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买的登山装备都在申城, 临时回了一趟她住的酒店,北京的酒店过年期间东五环一天至少六百,她要赶在中午前退房。
也就一个行李箱, 厍凌拖着给她拉走了,边走边见任舒往自己书包里塞东西。
任舒跟厍凌穿的那套冲锋衣挺像, 但厍凌戴了个鸭舌帽, 衣服帽子上套着鸭舌帽,露出那张冷硬清厉的脸,没拉紧拉链, 露出脖颈跟一点锁骨。
任舒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往酒店外走, 拉链拉紧不进风,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被包裹在头发跟衣服里。
厍凌侧眼瞧着她,莫名觉得他俩像小学生春游。
坐在副驾驶上,厍凌问她喜欢听什么歌, 最后播了一首最近热火的歌曲, AGA的《一》。
“我们能赶上日落吗?”坐在副驾驶给自己系完安全带, 任舒问。
其实她更想看日出,但她起不来。
“可以。”厍凌查了一下紫外线指数跟湿度。
说完,厍凌扫了一眼她的表情, 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厍凌却莫名看出来了。
她不喜欢日落,会显得寂寥。
她喜欢欣欣向荣。
任舒抱着身前的书包, 车往主干道驶入, 她看着车窗外,雪后的北京到处都很干净,经过朝阳区时看到地标建筑在道路水面映出清澈影子。
车内很平静,歌声徐徐。
任舒听着这首歌, 想起厍凌虽从小在北京长大,粤语却讲得很好。
而任舒从小都讲普通话,客家话都不怎么能听懂。
他书房有把吉他,任舒摸过,弦音的粗糙程度能看出放了许久。
“你会弹吉他吗?”
“会。”厍凌感觉任舒的思绪挺发散,想到什么问什么。
任舒就“哦”了一声。
她隐约记得厍凌在大学时,被强拉硬拽组过乐队,当时唱的大部分都是民谣、粤语跟台湾歌,名字就叫“一”。
“想听吗?”厍凌转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在他目光下,任舒谨慎点了点头。
他不疾不徐回过头,又老神在在说:“想吧。”
任舒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喜欢看别人失望的表情,好像能从这种表情中体会掌控别人情绪的快感。
她才没想听。
在迟缓的车速中开始犯困,安静氛围会让人思绪不自觉慢下来,任舒歪着头闭上眼小憩。
车在一个小时后到达山脚下。
阴天没有阳光,天空像蒙着浓雾,是今年第一场雪融化后的第一天,空气异常的冷,呼吸都刺疼,倒能够闻到大自然的空前新鲜气息。
厍凌身子往后靠,歌音量在路上便被调低,此时已经完全关上,车窗也紧闭着隔绝掉声响。
他看着任舒,又看了一眼时间,给人打电话让开车过来送些午餐。
黎佳玉也经常坐车秒睡。
来的人是在申城馄饨店的那个男生,最近回北京过年。
他就在附近住,二十分钟就到了。
男生把东西透过车窗递过去,眼神又没忍住瞅了副驾驶女人一眼,上次没看清脸,但他感觉就是同一个。
毕竟他认识厍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过分亲密的异性,居然还说要带人去吃他高中经常吃那家馄饨。
“哥,要不我买个毛毯拿过来?”他声音压得极低。
“不用,我带了。”
车内开了空调,厍凌后备箱里放了件厚军大衣。
男生嘿嘿一笑:“哦哦好,那我走了。”
说完开着摩托车灯戴着头盔溜了。
这边原先是个野山,但开了荒,审批下来做旅游项目,整个山路大部分都是柏油路,开车能上去大半。
可惜距离市中心过偏,光是开车过来都要两个多小时,来得人不多。
老远有个爬山户外队,领队看到站在车旁的厍凌,老远招了招手。
而当时厍凌背抵着车门倚着,没看手机,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领队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很黑,寸头,高挑又健硕,单眼皮让五官棱角略显野痞。
他声音加大了分贝:“嚯,厍总您这车真心不错。”
走过来后看到里面有女人在睡觉,才反应过来。
瞬息眼睛睁大了,声音拐着弯地压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大嗓门。”
糙爷们单身至今没一点风趣。
最新款黑色大G,厍凌站在车旁,他个子比在场所有人都高,穿那身黑色冲锋衣跟徒步鞋更显高挑,揣着口袋,跟人闲聊。
“环球回来了?”
周覆前年自驾游西北环线,今年才回来当社畜。
“环什么球啊,回来混口饭吃,这……女朋友?”周覆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顶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任舒。
“不是。你们先走吧,我俩不跟队。”
“行。”
这会中午十一点,任舒被门外的声音吵醒,刚好听到厍凌那句。
她就想眯一会的,大概精神疲惫,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跟队比较慢,任舒吃了一点便当,看到里面放了一个虎皮鸡蛋,任舒都怀疑厍凌是不是故意的。
她就不开窗。
吃完抱着厍凌车里的外套下来的。
“你不穿吗?很冷。”任舒抱着外套有些不好意思。
他就只带了一件。
厍凌走过去,懒得废话:“给你拿的。”
任舒“哦”了一声,迅速穿上。
厍凌还伸手帮她捞了一下黑色军大衣衣袖,穿好,裹紧。
厍凌跟任舒一起上山,现在上去其实还早。
但他感觉大概看不到日落。
选的时间实在不太合适,但足够随性自由。
跟那晚她忽然跟他下楼踩雪一样。
山上除了刚才的登山队之外,没有任何人行动过的轨迹。
偶尔有鸟鸣声跟风吹动树木的声响。
任舒在悄无声息又空寂的山路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忘记一切,心都好像被冷风吹得通透。
公路衔接石头路盘旋着山,很好走。
任舒手里握着登山杖跟在他旁边,往上走费力很多,往下应该会很轻松。
“你来过吗?”任舒看厍凌熟门熟路的样子。
厍凌走得挺慢,步调闲适,看她弓着肩,腰弯得要浮到地面,显得像座山压在她身板上。
“没来过。”谁闲的没事爬野山。
他甚至不喜欢爬山,纯体力劳动,不如呆在健身房,也无法忍受上山途中身上出汗一直到下山后才能洗澡。
伸手把她登山包捞过来,厍凌提了提,感觉书包里鼓囊囊的。
“你包里拿了什么?”他微颦眉,拉开拉链检查。
任舒身上一轻,腰板都直了。
走路也气势昂扬起来。
“就矿泉水,几块巧克力,还有面包,你要吃吗?”任舒都带了两人份的,矿泉水还是酒店送的两瓶,不要白不要。
厍凌看了一眼面包的配方,超市一块钱一个的,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难怪做两下就腿抖。
皱了下眉又扔进去:“吃不完可以拿上山卖了。”
卖什么。
还不够辛苦钱的。任舒默默走过去给自己书包拉上拉链不准他看了。
倒是厍凌低眸看面前人扯着拉链时的脸,终于知道为什么任舒想做生意了,她是有些做生意的本性。
能吃苦耐压,精于算账,不急功近利。
“我还以为在格子间上班的人都会喜欢爬山,山上风景多好。”任舒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眼睛珍惜地看着沿途风景,感觉目光都清澈了。
“那为什么选择不开车上去?”
身边那些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爬山也都是开着几辆越野车,累不了自己。
“那就没办法看沿途的风景了。”
玷污爬山本质。
厍凌发现任舒挺爱拍照,沿路花花草草,就是个石头裂纹也要拍下来。
“看野山的风景?”厍凌睨了她一眼,感觉到她逐渐放慢的速度,也跟着放缓脚步。
也有道理,他们这些人想看什么不行。
任舒又想起什么,心血来潮问:“我知道你酒吧就开在山顶,下面是盘山赛道,我能去吗?”
“等回申城。”厍凌又揣着口袋不疾不徐瞥向她,“看在我们的关系上给你打99折。”
任舒不搭理他。
她听说一瓶酒都要上百万,九九折相当于给她一张五块钱豪车券。
任舒大学时忙于学习压力,连周末都泡在图书馆,她在申城时就独自爬过山,那会精力充沛,凌晨出发去看日出还能回来洗完澡继续泡图书馆。
今时不同往日,任舒爬一半时就有些绝望,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导航,可这边连信号都没有。
还好她那天没有真的忽发奇想拉朋友来爬野山,在这儿丢了警察都要搜罗几天。
前面厍凌迈着长腿往前走,任舒知道他体力好,自律的作用在此时发挥,男人戴着黑色冲锋衣的帽子,拉紧拉链,在阴冷的天色中,他的背影像是蒙了一层雾。
任舒开始双腿发抖,喘着气想叫厍凌,又看着他完全没有停下的步伐,没有要等她,越来越远的背影,便只是低眸舔了舔泛干的唇,从兜里掏出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
喝了两口。
加快脚步往上走。
即便还是刚才的速度,任舒已经追不上他了,气喘吁吁半天小腿酸得厉害。
一直到他的身影从一个小拐角消失,任舒喘着气走到一个有些陡峭的拐角,厍凌正在那儿站着。
她目光落在厍凌犀利冷质的眉眼处,伸手放在他手掌中,手被紧紧地扣在掌心。
“不会说话?”厍凌冷眼看着她。
“我叫你你就会等我吗?”任舒都不知道她此时为什么非要这样问。
谁让他先不等人。
手掌的温度有些灼人,但来不及反应,任舒就被他提了上去。
还没站稳他便松开了手,任舒脚下踩着一块滑石,又带着下意识的反应去抓厍凌的衣袖,他也眼疾手快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任舒泛红的脸冒着汗都在一瞬间被吹冷。
“谢谢。”
厍凌拉着她的手臂,站在平稳的地方才松开,又把书包递给她。
“休息会儿。”
她低着头,手指扣弄日型扣,收紧书包上的绳子,坐在石板路路边揉了揉泛酸的腿,她该多运动。
目光从旁边杂乱草木缝隙中看到了远处云山缭绕,被吸引。
“前面路不太好走,还要上去吗?”厍凌看她泛红的脸,被冷气刺的,天气比想象中冷很多。
“你怎么知道?”任舒转向他。
厍凌坐在她旁边,手肘撑着膝盖,弯腰捏了下她紧绷着的小腿肌肉。
“放松。”
“刚上去看了眼。”
任舒点了点头:“要上。”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
厍凌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要不要喝水?”
任舒正要从自己包里拿。
厍凌起身:“我不渴,跟紧,跟不上叫我。”
说是这样说,厍凌放慢了脚步。
爬山放慢脚步的人往往会更累。
任舒上前几步,还是把水从背包里掏出来塞他手里。
后半程任舒倒是自己爬上去的,有了第一回踩什么她都小心翼翼。
视线在上最后一个台阶后一瞬间开阔。
甚至任舒发现还在下着很小的雪花,细碎的如同撒开的盐,落在岩石与松针上。
她大概是看不到日落了。
任舒仰头看着远处起伏山峦,伸开手用力呼吸了一大口空气,雪花融化在脸上有些冰凉。
“山上的空气好新鲜,而且好冷。”
冷空气过肺的感觉像是清晨打开那扇窗扑面而来的氧气。
看着小雪落在手心,瞬息融化,任舒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厍凌站在一旁,又伸出手抚了下落在任舒发梢上的雪。
任舒鼻子被山上冷空气吹的泛红刺鼻,又歪着头看向厍凌:“你有自己爬过山吗?”
厍凌站她旁边,侧目看着任舒的眼,看到有日出映在她眼底:“我不喜欢爬山。”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爬山经历。
“你为什么?”厍凌偏头问。
任舒想了想说:“我感觉站在很高的地方,会很舒服,你不觉得俯视很远的地方发现什么都很渺小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一种,沧海一粟的感觉。”
厍凌走过去,胳膊疏散摁压在山顶木围栏上:“我跳伞滑雪的时候也这样觉得。”
任舒挨近问:“那你现在喜欢干什么?”
厍凌想了想说:“工作?”
林鸣谦在跟着他那几年,经常评价他为工作狂,他知道私底下那些员工也这样评价他,自律到极度,高要求高标准,把冷漠资本家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自认为在员工福利上都给了极大的保障,赏罚分明,用人制度严谨,最终能继续在他身边的都能在行业独树一帜。
“这也算喜好?真的会有人喜欢工作?”
随后又觉得有道理,人在得到过太多之后,会陷入一种虚无状态,在工作上获得的成就感是其他比不了的。
任舒又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厍凌的手指。
有些凉。
“你冷不冷。”任舒仰着头跟他漆黑的眼眸对视。
这一瞬间任舒又倏然想起,她删掉的他的微信号。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
厍凌说还好。
话剩半个字,任舒倏然张开棉服抱住他,声音捂在他胸口说:“这样就不冷了。”
厍凌感觉到忽然的温热意一寸寸包裹住扑面而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