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拍摄,梁馨跑腿去一旁巷子里买了些小零食和奶茶给大家充饥,梁阅和陈宁霄走进来时,狼吞虎咽的Kiki定住了,塞着满嘴的瑞士卷默默退到了角落。
虽然艺术学院全是帅哥,但这么不靠衣着打扮硬帅的,也很罕见。
尚清也被奶茶呛了一口,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她还没卸妆,穿的也是拍摄时的衣服,此刻坐在台边的高脚椅上,牛仔裤腰下翻,尖峰般突出的髋骨上是纤细的小腹,随着她弓腰松弛的坐姿而叠出一层很薄很薄的皮肉。
察觉到梁阅一扫而过的视线,尚清立刻从高脚椅上跳下,低声:“你们聊,我先去换个衣服。”
换衣服的空间还是她打理着店铺时隔出来的,因为有的客人捏脚敲背需要换身浴衣。尚清走进去,拉上挡帘,脱衣,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数秒。
不好看,瘦骨嶙峋,也没锻炼痕迹。
挡帘外是他们的
谈话声。
少薇解释:“是我想晚上请大家吃饭,本来想说不管拍得顺不顺利反正就聚一聚,没想到刚好可以当庆功宴。”
梁阅:“看来成果不错。”
“超级。”少薇斩钉截铁:“清姐很有表现力。”
尚清三两下就套回了自己的衣服,但站了会儿,等他们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方才走出去。
梁阅盯了她脸颊看了会儿,淡淡问:“雀斑是画的么?”
尚清讪笑:“对,我……”
到处找纸巾要擦。
“挺适合你。”
尚清动作又停住了,对梁阅抿出一个笑,没话找话:“这么早下班过来,没耽误工作吧?”
梁馨斜眼,心想这女人怎么聊天跟她妈似的,听上去很善解人意关怀备至,其实关心的都是扫兴的东西。
梁馨不懂,这是因为尚清自觉在她哥面前,舍弃了一切作为女人的成份。是妈,是姐,是言行粗鄙俗气的底层人,唯独不再是那个在同德巷自建房里支使他干这干那甚至让他晾桃粉色bra的人。
梁阅没表现出扫兴的模样,略点了下头:“工作是做不完的。”
这里一帮熟人,Kikisocial不了,弱弱举手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先走。推己及人,少薇没有挽留她,爽快地说回头会单独和她联系。
订了位的火锅店在旁边一商场,梁阅和陈宁霄两台车刚好塞下,梁馨和尚清坐梁阅那台车,少薇自然坐陈宁霄这儿。
上了车,陈宁霄第一个动作不是点引擎,而是揽过少薇,手指拢入她发间,俯首要吻。
少薇眼疾手快一根手指竖到他嘴上。
陈宁霄:“?……”
少薇:“先说好。”
陈宁霄:“你说。”
“不准嫌我挑的店档次低,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陈宁霄:“我肠胃很高贵,你想收买它的话——”
少薇不等他说完,就凑上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这是定金。事成之后……”
陈宁霄表情正经:“行。还有别的买卖吗?”
“不许吃梁阅的醋,不许找梁馨的茬,不准对尚清冷脸。”
“这是三桩买卖。”
“……”
陈宁霄挑眉,气定神闲,感受着自己指腹下她耳垂逐渐灼烧起来。
“那就三次……”
天可怜见,她确实不是见色忘友的人,她是为友卖色!
陈宁霄不动声色,只是引导着问:“三次什么?”
很明显,只是三次“吻”的话,不够。
少薇推他,小声:“你快点开车啦……”
她每次说不下去时就会这样,陈宁霄敛住笑意,从她那侧后视镜里看到梁阅那台本田雅阁刚倒车出来,正要往这边开,便压下眼睫,手指用力,将少薇更近地揽至唇边:“那三笔是大买卖,理应要收更大的定金。”
说完,趁她没反应过来,他便含吮住了她唇,舌尖抵入勾缠,另一臂却伸长到了身后,精准地揿下了总控处的某个按钮——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静谧无声地降了下来,令车内景象一览无余。
雅阁经过,车速明显缓滞,仿佛开车的人愣神。
从雅阁这边的视角看,只觉得陈宁霄修长而宽大的手扣着少薇黑色如瀑的长发,用力到指节突起,硬筋和青色筋脉根根明显。而被他扣在怀里的女人如此纤细,虽是被引导和用力的姿态,但分明心甘情愿。
他衬衣袖口下的表,低调华贵的汽车内饰,无一不烘托了着这画面,简直有了醉生梦死的缠绵于淫靡。
雅阁里鸦雀无声。直到开出停车场了,梁馨才小小声地“哇哦”了一下。
尚清坐在后排,从后视镜里去找梁阅的双眼。
他看着很平淡,但紧抿的唇骗不了人。
暗恋是场濛濛的细雨,有的人能迎来雨过天晴,有的人却不知尽头在哪里。又也许这样的雨并不折磨人,毕竟有人习惯了不在这雨中打伞,而只是漫步着,甘之若饴。
“清姐,你谈过恋爱吗?”梁馨问。
“啊,”尚清回过神来,“以前谈过两个,都不长。”
“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没用,得别人喜欢我啊。”尚清笑道。她说话总笑,大部份时候是为了避免尴尬,让身边人自在,久而久之成了她的特色。
“哎哥,你吃醋不?”
不愧是小年轻,开枪都没个前兆的。
梁阅淡道:“心跳平稳。”
“你不觉得尴尬啊,表白失败,还得时不时被喂个一嘴糖。”
梁馨说者无意,尚清心里却愧疚。要不是她自作聪明为他们安排了那场相亲局,也许梁阅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暗恋总归是比失败了的告白唯美。
不知是不是尚清的错觉,梁阅似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继而道:“不尴尬。有些感情,能有机会讲出来就已经很圆满。”
本田雅阁到了火锅店之后,又等了十分钟才看到陈宁霄那台奔驰身影。
少薇一下车,低着头此地无银:“路上总碰到红绿灯。”
梁馨:“薇姐你忘记补口红了。”
少薇:“!!!…………”
这是家很热门的海鲜火锅店。颐庆不靠海,所以吃海鲜的食肆都挺上档次,但火锅这种平民级的烹饪手法又冲淡了高级感,可见她费了一番心思。最重要的是,上次闹不愉快就是吃火锅,这次能纠正过来也很有意义。
几人落座,少薇点单,都是时令价。其实心里在滴血,但实在是高兴,大有过了这顿没下顿的豪爽。等服务员上饮料过来,少薇举杯:“今天这顿饭大家敞开了吃,我买单!一呢,是终于给清姐拍了照片,满足了我这么久的遗憾,二呢,是要跟大家郑重介绍,旁边这位陈宁霄先生,是我的男朋友……”
打了很久的腹稿还是想死。
清清嗓子,话却迟疑起来:“他人很好,脾气好心地好对我也好,虽然看上去很冷酷,但相处见人心,希、希望大家也能喜欢他……”
不行,真的想死。
她越说声音越低,脸也越来越红,端着水杯的手都快抖起来。
话音落后,满桌安静,良久。
久到少薇不得不鼓起勇气抬起眼来,绯红的脸上写满可怜,眼眸水汪汪的。
尚清噗的半声,忍住了,起身:“我去抽根烟。”
梁馨迫不及待:“我、我去闻二手烟。”
少薇:“?”
梁阅颔首:“陪一根。”
少薇:“啊?”
眨眼间对面三人像玩消消乐般成串消失了,少薇扭头,不明所以且不安的神情在接触到陈宁霄后,像光柱下的灰尘般,缓缓地落定,落回到了心底的琴键上。
叮的一生,清泉之声。
循着清泉之声而上的,是他如森林般清邃的双眼。
陈宁霄静静深深地注视了她许久,勾唇笑了下:“什么时候准备的?”
“也没准备什么,”少薇怕他有别的期待,忙解释:“后面没了,没有蛋糕也没有鲜花——”
话没说话,手被他温柔地坚定地握进掌心。
她的手心满是潮汗,因为刚刚那段话的造作、仪式感,实在是超过了她这二十二年发过言的总和。
陈宁霄似乎完全知道,对她手心的汗一点也没有意外,而只是握着:“我是说这段话,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我想过了,我一直没有好好给你们彼此介绍过,而且……”少薇顿了顿,低眸:“你那边不能介绍,但……总得要人知道的吧……我和你谈了一场。”
总得要有人知道,有人见过,有人记得,她和他曾谈过一场。将来老了回忆起,才好有人告诉她,这不是你痴心妄想的幻想。
好端端坐着的身体骤然失衡,少薇瞳孔蓦然睁大,又随着他笼罩上来的身体热度而回到了沉静模样。
陈宁霄深呼吸,将她抱得很紧。
从不知道,只要她一丁点的重视,就能令他如此欣喜若狂,或失魂落魄。
在她面前,他是个太便宜的人。
但世上拿的出手的爱这样少,因为她这一丁点的重视,他才真正成为一个高贵的人。
高贵过司徒静,也高贵过陈定舟。
“我没有什么不能介绍的。”陈宁霄的唇瓣在她耳上一边触碰着,一边稳声地说:“我们之间,你说了算。”
海鲜店门外吸烟区,尚清一支便宜的女士薄荷烟将梁馨呛得咳嗽。
“真难为她。”尚清一个劲地笑,但不是取笑调笑,而是某种宽慰之笑,“我记得她以前跟我说,轮到她国旗下讲话时她都很想死,不仅这样,值日周她当小组长,去每个班检查时,每分每秒都很难熬。”
梁馨转身,透过玻璃望进去。其实什么也望不到。
“少薇姐好有意思哦。”她随口说。
“她变了。”尚清回,”
她以前很神秘,漂亮,苍白,像一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小羊,小兔,释放出的都是很弱的信号,招变态。”
从现在开始认识少薇的人,绝无法从她此时此刻的健全上想象到她过去的迷离孱弱。
“爱确实是一个能让人变好的东西吧。”尚清捻灭了眼,瞥了梁阅一眼:“现在心跳还平稳吗?”
梁阅轻轻地一轮呼吸,勾唇哼笑一声。
梁馨站着站着真去洗手间了,趁她不在,尚清问:“你还抱着等他们分手的打算么?”
他们对两人恋爱都看得很开,能修成正果是幸运,不能也是正常。
梁阅面色平静,吐出淡然已极的两个字:“从未。”
他知道,谈过这样的爱情之后人是一座甜美的废墟,靠昨日的投影就能过活,已无力也不再想新造爱的宫殿了。
菜上齐,人也都回了座。
刚刚没说完的介绍续了下去。
讲到梁阅,少薇说:“这位是清华的高材生,人称梁神,要是陈总知道哪里缺人才,一定要记得介绍梁神。”
梁阅呛了一口水。
讲到尚清,少薇说:“这是我亲姐,色彩一流,创造力一流,今天发现表现力也一流。说不定可以超过katemoss,成为史上个子最小的时尚模特!”
尚清也呛了一口水。
讲到梁馨,梁馨忙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用介绍,真不用!”
陈宁霄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专升本备考生。”
梁馨:“……”
你大爷。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后面计划。
梁馨听完贺闻铮的履历,可怜兮兮:“专科的我何德何能吻上藤校的精英。”
陈宁霄一脸淡定:“你的学历对他来说是量身定做。”
梁馨掷地有声:“口味这么奇怪,不会是变态吧!”
陈宁霄默了一默:“我用人不考察性癖。”
轮到少薇做贼心虚地呛了一口水。
她最近在偷偷地做功课,上匿名论坛上问,干那种事时喜欢绑住手什么的,算不算比较出格。
网友十分客观:
【首先,你自己排斥吗?】
【如果他既喜欢绑你的手,蒙你的眼睛,命令你,就连服务你都带某种强制色彩,那么恭喜你,你确实开到隐藏款了。】
少薇匿名:【那我应该怎么做?】
客观的网友一个个都顿时暖心了起来:
【把自己五花大绑送给他】
【送他一条十米长的红绳】
……
少薇啪地按下了电脑屏幕,喝了整整一杯水才稳下心跳。
……但是生日送红绳倒是很省钱就是了。
她岔开话题,问尚清要不要从「亲亲」开始重新出发。
“现在做副指甲好贵,姐你手艺这么好,学得又快,以前就有很多熟客,可以走那种高端沙龙会员店。”
尚清早有准备:“上次陈宁霄跟我提了穿戴甲后,我就去做了些功课,这个现在还挺新的,主要销路在美国和巴西。我本来还以为要看工厂,找供应链,没想到就跟以前小作坊来料加工一样,都是人手做。一副人工加材料成本三十块的,通过跨境电商卖到美国,能卖二十美元!”
陈宁霄轻抬唇角,等着她下文。
“刚好就在颐庆不远,有个叫东海县的,专门卖美甲水晶配饰,我准备去那边考察一下。”
东海以人造水晶产业闻名,美甲所用的各类水晶配饰,多从这里批发出去。
“但是你贴一副也就二十美元,算你一百五十块好了,不是也比给顾客做单价低么?”少薇问。
“但是它能批量啊!你想,我设计一款,找人来料加工仿着做,不就有量产了?”
“哦,你野心好大,”梁馨道:“你想开美甲工厂,当工厂老板!”
尚清顿时便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尴尬道:“我就是稍微想了下,做起来步步难,而且我能想到的,别人应该也想得到……”
陈宁霄开口:“生意贵先,贵快,不贵独,你不是卖专利的,不必妄自菲薄。”
他还是那样,任何时候开口都有一锤定音的效果,被他批改过卷子的人,总能增添一份信心。
尚清像被老师鼓励的小学生,涨红了脸。
陈宁霄拿起手机点了点,对少薇道:“发了你一个文件,你发给尚清。”
尚清:“什么啊?”
文件很快传过来,梁馨凑过脑袋,梁阅也略略关注。
这是一份有关美甲和穿戴甲产业的调研报告和商业分析,从上下游供应链工厂、全球市场销量、跨境电商平台、渠道分销、市场增量、成本管控到潜在风险、可参考的分销模式都事无巨细。
屏幕根本滑不到底。
梁阅不提,旁边梁馨已经是目瞪口呆:我靠,这什么,你们高学历的人都这么吃饱了撑的吗?……
陈宁霄:“助理整理的,随便看看,能帮得上就好。”
尚清莫名鼻酸,一双手因为激动而变得冰冷颤抖:“这哪是随便看看的东西……哎,小本生意,多麻烦你……”
她一时看少薇,一时看陈宁霄。
陈宁霄放下水杯,徐徐地说:“那就试着让它变成大生意。”
他告诉尚清,吃透这份报告后,可以来找他讲一讲她的商业规划。尚清不解其意,直到少薇忍不住激动地说:“清姐,你有天使投资人了!”
梁馨觉得“天使投资人”这个名头蛮好,隔天去新上司那里报告,察言观色一番鼓起勇气问:“你好,你有兴趣成为我本人的天使投资人吗?”
贺闻铮看着这单眼皮大眼睛翘鼻头的专科生,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哦?”
三天后,少薇在crena这个帐号和ig上同步发布了为尚清拍摄的这组照片,命名为:【方寸之上的表达】
从来不配文字的她,很难得地为这组照片配上了注释:
【姐姐是我见过最直爽的人,第一次见面,她浇花的水浇在了我校服上,执意要帮我吹干后再送我去学校,我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看着她拿着吹风筒的手看了很久。长大,在这幅桃红色的指甲上具象。后来,她为了我剥除了这些美丽的指甲,度过了很素很透明的两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她,第一眼就是去看她的指甲。看到那些色彩又回到了她的指尖,我感到某种心安。
我知道,只要指尖尚有色彩,她的人生就还在跳动。】
照片里的尚清瘦削成了一道影子,面容时而凌厉如冰锥,时而朦胧如圣母,美感符合少薇一如既往的发挥。这
组照片再次获得了大量转发,里面有关美甲师与小镇小孩的人文表达,也获得了很多共鸣。
而尚清为了配合拍摄而在梁馨手上画的那副美甲,橘色与金交融出渐变黄昏,破碎的金箔碎片在这方寸上闪耀,跳色灵动,成为了接下来一个月美甲沙龙里被问爆的网红款。
虽然没有时尚编辑来问少薇,你的姐姐表现力很好,考不考虑当个模特?
但少薇知道,现在的她,永远可以助尚清一臂之力了。
完成了这些的第二天,少薇一身轻松地踏上了飞往米兰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