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县里吗?
祁放看了眼严雪,没说话。
严雪面上也露出沉吟,并没有急着做出回答。
瞿明理也不急,“没事,距离我调走还有两个月,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他端起酒盅轻抿了口,“去了县局我虽然不是一把手了,但主要负责下面几个单位。木耳种植这个事我也想继续推广下去,光澄水一个镇,还远没到上限。”
现在这个时局,往省外卖就先不说了,但只本省的市场,澄水一个镇就没有办法完全吃下。
瞿明理做事可从没有做一半就不做了,“就是小严要是去县里的话,就得重新开始了。”
严雪在澄水经营了两年多,总算将金川和其他林场带上了正轨,就这么放弃,他怕严雪会舍不得。
所以他才叫两人回去慢慢考虑,“我是真觉得你们一直待在林场可惜了,也很少见到你们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您这么说我们可要飘了。”严雪笑起来,笑完又郑重了神色,“您放心,我们会仔细考虑的。”
这两个年轻人做事一向有自己的想法,瞿明理也没再多说,朝着两人举了举酒盅。
严雪跟祁放也举了举,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严雪才提起刘局长那事,“也不知道您清不清楚。”
“他还想动木耳栽培基地?”瞿明理蹙蹙眉,看表情很有几分一言难尽。
刘局长这些天跳得欢,到处拉拢人,好像自己马上就要重新掌权了,他一直懒得理。
但想过刘局长会动小心思,没想到刘局长胆子这么大,把主意打到栽培基地上了,瞿明理忍不住摇摇头,“这个老刘。”
现成的东西交给他,他都不会用,还非要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瞿明理看向对面的两个年轻人,“没事,他那边我另有安排,你们不用管。”
这显然是针对刘局长,早就做好了打算,严雪和祁放也就没再说什么。
后面几人没说工作,聊的都是些家常,严雪这才知道瞿明理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小的那个也上了学。
“要不是你嫂子工作不好调动,我就带过来了。上次我回家,差点没认出我来。”
瞿明理还问了问严雪和祁放家那个小的,听说已经会走了,还感叹了句:“时间过得真是快。”
就是一顿饭吃完,祁放那脸不可避免地又红到了脖子,看得瞿明理忍不住问:“小祁没事儿吧?”
“没事,他就这样,喝酒上脸。”结婚三年多,严雪倒是已经习惯了。
一开始还会有些担心,后来发现这男人好得很,他还更来劲儿了,就没再管他。
果然一出瞿明理那,男人就一本正经拽起她的手往脸上贴,“媳妇你摸摸我脸是不是有些烫?”
不仅拽,他一双桃花眼还垂下来看她,眼尾一点桃花色,简直是在引人犯罪。
严雪忍不住在他脸上轻拍了下,“还在外面呢,你少装醉。”
祁放也不在意,拿手背触触被她拍过的地方,“那我回去再醉。”桃花眼依旧看着她。
也不知道一开始那个嘴比鸭子还硬的是谁,一开始那个性冷淡的是谁。
严雪干脆转移了话题,“瞿书记刚才说的那事,你怎么想?”
“看你想不想去。”祁放直接把选择权交给了严雪。
严雪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大不了以后有事继续借调,反正他在哪都一样。
这话他说得平静,显然不含一丝水分,严雪也就看了看他,“那就去。”
能再往上走一步,严雪也不是非要把自己束缚在一个林场里,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愿意去做。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得再做些准备才行。”她弯起眉眼笑了笑。
身边的男人几乎是秒懂,“再做一份计划书给瞿书记?”
“嗯。”严雪没有否认,“其实瞿书记不说调去县里,再过两年,那份计划书也该交了。”
她发现她上辈子还是被琐事束缚了,她还挺喜欢搞事业的,这辈子一没了束缚,就总想试着再做大一点。
就像种了一棵树,总希望这棵树在自己手里更高大,更繁茂,也能荫蔽更多的人。
严雪声音清澈,目光明亮,谈起这些时,笑容比他们初见时还要璀璨明媚上几分。
好像自从她开始做试点,原本的宝珠就变成了夜明珠,哪怕在暗处,自身也能散发着光芒。
祁放看着,忍不住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那就去做。”
就是计划还没做,这一对年轻父母回到家,先被自家小团子嫌弃了,因为身上那一点酒气。
真的只有一点,等他们坐小火车回去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小团子还是闻了出来。
这让他喊着麻麻跑向严雪后,立马又皱着小鼻子朝后躲了躲,躲了一小会儿,还是忍不住凑上来,然后又躲了躲。
最后他干脆拽起严雪的手,拖着往脸盆架那边去,还指了架上的洗脸盆,“洗。”
才会走路的小东西,就比谁都爱干净,显然遗传了他那个上山采伐都不忘个人卫生的爹。
严雪望望男人,发现男人也在望他们,脸上还露出沉吟,“看来晚上可以再喝点。”
竟然准备靠酒气把小家伙熏走,省得净给他们捣乱,严雪没忍住笑了。
菌种开始接种前,严雪将计划书写好,自己跑了趟镇里,交给瞿明理。
这回涉及到整个县,再由郎书记来谈就不合适了,得她亲自过来说。
东西交到瞿明理手里,瞿明理都有些意外,“你打算将菌种培育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单位?”
“对。”这个严雪其实早就想过,“菌种的培育和木耳的种植其实是两个难度,没有必要非得合在一起。”
最简单最高效的永远是流水作业,专人做专事,才能将专业性发挥到最大。
上辈子她店里那些供货商,都是种木耳的只种木耳,菌种有专门的机构进行培育,分工明确。
“去年我观察过其他林场,发现只要讲得够清楚,种植木耳并不需要太多的专业性,简单培训过的临时工就可以。但菌种培育不行,会遇到很多问题,还要优中选优。”
严雪将计划书翻到后面附的表格,“这是这几年我们做的不同菌种的生长速度和产量对比,已经做到了第四代。”
这两年局里收到的主要是报账,还真不知道金川林场的试点还做了这些,瞿明理仔细看了看。
表格写得很清晰,不同菌种在不同生长时期的表现一目了然,哪怕瞿明理不懂,也能看出不同来。
在第一年的表格里,二代菌种显然要优于野生菌种,不论是生长速度还是产量。三代菌种表现也还算可以,但到了今年的第四代,菌种生长速度显然变慢,抗杂菌能力也有一定程度的下降。
“我和郭长安探讨过,觉得应该是跟农作物的种子一样,出现了退化,准备明年再做一年,看看数据的变化。”
这还真是技术性很强的东西,需要有专人来做,一般人能把菌种培育出来就不错了,哪还能想到优中选优。
把菌种培育这一块独立出来,林场只负责种植和采收,难度就要低很多,像去年的几个林场,多数完成得都很好。
而且这姑娘是在他说了要调去县里,才交上来的计划书,瞿明理看看严雪,“你没想过把这个培育中心设在澄水?”
“那您想过只在澄水推广木耳的人工栽培吗?”严雪笑着反问了句,一下子把瞿明理听乐了。
瞿明理当然没想过只在澄水进行推广,这事就算他不做,早晚也会有别人来做,还不如他做了。
而想推广到澄水以外的地方,就最少要设在县里。县里交通更加方便,而不是只在澄水,跟设在金川林场也没有太大区别。
“你这个脑子,我都不知道你是更适合搞技术,还是更适合当领导。”瞿明理忍不住说了句。
“您也可以弄个领导给我当当。“这话严雪可不是开玩笑,表情很认真,“瞿书记,我希望这个培育中心能纯粹点,能安心做技术。”
金川林场的试点能做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郎书记信任她,宁场长不管她,两人都没胡乱插手,给了她最大的空间。
瞿明理也知道,“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争取。”又道:“你下面那些人也争取让你带过去。”
班底还是原来的班底,做起事来自然更容易上手,万一县里真想安排人进来,也更容易应对。
毕竟瞿明理去了县里并不是一把手,这次培育中心跟县里也没隔着个金川林场,有郎书记在上面撑着。
严雪点头表示理解,又和瞿明理就这个木耳菌种培育中心的细节进行了一些讨论,才告辞离开。
后面瞿明理怎么去和县里说,都是瞿明理的事,相信他既然敢开这个口让严雪去县里,就肯定能做到。
严雪回去,也马上要准备金川林场今年的菌种接种,还有另外六个林场的菌种发货。
去年都已经学习过,今年倒是不用接待各林场前来学习的人了,一个个罐头瓶直接点好,走马车或者小火车运送出去。
光看那数量,林场的人都忍不住咋舌,这又得是多少收益,他们金川可是把全澄水的林场都带起来了啊。
现在他们走出去,一提自己是金川林场的,总有人要打听试点,打听严技术员,别提多有面子。
唯一让众人有些没想到的是,菌种刚开始接种,刘局长竟然从镇上过来了,说是来视察工作。
就还挺突然的,金川林场这个试点已经搞了两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来,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严雪一看他那架势,就不像是来视察的,更不像来干活,倒把试点众人都慰问了一番,尤其是郭长安。
就是根本没注意到郭长安的不便,伸的是右手,等郭长安抬起手才觉察出不对,有些尴尬。
事后郭长安跟严雪说:“他跟我打听菌种栽培我会不会,我说不太会,又鼓励我好好干,多学点技术。”
“他也找我了,”周文慧说,“旁敲侧击去年咱们到底分了多少钱,还说我就要转正了。”
“他也跟你提转正的事儿了?”郎月娥有些意外,显然刚刚刘局长同样跟她提了。
试点这两年没有转正名额,主要是林场也没有,但他们走的是自负盈亏,转不转正区别也不大。
最主要的区别,就是试点办不下去了的话,正式职工局里会管分配工作,临时工不会,可试点这不是办得好好的吗?
刘局长一下子许诺出去这么多,显然不太正常,众人都忍不住看向严雪,看得严雪笑了笑,“没事。”
怕众人还不放心,又轻声补充,“我和瞿书记早就料到了,瞿书记也有安排。”
这众人就把心揣回了肚子里,毕竟试点是严雪的心血,没人比她更不希望有人搞事。
很快菌种接种完毕,到了月底,所有新接种的段木也都移到耳场进行排场,将耳场最后一片空地占满。
接下来只要每年清掉种满三年彻底腐烂的耳木,再种上新的,试点就能始终保持最大的木耳产量。
也就在这时,瞿明理的调令还没下来,另外两道先下来了,第一道就是调祁放去县机械厂。
祁放在小修厂待不长,这所有金川林场的人都知道,可众人都以为他会调去镇机修厂,谁能料到会是县机械厂?
这一步可迈得有些大,消息传出来,众人无不惊讶。而且看那调令的意思,还去了就是工程师。
别看县机械厂的工程师有时候也会被叫一声师傅,像洪师傅,升工程师之前就被这么叫惯了。
但县机械厂的师傅和镇机修厂的还是不一样的,镇机修厂没有自主开发的能力,根本就不设有工程师一职。
小祁师傅牛大了啊,都能当上工程师了……
不不,以后不能叫小祁师傅,得叫祁工。
林场众人可不管工程师是不是还分级别,他们能知道个工程师都不错了,而祁放能直接去县里当工程师,就是牛逼。
只不过另一份调令就让人心里不安了,县里竟然要成立一个专门培育木耳菌种的培育中心,把严技术员调过去。
他们金川林场可离不开严技术员,严技术员要是走了,试点怎么办?那么多人的饭碗怎么办?
当天就有员工在门口左绕一圈,右绕一圈,就等严雪来上班,问她一句能不能别走。
也有找郎月娥的,找郭长安的,找周文慧的,甚至还有人去郎书记媳妇那说,让郎书记一定要把人留下。
消息传出来,甚至连郎月娥和郭长安几个脸色都有些凝重,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严雪也知道,直接就召集几人开了个会,“瞿书记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原班人马带走,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到县里去?”
这众人倒有些意外了,周文慧更是直接问:“我和月娥姐也可以带过去吗?”
严雪和郭长安都是正式职工,周文慧和郎月娥却不是,没想到严雪竟然点了点头,“都可以。”
不过她也把话说在了前面,“县里另安排了人管培育中心,我在那边只是个二把手,许多事情恐怕没有在这边便利。”
做这个培育中心也是要投钱的,严雪在县里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年轻,县里当然不可能完全把培育中心交给她负责。
郭长安之前没说话,听严雪这么说,倒是直接开口了,“我跟你去。”话语很笃定。
郎月娥看看郭长安,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严雪:“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应该没那么急。”严雪说,“今年主要是选址,把培育中心建起来,以便明年投入使用。”
“那也等不到这边木耳收完就得走了,”郎月娥沉吟,“也就是说这边最少还得留一个人,看着试点。”
他们四个是核心成员,要是一下子都走了,试点这边谁来负责?临时交给谁都不可能放心。
严雪点点头,“是得留人在这边,最少要带出个可靠的负责人,接手试点,才能全都调过去。”
“那要不我留下吧?”周文慧犹豫了下,还是说,“我结婚了,月娥姐没有,去哪儿都方便。”
这的确是个要考虑的问题,但严雪分明看到,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垂下去了。
这姑娘这两年其实挺努力的,工作认真,记账严谨,平时干起其他活来也毫不含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刘家人待她本就不错,见她有能力,不错之外还更多了尊重,让她愈发有自信了。
所以听说能调去县里,她那瞬间的眼睛是亮的,可出于种种考量,现在又暗了下去。
“你还是回去跟卫国商量商量吧。”严雪放轻声音说,“这边只是暂时留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都能去继续帮我。”
有想法总要争取一下试试,万一成了呢?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就这么放弃了吧?
说完她又看向其他人,“大家都回去考虑考虑,这事还有时间,我走之前给我准信就行。人工种植木耳这件事,县里是准备继续推广的,咱们这个试点迟早会跟不上需求。”
金川林场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只能用来早期起步,一旦推广到澄水以外的地方,早期的种种方便就会全变成不方便。
严雪给出了大家足够的考虑时间,倒是有一个人,她最希望能够带走,也希望对方能愿意跟她走。
会议一结束,她就带上纸和笔,去后院耳场找了正尽职尽责给耳木洒水的高带娣。
几个核心成员全看个人意愿,许万昌行动不便,家里还有孩子,更愿意留在熟悉的试点工作,严雪只不放心高带娣。
不是她压着,这姑娘早让家里人吃了,等他们走了,谁知道新上任的负责人能不能压得住,又愿不愿意帮这姑娘压。
金川林场这边,严雪有条不紊地做着安排,不多久,场部也放出确切的消息,严技术员并不会急着走。
哪怕走了,她也会留人继续在这边主持试点的工作,保证试点的正常运转,请大家放心。
重点是保证试点的正常运转,一听说试点还能继续干,饭碗还能继续端,大家对严雪就没那么不舍了,虽然还是舍不得。
那可是上过省报的严技术员,这要是走了,以后不是少了样东西能吹,他们金川林场也没以前的地位了。
嗯,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个问题,刘局长就是拿这个劝郎书记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下的。
不劝行吗?眼见着就要到自己手里了,瞿明理个不要脸的,竟然把人全调走了。
不仅全调走了,还在县里搞了个什么木耳菌种培育中心,以后菌种全在那边培育。
到时候要种木耳,就得去那边买菌种,他还怎么动下面的基地?命门都掐在瞿明理手里。
而且瞿明理这显然是故意的,趁着自己的调令还没下来,还能做主,先把人调走,省得自己走了之后他不放人。
刘局长想想就气得肝疼,劝起郎书记也就格外真情实感,“你看看他这都办的啥事儿?你们林场这才刚起步,就把人抽走了,连菌种都不让你们培育,让你们上他那儿买。”
他直接跑来了郎书记的办公室,说到激愤处还直拍桌子,“我在局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太不是东西了!”
看来是真气狠了,以前他都是在背后阴人,或者找理由反对,这么毫不遮掩骂出来,绝对是头一次。
结果郎书记听了,竟然没太大反应,看得他更加来气,“你这两年也没少帮他办事儿吧?祁放他想用就用,他想所有林场都种木耳就所有林场都种木耳,他又是咋对你的?”
刘局长一脸痛心疾首,“他把你的根基都给挖了,你这以后还怎么展开工作?”简直像被挖了根基的其实是他自己。
结果郎书记还是那副逆来顺受样,“调令都下来了,我能有啥办法?瞿书记让他们去,他们就去呗。”
把刘局长气得啊,回去又把郎书记也骂了一顿,骂郎书记烂泥扶不上墙,将来迟早把他收拾了。
日子在焦心中一天天过去,直到瞿明理的调令正式下来,局里的人事调动也彻底定下,刘局长才知道郎书记为什么一点不急,一点不气。
瞿明理那个黑心肝的,竟然不知道啥时候跟局里那个副局长搭上了,把副局长提成了书记,把郎中庭提成了副局。
而他在瞿明理手底下忍辱负重三年,眼看着就要见到曙光,结果归来仍是个二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