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书记拿出来的计划当然不是严雪交给他那份,是他修改润色后的,还删去了里面部分内容。
但也足够众人吃惊了,金川林场这才吃到一年的甜头,就愿意把东西贡献出来了?这么无私的吗?
然后打开一看,哦,他不是要把技术分享出来,是要把菌种卖给其他林场啊……
都不等刘局长质问,郎书记已经道:“不是我不愿意把技术拿出来,是现在拿了其他林场也用不了。”
他脸上露出无奈,“这个菌种培育很麻烦,必须前一年就把孢子提取出来,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上哪儿提取孢子去?”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现在都十一月份了,天寒地冻的,哪还有什么新鲜木耳?
刘局长显然不太死心,“晒干的不行吗?晒干的又不是煮熟的。”
“这个我们严技术员也没试过,”郎书记说,“要不我回去和她问问提取的方法,您试试?”
话说得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没那么客气,您难不成还比我们严技术员更懂?
刘局长当时就被噎了下,他发现这个郎中庭现在真是胆子大了,仗着有瞿明理撑腰,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
郎书记却是清楚得很,自己早就上了瞿明理的船,给不给刘局长面子其实都一样。
见刘局长没说话,他也就接着解释:“菌种的培养还需要专门的培育室,现在都快十二月份了,其他林场也没法建啊。”
这也是个问题,现在土都冻实了,哪还可能盖什么房子,来年再盖也来不及了。
而且这个菌种的培养一听就很麻烦,就算其他林场有培育室,也得他们真能培育出来。
刘局长不再说什么了,其他人就更不可能说什么,别的林场明年要是也想种木耳,还真只能从金川林场买菌种。
这可真是,技术没让人家拿出来,反倒给人家又添了一笔生意,刘局长很是气闷。
“那郎中庭同志的这个建议,大家有没有意见?”瞿明理还是问了众人一句。
刚才被狠狠打了一回脸,谁会在这个时候唱反调?众人全都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但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到底让哪个林场搞?总不能所有林场都搞吧?
金川林场今年能有这么好的产量,是因为用了三个林场的木头,就算今年采伐任务比去年重,也顶多还能再开两个点。
有人沉吟起来,“不是说金川林场去年要了三个林场的木头?要不就从这三个林场里面选?”
算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这三个林场都很响应局里的号召,配合局里的工作,完全可以优先考虑。”
“也不是其他人就不配合局里工作了。”也有人持不同意见,“金川林场后来不是不要了吗?”
谁在下面林场没几个熟人?这种好事谁又不想帮自己的熟人争取一下?
接着就有人提了其他的林场,“都在一条小火车线上,来回运输菌种交流技术也方便。”
“那望山林场不是更方便?今年才刚修了路,都不用等小火车或者内燃机,用马车就能来回。”
众人各执己见,刘局长更是在里面和稀泥,“这么重要的事,总得问问几个林场的意见吧?”
这还是当初要修路时瞿明理说的,被他拿来用了,“咱们在这讨论半天,万一人家场里资金不够呢?万一人家没有这个意愿呢?”
最后他做了总结,“所以这事还得把各个林场的同志都叫来,大家开会商量商量。”
但估计等现在这个会一散,各个林场就该陆续收到消息了,然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更有本事。
瞿明理心里跟明镜似的,还知道刘局长会提这种建议,要么能损人,要么能利己。
但他也没反对,“那就等月底所有林场都过来开会,拿到会上讨论。”
果然这边一散,很快就有其他林场收到了消息,还有人把电话打到了郎书记这,跟他打听情况。
“你问种木耳啊?种成了……产量?有三千多斤,有了,这我还能做假?钱我都交到局里了。”
一天里接到了好几个电话,像望山林场这样离得近的,书记更是骑着个自行车就来了。
“早你咋没说产量这么高?”人吹了一路冷风过来,进门还被热气扑了下,“你这办公室还挺暖和的。”
“小祁整了个火墙,用锅炉带的。”郎书记指指四周的火墙,给他倒了杯水。
望山林场这位书记却显然没什么心思喝,“你行啊,不声不响就搞了个大的。我还以为第一年种,咋也得摸索摸索。”
“那不是我们严技术员去年就摸索过了,”郎书记笑,“没点把握,我哪敢去和局里说?”
一听严技术员,望山林场的书记更纳闷了,“你上哪找的这么个人?我在林场这些年,就没听说过木耳还能种。”
这下郎书记笑意更深,还不紧不慢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其实这个严技术员你也见过。”
“我也见过?”望山林场的书记显然有些意外,“我没啥印象啊?在哪儿见的?”
“就去年诗朗诵,我们那个女领诵。”郎书记笑得云淡风轻。
望山林场的书记还真有点印象,当时就听愣了,“你说那小丫头?她才多大,就有这本事?”
那她的本事可多着呢,等到时候开会你就知道了,郎书记又加了句:“祁放是她爱人。”
这望山林场的书记着实被他给装到了,敢情长得好又有本事的都在你们林场是吧?
金川林场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白捡个祁放不说,祁放还给他们带了个能种木耳的技术员……
望山林场的书记不想酸的,但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酸完才问:“你们那严技术员在试点吧?我想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没问题,不过只能让郭观察员陪你了,”郎书记说,“我们严技术员还在坐月子。”
哦哦,这试点还是你们严技术员怀着孕搞的,你们严技术员牛逼行了吧?
望山林场的书记已经不想说话了,但等真到了试点,看到郭长安,他还是意外了下,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将试点前后参观了一遍,尤其观察过那些种了木耳的耳木,他才心里大概有了数,准备告辞。
临走还特地跟郎书记说:“过两天局里开会,你可得帮兄弟说说话啊,咱们两个林场离这么近,定别人哪有定我们方便?”
上回金川林场人缘这么好,还是祁放修拖拉机的时候,郎书记听得直点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然后刚把人送走,小金川林场的摩托卡就到了,小金川林场的书记下来一通参观,临走也说了类似的话。
郎书记依旧微笑点头,“好的好的,一定一定。”简直有种来者不拒的意思。
宁场长的办公室就在他旁边,多少听到了点,也不知道他全都应下,到时候到底是该帮谁说话,不帮谁说话。
不过宁场长就是个二把手,这事也轮不到他去局里开会,他只要干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但林场左来一个书记,又来一个书记,还都跑去试点参观,林场就这么大,消息还是很快传出去了。
严雪在家坐月子不好打扰,郎月娥最近却是听了不少话,都是担心其他林场也要搞这个,影响了金川林场的试点。
郎月娥来看严雪跟孩子的时候顺嘴提了提,“又怕别的林场也学去了,又怕明年拿不到树头。”
严雪被人抢着把树头要走了这事大家可记得真真的,就怕金川林场也碰到这种情况。
严雪听了却只是笑,“没事,影响不到咱们,还能让咱们多一笔收入。”
当初严雪会主动跟郎书记要郎月娥,除了她是郎书记的女儿,还因为她这人一向知情识趣,话也不多。果然郎月娥听了什么都没再说,反而逗起她身边的孩子,“我怎么瞅着长得像爸爸?”
严雪怀孕的时候舍得吃,又勤活动,孩子养得不错,出生没两天就睁眼了,长得的确更像爸爸。
严雪跟严继刚都随母亲,有双圆钝的大眼睛,小家伙却和他爹一样,内勾外翘。
有时候严雪看着他,明明知道他还小看不清,可就是觉得他是在看自己,忍不住刮刮他鼻子,“你怎么就长得不像我?”
小家伙眼睛望着她,动动小手小脚,小嘴巴也哈哈发出几个音,像是在给她回应。
郎月娥看得心都要化了,赶忙抱了抱,“你咋长这么漂亮?”又问严雪:“孩子起名字了吗?”
说到这个,严雪忍不住垂眸将视线落在小婴儿脸上,“起了,叫祁严遇。”
这让郎月娥愣了下,接着就笑了,“该不会是姓严的严吧?”
严雪没说话,看得郎月娥更忍不住笑,“还真是啊,你家小祁不是挺内敛的吗?”
严雪以前也觉得祁放挺内敛的,但这男人最近的确有些不内敛了,尤其是在给孩子取名这件事上。
正常这年代取名字,要么红一点建国建军,要么按族谱,就算都不按,也该是对孩子的祝福或者寄望。
可祁严遇,祁严遇,不就是在说她跟祁放的相遇,还是那么巧合那么阴差阳错的相遇。
但男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起这个名字时一双桃花眼还专注望着她,说自己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义。
这严雪还能说什么?纪念他们的相遇,总比让这个理工科大直男乱起,起个静液压黑木耳强吧?
反正祁严遇小朋友自己说了不算,更不知道他爹在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暗搓搓秀了个大的。
倒是刘卫国要是从山上回来听说,肯定又得大呼一声内行。毕竟他憋了好几天,才憋出来一个爱蓉。
严雪这边继续岁月静好地坐她的月子,根本没管外面因为她一份计划书,有多少人跟着动了。
金川林场这边来了好几波,镇林业局那边也没闲着,以至于真到了开会那天,各林场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连具体的计划都拿出来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铁憨憨,觉得自己这边各方面都不占优势,干脆连争取都懒得争取,愉快地躺在坑底做咸鱼。
然后到了开会那天一看,就自己林场没准备,就自己独树一帜,就自己鹤立鸡群……
当时那位铁憨憨就有些不好了,尤其是被众人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后。
好像大家都很积极工作,就他不思进取,虽然他确实不思进取,可这件事不该今天开会才通知吗?
在铁憨憨的无语中,瞿明理还是装模作样把事情通知完,然后询问大家的意见。
众人立即表示自己愿意积极配合局里的工作,并列举自己林场的优势一二三。
离金川林场近的,林场规模大人口多的,领导人思想学得特别好特别进步的……
最后到了铁憨憨那里,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愿意配合局里的工作,同样表示他们林场行,让他们林场上。
就是相比其他林场,说得干巴巴的,也没哪个局里的领导帮他说话。
剩下那五个可就热闹了,有两个更是积极,不仅拉了刘局长帮自己说话,还另外拉了别人。
瞿明理静静看着他们争取,看着刘局长毫不掩饰地站在某两个林场那边,一直等争执得差不多了,才道:“看来大家意愿都很强啊。”
众人点头,有那会拍马屁的还表示积极配合局里工作,为国家做贡献,是他们应该的。
然后他们就听瞿明理说:“既然大家意愿都很强烈,那就一起搞。”
众人当时就听懵了,一起搞?怎么一起搞?剩下六个林场一家一个试验点吗?
没想到瞿明理还真是这个意思,听得众人直皱眉,刘局长更是当场反对,“咱们哪有那么多树头和不合格的木材?”
刘局长指出众人最在意的事,“金川林场可是用了三个林场的木头,才种出来这么多,要是每个林场都搞一个,那点规模都不够麻烦的。”
他甚至直指瞿明理,“你难道还想另外伐木专供木耳种植?这些木材可都是国家的资源,国家有大用。”
“当然不是。”瞿明理推推眼镜,露出个笑容,“咱们林业局没有,其他镇的林业局不是有吗?”
他缓缓看了一圈会议室内的众人,“咱们可以去其他镇的林业局买,按照买柴火的价格。”
这才是严雪那计划书里最重要的部分,严雪从交出计划书,就没打算小打小闹,只赚两个林场的菌种钱。
而刚好他也没打算小打小闹,只在澄水搞三个规模受采伐量限制的试点。
瞿明理敲了敲桌子,“所以就看你们的意愿了,你们要是想搞,数量报给我,我去找其他镇的书记买。”
这下众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还可以去其他镇的林业局买?
他们澄水林业局的树头是不够用,但县里可是有三个镇有林场,除了他们县,市里还有其他县……
这谁还在内部争啊?直接出去买不就得了,就算按不了柴火价,也花不了几个钱。
毕竟在他们这,树头和检尺不合格的木材都能用来种木耳,用来生钱,在别人那却就只是柴火,根本不值什么。
这下没人再管刘局长了,反正每个林场都能种,谁还费劲去他那走门路啊?
而且刘局长这格局显然不行,人家瞿书记都走出澄水,放眼全县了,他却还只知道在窝里争。
就是这样一来,他们原先的计划都得改,回去看看自家林场到底能吃下多大的规模。
就连之前没有准备的铁憨憨都琢磨起来了,这要是搞成了,可不只是政绩的问题,自家想往里面塞个人还不是顺手的事?
再说谁会嫌自己林场效益好啊?这又不占用林场正式职工,只是种植采收的话,家属队的人就能干。
众人都有点无心再开这个会,就只有郎书记始终笑盈盈的,“大家要是有意向,我这里还有份严技术员写的耳场选址须知,大家可以看看。”
一听说耳场选址还有讲究,众人忙接过去看,随身带着笔记做会议记录的还抄了下来。
望山林场离金川林场最近,书记还问郎书记:“你们严技术员啥时候出月子?让她去我们林场看看呗。”
然后郎书记就顺便解释了句:“我们严技术员就是去年诗朗诵那个女领诵,这个月刚生了孩子。”
再次装到了,望山林场的书记还帮他一起装,“祁放是她爱人。”然后看着众人跟自己当初一样,露出又无语又酸的眼神。
除了耳场的选址,严雪写那份资料上还有耳木的选择、一瓶菌种又能种几根耳木,以供众人参考。
“你们看一看,到底要多少瓶菌种,早点告诉我。这东西麻烦,一月份就要开始培养了。”
郎书记是这么说的,众人回去后也都赶紧抓紧时间开会,定下要用的木头数量和菌种数量。
前者报去瞿明理那里,由瞿明理出面购买,后者则报去了郎书记那,又由郎月娥郭长安带着报到了严雪这。
“我说你咋一点也不担心。”郎月娥是郎书记的女儿,还是知道买木头这个主意其实是严雪出的。
当初一听说其他林场也要搞试点,她跟众人一样,都以为最多能搞两个,最多能卖个2000来瓶的菌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郎月娥拿出了自己记的单子,“已经有四家林场报过来了,其中要的最多的是十三线,2000瓶。”
刚听到这个数字,她着实吃了一惊,严雪却并不是很意外,“他们林场大,位置又深,不好搞副业。”
十三线在小火车路线的尽头,已经很接近保护区了,平时下来一趟很麻烦,好多东西都直接卖给了场里的收购站。
但也因为他们林场大,自己采伐剩下的木头就不少,再从外面采购些,完全吃得下。
“再就是望山林场,要了1800瓶。”这个不用严雪说郎月娥也知道,两边离得近,望山林场还亲自来看过,对木耳种植更了解也更有信心。
光这两家,就是近4000瓶的菌种、2000块的收入,今年他们只是卖菌种,都绝对不少赚。
这让郭长安不禁想起了严雪当初那句:“要是大家都开始种了更好,我还可以卖菌种,还可以卖培养菌种的材料。”
这才不过一年多,她就真的卖起了菌种,还走出金川,卖到了澄水每一个林场。
郭长安在旁边静静听着,等郎月娥说完,才汇报起工作,“我算了下试点的培育室,培育个一万瓶没问题,锯末子好弄,米糠和苞米皮子也可以去附近农村买,主要是缺罐头瓶。”
这才是他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哪怕今年一整年试点都在收,加上之前严雪那些,也才不到2000瓶,对这庞大的需求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吧,”郎月娥说,“让他联系其他林场的书记,从其他林场也收一批。”
这些菌种可是要卖给其他林场的,要是耽误了,其他林场同样有损失,自然不会推辞。
严雪想一想,“咱们三分钱一个收,也让郎书记联系下瞿书记,在镇上也设个点。”
如果到时候还不够,就只能高价去收购站买了,就算澄水收购站的不够,跑跑县里和其他镇,怎么也够了。
于是没两天,澄水林业局就多了一个收购点,只收罐头瓶,但比收购站收的要贵一分。
贵一分也是贵,很多原本想卖去收购站的立马换了地方,把瓶子卖给了林业局,就连刘局长爱人都去卖了两个。
回来她还埋怨刘局长,“你们局要收罐头瓶,你咋也不跟我说一声?前些天收拾仓房我还收拾出来俩,都卖收购站了。”
刘局长一点都不想听她说,更不想说话。
自从瞿明理让下面所有林场都搞起木耳栽培,他这处境就更差了。
毕竟跟着他干,还只能在澄水这点有限的资源里争一争,瞿明理可是让这些林场想种就种,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因为这事上面他看走了眼,他在局里说话也没那么好使了,好多人都没以前给他面子。
当初瞿明理空降抢走了这个书记,他就觉得自己够倒霉了。没想到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落落,他还可以更加倒霉……
相比之下,严雪那边就和他完全是两个际遇了,不仅祁放又涨了一级工资,郎书记还给两人往局里都报了先进。
以他俩今年为局里做出的贡献,双双评上个局先进个人是妥妥的,金川林场也能评个先进单位。
也是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周立终于给祁放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