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薇的机票是姬玛那边预订的经济舱。到了登机口,航司空姐忽然找过来,说有免费升舱活动,她是幸运儿。少薇已经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个电话拨出去,准确无误地找到始作俑者:“陈宁霄,你帮我办了升舱?”
陈宁霄人都还没走出机场,闻言哼笑一声:“睡个好觉。”
托他的福,她确实安稳睡了一路,落地米兰时正好是清早五点,城市笼罩在澄澈的蓝调时分中尚未苏醒,远处,夏季的阿尔卑斯山脉雪尖在一抹鱼肚白中闪耀。
姬玛在到达厅接到了她。
少薇行李精简,只有一个登山包,这是她这么多年背包客经历锻炼出来的经
验。
姬玛挑眉:“你的衣服呢?”
少薇偏头:“包里。”
她就带了两条牛仔裤,七件T恤或吊带,刚好够循环。
姬玛扯嘴,流露不可置信:“你知道你要在这里待两三个月吗?”
“我又不是不洗衣服。”
姬玛很严肃认真地问:“会洗烂的吧。”
少薇也很认真:“那就去二手店买。”
姬玛服了。
她开了一台菲亚特,意大利的国民级品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欧洲人个个人高马大,开的车子却很袖珍紧凑。一个多小时后到了旅店,果然,又是熟悉的大概只有一米宽的单人床。因为少薇要长住,姬玛给她定的是一个民宿的单间,除了这张单人床外,书架茶几餐椅和沙发倒是一应俱全的,只能说欧洲人给睡觉的定位大概不是很高。
民宿所在的楼房一楼是咖啡店,姬玛在这里要了块牛角面包和1shot浓缩咖啡,给了少薇半小时时间洗漱休整,让她带着相机下楼。
淋浴间的热水刚冲下,陈宁霄的视频就拨了过来。少薇只好包着浴巾探出半个身子来接。
在清晨亮起来的光线中,她的肩颈更流淌出澄净的如象牙般的白色光泽,身后热水氤氲,淋浴头估摸是坏了两孔,飞溅出水花。
两地时差七个钟头,陈宁霄那边正是凌晨两点,是特意等她到这个点的。
但少薇时间有限,简单报了个平安就挂了。陈宁霄只觉得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就被挂了。他放下手中助眠的威士忌,回头看了看一向睡惯的两米宽双人床。
一个人睡要这么大床干什么?简直宽得他不顺眼。
半小时后,少薇如约到了楼下,发梢半干,素面朝天,一件白T配牛仔裤。
姬玛勾下银色全框眼镜,上下打量她一眼,缓慢地,继而喃喃说:“你今天会让我丢尽颜面。”
少薇:“……”
每半年举行一次的面料展正在米兰进行,全世界的顶级面料供应商、服装制造商、设计师和时尚编辑、买手们都汇聚于此,一方面是了解业内最新行情,一方面展开社交。马萨作为秀导,了解最近面料也有助于激发他灵感,但姬玛今天不是带她去见他。
少薇不知,到了展会上,不用姬玛嘲讽,她自己就开始坐立不安。
这里没人穿T恤牛仔裤,至少不会只穿T恤牛仔裤。土不土另说,但让她自省自己是否过于失礼,有失体面。
人很尴尬时就开始装忙,少薇摆弄相机,记录展会风貌,拍着拍着,心也真的安定了下来。
快门在,自我在。
姬玛一路social,不怎么跟她搭腔,也没介绍她。到了一间会客室门外,姬玛态度莫名变得恭敬,对一名穿套装的秘书道:“我们和Jacob约了十点。”
秘书核对好预约信息,说:“Jacob上一轮会面还没结束,进去了先不要打扰。”
那扇棕色的门开启,露出里面的地毯、锃光的实木办公桌、会客椅和顶上的水晶大吊灯,三只雪纳瑞和三只西高地白梗犬一齐冒出了耳朵尖。
姬玛率先进去,少薇跟随她身后。氛围是会教人的,她已经感知到,这间屋子里的一切都不简单。
“不行不行,你不能说服我用府绸处理这系列裙子,我需要更闪光柔滑的,细腻的像贝壳内壁——不是金属感,不是珍珠感!什么?女人打在颧骨上的高光?不是!不是!你到底要我重复几遍!干不了就给我滚!”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对着电话喋喋不休,继而很不悦地撂下,回到现场中来。
在他面前站着的几个人手中都托着布料,等待他挑选。以少薇有限的经验,这些似乎都是丝绸类的布料,但支数密度、光泽、质感、褶皱都有所不同。她也只在巴黎那间名为夏而凡的衬衣店的布料室里见过这么多料子。
她不知道,这些都是楼下顶级布料展商的特派代表,给出的是看家货。
“No.No.No.”这男人总是很快地瞥一眼,有的上手摸一下,接着便很快很斩钉截铁地摇头。
每no一下,屋子里就更鸦雀无声一分。被“no”了的人会立刻换上新的面料,等待他第二轮检阅。
一眨眼,十几种面料已经被毙掉。
少薇忍不住稍稍倾过身体,附耳姬玛:“谁啊?”
姬玛瞳孔地震,一个激灵从脚底心打到天灵盖。
果然,这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停下动作,瞥了一眼,冷冷地说:“哦,马萨的蠢助理。”
姬玛:“……”
少薇:“……”
屋内的另一个高个子女生立刻上前去解释:“马萨推荐的摄影师。”
男人的目光到了少薇身上,无机质的一眼,如同看什么机器。工作被中断,他顺势停了下来,坐倒回椅子里,摘下眼镜抹了抹脸。
但其余人没人敢动弹,都木桩一样杵着。
“拍吧,拍一拍这死气沉沉的一幕。”男人冷峻说,闭着眼,高鼻子沐浴在灯光下。
屋里只有一个拿相机的,于是所有人就都看向少薇。姬玛瞪眼提醒,少薇便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咔。”
“咔。”
“咔。”
她脚步轻移,从快门中再度找到主心骨,对这些人手中的面料拍摄起来。
搭腿坐在扶手沙发中的男人睁开眼,问:“你在干什么?”
“记录这些面料在灯光下的表现。”
又是两声快门后。
男人:“你再说一遍。你在干什么?”
“记录这些面料在这种灯光下的表现。”少薇镇定地说:“质感,纹理,光泽度,色彩,在不同的灯光下有不同的表现,我刚刚发现这匹布在闪光灯下很耀眼,所以就想都拍下来看看化学反应。”
从某些方面看,她是永远不会灵感枯竭的摄影师,她对主题的捕捉和升华是她天然的能耐。如果未来要出秀前纪实,她拍的这些就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篇章。
被她指的那匹布——背后的面料商,忙往前举了举手。
“到了太阳底下,这些布又会是别的感觉。”男人说,但比起总结,更像是自言自语。
少薇淡定道:“当然。拍照前,测光和校准白平衡是最重要的一步,如果对光线把握不准,那整张照片的色彩、光感都会有偏差。我们都知道,珠宝店的灯光经过精准调试,好让石头看上去更闪烁。到了太阳光下,几千万的钻石也会黯然失色,因为没有什么可以耀眼过阳光。”
姬玛皱眉: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快住嘴!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放下了交叠搭着的长腿,继而站起身,缓缓地问:“你叫什么?”
“Vivian。”
“Vivian。”男人点头,重复了一遍,“你可以留下了,前提是这些丑衣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第二次。”
少薇:“……”
姬玛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妨碍大喜过望:“那就意味着这位小姐接下来就获得了所有在场资格,我说得对吗Jacob?”
“对,现在你打电话给马萨,让他把现场灯光概念出给我。”
姬玛:“……”
从布料展会这间让人喘不过气的VIP室出来,少薇终于问:“这谁啊?”
“Jacob!Jacob你不知道?”姬玛崩溃了,“他是意大利历史T1级别的设计师,你好好看看,人还没死博物馆就已经先开起来了!”
菲亚特小车经过,米兰大教堂对面,著名蓝血奢侈品Greta的博物馆在欧式街道中瞩目,而刚刚脾气很坏的老男人的脸印满了两侧与楼体齐高的海报上。这座博物馆被命名为Greta&Jacob博物馆,在非品牌创始人的待遇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到了不远处一栋楼里的办公室 ,少薇见到了第二个坏脾气的老头——马萨本人。
马萨坐在一地乱飘的废稿纸之间,手捏钢笔两端面色黑沉冷峻,看上去像是个……emmm,疯了的老国王。
马萨冷冷一笑:“看看这是哪位天才摄影师回来了?哦,原来是刚刚为Jacob建言献策但是从我这边拿薪水的摄影师啊。”
少薇抿着唇不敢说话。
马萨:“还有,你到底有多少丑衣服。”
少薇:够了……
她今天最期待见的其实是马格南签约摄影师卡尔,也是现世摄影师里拍卖价一再创下新高的一位,但不幸的是,卡尔只会在最后几次彩排中出现、试光、找灵感。
比较起来,少薇被委派记录的,其实是整个大秀和时装的诞生过程。与她一同工作的还有一个纪录片摄制组,由意大利官方电视台派出。无论怎么看,少薇都是这整件事里最可有可无的一环。
姬玛的表现也证明了她的小虾米地位。虽然马萨让她带少薇去买衣服,但姬玛只给她在地图上标注了几块商圈,告诉她那些地方有些不错的独立设计师店铺,她应该能负担起价格。
“我还有工作,流量电话卡,地图,吃饭……我相信你能搞定的。”姬玛点点钢笔:“哦对了,记得买配饰。”
少薇从办公室出来,阳光刺眼。不可思议,忙活了这一通也才中午十二点半,而她肚子也很懂事,知道她这会儿从神经紧绷中放松下来了,于是才发出咕咕的叫声。
少薇买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坐在米兰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一边吃一遍看鸽子。
米兰的消费很贵,大致是国内三倍,马萨和她签的合同不包括餐补。
下午她需要找地方买一张本地电话卡,换汇,购买地铁卡,了解民宿周围的市场,以找到一个物美价廉能买蔬菜和面条的超市。天天在外面吃工作餐的话,她会把自己这趟吃成倒贴。
至于他们吐槽的丑衣服,随便吧,反正被丑到的是他们。
微信视频拨入时,少薇迟疑了一下。
一切都疏于准备,她临时开的漫游流量,很贵。
但两秒后,她停下咀嚼,接起视频。
摄像头前后一个是白天一个是凌晨。
少薇含着那半口鸡肉三明治:“陈宁霄,凌晨五点半不睡觉你干嘛?”
陈宁霄:“看看你。”
盯了她周遭环境一会:“在大教堂?”
“嗯。”少薇慢慢地咀嚼下咽,吞了口咖啡。
“吃的什么?”
她把路口随便买的三明治举给他看。
“就吃这个?是工作餐还是自己随便填肚子的?你的同事呢?”
少薇笑了下:“这里节奏很快,晚上才聚餐。”
其实没有。姬玛完全没提过这种事。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很有边界感。
陈宁霄没细问,只是又很安静地盯了她几秒,直到少薇迟疑地问:“你看什么啊?”
“看你开不开心。”陈宁霄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淡淡问:“不开心,对不对?受委屈了。”
他这么一说,少薇立刻觉得鼻酸,嘴巴也瘪了瘪,好歹忍住了,拿着三明治的手抵着脸,将神情从镜头里撇开。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没有,就是时差,然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开工了,有点懵。”
虽然极力让语气如常,但越说里头的鼻音就越浓得盖不住,讲到末一句,眼泪已经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她眨眨眼,让那颗眼泪很快地滚走,转回镜头里:“他们还都说我衣服丑……”
好了,这下真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而下:“T恤怎么惹他们了,就算真的丑又怎么样,能遮风挡雨不就好了,至于吗……来个人就说一遍……”
眼泪掉得停不住,都掉进那个啃了一半的三明治里。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陈宁霄还是头一次看到,鼻头和眼眶都哭得绯红绯红的,睫毛打绺成一簇簇。
陈宁霄清清嗓子:“那去买点新衣服?”
少薇带着哭腔倔犟:“我不,反正被丑到的是他们。”
陈宁霄:“……”
少薇:“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
陈宁霄抿住唇角:“没有。”
骗人。
少薇也抿住唇,试图透过朦胧的泪眼看清他。定睛一会儿,“你就是在笑……!”
陈宁霄上翘的唇角根本压不平,只好手抵唇咳嗽了两声:“心疼你,但也觉得很可爱。”
某种意义上来说,哭是一种释放性、带有攻击性的情绪,能想哭就哭的人是幸运的。陈宁霄的记忆不怎么拥有有关她哭的画面。
“这时候说你哭起来好看,是不是不太对?”他轻描淡写——但目不转睛地请教。
少薇愣了下,把摄像头切换成了后置。
镜头背面,她手忙脚乱地擦眼擦脸擦嘴。
陈宁霄看着屏幕里的米兰大教堂一会儿,哼笑一息问:“教堂看够了,什么时候给我看漂亮女朋友?”
少薇被自己眼泪呛到,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陈宁霄:“他们不懂,选择美或者不美都是自己的自由。任何人往上做加法都能一定程度上变美,但敢于做减法的人,羽毛才轻。”
少薇托着腮吸鼻子:“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你也说我穿得不好。”
陈宁霄:“……”
还有这种回旋镖?
略略思考了下,缓慢开口:“我说的,自然要另当别论。”
……
你不如直接抵赖。
少薇缓过了情绪,终于将摄像头切了回来。
又回到乖巧的、能自己搞定一切的状态了:“没关系,我只是有点情绪没收住,你别担心。”
“嗯。”陈宁霄颔首,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我知道你可以。”
挂了视频,凌晨深蓝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双温柔的眼。
温柔到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陈宁霄很快又打了另外两通,交代了几件事。至此,窗外盛夏天已大亮,他这一晚上没合眼。
其实他不担心少薇的自理能力,当背包客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在少薇安全地活着和高质量生活之间,他不再是之前游刃有余的那个自己。
想让她无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过得很好、很好。
少薇喝完剩下的咖啡,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对方自称是米兰理工的留学生,专门给同胞做地陪的。少薇猜到是陈宁霄安排的。过了几分钟,留学生的车就到了。
陈宁霄手机抵唇,一件一件地交代:“Jason是朋友推荐的人,对米兰和意大利很熟,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已经付过报酬;去买衣服,不是屈服给他们,而是节省精力和情绪去更值得的战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注意安全;Jason如果长得还可以,不准多看;以及,”
他顿了顿,“我想你。”
在Jason的车上,日头透过高耸的西欧建筑一个间隙、一个间隙地晃过他的福特汽车窗口。少薇不舍得转换文字,将手机抵在耳边,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听着。
听到最后两句,她忍不住翘翘嘴角,转过头看Jason。
Jason长得像是中国男人最大公约数。
Jason万万没想过有一天能成为这种顶级男人的假想敌,友好地问少薇有什么缺的,他可以一一带她去又快又好地办妥。
最后一站少薇才去买衣服,采纳了姬玛的建议。店里是设计师本人坐镇,听少薇讲明来意后,很快帮她搭配了几身。少薇不挑,对方给什么她穿什么,觉得布料舒服、方便行动就行了。半个小时,带走四套刷卡走人。
设计师给姬玛留言:【亲爱的,以她的相貌,她穿成那样只是为了自保。】
姬玛:【亲爱的,我为你的眼光感到可怜和抱歉,记得多吃点维生素和锌片。】
第二天,少薇穿上新买的衣服,乘电车去Greta的总部找Jacob报道。
Greta总部,妖精横行。
少薇根本无力分辨谁是文员,谁是模特,谁是设计师谁又是这个那个的职能人员,只觉得个个高挑,个个出众,人种的优点被繁复的穿搭、特立独行的剪裁和闪耀的配饰无限放大了,每个人都像是行走的杂志封面,高跟鞋在清早交织成一首忙碌紧促的贝斯小调。
对比起来,少薇只是穿了条经典的黑色一片式连衣裙,脚上是一双稍带褶皱的棕色小羊皮长筒靴。没什么人回头看她,顶多为她柔和的东方画式的五官感到一丝惊艳。
乘电梯到了Jacob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Jacob
不知道有多少个助理秘书,今天又是一张新面孔。听说她是马萨派来的,又是东方人,很快便将她带到了一旁的工坊中。
这次的大秀史无前例加入了多体型模特,其中就有一个据说比较娇小的东方模特。虽然……秘书再度看了眼少薇,觉得她有点过于娇小了。有没有超过165?
工坊中,假人模特身披半成品,设计师穿梭其中,或裁切布料,或核对尺寸。看见Jacob秘书,两方一点头,用意大利语说了些什么,秘书便走了。
少薇被命令去脱下衣服,换上设计师交给她的一身。
少薇低头审视自己:啊?这也丑吗?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她换完出来,设计师审视、锁眉、抵唇思考,上前调整。
过了会儿,Jacob也来了,审视、锁眉、抵唇思考、意大利语交谈、上前调整。
少薇像个人偶,被他们命令着转身、抬手、走两步。可能这也是工作的一部份吧。
“她台步不怎么样。”设计师用意语说。
“胜在漂亮,骨架好。”另一个耸耸肩。
没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另一个一米七二的“小个子”东方模特,被姬玛带来工坊报道。
一时间,五六张面孔面面相觑。
姬玛崩溃:“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有模特的样子?Jacob?你不是昨天刚见过她?”
Jacob闻言,一边将少薇脖子上植物染丝巾捏了朵蔷薇,一边勾唇一笑:“中国人讲礼尚往来,你昨天给了我灵感,我回馈给你美。”
他再次走远,斟酌少薇:“你应该去修道院看看《最后的晚餐》。”
少薇以为他在阴阳自己,心想不如我男朋友,忍了。
Jacob:“因为你长得有达芬奇的笔韵。”
Jacob善于花言巧语,在场的女人都知道,但能得到这样一句评语的不多。他是眼光毒辣的时尚大师,又一把年纪,讲话份量胜过年轻时,因为里头不沾情欲,只是观美而已。
当日中午,姬玛主动邀请少薇成为吃饭搭子,并终于舍得跟她并肩而行。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少薇不觉她势利,只觉得又学到了一课。
至傍晚收工,少薇收到了七八个一起吃晚饭的邀约。但她都谢绝了,依然乘电车回去,提前一站落车,买了些新鲜蔬菜肉类,步行回民宿。
做完饭,国内正是中午一点。陈宁霄的午饭向来是工作场所,一般会边吃边聊到下午两点。少薇视频拨过来,他毫不迟疑地说了声失陪,让贺闻铮代为主持。
少薇一边吃清汤面,一边把今天的乌龙说了一遍。
陈宁霄让她站起来给他看看。
少薇便乖乖地捏着筷子站远了,在镜头前转了个圈。
陈宁霄唇角衔笑,视线盯在屏幕上不舍得移开。
少薇很饿,但在他这样说戏谑但很温柔,说温柔却又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目光下,渐渐地不敢吃了——不太美观。脸悄悄地红起来,把嘴里那口面提前咬断,小口小口地嚼着,很斯文,喝着水杯里的自来水。
“怎么好看的都给别人看了?”陈宁霄意味深长地问。
少薇放下水杯托腮,目光移开,嘀咕:“没事的,你有看到别的一面。”
光天化日的,陈宁霄眼眸微压:“哪一面?”
他不得不抽出神去想了两秒工作,否则会硬。
少薇:“丑的面。”
“……”
“今天还有人推荐我去看《最后的晚餐》,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画的真迹在这里一个养老院中。他还说我一定得去看看,因为……”
她思索了一下。
陈宁霄的心提了起来,神经条件反射地收绷,如同嗅到危险的狮子,警惕从他深沉的眼眸中如暗光划过。
“他说因为,我长得像达芬奇的笔触,很柔和什么的。”
少薇随口说,没太当回事。这句礼赞她知道份量,但别的男人夸她她向来没感觉,管他什么地位。
却不知道,屏幕对面的陈宁霄,浑身肌肉骤然紧绷,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哪、个、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