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县里

“我看你也不用带太多衣裳,带两件换洗的就行,你跟小祁过两天不是还回来?”

瞿明理走后半个月,严雪也准备去县里报到了,二老太太帮她收拾着东西,就怕她会拿不动。

其实严雪哪有那么娇弱,只不过长辈这也是好意,她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忙活着,又问起另一件事:“县里那边,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严雪说,“祁放他们单位有家属房,就是比较小,只分到了一间半。”

祁放提前半个月就去县机械厂报到了,为的就是这个,他们在县里没住处。

“我跟祁放准备先在那住着,等后面有时间了再慢慢找房子,把您跟继刚接过去。”

机械厂的家属房实在太小了,一家好几代都得挤在一个屋子里,根本住不下,找别的房子时间又太紧。

老太太听了不甚在意,“我跟继刚在这住着挺好的,接不接过去都一样,咱家这可是新房子。”

又安慰严雪,“你俩别着急,慢慢来,严遇你们也不用担心,有我跟继刚呢,我看他这两天跟我们睡挺好。”

两人都是新到一个单位,严雪这边甚至要从零开始,想想就知道会有多忙,根本顾不上家里的孩子。两口子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先暂时让小肥仔跟着二老太太,等忙完这阵再说。

只不过这样一来,小肥仔就只能等两人每周放假回来,才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恐怕会不适应。

严雪晚走这半个月,一来交接一下试点的工作,二来也是让小肥仔试着跟老太太和严继刚睡,不能一下就分开。

好在她一直上班,小肥仔平时都是二老太太带的,适应得还算可以,她这才放心,准备出发去县里。

正说着,外面有道熟悉的声音问:“严技术员在家吗?”看到在院子里陪着小外甥玩的严继刚还打了个招呼,“严继刚。”

是许万昌的女儿许小丽,她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了一年,转到金川林场后,刚好跟严继刚是同班同学。

严雪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有些无奈,很不想应声,但严继刚已经说了她在家,许小丽也进来了,怀里还抱着个纸包。

照比两年前,小姑娘高了一大截,人也没那么瘦了,就是常年在山上跑,脸蛋晒得有些黑。

“严技术员我听说你要去县里了,这是我上山摘的点托盘儿,你带着道上吃。”

小姑娘进门就说,边说还边把东西往炕上放,然后跟往常一样放完就跑,“严技术员祝你一路平安!”

严雪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追出去说谢谢,“也祝你们一家越过越好。”

“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小姑娘回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朝她挥挥手,转身又跑了。

严雪这才回去把那个纸包打开,真的是一大包晶莹剔透的红果子,艳艳的,像一颗颗珊瑚珠攒成的小球。

这是长白山区常见的一种野果,学名叫覆盆子,味道甜,但是个头小,想摘这一大包,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二老太太看到,都忍不住说了句:“这妮子也真是的,这都几年了,年年往咱家送东西。”

一时感恩容易,能一直记着别人的恩情却很难得,尤其严雪这都要走了,竟然也没有人走茶凉。

严雪脸上露出笑容,捻起一颗尝了尝,确实很甜,就像那小姑娘灿烂的笑容,赤诚的心。

就是托盘儿才收起来,郭大娘又来了,送来了几双自己用缝纫机跑的鞋垫。

“你刚去那边,要跑的地方多,肯定费鞋垫,我多给你跑了几双,你和小祁换着垫。”

东西往严雪怀里一塞,还真是厚厚一摞,还是根据个人鞋码来的,想推都推不了。

严雪只能笑着收下,“大娘您怎么不多给长安跑两双,给我们跑这么多?”

“长安那也有。”郭大娘乐呵呵的,“他头回去这么远的地方上班,我能不给他准备吗?”

瞿明理办事效率很高,严雪这边把要去的名单一定下来,没几天,其他人的调令也来了,差点没惊掉林场众人的下巴。

严雪和祁放能走他们不意外,咋还有带着别人走的?严技术员这么牛逼的吗?

郭长安刚受伤残疾的时候他们可是同情过的,都觉得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肯定完了,结果人家高升去县里了……

就人比人的差距还是挺大的,他们要早知道有这好事,也早去抱严技术员的大腿了。

这里面最懊恼的就是王老头一家,本来严雪要租他们家房子的,让王老头搅和了,不然今天跟着去县里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家。

别管王老头一家怎么吵翻了天,反正郭大娘现在走在路上,那些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早变成了羡慕。

“还好是碰到了你。”郭大娘忍不住握握严雪的手,又道:“家里你放心,我和你长平哥、宝枝姐帮你看着。”

以严雪对他们家的恩情,哪怕自己家的事放着不管,严雪家有事,他们都得管。

就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压低声,“要是有那合适的,也帮长安留心留心。”听得严雪直笑。

然后郭大娘一走,刘卫国又来了,一手拿着个纸包,一手还牵着他家两岁的小闺女。

刘爱蓉小朋友充分向大家展示了什么叫撒手没,一进来,就甩开刘卫国朝小肥仔跑过去了,“弟弟!严遇弟弟!”

小肥仔那叫一个会笑,小桃花眼弯弯的,还奶声奶气喊了句:“姐姐。”

刘爱蓉小朋友立马就把自家爹忘了,还指了她爹手里的纸包当场出卖,“有肉肉。”

刘卫国那个牙疼,问严雪:“你家这小的咋回事儿?见着谁都笑,他就不能学学他爸爸?”

“你就知道他没学他爸爸?”严雪好笑,至少在面对爸爸的时候,这小肥仔跟祁放还是挺像的。

反正都被闺女出卖了,刘卫国干脆把纸包递过去,“我妈按你那方法烤的肉干,你带着,县里不好弄这个。”

县里什么都方便,就是也什么都要靠供应,不像在林场,往山上跑跑就不愁吃的。

严雪没和他客气,又问:“文慧要带去的东西都收拾完了?”

没想到最先打退堂鼓的是周文慧,最后跟着严雪走的也是周文慧,倒是郎月娥思虑再三,决定暂时留下。

一来她是郎书记的女儿,哦,现在是郎副局了,镇得住场,也更容易跟镇上沟通。

二来严雪刚去县里,账务这一方面得有个自己人,周文慧比她更加合适。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刘卫国竟然同意了,愿意让周文慧放下家放下孩子,去县里工作。

他之前可是说过还想要二胎的,现在也不提了,听严雪问,点点头,“都收拾完了。”

又道:“家里你放心,有我,有我爸妈,不行还有春彩,她今年也毕业了。就是县里那边我顾不上,文慧要是有啥事儿,可能得麻烦你跟祁放。”

“说麻烦就见外了不是?”严雪笑,笑完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没想到你还挺开明的。”

“我一直都这么开明,以前是你不知道。”刘卫国立马就嘚瑟起来。

玩笑过后,他又略正了神色,“我自己没本事,总不能还看着文慧,不让她出去吧?”

周文慧一回家提这事,家里其实是有些不赞成的,毕竟在老一辈的思想里,女人就应该更多顾家庭,哪能丢下家跑出去工作?

是刘卫国坚持,“跟着严雪干挺好的,等文慧在县里站住了脚,说不定我也能跟着调过去。”

但他在采伐队是油锯手,县里哪有适合他的岗位,现在县里的知青都要上山下乡,又哪来那么多工作。

看着刘卫国难得的正色,严雪想了想,“其实你俩也不用非得一个在林场,一个在县里。”

刘卫国立马更认真了几分,“怎么说?”严雪的脑子和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

“看你愿不愿意转销售了。”严雪说,“如果愿意转,今年就想办法多谈几个大单子。”

多谈几笔大单子,以金川林场现有的产量根本完不成,自然要和去年一样调用其他林场的。

“到时候你可以让宁书记和局里建议,将几个林场的木耳整合在一起,合格的都按金川林场的卖,这样镇里肯定需要一个专门的销售。”

要说这次瞿明理一走,谁获益最大,不是镇上原来那个副局,也不是郎中庭,而是刚刚升了书记的宁场长。

宁场长什么都没干,就白捡了一个林场的书记当,说出去简直嫉妒死人,尤其是最近告了病的刘局长。

但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多干,非常识趣,所以郎中庭才敢把林场交给他。这种事拿去找他,他也肯定不会推诿。

而一旦转成全镇的销售,刘卫国时间上就自由了,至少不用年年上山采伐,往来县里也更方便。

而县里到澄水是有长途汽车的,车次还不少,两口子完全可以商量着跑通勤。

刘卫国也不是不懂,越听,眼睛就越亮,“行,我回去琢磨琢磨。”

不过今年是肯定来不及了,就算他想转,他那个油锯手也得有人帮他干才行。

但这绝对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刘卫国回去一说,连黄凤英都松了口气,“还是小严脑子好使。”

她倒不是担心周文慧去了县里,两人的婚姻就会出什么问题,周文慧这个儿媳妇她还是信得过的。

而且这年代人都比较守信,哪怕到了后来高考放开,很多人出去读了书,还是回来跟原来的对象结婚,不然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但年轻小两口哪能长时间分居?何况还有孩子,黄凤英还是希望儿子儿媳都能好好的。

真正出发那天,祁严遇小朋友还以为妈妈是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跟妈妈抓抓小肥爪说再见。

倒是严雪有点不舍得,抱起儿子亲了亲,“妈妈不在家,要听太姥姥的话。”

小肥仔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乐呵呵点头,又口水哒哒在严雪脸上也亲了一口。

等严雪拎上大包小包,他才似突然觉得不对劲,大眼睛望望,就要上前抓住严雪的包。

爪爪才伸出去,眼前就多了一个罐头瓶,“严遇看这是什么啊?”

严继刚吸引着小外甥的注意,小肥仔到底还小,下意识看向了罐头瓶里游动的小鱼,“鱼?”

“对啊,是鱼,舅舅昨天去河里抓的,好不好玩?”

趁着儿子注意力被引走,严雪拎上东西出门,到站点的时候郭长安已经到了。

郎月娥也在,显然是来送他们的,不多会儿,刘卫国也提着包把周文慧送了过来。

就差一个高带娣,几人在小火车的站点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那姑娘出现。

周文慧有些担心,“她不会临时又被家里扣下了吧?”

林场众人最意外的,其实是严雪去了县里,高带娣竟然也被调过去了。

郭长安和周文慧也就罢了,一个技术人员,一个会计,还都和严雪关系匪浅,高带娣是怎么回事?

有人去试点打听,只听说是培育中心缺个熟练工,而从一开始就长期在试点干的就只有许万昌和高带娣两个人。

这可把众人羡慕坏了,都说老高家走了狗屎运,高家却并不是十分乐意,还私底下跑来找过严雪一次。

严雪当场就翻了脸,“我费了半天事才把人调过去,你跟我说不想调了?你家是不是不想干了?”

一下子把高带娣她妈噎没了话,出去说严技术员不讲理,还没人信,严技术员那是多好的人,怎么可能不讲理?

再说去县里那是多好的机会,你说你家不放心,不想让闺女去,你家是不是有毛病?

反正对于贪婪的人来说,想让他们放弃到手的好处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此刻见人没来,大家都蹙了蹙眉,刘卫国更是转身就要走,“我过去看看。”

话刚落,前方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看见众人,她赶忙加快了脚步,一开始还只是快走,接着就变成了小跑,脸上全是笑。

她跑向的哪里是小火车站,哪里是等待她的众人,而是一段从现在开始的、崭新的人生。

不管以前怎么样,从今天开始,她都不用再带弟弟妹妹,也不用挣了钱一分不花,全交给家里。

从今天开始,没有一回家就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活,她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为自己而流……

高带娣跑过去,给了严雪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抱了抱周文慧,然后是郎月娥,感觉今天的天都格外地蓝。

众人到了县里,直接去县林业局找瞿明理,瞿明理帮着在局里给找了两间宿舍。

周文慧和高带娣一间,郭长安和局里另一个男职工一间,在培育中心有自己的宿舍前,他们都得暂时住在这。

“从这往前走不远,就是单位的食堂,你们今天先安顿下来,明天上午八点四十去办公室找我,我带你们见见中心的负责人。”

瞿明理亲自把人带过去的,倒弄得几个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高带娣。

倒是严雪跟瞿明理熟,知道他的性格,“那要是有什么事,是不是也可以去找您?”

“可以。”瞿明理笑起来,笑容很温和,“你们好歹也是我从澄水带出来的。”

他还有工作,没在这边多待,但还是给众人都吃下一颗定心丸。

严雪还想帮几人收拾东西,宿舍外却出现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手里还捧了个西瓜。

周文慧一见就笑了,看严雪,“来找你的,你可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严雪也有些没料到祁放会来,问男人:“你今天没上班吗?”

“和别人串了。”祁放应得轻描淡写,放下西瓜就开始帮着干活。

但其实也没有太多活要干,除了周文慧和高带娣那个宿舍需要收拾,吃过午饭夫妻俩就被赶走了。

两人这才乘公共汽车,去到机械厂的家属院,看看厂里分给祁放和严雪那个新家。

位置离机械厂很近,出门不到五百米就可以到单位,就是住得也挤,全是联排的平房,院子只有方寸大。

两人进去时,对面屋里正在打孩子,声音顺着敞开的门窗传出来,祁放当时就蹙了蹙眉。

严雪没说话,等他开了门,进了屋,才压低声音问:“经常这样吗?”

“脾气不太好,好打听。”祁放非常简明扼要地做出了概括。

这严雪就懂了,“等忙完这一阵儿,还是看看买个房子吧。”

正好本来也不够住。

祁放“嗯”了声,长指回手一勾,利落地把门插上了。

严雪还在想这是好打听到什么程度,白天还得插门,男人已经过来,倾身将她抱了起来。

真的是抱了起来,双脚腾空那一瞬,严雪下意识将腿盘上了男人的腰。

下一秒就有唇自下而上,攫取了她的呼吸,熟悉的,热烈的。

外面吵闹声依旧,这一片空间却像是隔绝于世外,只能听到交缠时微乱的喘息。

好一会儿,严雪才找到自己的呼吸,轻轻在男人肩上推了推,“这还是白天。”

“没事,对门听不到。”男人薄唇还在她唇上摩挲,“家里也没咱儿子。”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严雪没忍住笑了,“你是不是故意要的这么小的房子?”

“没。”男人否认迅速,“家属房都这么小,厂领导住的也才两间。”

不等严雪再说什么,那唇已经重新追上来,像是要一反往日的憋屈。

严雪也就没了再说话的心思,忍不住抓紧男人的肩,直到男人将她抱到桌边放下……

“吱嘎”一声在室内响起,严雪吓了一跳,祁放也是,赶忙去看被严雪压在身下的写字桌。

然而也就是这一个动作,写字桌又“吱嘎”一晃,晃得严雪赶忙起身夹紧他的腰,“你这是在哪买的?”

夹得实在太紧了,让祁放不禁顿了下,才吐出口气,“洪师傅一朋友家不要的,暂时给我用用。”

那这也太不结实了,还没有她感知里祁老师那根教鞭结实,严雪还是滑了下来。

当然桌子不结实没关系,只要捣乱的小肥仔不在,祁老师在哪里都能上课,课外还可以免费加时补课。

就是对面屋那位卢嫂子确实很爱打听,一看到祁放爱人来了立马打开八卦雷达,恨不得问遍严雪家族谱上所有成员。

这是刘卫国不在这,刘卫国在这都得自愧弗如,毕竟他虽然也八卦,但还是会看人眼色的。

第二天上午,严雪等人准时在瞿明理办公室集合,由瞿明理带着去了局里新收拾出来的一个办公室。

“培育中心正式落成前,这里暂时作为中心的办公室,回头我把钥匙给严雪,严雪你去配一把。”

瞿明理说着,抬眼见前面办公室里已经有了人,又招呼,“庄科来这么早。”给两边做了介绍。

局里派给培育中心这位庄科名叫庄启祥,今年四十左右,面容严肃,看起来不苟言笑。

见澄水来这些都是小年轻,最大的看着也不超过二十五,他眉心蹙了下,但还是拿起档案,先认人。

知道严雪就是那位上过报纸的女同志,他多看了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就翻到了下一页。

知道郭长安也是技术岗,他同样没说什么,对郭长安明显不正常的手和腿也没表现出异样。

但翻到周文慧的档案时,他又蹙眉了,“会计这么重要的位置,你们就交给一位年轻女同志来干?还是家属工?”

周文慧本就挺直脊背坐在那里,一听这话,更是整个人都绷紧了,唇也抿了起来。

所有人都意识到,因为他们过于年轻的年龄构成,他们被局里派来这位负责人质疑了。

而质疑就代表着不信任,代表着他们在以后的工作中未必能磨合得很好。

严雪正了神色,“金川林场木耳栽培试点成立至今两年半,所有账目都由周会计经手,其间并未出现过错漏。”

她眼睛直视着对方,语气笃定,以试点实际负责人的身份为周文慧证明,可对方听着,眉头还是紧皱。

金川林场那个试点庄启祥知道,是个由家属工搞起来的草台班子,虽说搞得不错,但难免不够正规。

培育中心既然建在县里,是县里的正式单位,有些事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得由专业的人来做。

庄启祥沉吟着,正要开口,那边周文慧先说话了,“庄科长要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可以考考我。”

他有些诧异,年轻姑娘已经坚定地重复,“庄科长可以找本账过来,看我算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