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妖物没再出现,符修峰的首席肖彬或许还在追那吃人蛇妖,几日不曾出现过。
因时间短,虽然有人发现,但却很快被另一则消息掩盖。
焚净峰的首席弟子,鹤无咎要与同门师妹结契。
此事一出,整个青云宗皆露讶然,而焚净峰的弟子却好似早应如此。
大师兄与三师姐天作之合,若不是都修无情道,恐怕早就已经结成道侣了,而不会拖至现在,不过大师兄洞府中还住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不知后续如何处置。
黎长名来找鹤无咎时正巧碰上明月夷在。
“明师妹。”
一见明月夷,他拉着她的手往一旁去,悄声问:“怎么回事?”
明月夷疑惑:“什么?”
黎长名围着她转了两圈,遂立在她面前问道:“你怎么要和大师兄结契?”
见他原是要问此事,明月夷敛眉抚手腕上的蕴骨珠,温吞道:“我还以为师兄会觉得我和大师兄早该在一起呢。”
“话是这么说。”黎长名重重叹息,“若是大师兄没带女人回来,我倒是很乐意见,毕竟你们是极为般配的,但现在你看像什么话,凡间那套三妻四妾吗?你做大,她做小?”
“真是……太荒唐了。”他最后得出结论,看她的眼神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
“般配?”他的话说得不客气,但明月夷并未在意,而是睨着他,好奇问:“师兄为什么会觉得我与大师兄般配?”
黎长名被问得蓦然一怔:“什么?”
明月夷是真的很好奇,追问他的语气柔和:“师兄我说,为何你们都觉得我与大师兄般配?”
为何?自然是所有人都这样觉得,认为她迟早会和鹤无咎结契,哪怕两人都修的无情道。
黎长名看着师妹望向自己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欲脱口而出的话压在喉咙,形成某种奇异的疑惑音:“嗯?”
“师兄也答不出来吗?”明月夷唇角往上扬起,尚未描眉勾眼的清丽眉眼煞是惑人。
黎长名是她今天问的第二个人,第一个乃出门前在路上遇见的一名焚净峰弟子。
他得知两人结契,前来恭喜,道早觉两人天作之合,迟早会在一起。
可两人都修无情道呢。
谁都没有发觉,甚至被问后回答不出来,仍旧一脸理所应当。
就如眼前的黎长名,他怔愣少焉,语气不定道:“难道不是吗?”
明月夷笑眼盈盈,轻声问他:“没有理由吗?”
黎长名迟疑,摇了摇头。
明月夷没再问,旋身坐在石凳上为他倒了一杯清茶,眉目柔顺招他过来:“师兄过来喝茶,大师兄被师傅叫去了,可能要晚点才归来。”
黎长名站在原地苦思冥想,听见女人柔善的嗓音,上前坐在她的面前,似还未为他刚才没有答出来而纠结:“或许是因为你和大师兄很多时候都形影不离,无论是从气度,还是生活习性上来看,都很般配,不止是我,整个焚净峰都是如此想的。”
明月夷挑眉,有意逗他:“师兄何时见我和大师兄形影不离了?好似我和大师兄相处,还没你和小师妹多呢,生活习性就更不必说了,大师兄喜欢酿酒,我又不喜欢,还有……你看。”
她屈指撩起一点裙摆,露出被遮住的一小截竹笋,笑道:“我也不喜欢竹笋,哪儿像了?”
一番话下来,黎长名哑口无言,忽然懂了为何她对鹤无咎的洞府中住着一名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但他又似没懂。
此类莫名的感觉在心中盘旋,他异常郁闷,也没了想在此等鹤无咎的心思。
黎长名仰头喝下明月夷递来的茶,品出一丝涩味,道:“大师兄既然不在,我便不打扰……了,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他本是想说不打扰她与大师兄,但又觉得此话说出来好生奇怪,便咽下了。
明月夷单手撑着白皙下颌,指尖端着茶杯,望着他缓缓点头:“好。”
黎长名起身欲走,忽而忆起为何而来。
他是得知大师兄要与师妹结契,特地来送礼,顺问大师兄如何安置那名女子,现在他虽无心等鹤无咎回来,但提前准备的礼却要送。
黎长名迟疑止步,旋身道:“师妹,你与大师兄结契,我无物可送,晚些时将洞府的千年红玉珊瑚树,种在你院中,刚好能滋润你骨血。”
明月夷婉拒:“师兄不必了,太过珍贵,种我院中暴殄了天物。”
谁知黎长名往后退一步,“此物本就是赠与你的。”
从很早之前他就有预感大师兄会和师妹结契,所以一直种着红玉珊瑚树,为师妹添嫁妆,尽管他今日心中有想不通的异常,仍觉应先将东西送出去。
他坚持要送,明月夷静默片刻没再拒绝,梨涡温柔显出:“多谢二师兄。”
见她收下,黎长名莫名松口气,没了此前的不适:“无碍,师妹于我为亲妹,一颗珊瑚树无甚贵重。”
黎长名道:“那我便让人将红玉珊瑚放进你洞府。”
明月夷颔首:“好。”
黎长名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瞥了她几眼。
师妹仍是以前的师妹,没什么不同。
他苦想着,扶额离去。
明月夷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轻转着指尖的茶杯,映出天上的朗朗明日,又一叶雀舌晃出涟漪。
红玉珊瑚树。
第一世,她和鹤无咎欲结道侣,黎长名所赠之物便是红玉珊瑚树。
剧情果然还是会自动修复,即便事发突然,毫无缘由,在他们眼中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方才她是故意问黎长名,想试试旁敲侧击的方法,能否让他产生自我想法,现在看来显然是不行。
影响如此之深,那还关在暗室里的菩越悯呢?
应该也会很乖的一直在里面。
如此正好,省得她许多麻烦。
明月夷放下茶杯,望着上空的卷舒云,想起还在芥子袋中沉睡的裳儿。
也不知它何时才会醒来。
剧情现在已进展至差不多只剩最后的宗门大比了。
她不知道鹤无咎修炼至什么境界,总之得尽快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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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刚出洞府的黎长名原是来找鹤无咎,是为了恭喜的两人守的云开见月明,顺便提点他尽早将洞府内那名女子送走,莫要让两人来之不易的姻缘生疮。
但现在和明月夷聊了几句,正浑身不得劲儿着,路上忽遇上前不久刚入山门的弟子。
黎长名对这名弟子的记忆很深,叫岳明,恰好走同一方向便结伴而行。
岳明很喜欢讲话,不知不觉又感叹提及明月夷与鹤无咎之事,他一句不曾搭过,沉默听着。
直到忽然听见岳明感慨,“大师兄和明师姐终于在要结契了。”
“终于?”黎长名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刚才的明月夷,发出同样的疑惑。
“为何你会觉得‘终于’?”
岳明刚入山门不久,为何会露出这种等待许久的神情?
岳明显然也被他问怔了,摸着头道:“大师兄不是早就应该和明师姐在一起吗?”
黎长名平静问:“小师妹也喜欢大师兄,总是追在大师兄的身后,喜爱从未隐藏,大师兄亦待她宠溺,为何你会觉得从未向大师兄直白说过喜欢的三师妹和大师兄是天作之合?”
岳明一噎,讲不出话。
好在黎长名只是问罢,没要他回答,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一出口便如往常那般笑着转移话题,“对了,岳师弟,能否帮我一忙?”
“师兄请说。”岳明缓吁一口气,望着二师兄洒脱自然的面容,对方才那瞬间的压迫感,只当做是错觉。
黎长名道:“师妹与大师兄结契,我赠她红玉珊瑚树,不知岳师弟可得空帮我搬去师妹的院中?”
岳明自是有空,他随黎长名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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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明月夷也没在琉森洞府待多久,坐了一会便等到鹤无咎归来了。
白衣青年从剑上落下,白疾自他周身旋过几圈,遂再融入他掌心的骨血中。
人剑合一,他再次恢复素日清正,侧首见明月夷正直勾勾盯着,像是从未见过般眼都不曾眨过。
鹤无咎不免莞尔,“师妹怎么来了?”
“无事不能找大师兄吗?”明月夷弯眸,唇边梨涡荡出甜意。
“自然可以。”鹤无咎上前坐在她的面前的石凳上,目光忽掠过桌上被人用过的茶杯,而她的面前另有一只,便知方才有人来过。
“二师弟来过了?”
明月夷点头:“刚才走没多久,不知是找你作甚。”
鹤无咎提起桌上的茶壶,重新斟茶,敛目道:“许是来问你我二人之事。”
明月夷眨眼,忽然问:“大师兄,你洞府里的那个姑娘呢?”
她在琉森洞府已经一两个时辰了,似乎并未看见夏娘出现。
按理说,夏娘得知后不会如此平静,至少第一世时她并不平静。
鹤无咎品茶,因涩而蹙眉,随后舒展答道:“因要捉妖,我先送她去了别处。”
“哦,我知道了。”明月夷双手托腮,揶揄道:“怕被她知道。”
“嗯?”鹤无咎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眉骨微抬,泛着玉般光泽的指腹还捻着茶杯,淡淡茶雾萦绕在他清正的眉眼间。
明月夷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做法很对,既能保护她的安全,又能避免误会。”
她今日来就是想和夏娘解释,避免夏娘出手害她,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夏娘,而是她不想本应修炼的时辰,都用来和夏娘争一个男人。
鹤无咎对她的话淡然一笑,“师妹今日来就是为了说此话吗?”
明月夷摇头:“自然不是。”
鹤无咎挑眉。
明月夷拿出一张符,道:“师兄怀疑明翊杀人,我刚想起,之前在云镇上我那套衣物沾染过明翊的气息,所以找出来用在追踪符上。”
鹤无咎拿起符咒,“师妹还留着那套嫁衣?”
自是没有,这符咒是她之前在焚净峰顶用过的。
明月夷面不改色,庆幸道:“还好留着,不然不知道怎么找他。”
鹤无咎收下符。
将追踪符给了他,明月夷打算回去。
她刚一起身,手腕忽然被拉住。
“师妹。”
明月夷垂眸和他对视。
鹤无咎指腹轻蹭着她的腕骨,“又没戴蕴骨珠?”
明月夷一怔,好像是忘记了。
“不是说在我面前会戴的吗?”鹤无咎握着她的手腕,温柔撩起遮挡的广袖,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皙细腕,无奈轻叹,“师妹可是在骗我?”
像是抓住了不听话的妹妹,语气低落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明月夷没想到他不仅观察仔细,甚至还记得她之前哄他那些话。
顿了几息,她从芥子袋中找出蕴骨珠戴上,朱唇仰笑:“戴上了。”
当着他的面戴上,鹤无咎也不能出言指责,轻笑摇头:“总是这样,你的身体如何好转?”
话虽如此说,他却松开手,指腹按在蕴骨珠上很轻摩擦着。
明月夷抿唇轻笑,抽出手拂过鬓边明艳绢花,道:“反正有大师兄在,总不能让我受伤吧。”
“自是不能。”鹤无咎余光略过她拂鬓时广袖随之而露出的净白手腕,赤红色蕴骨珠在细腕上宛如一串朱砂。
明月夷垂下刻意给他看的手:“符咒已经送到,师兄,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他坐在石凳上,凝看她的目色柔和,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才淡淡收回,抬手按在腰间。
小竹从地上冒出头,关切问:“主人伤口又腐坏了吗?”
鹤无咎摆手未答,反而问它:“方才师妹与师弟聊了什么?”
小竹想了想将不久前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说出来,说完后悄然抬眸窥见青年神情冷淡,搭在腰间的手隐约从白裳中浸出一丝腐烂的黑。
良久,鹤无咎笑了,轻声呢喃的嗓音不明:“原来师妹存了如此疑惑。”
世人皆觉理所应当之事,她却生了疑惑,会让他很苦恼接下来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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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修炼,白日明月夷与鹤无咎一起去查明翊的下落,再加之一些杂事落在身上,她当真又如第一世那般忘记了暗室中还有人在等着。
许是方法有用,明翊终究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头。
明月夷察觉到他泄出的妖气,与鹤无咎寻来,正巧看见穿着红裳婚服的少年正在在吃人,满口鲜血,白齿间还嚼着心脏,看见两人出现在这里。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顾不得尚未吃饱,丢弃尸体,转身便想遁土逃走。
然而鹤无咎更快,一剑插入地面,拦住了他要逃走的路,将其震出土外。
少年被强行震出来,本就虚弱的身躯狠狠撞在树上,甩出了一颗眼珠子。
“眼珠,我的眼珠……”明真伸手去捞。
而那颗眼珠恰好骨碌滚在明月夷的脚边。
“明翊。”她看着少年的模样,很难想,他会是云镇明府上被人夸赞的小公子,癫狂得如同疯子。
明真听见这个称呼下意识抬起头,因为缺了一颗眼珠,被血糊满的脸上只剩下独眼,呆滞地凝着她。
鹤无咎落在明月夷身边,让她退后,欲将痨病鬼收入锁妖囊中。
然而明真却忽然像疯了,忽朝着明月夷伸出血淋漓的手,嘴角扬着微笑。
“原来是你,我要锁囚你的魂魄。”
明月夷虽早有准备,他能从几人手中逃走数次,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但却没有想到他的手,竟然会直接穿透鹤无咎的结界,直接抓住了她的脚踝。
冰凉的触觉如同蛇性子被舔舐着,她莫名想到了还关在地牢里,许久未见过的菩越悯。
无言的寒气从脚底冒起,她莫名寒颤,浑身僵硬地睁着眼看见自己站在原地,被一只血淋漓的痨病鬼抓住,而鹤无咎一剑砍断了抓住她的那只手腕。
痨病鬼瞬间逃窜消失,鹤无咎无暇顾及逃跑的明真,一手揽住明月夷。
“师妹、师妹?”
而明月夷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她隐约好像看见了什么。
云镇。
她看见,原来她最初穿书落在被妖物占据的地方竟然是云镇,她还在那些受苦后活下来的云镇百姓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当她想要进一步确认时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星河斗转,眼前的场景逐渐形成云镇明府。
来往的仆奴,安静的院子,明老爷催促着下人去请大夫,口中念着‘吾儿’。
明月夷似乎被抓进了‘明翊’……不,或者说是明真的记忆中。
明真,一个她从未听过,完全陌生的名字,乃真正明翊身边的书童。
也或许不是书童,而是木偶做的傀儡。
在当年云镇被妖物摧残后被身为正道修士的青云宗挽救,灾后重建出和曾经如出一辙的云镇,唯一不同的便是,云镇中的人记忆永远只会停留在这一年。
也正是这一年,云镇无端多了一座明府,府上多了位良善的小公子明翊,谁也不觉古怪,而是理所应当如此。
某一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寒雨。
少年身形纤秀颀地坐在下着竹雨的窗前,乌发长垂,如清晨林中的湿雾,朦胧模糊得看不清面容,而细长的指尖点着刚做好的木偶傀儡。
他似乎心不在焉,抓了一只坐在竹叶上刚生的灵,正在淋雨的灵物装进了手中傀儡中。
傀儡拥有了身子,欢快地趴在桌案上的糕点上疯狂吃着。
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很快便百无聊赖道:“以后你就是明翊,有心爱的姐姐,要为她生,为她死,知道了吗?”
木偶傀儡因为他一句话身子不断变大,最后形成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模样。
“明翊你要去哪里?”
明月夷意识清晰时正听见这句话,下意识看向竹林窗下的少年。
听觉灵敏,视线不清。
她依稀瞧见那看不清的少年长指点在唇边,冷冷淡淡乜斜他:“不要叫我明翊,你才是。”
木偶傀儡被唬住了,怔了片刻,“我是明翊,那你是谁?”
他是谁?
少年似乎被问住了,世间之人皆有身份,有名,他舍弃这个身份,应该叫什么?
明月夷,明月……
他苦思冥想后最终为自己重新起了新的名字,弯着柔善的眼,淡玫色薄唇缓缓勾起,只笑不语。
木偶傀儡又问:“那姐姐是谁?明府没有姐姐。”
“有。”少年笃定,唇角似往上翘着,“我就要去找她了,很快,我就能看见她了。”
说这句话时,少年显得格外天真,像是即将要见到心爱的姐姐,而愉悦转眼看窗外的竹叶。
恰好目光所处的位置,正是明月夷意识残留所在。
他的目光诡异,仿佛刚好透过记忆,落在她无形的意识上,和她遥遥对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