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教室外，那名高大的男生居高临下地站到我面前，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
事实证明，他只是单纯地笑得猥琐。
他立正在我面前，突然90°鞠躬，外加了一声庄重的招呼：“嫂子好！”
啥？
我？嫂子？
“嫂子，我叫梁俊峰，是孟飞的好兄弟。”他这一介绍，我全都明白了。
又是一个误信谣言的人。
“不是，什么‘嫂子’，我和孟飞只是朋友，普通朋友！”我气急败坏地强调。
有时候，人怀着一种不纯的心思，很难有“清者自清”的坦然。
他一副“我明白”的样子，豪情地拍着胸脯：“放心吧嫂子，我很讲义气的，不会让老师发现。”
不是，这哥儿们怎么听不懂人话？
“说了不是你‘嫂子’！”再争论下去，恐怕就越描越黑了，我绕过梁俊峰逃开了，不愿意再扯这个话题。
“嫂子，孟飞他真的很喜欢你！”他远远地吼来这么一句，叫我心乱如麻，呼吸紊乱。
孟飞他……喜欢我？
这怎么可能……
我俩从小就不对付，大小矛盾都堆积成山了，他怎么可能看上我？他是被虐上瘾了，还是在向我寻仇？
这话虽然不是孟飞亲口说的，但效果足够炸裂，让我心里装不下别的事。
我刚慌乱地跑到楼梯口，迎面撞上孟飞本人，差点就吓出脑溢血了。
他不是跟老师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怪梁俊峰拦我那一下，让我非得面对这种尴尬。
孟飞倒是像往常一样“傻”，拼命挥手与我打招呼。“何宝渝，好久没遇到你了。”
当然，傻瓜，我在躲你啊！
这种“龌龊”的心思让我越发不能面对他，脸上的滚烫超出了可承受的范围。
不能再聊下去。
聊下去，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我飞快地跑下楼梯，恼羞成怒道：“管好你兄弟的嘴！”
孟飞是个机灵的，仿佛一下悟出了什么，面露薄红。
可我已经没办法继续解释什么了。
我们这种“奇怪”的关系，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年。
刚上初二那会儿，妈妈调岗了，需要早起一个小时出门，很难继续给我做早餐。而我这个人呢，脾胃矜贵，随便咬口饼干对付，容易犯低血糖——小学就有一回晕倒在体育课上。
所以找地方吃东西，成了我的当务之急。
听说学校食堂有早餐供应，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
没成想，我一大早到食堂，就看见孟飞和梁俊峰两个人在食堂里边吃边聊。
冤家路窄，老祖宗诚不欺我也。
我想装作没看见他们来着，但梁俊峰一抬头就是食堂窗口，我很难不被发现。
梁俊峰一看见我，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兴奋，激动地拍着孟飞的肩膀。“快看！是何宝渝！”
啧啧，我是什么很难发现珍稀物种吗？
孟飞猛一扭头，立即用手把嘴抹干净，往我这边跑过来。
不用这么热情的，我想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孟飞见我拿着十块钱傻站，主动凑上前，教我购餐的流程：“你看看想吃什么，上面都有价格，然后这边买对应价格的餐票，去那边把餐票递给阿姨，告诉她你要吃什么就可以了。”孟飞比划着，不厌其烦地指导我，我对他由是感激。
待我顺利取了餐，他将我带到了他右手边的座位上，甚至绅士地拉开餐椅让我就坐。
其实，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坐在他身边的。但人情这种东西，它本身就很难还清：人家手把手教你买餐票，还给你拉开椅子请你坐下，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要和人家划清界线，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拒绝——至少今天不行，便在他身边坐下了。
“嫂子，今天怎么来食堂了？”梁俊峰一开口又是“嫂子”，我怪不好意思的，一直害羞地低着头。
这人好好的，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孟飞似乎看出了我的困窘，一记筷子敲在了梁俊峰头上。“让你废话多！废话多！食堂你能来，她不能来，你家开的？吃你的面，别问东问西的。”
我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从这话中听出一种“宠”的感觉？
一定是上回梁俊峰说孟飞喜欢我，我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我拨弄着碗里的面条，总觉得面对他们需要坦荡一些。“我妈最近早上没空，所以……”
“明天还来吗？”孟飞问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要说不来，明天遇上了怎么解释？我要说来，他会不会在这里等我？
我脑海里掠过了三千字纠结的“小作文”，才下定决心回答：“应该会来。”
“那我帮你占座！”他完全没给我委婉拒绝的机会。
我望着他激动的眼神，那一双别人梦寐以求的黑瞳，像汪洋，像宇宙，清澈得无以复加。我想他定是真心高兴多了个吃早餐的伴儿，才会对我这个死对头如此友好。
拒绝不了。
“好，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我对他太客气了，反而像在隐藏什么，这般“大小姐”的发言，应该“如旧”了吧。
“听到没有？好好把握！”梁俊峰的敦促让我明白，我的话是有歧义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吃面都堵不上你的嘴……”
“嫂子，救我！”
“你管她叫‘妈’也没用。”孟飞又开始闹腾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成为了校园里一道亮瞎眼的风景线。
打那以后，我和孟飞每天早上都“名正言顺”地待在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以后，我们就会各自回教室，互不打扰。
我发现他上了中学以后，人缘变得不错，除了固定的一两个人，偶尔还有不同的同学坐在他对面，陪他聊天打闹。
唯一不变的是，只有我坐在他身边。
开始我以为是巧合。
直到有一天，我来迟了，远远看见饭堂里，有同学一屁股坐在了他右手边的座位上。
他竟把人推了出去。
“申豪，你爱坐哪儿坐哪儿，只有这个位置不行。”他占着座位，剑拔弩张，就像鸟儿被占了巢一样，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你他妈的敢推老子？”叫“申豪”的同学看着不好惹，冷脸厉色，貌若阎王，不过个子确实小了点，输了几分气场。
“哎哎哎，好端端的，吵什么？申豪，你是真没一点眼力见。”对面的梁俊峰要做一回“和事佬”，很懂似的给他解释，“你不见平常这里坐着谁？”
“呵！情种！”申豪恍然大悟，给孟飞做了个插眼的手势，发善心挪了个“窝”。
所以，孟飞一直占着这个座位……是因为我？
我不敢这么想……
越是这么想，我越是确信孟飞喜欢我这件事是真的……
这里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双向奔赴的味道……
我按捺不住一颗激荡的心，但我无从躲避，唯有扮作若无其事。孟飞一见我靠近，马上对申豪补了一句：“你汗味重死了……”
“是是是，人家女生放个屁都是香的……”申豪一脸“不服”。
“反正你别来熏我。”孟飞当场“输出”，还不忘扭过头来安抚我，“别管他们，他们脑子里都是废料，一个字都不可信。”
梁俊峰夸张地学了学孟飞的嘴型，成功收获一顿“毒打”。
孟飞前后矛盾的言行，有很明显的掩饰痕迹。我就是傻子，也应该感觉出来他在“隐瞒”。
对心意的隐瞒……
或许，他对我……真有那么一点好感。
而我呢？
尽管不想承认对他的在意，但心跳它从来不会骗人。
面对他，是心动的感觉。
有些心意，就像瓮里的酒，越酿越陈，越陈越香。
一种微不足道的习惯，经过了岁月的沉淀。
打开“酒盖”的那天，是一个寻常的上学日。
妈妈突然调休在家，亲手给我做了最丰盛的早餐。面对我最爱吃的食物，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不是食物不香了。
而是今天再也没有借口，见到我想见的人。
我恍然大悟。
初二这一年，懵懂青涩，抬眸才发现，自己早已沦陷于此。
＊
周六是家庭日，爸爸和二叔他们一家按照惯例来到爷爷奶奶家一聚。
十年如一日。
这是个透露心事的好时机，我和宁宁两个人可以躲在房间里聊秘密，而没有任何一个家长或同学来打扰。
我把“孟飞占座”的经过，原原本本对宁宁说了一遍，然后“逻辑严密”地说出了我的猜想：“你说，孟飞他是不是喜欢我？”
我眨着眼睛等待她作为“旁观者”的答案，没想到宁宁听后竟倒吸了一口气。
她用“我快被你气死”的表情白了我一眼，然后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回了一句：“不是吧，不是吧，何宝渝，你才发现孟飞喜欢你啊？”
这句话的内容已经够有冲击力了，加上宁宁是不常喊我名字的，这让我直接傻掉在原地。“你是说……”
“两个班的人都知道孟飞喜欢你啊！”她毫不讳言，以她的视觉阐述，“你呀，当局者迷。我对他那么好，你见过那个‘白眼狼’给我送礼物么？”
这倒也是。
当初我针对孟飞，死活不和他做同桌，是宁宁无条件接纳了他。
他要送礼，也应该送给宁宁才对。
这让我心上有一丝窃喜。
许是我的高兴太明目张胆，宁宁看我就像看马戏团的猴子。“哟哟哟，我本来以为孟飞单相思，不敢多说什么，现在看来，不是那回事哦！”
“瞎说什么……”这个年纪自然无法从容地接受“拆穿”，倔强地把一切否认到底，“兴许是你们过度解读，人家可能就，就是单纯不想让申豪坐他隔壁。”
“行，你不相信他对你有意思，我证明给你看。”宁宁胸有成竹地说。
“怎么证明？”
“山人自有妙计。”
听了宁宁的话，我隐约有些不安，但心里更多的是期盼，期盼那个人，和我有同样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