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泛红

她之前买的登山装备都在申城, 临时回了一趟她住的酒店,北京的酒店过年期间东五环一天至少六百,她要赶在中午前退房。

也就一个行李箱, 厍凌拖着给她拉走了,边走边见任舒往自己书包里塞东西。

任舒跟厍凌穿的那套冲锋衣挺像, 但厍凌戴了个鸭舌帽, 衣服帽子上套着鸭舌帽,露出那张冷硬清厉的脸,没拉紧拉链, 露出脖颈跟一点锁骨。

任舒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往酒店外走, 拉链拉紧不进风, 一张白皙干净的脸被包裹在头发跟衣服里。

厍凌侧眼瞧着她,莫名觉得他俩像小学生春游。

坐在副驾驶上,厍凌问她喜欢听什么歌, 最后播了一首最近热火的歌曲, AGA的《一》。

“我们能赶上日落吗?”坐在副驾驶给自己系完安全带, 任舒问。

其实她更想看日出,但她起不来。

“可以。”厍凌查了一下紫外线指数跟湿度。

说完,厍凌扫了一眼她的表情, 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厍凌却莫名看出来了。

她不喜欢日落,会显得寂寥。

她喜欢欣欣向荣。

任舒抱着身前的书包, 车往主干道驶入, 她看着车窗外,雪后的北京到处都很干净,经过朝阳区时看到地标建筑在道路水面映出清澈影子。

车内很平静,歌声徐徐。

任舒听着这首歌, 想起厍凌虽从小在北京长大,粤语却讲得很好。

而任舒从小都讲普通话,客家话都不怎么能听懂。

他书房有把吉他,任舒摸过,弦音的粗糙程度能看出放了许久。

“你会弹吉他吗?”

“会。”厍凌感觉任舒的思绪挺发散,想到什么问什么。

任舒就“哦”了一声。

她隐约记得厍凌在大学时,被强拉硬拽组过乐队,当时唱的大部分都是民谣、粤语跟台湾歌,名字就叫“一”。

“想听吗?”厍凌转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在他目光下,任舒谨慎点了点头。

他不疾不徐回过头,又老神在在说:“想吧。”

任舒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喜欢看别人失望的表情,好像能从这种表情中体会掌控别人情绪的快感。

她才没想听。

在迟缓的车速中开始犯困,安静氛围会让人思绪不自觉慢下来,任舒歪着头闭上眼小憩。

车在一个小时后到达山脚下。

阴天没有阳光,天空像蒙着浓雾,是今年第一场雪融化后的第一天,空气异常的冷,呼吸都刺疼,倒能够闻到大自然的空前新鲜气息。

厍凌身子往后靠,歌音量在路上便被调低,此时已经完全关上,车窗也紧闭着隔绝掉声响。

他看着任舒,又看了一眼时间,给人打电话让开车过来送些午餐。

黎佳玉也经常坐车秒睡。

来的人是在申城馄饨店的那个男生,最近回北京过年。

他就在附近住,二十分钟就到了。

男生把东西透过车窗递过去,眼神又没忍住瞅了副驾驶女人一眼,上次没看清脸,但他感觉就是同一个。

毕竟他认识厍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过分亲密的异性,居然还说要带人去吃他高中经常吃那家馄饨。

“哥,要不我买个毛毯拿过来?”他声音压得极低。

“不用,我带了。”

车内开了空调,厍凌后备箱里放了件厚军大衣。

男生嘿嘿一笑:“哦哦好,那我走了。”

说完开着摩托车灯戴着头盔溜了。

这边原先是个野山,但开了荒,审批下来做旅游项目,整个山路大部分都是柏油路,开车能上去大半。

可惜距离市中心过偏,光是开车过来都要两个多小时,来得人不多。

老远有个爬山户外队,领队看到站在车旁的厍凌,老远招了招手。

而当时厍凌背抵着车门倚着,没看手机,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知道在干什么。

领队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很黑,寸头,高挑又健硕,单眼皮让五官棱角略显野痞。

他声音加大了分贝:“嚯,厍总您这车真心不错。”

走过来后看到里面有女人在睡觉,才反应过来。

瞬息眼睛睁大了,声音拐着弯地压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大嗓门。”

糙爷们单身至今没一点风趣。

最新款黑色大G,厍凌站在车旁,他个子比在场所有人都高,穿那身黑色冲锋衣跟徒步鞋更显高挑,揣着口袋,跟人闲聊。

“环球回来了?”

周覆前年自驾游西北环线,今年才回来当社畜。

“环什么球啊,回来混口饭吃,这……女朋友?”周覆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顶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任舒。

“不是。你们先走吧,我俩不跟队。”

“行。”

这会中午十一点,任舒被门外的声音吵醒,刚好听到厍凌那句。

她就想眯一会的,大概精神疲惫,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跟队比较慢,任舒吃了一点便当,看到里面放了一个虎皮鸡蛋,任舒都怀疑厍凌是不是故意的。

她就不开窗。

吃完抱着厍凌车里的外套下来的。

“你不穿吗?很冷。”任舒抱着外套有些不好意思。

他就只带了一件。

厍凌走过去,懒得废话:“给你拿的。”

任舒“哦”了一声,迅速穿上。

厍凌还伸手帮她捞了一下黑色军大衣衣袖,穿好,裹紧。

厍凌跟任舒一起上山,现在上去其实还早。

但他感觉大概看不到日落。

选的时间实在不太合适,但足够随性自由。

跟那晚她忽然跟他下楼踩雪一样。

山上除了刚才的登山队之外,没有任何人行动过的轨迹。

偶尔有鸟鸣声跟风吹动树木的声响。

任舒在悄无声息又空寂的山路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忘记一切,心都好像被冷风吹得通透。

公路衔接石头路盘旋着山,很好走。

任舒手里握着登山杖跟在他旁边,往上走费力很多,往下应该会很轻松。

“你来过吗?”任舒看厍凌熟门熟路的样子。

厍凌走得挺慢,步调闲适,看她弓着肩,腰弯得要浮到地面,显得像座山压在她身板上。

“没来过。”谁闲的没事爬野山。

他甚至不喜欢爬山,纯体力劳动,不如呆在健身房,也无法忍受上山途中身上出汗一直到下山后才能洗澡。

伸手把她登山包捞过来,厍凌提了提,感觉书包里鼓囊囊的。

“你包里拿了什么?”他微颦眉,拉开拉链检查。

任舒身上一轻,腰板都直了。

走路也气势昂扬起来。

“就矿泉水,几块巧克力,还有面包,你要吃吗?”任舒都带了两人份的,矿泉水还是酒店送的两瓶,不要白不要。

厍凌看了一眼面包的配方,超市一块钱一个的,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难怪做两下就腿抖。

皱了下眉又扔进去:“吃不完可以拿上山卖了。”

卖什么。

还不够辛苦钱的。任舒默默走过去给自己书包拉上拉链不准他看了。

倒是厍凌低眸看面前人扯着拉链时的脸,终于知道为什么任舒想做生意了,她是有些做生意的本性。

能吃苦耐压,精于算账,不急功近利。

“我还以为在格子间上班的人都会喜欢爬山,山上风景多好。”任舒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眼睛珍惜地看着沿途风景,感觉目光都清澈了。

“那为什么选择不开车上去?”

身边那些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爬山也都是开着几辆越野车,累不了自己。

“那就没办法看沿途的风景了。”

玷污爬山本质。

厍凌发现任舒挺爱拍照,沿路花花草草,就是个石头裂纹也要拍下来。

“看野山的风景?”厍凌睨了她一眼,感觉到她逐渐放慢的速度,也跟着放缓脚步。

也有道理,他们这些人想看什么不行。

任舒又想起什么,心血来潮问:“我知道你酒吧就开在山顶,下面是盘山赛道,我能去吗?”

“等回申城。”厍凌又揣着口袋不疾不徐瞥向她,“看在我们的关系上给你打99折。”

任舒不搭理他。

她听说一瓶酒都要上百万,九九折相当于给她一张五块钱豪车券。

任舒大学时忙于学习压力,连周末都泡在图书馆,她在申城时就独自爬过山,那会精力充沛,凌晨出发去看日出还能回来洗完澡继续泡图书馆。

今时不同往日,任舒爬一半时就有些绝望,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导航,可这边连信号都没有。

还好她那天没有真的忽发奇想拉朋友来爬野山,在这儿丢了警察都要搜罗几天。

前面厍凌迈着长腿往前走,任舒知道他体力好,自律的作用在此时发挥,男人戴着黑色冲锋衣的帽子,拉紧拉链,在阴冷的天色中,他的背影像是蒙了一层雾。

任舒开始双腿发抖,喘着气想叫厍凌,又看着他完全没有停下的步伐,没有要等她,越来越远的背影,便只是低眸舔了舔泛干的唇,从兜里掏出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

喝了两口。

加快脚步往上走。

即便还是刚才的速度,任舒已经追不上他了,气喘吁吁半天小腿酸得厉害。

一直到他的身影从一个小拐角消失,任舒喘着气走到一个有些陡峭的拐角,厍凌正在那儿站着。

她目光落在厍凌犀利冷质的眉眼处,伸手放在他手掌中,手被紧紧地扣在掌心。

“不会说话?”厍凌冷眼看着她。

“我叫你你就会等我吗?”任舒都不知道她此时为什么非要这样问。

谁让他先不等人。

手掌的温度有些灼人,但来不及反应,任舒就被他提了上去。

还没站稳他便松开了手,任舒脚下踩着一块滑石,又带着下意识的反应去抓厍凌的衣袖,他也眼疾手快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任舒泛红的脸冒着汗都在一瞬间被吹冷。

“谢谢。”

厍凌拉着她的手臂,站在平稳的地方才松开,又把书包递给她。

“休息会儿。”

她低着头,手指扣弄日型扣,收紧书包上的绳子,坐在石板路路边揉了揉泛酸的腿,她该多运动。

目光从旁边杂乱草木缝隙中看到了远处云山缭绕,被吸引。

“前面路不太好走,还要上去吗?”厍凌看她泛红的脸,被冷气刺的,天气比想象中冷很多。

“你怎么知道?”任舒转向他。

厍凌坐在她旁边,手肘撑着膝盖,弯腰捏了下她紧绷着的小腿肌肉。

“放松。”

“刚上去看了眼。”

任舒点了点头:“要上。”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

厍凌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要不要喝水?”

任舒正要从自己包里拿。

厍凌起身:“我不渴,跟紧,跟不上叫我。”

说是这样说,厍凌放慢了脚步。

爬山放慢脚步的人往往会更累。

任舒上前几步,还是把水从背包里掏出来塞他手里。

后半程任舒倒是自己爬上去的,有了第一回踩什么她都小心翼翼。

视线在上最后一个台阶后一瞬间开阔。

甚至任舒发现还在下着很小的雪花,细碎的如同撒开的盐,落在岩石与松针上。

她大概是看不到日落了。

任舒仰头看着远处起伏山峦,伸开手用力呼吸了一大口空气,雪花融化在脸上有些冰凉。

“山上的空气好新鲜,而且好冷。”

冷空气过肺的感觉像是清晨打开那扇窗扑面而来的氧气。

看着小雪落在手心,瞬息融化,任舒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厍凌站在一旁,又伸出手抚了下落在任舒发梢上的雪。

任舒鼻子被山上冷空气吹的泛红刺鼻,又歪着头看向厍凌:“你有自己爬过山吗?”

厍凌站她旁边,侧目看着任舒的眼,看到有日出映在她眼底:“我不喜欢爬山。”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的爬山经历。

“你为什么?”厍凌偏头问。

任舒想了想说:“我感觉站在很高的地方,会很舒服,你不觉得俯视很远的地方发现什么都很渺小的时候,就会觉得有一种,沧海一粟的感觉。”

厍凌走过去,胳膊疏散摁压在山顶木围栏上:“我跳伞滑雪的时候也这样觉得。”

任舒挨近问:“那你现在喜欢干什么?”

厍凌想了想说:“工作?”

林鸣谦在跟着他那几年,经常评价他为工作狂,他知道私底下那些员工也这样评价他,自律到极度,高要求高标准,把冷漠资本家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自认为在员工福利上都给了极大的保障,赏罚分明,用人制度严谨,最终能继续在他身边的都能在行业独树一帜。

“这也算喜好?真的会有人喜欢工作?”

随后又觉得有道理,人在得到过太多之后,会陷入一种虚无状态,在工作上获得的成就感是其他比不了的。

任舒又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厍凌的手指。

有些凉。

“你冷不冷。”任舒仰着头跟他漆黑的眼眸对视。

这一瞬间任舒又倏然想起,她删掉的他的微信号。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

厍凌说还好。

话剩半个字,任舒倏然张开棉服抱住他,声音捂在他胸口说:“这样就不冷了。”

厍凌感觉到忽然的温热意一寸寸包裹住扑面而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