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泛红

雪下得太大, 任舒跟厍凌抱了一会儿,低眸能看到雪花落在任舒的发丝上,厍凌迟迟没动, 感觉到有雪花掉在眼睛上,才伸出手把人摁下, 还顺手把她头发上的雪花拨了拨。

中间距离拉开, 怀里一空,不多的热气在瞬间消散,变得更冷。

任舒张开手掌, 看到一个雪花落在掌心。

“雪花居然真的是这个样子的。”

有棱有角的六角形, 晶莹剔透, 如同雕塑般精致脆弱。

她以前从没注意到过。

任舒捧着递给厍凌,厍凌随意伸出手,在手心中碾碎。

任舒就又给了他一个, 让他碾碎玩。

厍凌从不觉得雪有什么好看的, 下雨或下雪, 天晴或阴沉,随处可见的自然变化。

任舒有些喜爱这个世界,也很容易满足。他想。

任舒盯着远处寂寥的雪山, 想象着太阳从远处升起的样子。

“我大学爬过山,但是每次都赶不上日出。”

厍凌把手揣进口袋里,鼻子被冻得发冷, 声音变了沉调:“三点起就可以。”

那不是起不来么。任舒回过头, 看到厍凌头发上堆着雪花,白花花的一片,有些想笑。

或许也没注意到自己眼睛弯弯。

厍凌无视她眼底压着的笑意,她也没好到哪去。拨弄了下头发, 朝她伸手说:“走了,下大了。”

“哦。”任舒跟上去。

下山时路滑,厍凌紧紧扣着她的手掌,稍微鞋底一滑,任舒就感觉害怕。

她还没活够。

厍凌扫了一眼她的鞋,这次参加订婚宴倒没穿高跟鞋,不值得。

任舒的长相跟她的性格不太相符,长相偏清冷高智,厍凌还记得后来在那次学校竞赛中看到取得奖杯的她,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高中那个同班同学。

那时任舒眉眼清冷,眼神沉静专注,第一印象难以亲近,当时站在领奖台下,不八卦不喧哗不讨好,安静内敛,那张脸极有辨识度。

任舒抬眼看了一眼厍凌的眼神,胆战心惊的,另一只手都从口袋中掏出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感觉到力,厍凌偏眼看她,仍旧那副淡薄疏冷的模样。

“干什么?”

“我怕你把我丢在这。”

她大概也可以走下去,但抓着他手之后又被忽然放开,会很难站稳。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吗?”

任舒在他冷冽的视线下,谨慎点点头。

“你不是吗?”

厍凌不接话,看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任舒头发上,连眼睫上都落了一些,鼻头被冻得很红,他又把人手攥紧了。

听到旁边人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用衣服领口盖住下半张脸,声音闷在里面说:“谢谢你厍凌。”

陪我爬山。

不止爬山,谢谢你很多很多。

下山下得倒是比上山快,到中间开车下去。

天气太冷,任舒坐在车上还看到苗佩玉发来消息,问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她回复:【嗯。】

企图用冷漠的语气让苗佩玉不要继续这种无谓的关心。

【你跟那个邹凯认识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任舒不太想回。

从山上下来后,任舒跟厍凌去吃了国贸附近的一家涮肉。

餐厅没有包间,任舒跟厍凌坐在一角,窗外正下着雪,俩人坐在人山人海声音嘈杂的一桌点餐吃饭,跟在坐所有异性同性朋友一样,吃简单的晚餐。

他没点麻酱,任舒也只点了一份辣油小料,倒是不辣,很清香。

旁边桌都在八卦闲聊,只有任舒跟厍凌面对面坐着没说话。

哄闹之中的安静并不尴尬也并不违和,反而很舒适很放松。

任舒捧着热茶喝了两口,眼睛看着对面的厍凌,他也一直没跟她对视,任由她的注视,大概知道一旦视线相撞,任舒就会移开。

任舒只是在想,上一次在涮肉店遇见还是在他刚去申城没多久,那时还是春天。

一直到感觉很饿,任舒才低下头吃饭。

任舒开始回想。

她跟厍凌是怎么开始的?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

任舒厌烦了苗佩玉安排的相亲。

自被厍凌从便利店送回家后,便开始跟苗佩玉渐行渐远。

但她又不觉得以前很好的母女关系需要在这件事之后变得剑拔弩张声嘶力歇,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任舒后来跟厍凌见面,是在一个周末。

任舒在那次便利店之后买了辆二手车,上下班都开车回去,晚上也不再独自出门。

苗佩玉生日在十月四日,那是苗佩玉嫁给崔望生后的第一个生日,任舒去北京给她过生辰,生日礼物是她亲手做的陶瓷珊瑚礁纹理的陶瓷摆件,她花费了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一下班就往陶艺馆钻,色彩漂亮,雕塑模仿贝壳跟珊瑚的有机形态,绘画上釉烧制都是她一点一点做的。

她忘记那时正值国庆不好买票,只好买了一张凌晨的机票,很早就到候机区等待。

飞机还没起飞前收到了苗佩玉的微信消息。

【舒舒,等过几天妈妈去申城找你吧,念念说要给我办生日宴,等下次你再来好吗?我怕她会发脾气惹你不开心。】

任舒那时听出了苗佩玉的意思,她算高嫁,进了崔家就快把崔念念哄好了,女儿的位置要让人。

任舒理解她是真的喜欢崔望生,毕竟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跟父亲如出一辙,也能够体谅她在崔家不容易。

【好。】

【我知道舒舒从小到大最懂事了,妈妈爱你。】

任舒回了个:【嗯。】

那时已经即将凌晨。

她又拖着行李箱饥肠辘辘打车去吃饭,那一瞬间被沉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随意在附近一家简陋老店喝海鲜汤,灯泡都昏黄黯淡。

刚吃了几口,官宏坐在了她对面。

他前两天做错事被技术总监忍无可忍向上投诉,他被他爸训斥说他再惹事就扣生活费,反而追任舒没那么凶了。

只是偶尔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一副好好追求者模样,惹得创新基地所有人都以为俩人在一起了。

因为这个谣言任舒不少被背地里说她是因为跟官宏的关系才进来,她解释过,没人在意。

任舒扫了官宏一眼,在寂静店内继续吃饭,吃完结账离开。

打开玻璃门的瞬间看到外面噼里啪啦下着雨,小巷街道湿漉漉的,路边的灯光也被压在雨雾当中模糊朦胧,她衣服单薄站在门店台阶上,盯着远处水洼,整个人仿佛浸泡在一场褪不掉的潮湿之中。

耳畔隔着暴雨声,是官宏跟随着她故作关心的话,她那时便很清晰地知道,为达目的,他什么都装得出来。

“要不要我送你?雨下得很大不好打车,放心,我不会再不经过你同意跟着你了,今天真的碰巧,不信你可以问老板我经常来吃饭的。”

任舒站在原地没吭声,官宏盯着她一动不动的眼睛,见准时机,忽然拥抱过来,整个把她热烘烘抱在了怀里。

“冷吗?”他笑着问。

任舒在那一瞬间思绪忽然宕机,她不知道在干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不激烈反抗,甚至于听到同事调侃她跟官宏在一起以后要嫁入豪门都没了辩驳的心情,对方只会觉得是她在害羞。

任舒在这一瞬间甚至破罐子破摔想,就这样吧,没关系。

此时在寂静的阴郁小巷子,一道车灯忽然打过来,无声的灯光像是在心里“砰”得巨响了一声。

照在了她身上,拥抱着的两人无处遁行,眼睛被刺得都难以睁开,也让任舒猛地清醒。

她睁大眼看向远处车灯方向,透过雨幕跟车前玻璃,看到了厍凌坐在驾驶座上的模糊人影。

他的车牌号太好辨别。

任舒隔着很长的距离跟他对视,雨水刺进眼底她也没眨眼。

她从未在人生任何一刻如此清醒过。

任舒在几秒后,低眸,很轻地把官宏抱着自己的手拿开,微抬着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死静。

“如果你下次再靠近我,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官宏正想骂远处发癫开远光灯的人,听言又错愕地看向任舒。

他第一次从任舒的眼底看到一种面如死灰的冰冷情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一时没吭声,伫立在原地看任舒拉着行李箱上了路边的出租车。

任舒回去之后洗了个澡,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里莫名出现了厍凌那张凉薄的脸,他高高在上站在旁边,睥睨着看她如此挣扎。

次日,任舒跟着产品经理一同出去吃饭应酬。

创新基地试图开展食品相关的新技术,要跟投资商见面,任舒被产品经理指派跟随前去。

那时任舒已经在准备从创新基地辞职了,她或许没有这样的抗压能力,女性在职场受到恶意太大,她恐怕要辜负文教授的期望。

她或许也可以跟文教授说起这件事,但按照文教授的性格,这件事会闹得很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而官家在北京的身份跟地位大概没人惹得起。

益原的相关新技术被联合高校驳回,产品经理不乐意,自己想要找投资商做。

任舒在那场饭局上重新见到厍凌。

饭局在一家中高档餐厅包间,金碧辉煌的装潢有些奢靡风,灯光落下来都让人觉得像中世纪会所。

任舒后知后觉才知道这场饭局他只是陪同,西装外套被服务员接过,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稍扯了扯收紧的黑领带,坐在旁边偶尔抬起酒杯喝酒。

他那会的气质还没这么冷,倒有些斯文败类的散漫。

惹得酒局上产品经理一直在偷瞄他,还趁去洗手间偷偷跟服务员说,给人西装外套里塞了她的联系方式。

任舒能从厍凌不咸不淡的态度上看出,他跟在场的人并不熟,或许只是项目第三方参与者。

那是她第二次喝酒,第一次是同事聚餐,她不胜酒力只喝了一杯就不敢碰了。

“舒舒敬王总一杯吧,我们舒舒可是文教授推荐过来的,很有能力也很聪明,前段时间那款以苹果为原料的新型即饮产品就是任舒独立完成的。”

跟当地农产品种植基地合作开发,任舒去了好几次果园。

任舒被架在空中,站起身被她塞了一杯酒,看着对面的男人,表情僵硬笑了下。

“王总,我敬您。”

她一口喝完,刚入职场也没学会别人的灵活变通。

倒是坐在一旁的厍凌,西装扣子敞开着,没打领带,那时的他身上还染着些许懒散冷傲的气息,没人敢让他喝酒。

他就那么坐在旁边,偶尔跟他说话时才会应两声。

酒局结束,众人起身。

厍凌把那件高奢西装外套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又侧眸忽然说:

“我送任小姐回去吧。”

“厍总跟任小姐认识?我还想着让王总顺路送。”产品经理有些意外,又为难地看了一眼王总。

任舒脑子有些晕,但神志还是清醒的,听到产品经理这句话,瞬间明白这场酒局为什么要带她。

一身冷汗冒出来。

厍凌看向任舒,体面又淡笑说:“文教授是我姑姑,跟任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任舒跟着忙的上了厍凌的车,开车门时甚至有些腿软手抖。她也没那么没眼色,即便当时对厍凌印象也不好,但她还是更偏向厍凌一些。

毕竟在任舒的印象里,他还是个给她递过纸巾的好人。

司机开车,任舒跟厍凌一同坐在后排,没开灯的车内,她低着头手指扣弄着,侧过头跟厍凌说:“谢谢。”

“下次这种局跟男朋友一起去,安全些。”

任舒当时怀疑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上次真的很凶,才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话,又或许是看在文教授的面子上。

“我没有男朋友。”她说。

厍凌扫了她一眼,想到昨晚抱在一起的俩人,以为他们分了手,也就没再吭声。

手机响了一声,任舒低头看,是项目经理发来的。

【舒舒,你的包落下了,我看里面还有你钥匙,你住在哪我给你送过去吧。】

任舒没回。

厍凌侧头扫了她的手机一眼,说:“客房可以收留你一晚,去吗。”

任舒现在都不太明白厍凌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见色起意吗?

可任舒从不觉得在他圈子里,在他眼里她有多漂亮。

或许只是时机恰当。

或许只是水到渠成。

他心血来潮,任舒就被卷进了永远的潮湿里。

可想起上次他说“知道就少给别人惹麻烦”,任舒又在内心挣扎了许久。

“会很麻烦吗?”任舒问。

厍凌从任舒的语气中听出了些小心翼翼跟局促不安的情绪。

“不会。”

“下次如果你妈还让你相亲,你可以说我私底下态度很差,随便编排什么,不会?”

任舒一时之间没吭声,过了几秒又说:“因为…你特意去接我了,还是谢谢你。”

厍凌还是第一次见到任舒这样的人,他身边那些人都精明得恨不得精准算出别人对自身的利用价值几斤几两,也就任舒在盘算自己得到的东西有几分重量。

迟早被人骗的命。

厍凌跟司机说回别墅。

他住的别墅比酒店还要漂亮,处处透着价格不菲。

任舒在次卧洗了澡,还很小心翼翼地把门给锁上了,但她一整晚都没睡着,甚至爬起来用手机写了一封辞职信发给了技术总监,以及给房东发了消息说退租的事情,押金也不要了,只想迅速搬离,还在平台找到了一个新房子,两室一厅,房东要出国工作急于出租。

她一晚上解决了很多事情。她只是慢热,但在下定决定后,她的犹豫跟踌躇会完全不见,极具行动力。

半夜也睡不着,次卧卫生间在走廊对面,任舒从厕所出来,看到厍凌卧室房门没关,房间内还开着灯,或许他也睡不着,或许还在工作。

她出来时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凌晨两点。

定在原地几秒,任舒悄无声息走过去,她隐约听到了厍凌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奇怪。

从光线的缝隙中,她看到厍凌坐在床边自/慰。

那是任舒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身体,跟如同电影里一样夸张的尺度。

她脑海一瞬间是懵的,呼吸骤乱。

连他抬眼直视门口缝隙的她时,都忘记怎么抬起脚步离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