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闻秀芬

姜凌回到派出所已是晚上九点多。

警务大厅灯火通明, 嘈杂热闹。

赵艳红一群人正在被刘浩然和周伟训话。她带到毛巾厂闹事的都是娘家人,天生大嗓门,拼命地解释着。

看到姜凌回来, 赵艳红更慌了, 忙不叠地保证:“不会不会, 我们不会再去找闻秀芬,也一定不会再闹事。我那是昏了头,一听说老钱和那个婊……啊不,闻秀芬乱搞就气不过。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冲动,请你们放心。”

李振良很不理解她的脑回路:“钱拥军找过的女人前前后后至少有十几个吧, 你准备一个个打上门去?”

赵艳红面色一僵,半天才说了句:“也, 也没有。”

她又不傻,闹上门去万一对方有人撑腰打回来,岂不是她要吃亏?

刘浩然冷笑:“柿子专捡软的捏,是不是?”

被戳中心事, 赵艳红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也不是吧。以前老钱是厂长, 我在外面还得维护一下他的脸面, 只在家里和他闹,家丑不能外扬嘛。现在他停职反省, 娘家人都骂我窝囊,我也要脸的嘛, 想着出口恶气。没想到刚一出来,就碰到你们了嘛……”

周伟看着赵艳红:“没想过离婚?”

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但像赵艳红与钱建设的婚姻简直烂到骨头里去了,这样的婚姻还留着做什么?

丈夫出轨, 不去揍丈夫,却纠结娘家人去找丈夫情人的麻烦,简直是舍本逐末!

赵艳红一听到“离婚”二字,立马激动起来:“为什么要离婚?就算我家老钱没当官了,但他好歹还是纺织厂的员工,每个月工资有保证。如果离婚了我住哪里?大荣出来之后回哪里?我不离婚!我死也要守着这个家!”

赵艳红的大嫂在一旁帮腔:“就是!离婚了难道让他再找个年轻漂亮的过好日子?休想!我妹子生是钱家人,死是钱家鬼,绝对不离婚。”

周伟摆了摆手:“好了,离不离婚是你的自由。但是,如果再去随意骚扰其他人,带人上门打打闹闹,那我们绝不轻饶!”

赵艳红忙不叠点头:“是是是,我以后保证再也不闹。”

姜凌看了她一眼:“钱拥军被调查,没查到你那里去?工会经费……”

一听到工会经费四个字,赵艳红不由得心惊肉跳:“我,我,我行得正、站得直。”

姜凌嘲讽一笑:“是吗?”

赵艳红就怕姜凌揪着她贪污工会经费这件事不放,恨不得立刻消失在派出所里,忙对刘浩然说:“在哪里签字?我们愿意道歉,愿意赔偿闻秀芬名誉损失费,什么我都同意。”

姜凌却不想放过她。

如果没有她介入,赵艳红将背上三条人命。

——梁七巧、闻秀芬、林晓月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赵艳红一张破嘴胡说八道,专欺负老实人,心肠歹毒至极。

梁七巧被钱大荣强奸,却被赵艳红造谣说是她天生浪荡,勾引未成年人,硬生生逼得原本能考上大学、前途一片光明的梁七巧愤而自杀。

闻秀芬孤儿寡母本就日子过得艰难,却因为和钱建设有了首尾,就被赵艳红带人找上门去,辱骂殴打,当着林晓月将闻秀芬的脸面踩在脚底碾压。闻秀芬寻了短见,丢下林晓月无依无靠,流浪街头,二十岁便离开人世。

姜凌眼里有了寒光:“走什么走?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一阵冷风吹进警务大厅,赵艳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那个,我,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也没干什么,怎么就,就不能走了?”

姜凌往椅子上一坐,对刘浩然说:“赵艳红等人在牡丹毛巾厂宿舍楼闹事,扰乱公共场所秩序,处警告、200元以下罚款;公开辱骂闻秀芬,造成她人神经衰弱、惶恐不安,处5-10日拘留、500元以下罚款。”

刘浩然懂了她的意思。

其实这种事派出所处理过很多,像赵艳红等人上门吵闹,没有伤人毁物的,一般都是口头警告之后放他们回去。

现在姜凌想严肃处理,那当然听她的。

刘浩然道:“好,那就拘留5天,罚500块,通知家属过来交罚款。”

说罢,他拿出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

听到要行政拘留,赵艳红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按住刘浩然手中的《行政处罚决定书》:“那个,警察同志,我们再商量商量。我愿意道歉、罚款,罚一千都行,可不能拘留啊。要是拘留了,我们单位肯定会处分我。”

作为纺织厂工会委员,赵艳红当然知道自己如果被行政拘留,那面临的将是警告、记过、降薪,现在钱建设正是停职反省时期,她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吗?搞不好被某些人落井下石,把她开除了。

刘浩然看向姜凌。

姜凌冷着脸,指了指桌面摆着的的物件:“看清楚了!那是今天收缴上来的武器,有木棍、铁制扳手和剪刀。你们带这个上门是打算做什么?撬门、打砸、伤人,还是灭门?”

姜凌声音不大,但冰冷尖锐,最后“灭门”二字一出,吓得赵艳红一个激灵,恨不得当场跪倒。

站在赵艳红身后的嫂子也吓得面色煞白:“不不不,我们不敢。这些东西都是赵艳红给我们的,你们要处分,就处分她!我没想打人,就是想拿着剪子剪烂那骚……哦,那女人的衣服,让她以后老实点。”

赵艳红的大哥被老婆这么一提醒,立马上前,抡起巴掌,狠狠地扇在赵艳红脸上:“呸!真是个害人精!我们好心好意帮你出头,你却要害我们坐牢。”

打完这一巴掌之后,赵艳红的大哥点头哈腰,态度极其谄媚:“那个,我拿扳手就是壮壮胆、吓吓人,没想打砸。我们都不认识那个女人,全是赵艳红唆使的,警察同志你们看,我现在已经和她划清界线,这样就不用坐牢了吧?”

赵艳红的大哥是个法盲,分不清拘留与坐牢的区别。在他看来,被警察抓住,那肯定就要判刑、坐牢,为了保全自己,他必须牺牲赵艳红。

赵艳红大哥常年做农活,力气大得很,这一巴掌使了全力,打得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嗡嗡作响,嘴里一股血腥味。

赵艳红半天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大哥。

自从她嫁到城里来,娘家人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来。她说一,大哥从来不说二,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坐打她!

不等赵艳红说话,她二哥二嫂有样学样,也一人上去一巴掌,然后冲着警察求情:“我们已经和她划清界限,保证以后不会再听她的,你们就把我们放了吧。我家还有七十岁老母、十几岁上学的娃娃,不能坐牢的。”

姜凌冲刘浩然使了个眼色。

刘浩然秒懂,严肃地说:“不许在所里打人!”

赵艳红的哥嫂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不是打人,我们就是表明态度。”

刘浩然将语气放和缓些:“你们四个是从犯,又是被赵艳红唆使,看你们认罪态度良好,签下保证书之后就可以走了。”

赵艳红的哥嫂喜上眉梢:“好好好。”

刘浩然提高了音量:“以后老老实实做人,不许打架斗殴,如果再犯……”

赵艳红的哥嫂忙不叠保证:“不会不会,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和她来往,一定老老实实,绝对不会闹事。”

赵艳红两边脸颊被打得红肿,嘴角渗血。她捂着脸看向哥嫂,一双眼睛恨不得淬出毒来:“你们,你们……”

一个个见风使舵,可恶!

赵艳红的哥嫂四个在保证书上摁了手印后飞快离开,像屁股后面着了火一般。

只剩下赵艳红孤零零一个坐在警务大厅的长椅上,捂着红肿的脸不说话。

不多久,钱建设赶了过来,二话不说冲着赵艳红破口大骂。

他现在夹着尾巴做人,天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万万没想到赵艳红这么大胆,竟然喊来娘家人找闻秀芬的麻烦。天知道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时,他的内心有多么惊慌!

赵艳红被骂得脑壳疼,如果是平时她早就上去干仗了,可今天她自知理亏,闭嘴装老实。

骂到后来,钱建设也累了。

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他能怎么样?

难怪真离婚?他的那些烂事赵艳红一清二楚,万一她脑子抽了来个鱼死网破,那他一辈子真的就毁了。

钱建设在通知上签了字,交了罚款,丢下一句:“你自己想死,莫扯上老子!”便走了,留下赵艳红呆呆坐在椅子上,垮肩驼背,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姜凌没有半分同情。

只是拘留五天?这还不够!

钱建设夫妻俩坏事做尽,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钱建设目前在接受单位审查,但看起来似乎进展缓慢。晏市纺织厂权利关系盘根错节,保不定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不如让刑侦支队的人介入,对他立案侦查。刑警查案的速度,可比单位审查快多了。

对钱建设这样的人,必须一击毙命!

姜凌在这里暗自琢磨,而赵艳红看着钱建设离开的决绝背影,整个人像抽掉了所有精神,面色灰败,不再求情,蔫头蔫脑地在《行政处罚决定书》上签字确认,然后被民警送去拘留所执行五天的行政拘留。

等到一切搞定,派出所里终于安静下来。

回到案件组办公室,刘浩然坐下喝了口热水,问李振良:“你们问得怎么样?是不是林晓月干的?”

李振良将一直夹在胳膊下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唉!别提了。闻秀芬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口咬定她姑娘听话、懂事,绝不可能偷铃铛。后来赵艳红一打岔,母女俩受了刺激,紧张得要命,我们也不好逼得太狠,就回来了。”

看到刘浩然与周伟脸上失望的表情,李振良一拍胸脯:“不过,小姜说了,她们明天会来派出所,到时候再问。”

刘浩然与周伟将目光投向姜凌:“她们真的会来?不是缓兵之计吧。”

以前他们调查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对方口口声声保证会来派出所说明情况,结果等了一天没人影,跑了!

姜凌说:“放心,她们会来。”

听到姜凌笃定的话语,刘浩然与周伟松了一口气。

刘浩然问:“真是林晓月?”

姜凌点头:“是她。”

周伟再问:“为什么?那小姑娘我在楼下碰到了,真是瘦得让人心疼。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毛巾厂现在虽然效益不太好,但闻秀芬的工资养两个人还是吃得饱饭的嘛。”

姜凌叹了一口气:“林晓月瘦得不正常,可能是心理疾病导致的厌食症。”

李振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唉!可怜哟。我看这对母女都是老实人,闻秀芬一听到赵艳红骂街的声音就抱头蹲,像是受过严重刺激的人。林晓月一心想要护着她妈妈,但却无能为力,气得咯咯抖。如果不是我们在,她们估计要遭殃。”

姜凌道:“对,母女俩都心理脆弱,需要介入治疗。”

刘浩然与周伟对视一眼:“那……幸好我们今晚过去?”

姜凌点头:“对,幸好有我们。”

幸好有大家介入,这才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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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大队那边,应松茂一直在等电话。

可是没有消息。

等到早上,他拔通了金乌路派出所案件组办公室的电话:“查得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接电话的人是李振良,他有些兴奋地说:“八九不离十!小姜的犯罪心理画像真准。”

应松茂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他一晚上都在思考姜凌提到的犯罪心理画像。

姜凌说是从一篇国外文献里看到的,他便打电话向公安大学的汪成岭教授求助,让他帮忙在图书馆查一查,到底是哪一篇文献,又是如何描述犯罪心理画像的。

只是可惜,没有论文题目,只有一个关键词,文献检索困难很大,一晚上过去了汪成岭教授还没回话。

不过汪教授很感兴趣,嘱咐他将这个案子记录清楚,如果能够证明姜凌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便是刑侦技术的一个进步,可以写成论文发表。

现在听李振良说,姜凌的判断很准,应松茂当然高兴。

李振良的语气里透着与有荣焉的自豪:“小姜搞的那个什么地理画像说案犯在毛巾厂,还真是!我们到毛巾厂去问了,的确有一对母女,母亲闻秀芬做过钱拥军的情人,住在毛巾厂筒子楼,女儿林晓月今年上初一,身高大约1米4,内向孤僻,很瘦很瘦。这些都符合小姜心理画像的结果。”

应松茂问:“是林晓月干的?”

李振良想了想:“这个……还不能确定。昨晚钱拥军的老婆带人打上门去,吓得她俩瑟瑟发抖,来不及问。”

应松茂说:“没问清,怎么能确认找对了人?”

李振良愣了愣:“小姜说是,那肯定是嘛。小姜说今天她们会来派出所,我们在等。”

应松茂又问了一些关于闻秀芬、林晓月的情况,这才挂上电话。

赵景新送上来两份纸质文件:“师父,今天二大队那边送来两份物证检测申请,我看任务还挺重。”

应松茂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物证内容,点了点头:“好,准备送检。”说完,他便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至于姜凌那边,他打算下班之后过去看看。

李振良挂上电话,颇有些自得地冲刘浩然挑了挑眉:“应队挺关心咱们这个案子,一大早打电话过来问呢。”

刘浩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他是技术大队的副队长,不会是看中了小姜,想把她调过去搞刑侦技术吧?”

李振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啊?小姜要是调走,我就没搭档了。”

周伟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看小姜那能力,是咱们派出所留得住的吗?”

李振良怪叫一声,躲开他的动作:“不行,我得赶紧给小姜打打预防针,不能让她跟应队走。咱们派出所一个人一间宿舍,食堂饭菜好吃,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多好;技术大队那边忙得要死,一天到晚加班,要是遇到大案要案得连轴转,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周伟提醒他:“可是,能够调到市局去是很多基层民警的梦想啊,良子你可不能阻人前程。”

李振良其实也知道周伟说得对,但实在是舍不得姜凌离开。

他好不容易遇到配合默契的搭档,好不容易在姜凌的主导下破了钱大荣一案,工作正是如鱼得水之时,哪里舍得姜凌离开?

越想越觉得难过,刚才接到应松茂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李振良独自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干嘛呢?”

姜凌的声音传入耳中,李振良蔫蔫地抬起头,看着一身制服英姿飒爽的她:“没事。”

姜凌转过头问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刘浩然:“怎么回事?”

刘浩然把刚才的玩笑说了出来。

姜凌明白了前因后果,走到李振良办公桌前,态度很认真地说:“放心,我不去技术大队。”

上辈子她在档案室做了那么久,算是和技术大队打交道最多。市局的技术大队有不同的实验室或小组,分别负责不同类型的检测任务,平时专注于技术,相对比较“宅”。

重来一世,姜凌不想守在档案室,也不想待在实验室,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刑侦支队的一大队或者二大队。

一大队负责凶杀、□□、绑架等暴力犯罪,二大队负责盗窃、抢劫等侵财案件,都是对社会治安破坏严重的案件,也是姜凌最为憎恨的罪行。既然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想让自己的能力得到最大的发挥。

听到姜凌的保证,李振良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起来,突地站起身,咧开嘴笑开了花:“小姜,已经八点半了,我到楼下去看看闻秀芬来了没。”

毛巾厂现在是三班倒,白班、中班、夜班上完之后休息一天,依次循环往复。

闻秀芬昨晚上夜班,应该是零点上班,早上八点下班。如果她真的履行承诺,那应该下班之后就会过来。

话音刚落,姜凌听到楼下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姜,姜警官在吗?”

办公室里四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出了办公室,往楼梯口走去。

闻秀芬来了!

闻秀芬果然是一下班就来了派出所,她穿着深蓝色厂服,身上还带着股浆纱用玉米淀粉的发酵味。

姜凌知道闻秀芬胆子小,将她带到询问室坐下,李振良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她面前:“冷不冷?喝点热水。”

询问室在一楼,陈设很简单,墙面挂着《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一张木桌,三把椅子,姜凌、李振良与闻秀芬隔桌而坐,桌上摆着印泥盒子和询问笔录本,墙角放着取暖煤炉,炉子上一个铝水壶里正烧着水。

原本看到铁制栅栏窗、水泥地面刷的暗红色油漆时,闻秀芬紧张得浑身哆嗦,但那个“嘟嘟”冒着热气的水壶,莫名地给房间添了些烟火气,让她的紧张情绪缓解了许多。

闻秀芬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生在农村,爹妈把我养到十八岁就张罗着嫁人换彩礼,好给我那两个哥哥结婚盖新屋。因为着急要钱,他们根本没有好好挑选,只找那些出得起高彩礼的人家,我就这样嫁给了林承德。”

“嫁过去之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个恶鬼。林承德好酒,喝完酒之后发酒疯打人,他打起人来真狠!”

说到这里,闻秀芬的脸色苍白,感觉有一股寒意灌进体内,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姜凌温声道:“莫怕,都过去了。”

经历过严重家暴的女人大多会产生应激反应,发展到后期,甚至可能一些大的声响都会让她进入自我防御状态。

难怪她在听到赵艳红咒骂时反应那么大。

闻秀芬不想再回忆过去。

那段不堪的过往,伴着血腥味、疼痛感、屈辱与卑微,在她的心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涌上来的恶心感,继续往下说:“他前头打死一个老婆,赔了一大笔钱,城里姑娘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不可能嫁给他,所以他才会把脑筋动到了我们村。他死的时候,晓月只有六岁。因为是个女孩,林承德根本不在乎她,我虽然尽力护着她,但是……”

说到这里,闻秀芬有些哽咽:“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妈妈,晓月吃了很多苦,只要一哭,林承德就会吼她、踢她,这让她胆子越来越小。后来,林承德酒后突发急症去世,我公公把我打进了医院,以三根肋骨折断、脾脏破裂为代价,我顶了林承德的工作,开始在毛巾厂上班。从此之后,也和林家那边所有亲戚断了联系。”

“我和娘家人那边也几乎没有了来往。他们拿了林家给的两千块,就把我当块破抹布扔了。我曾经向我爹妈求救,可是他们说嫁出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

“从晓月6岁到现在13岁,我没有一个人帮忙,真的很难。毛巾厂那边长白班的岗位根本轮不到我,我只能倒班,晓月早早就挂着片钥匙去上学,放学回来自己拿饭菜票去食堂吃,我家晓月可怜啊……”

说起自己这些年不艰辛,闻秀芬泪如雨下。

这些年,她和女儿相依为命,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扶助,这种孤苦、寂寞让她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姜凌看她来来去去都是些生活琐事,虽然理解她急需倾诉的心理,但不能任由她这种悲苦的情绪继续蔓延,便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和钱建设交往?”

闻秀芬面色窘迫,一双手绞成了麻花,讷讷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她原本不想说这件事,但她现在坐在询问室里,面对的人是警察,再加上昨天赵艳红打上门……桩桩件件都让她明白——她瞒不住。

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个他见色起意、她被逼无奈的狗血故事。

闻秀芬本就生得清秀可人,再加上身世凄惨,自有分楚楚可怜之姿,这让到毛巾厂办事的钱建设一见便上了心。

当时闻秀芬住在单位分的平房里,三户人家共用厨房、厕所,经常停水停电。孤儿寡母在那个环境下,自然也引来有心之人的觊觎,厕所门口、厨房里、走廊上……只要是公共场所,时不时就有粗鲁汉子调戏她,甚至还出现过大半夜里有人在窗下污言秽语的情况,她不堪其扰。

闻秀芬做梦都想住进筒子楼,那里独门独户,有独立的厨房和厕所,只要锁好门就不怕有人打扰。

钱建设是纺织厂副厂长,与毛巾厂有业务往来,便是抓住她这一心态,强迫她之后再以帮忙申请住房为诱饵让她不敢声张。

钱建设那个时候在纺织厂当副厂长,管后勤基建,手上的权利大得很。他找到房管科科长,一番请客送礼之后,房管科便将闻秀芬安排住进了筒子楼。

钱建设的地下情人有很多,闻秀芬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林承德酒后总会强迫闻秀芬发生性关系,行事粗暴、暴虐残忍,闻秀芬对□□十分抗拒,自然也不会享受其中。每次与钱建设发生过关系之后,她总会陷入自责的漩涡之中,反复不断地冲洗身体,游神一般呆坐在床脚。

说到这里,闻秀芬哀求姜凌道:“我知道,我有罪,我对不起孩子。可是……我一直瞒着晓月,求你们,别让晓月知道这件事,我不想让她失望难过。”

姜凌心中轻叹。

闻秀芬以为瞒得紧,其实林晓月早就知道。

闻秀芬看姜凌面无表情,心中忐忑,颤声道:“昨天你和我说,钱建设的儿子受了他爸的影响,小小年纪就欺负女生,被关进了少管所。我听了之后,一晚上心不安,害怕我的名声坏了,会影响到晓月……”

闻秀芬以前很怕警察,也不信任警察,因为林承德在打她的时候总会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我们是夫妻,就算我把你打死了,警察也会以家务事来处理。我上个老婆死了,我赔了她娘家人一笔钱,什么事都没有,警察连问都没问。派出所那个谁谁谁,和老子称兄道弟,昨天还和我一起喝酒。想报警?你算个屁!”

听多了这样的话,本就没什么法律意识的闻秀芬更是畏惧警察如虎,总觉得派出所是林承德这种恶人的庇护所,出了事不敢声张,怕引来更残酷的报复。

可是昨天见到便装出行的姜凌、李振良,又得到刘浩然、周伟的帮助,她对警察的印象有所改观。尤其是姜凌说的“保护人民群众”那六个字,让她内心生出一丝企盼。

想到这里,闻秀芬悄悄问:“钱建设说和你们的姚所长称兄道弟关系好得很,是不是真的?”

李振良抬手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所长姓姚,为人正派,绝不可能和钱建设关系好,他那是骗你呢。”

闻秀芬看向姜凌,想得到进一步求证。

姜凌点了点头。

闻秀芬这才安下心来,小心翼翼地说:“你们昨天说自行车铃铛被偷,怀疑是我家晓月?我家晓月乖得很,绝对不可能做小偷。”

作为母亲,闻秀芬压根就不相信女儿会是人人喊打的“小偷”,可是有钱大荣的案子在前,她到底还是害怕了。

闻秀芬怕自己会连累到女儿。

她只读了三年小学、见识少,虽然心里爱极了女儿,但除了吃饭、穿衣之外,其余的忙根本帮不上。

她看不懂女儿的课本,听不懂女儿的话,面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消瘦的女儿,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她沟通交流。

如果警察不断逼问,或许闻秀芬还会生出逆反心理,拼命护着女儿。

可是姜凌态度和善,温柔知进退,事事点到为止,绝不强迫半分,这让闻秀芬感受到了“被尊重”。

正是因为被尊重,所以闻秀芬选择主动到派出所来。

姜凌察觉到了闻秀芬态度的转变。

她的心理防御已经卸下,她是真的在向自己求助。

这是个好的开端。

因为只有这样,姜凌才能帮助到闻秀芬,改变他们母女俩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