够特别。她都不能让他留下,周时亦也不能。

何况其他人。

“半导体展,你去吗?”他看向周时亦。

周时亦将挑好的鱼肉夹给钟忆:“我没空,他们俩陪你去。”

闫亭林挑着鱼刺:“你是有多忙,两天时间都抽不出?”

周时亦:“我就是闲着没事干我也不去。”

闫亭林并不生气,哈哈一笑。

想到那年大雨周时亦反过来去接他,他笑得更乐。

一连三天,闫亭林必点那道鱼。

他在国外很难吃到味道如此正宗的。

二十八号晚十点,闫亭林又点了一份清蒸鱼。

宁缺加完班,陪他吃宵夜。

此时,路程在北城的两场演唱会,圆满划上句号。

岑姐每场都到了,座位紧挨着季繁星。

翌日上午,岑姐和路程同时发文,感谢九年一路同行,往后各自都有更好的未来。

发文不到十五分钟,热搜爆了。

网友纷纷猜测两人为何分道扬镳,此前竟一点消息都没传出。

不止网友,连圈内人也感到匪夷所思。

钟忆早知道他们今天公开解约,便没多关注。

中午时接到季繁星的电话,告诉她一切处理妥当。

“岑姐马上也自立门户。”

“什么意思?”

季繁星:“她说跟合伙人早就意见不合,捆绑太深,迟迟下不了决心闹掰。这回路程和封铭的事,正好是一个契机。对了,路程还让我转达几句话,一是感谢你,二是,祝你幸福。”

路程说这话时,或许放下了,或许还没。

但不论放没放下,必须得往前走了。

钟忆:“谢谢。”

她想起当年在电话里提分手,路程不愿分。

他说等他攒够解约的钱就好了,问她能不能先别分。

可那时他们才十九岁,谁又能担得起谁的未来和梦想。

唱歌是他的梦想,她坚持分了。

直到分手,她和路程再多矛盾也没恶语相向过。

谁知和周时亦有矛盾时,彼此都被对方的口不择言伤得体无完肤。

和季繁星打完电话,钟忆拨了周时亦的电话。

她很少在这个时间打给他,周时亦接通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给你打个电话。”

周时亦停下手头的工作,今天是路程和经纪人公开解约的日子,他没看热搜,但应该登上了。

“不用谢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商业考量。”他再次道。

钟忆反应片刻才意会他的意思,解释道:“跟路程没关系。就是突然想你了。”

她在工作时想他,周时亦有点受宠若惊。以前她发条消息给他,他回了后,她下一条回复可能要几个小时后。

“有多想我?”他问。

他有时的问题总让她猝不及防。

钟忆:“比你以为的多。”

周时亦将钢笔笔帽合上,要求不高:“多就可以了。”

钟忆转而问道:“你确定不去上海?”

“不去。”

倒不是因为闫亭林,“事情比较多,走不开。”

他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改变不了闫亭林的决定。

关于“有多想他”这个问题,周时亦放在了心上。

在电话里无法多问,晚上回到家,两人在书房加了两小时班,见她关电脑,他于是问:“中午说想我,有多想?”

钟忆盯着他思忖,他显然不是要她回答多想。

放下鼠标,整理好桌上所有资料,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在他的凝视下坐到他怀里。

“我陪你加班。”她故作平静道。

此刻心跳早已乱掉。

周时亦将人又往怀里揽了揽,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稳。

他单手箍住她的腰,腾出手轻拍她的背:“结婚十天了,怎么现在到我怀里还这么紧绷着?”

“没紧绷。”

钟忆没说谎,她自己觉得已足够放松。

或许相比从前,还是不够肆意。

那时她在他怀里肆意妄为,只因他不小心蹭掉她的帆布包,她就在他怀里煞有介事算半天账。

她道:“可能那时年纪小,喜欢撒娇。”

“现在也不大。”周时亦抱着她转动转椅,让身前的人侧对电脑,不影响他看屏幕。

钟忆手机没拿过来,还在自己的书桌上。

无事可做,就这么干坐着。

她扭头看他,在想要不要索吻。

周时亦望着她:“邮件还有不少没处理,想做什么你自己做。”

钟忆没接话,直接去吻他。

周时亦接住她的吻,任由她顶开唇,攻城略地。

钟忆吮吸着他的唇,含糊道:“我爱你。”

过去他总不确定她爱不爱他,现在她学着多表达。

周时亦双臂一拢将她圈紧,看进她眼底:“比爱别人还多?”

这些年,不管是在生意场还是私下生活中,这是他唯一不确定的事。

钟忆继续吻着他的唇,“嗯”了声,确切回应。

周时亦掌住她后脑勺,加深了吻。

钟忆本想结束这个吻就回卧室睡觉,不打扰他加班。

但最终没能离开他的怀抱。

她慢慢往下坐,将他全部容纳。

期间,椅子转动,不小心撞掉了书桌边柜上的一摞文件,散了满地。

谁都顾不上那些文件。

眼前终于不再天旋地转,钟忆趴在他肩头,累到不想动弹。

从唇间到全身,都是他的气息。

周时亦替她整理好吊带睡裙,反手拽过椅背上的西装,将怀里的人包裹住。

钟忆在他肩头舒缓着那股酥麻的余颤,目光扫过地上的那些文件时,瞥见了一份珠宝鉴定证书。她想着等舒缓过来捡起看看具体是什么。

还没等她酥麻散尽,周时亦抱起她回了卧室。

第二天下午,她和宁缺陪闫亭林飞往上海。

闫亭林说昨晚和沈驰两口子吃了顿饭,感慨圈子太小,原来章诺许就是周时亦之前的联姻对象。

“沈驰听说我四号回去,总算能睡踏实了。”

钟忆微怔:“这么快,四号就要走?”

“嗯,回去还有个论坛要参加。半导体展结束回北城,再陪你们吃顿饭。”

下次回来还不知是何年,或许她和周时亦的孩子都能喊他叔叔了。

落地上海已是傍晚,钟忆到酒店后,把这些天准备的资料精简好,发给了闫亭林。

闫亭林看完回复:【谢谢给了我这么多内部资料。】

钟忆半开玩笑:【我可是下了血本。】

有些数据并不对外,甚至是商业机密,表哥授权了她。

还有部分数据是周肃晋提供给她,那是坤辰半导体的商业机密。

周肃晋说,如果能为请来闫亭林出一份力,这些牺牲值得。

看过所有资料,闫亭林内心确实掀起不小的波澜。

这一夜不知是不是换了酒店的缘故,他中间醒来过一次。

次日吃早餐时,他问钟忆:“是什么让你这么大胆,把两家公司的商业机密都透露给我?”

钟忆拿咖啡碰杯:“我信,即使你不来,你也不会把这些机密卖了。”

闫亭林笑:“承蒙厚爱。”

除了信他的为人,更有爸爸江静渊给她的底气。

任何风险,爸爸都会为她托底。

她道:“等你去了半导体展,会更震撼。”

现场人山人海。

主办方不知他这个大佬会来,他也不想被认出,进会场前闫亭林戴上墨镜。

他对国内半导体展有所了解,但仅限于各方写在PPT上的数据。

然而纸上的数据与现场感受看到的盛况对比,那是天壤之别的冲击感。

从芯片设计到封测,到设备和材料,实现了全产业链自主。

钟忆递给他一瓶水:“国内的半导体产业链,发展得比你预想的快吧?”

闫亭林:“何止是快。”

“当然,跟湾区比还有差距。但十年、二十年后,半导体的未来一定在这里。”

说着,钟忆自己也拧开一瓶水,“坤辰半导体的数据你看到了,他们先进制程的良率已经达到70%,甚至更高。突破技术封锁只是时间问题。”

“当前智驾大模型只能作为辅助系统,发展到完全自主驾驶,现有芯片满足不了超高算力需求。”

闫亭林:“所以你想自研芯片?”

钟忆点头:“是。过度依赖进口芯片,迟早受制约,不能把未来交在别人手里。”

至于定制芯片,钟忆看向他,“你也知道,算法迭代有多快,我需要可编程的芯片。将来肯定是这个趋势,我要抢先一步。这中间有多困难我清楚,但突破瓶颈,就降低了供应链的风险,也能保障智驾系统的功能安全。”

“坤辰原先的大模型被我否决了,所有投入基本打水漂。”

“因为在我这里,什么都可以牺牲,唯独安全不行。一旦发生事故,失去的就不只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家人甚至是两家人的痛苦。”

“我想要的可编程芯片,只有你和你的团队能设计。”

“我搭建的大模型,也只有你能让它落地量产,将来占据市场绝对份额。”

闫亭林看着她,静静听着。

钟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还缺什么,什么能吸引到你。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这个行业的未来能吸引到你。”

“我小时候就想做个被写进专业教材的人,在这个浓墨重彩的世界留下淡淡一笔。我的初心从未改过。不知道你呢?”

闫亭林笑:“我确实想做一个让未来跟着我走的人。”

他伸出手,“那就合作愉快。”

不止钟忆,连宁缺都愣怔。

钟忆鼻尖一酸,伸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