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也没想到薛永康刚走,自己就发动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宫缩,可是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这是阵痛。
她当即就跟二老太太说了,“奶奶我可能要生了。”
声音很镇定,二老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啊呀”一声,“你要生了?”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二老太太也是有经验的人,立马出去找了邻居给祁放传话。
回来严雪已经把头发拆了,“奶奶您帮我洗个头吧,饭也热上点,一会儿我吃一口。”
她这是头胎,生得慢,不吃上点东西后面该没力气了。
可这本来都该是二老太太的话,让她先给说了,二老太太看看她,有些无言。
严雪就捧着肚子笑了笑,“奶奶您可快着点,不然一会儿我没力气吃了。”
要不是脸色发白,鼻尖还有上一次阵痛留下的细汗,完全看不出是个即将临盆的产妇。
老太太应一声,赶忙去把饭热在了锅里,又提了两个屋的暖水瓶,进里面给她洗头。
没多久祁放回来了,工作服没换,但神色看起来还算镇定。
进门他就将视线落在了严雪身上,“助产士我已经去请了,一会儿就到。”
严雪闻言“嗯”了声,男人紧接着又道:“郎书记那我也去打过招呼,如果有需要,摩托卡随时可以用。”
这是怕有个万一,提前打个招呼,至少要用的时候不会手忙脚乱,也不用等太长时间。
严雪又“嗯”了声,低眸琢磨自己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男人已经飞快换了衣服洗了手,过来帮她擦头发,“继刚那边我托刘婶去接了,不行就让他在刘家住一宿。”
连还在学校的严继刚都考虑到了,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都跑了多少地方,安排了多少事。
严雪又想了想,不知道是他安排得太周到,还是她肚子太疼,竟然没想到什么要补充的。
这让她不禁看了男人一眼,还不太适应这样自己什么都不用想,都有人安排好。
二老太太也不太适应,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理智、镇定,做事有条理,倒让她这个家里最年长的有些有力无处使。
不多久林场那位助产士来了,看到屋里这情况,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真有人要生了。
产妇不嚷嚷疼,家里人不急得乱转,不管她问什么,都能立马拿过来,简直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男人还在陪着严雪走动,手臂有力,声音沉着,助产士在旁边看着,都多感觉到了几分安心。
直到严雪阵痛越来越频繁,助产士看看差不多了,叫把人送进去,他才扶住严雪的肩,在严雪额上落下一吻,“大夫说你胎位很正,孩子也不大,正常生没问题,别怕。”
最后这句是在严雪耳边说的,用的还是气声,像是生怕人听到,却还是让严雪眼眶一涩。
他发现了啊。
发现她不想让人为自己担心,一直在努力表现出不惊慌不害怕。
可她也是第一次生孩子,肚子一直在疼,还是在条件这么落后的年代,连个能做剖宫产的医院都不好找。
严雪是乐观,是向上,但她不是铁人,只是老天从来没给过她不坚强不镇定的机会。
她头一次有些绷不住情绪,望着男人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一双漫上潮意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祁放干脆摸摸她眼睛,又捧住她的脸,低下来与她额头相抵,也不管屋里还有没有别人,“不怕,有我在。”
声音一如他说他已经去请助产士了,说他去和郎书记打了招呼,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男人甚至在她唇上啄了口,“要是疼就喊我,我进来陪你。”笃定可靠的语气。
严雪忍不住追上去,狠狠咬在他锁骨处,咬到衣服都濡湿,才放开,将人推出去,“你就别在这捣乱了。”
后面的事严雪自己也记不太清,主要是疼得没力气去记,只知道跟着助产士的口令吸气、用力。
不知多久以后,她才感觉身下一轻,接着是助产士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有人递上消过毒的剪子,将婴儿的脐带剪断,然后是小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严雪缓了半天气,睁开眼,才发现林场的供电都已经停了,桌子上一根蜡烛正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有人拿毛巾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接着动作轻轻,为她去拨粘在颊边的乱发。
就是一连拨了好几下,都没有拨好,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粘得太紧了,后来才发现是男人手不稳。
这让她不禁望了望男人那张依旧冷淡镇定的脸,实在没忍住笑了,“小祁师傅,你平时就是这么修机器的?”
男人动作顿了顿,微显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她面颊,“所以还好机器不是你。”
语气很低柔,烛光下垂眸注视过来的桃花眼里更是透出些缱绻的味道。
严雪发现自己还是错了,这男人不是看狗都深情,他真正目露柔情时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让她静静抬眸望着对方,任由对方帮她把头发整理好,还有衣服,才去睃寻起孩子的身影。
“称好了,六斤一两。”助产士已经将孩子擦干净包了起来,递给祁放,祁放又轻轻放在了严雪枕边。
真的是小小软软的一团,皮肤红彤彤的,眼睛还闭着,发出轻轻浅浅的呼吸。
严雪拿脸贴了贴,感觉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柔软,还有直达心底的温热。
从今天起她就又多了一个家人,和她和祁放都血脉相连的家人。
祁放也伸了手想碰,指腹都要触到孩子的脸颊又顿了顿,改为用指背轻轻一贴。
从今天起他也多了一个家人,和他和严雪都血脉相连的家人……
严继刚见到小外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到底没有说小外甥他长得有点丑。
倒是跟过来看孩子的刘卫斌很有经验,“没事,爱蓉刚生出来的时候也这样,长长就好了。”
那小丫头已经会坐了,白白胖胖的确实不丑,严继刚放了心。
两个小的看过孩子,还得回学校上课,倒是祁放跟小修厂请了产假,就在家里照顾严雪和孩子。
严雪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开口请产假的,反正徐文利也给他批假了。
于是除了喂奶,换尿布这种事完全不用严雪操心,薛永康再度上门,也直接就被祁放拦了。
男人都没让他进屋,就拦在里屋门外,“上次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声音冷淡,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更是带着股幽幽的凉意,让人心里怪毛的。
薛永康立即就想到了那天对方看自己那一眼,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好好的他又没惹到秀妍,秀妍生不生关他什么事。
而且这男人之前看起来明明挺心动的,还嫌东西少,他挂上笑,“这个不着急,可以以后再说,我今天是来看孩子的。“从兜里掏出来五块钱。
这真的不算少了,这年代一般随个礼也就两块,何况他还是个许多年没见了的远房叔叔。
祁放却只是看了看,根本没接,还突然问他:“她家里给了你不少吧?”
一针见血,一下就让他脸色僵了僵,“你这说的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我和秀妍家好歹是亲戚……”
“那你下这么大血本?”祁放低眸看看那五块钱,明明没说什么,可就是莫名嘲讽。
薛永康面上有些挂不住了,“秀妍生孩子,我这个做叔叔的随点礼怎么了?”
看来对方这态度的确和秀妍突然生产有关,要不就是真嫌东西少,或者是两口子没商量妥。
薛永康压低了声音,“你自己想想吧,毕竟是白得的,又不费你们什么工夫。”
见祁放没说话,又道:“我这也是跟秀妍她爸有交情,才帮着跑一趟。东西本来就该是秀妍的,还真要便宜了别人?”
可严雪根本就看不上他们的东西,更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祁放看对方的眼神依旧淡淡,“这不还有你吗?”
薛永康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接着道:“反正也不费什么工夫,你去也一样。”
这回薛永康反应过来了,对方这是叫他去给秀妍三叔摔盆填土,当孝子贤孙。
这不是侮辱人吗?他跟秀妍三叔可是同辈的,薛永康那脸当时就沉了下来,气得。
祁放却像不知道似的,“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还能多得点。”
男人静静注视着他,“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你们好歹是亲戚,你去还能亲上加亲。”
真的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亲上加亲是他这么用的吗?
薛永康眼睛都气红了,“你要是嫌少就直说,别在这恶心人!”
说着就要往里走,“我不跟你说,我要去问问秀妍,她妈就是这么教她的?”
被男人直接捏住了腕子,“适可而止吧,别给她找麻烦。”
那眼里是警告,手上力道更是不轻,薛永康都不知道他捏的是哪里,竟然疼得人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动静小下来,里面炕上的严雪听着,也渐渐放松了神经。
习惯使然,薛永康一来,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自己解决,祁放却先她一步出去了。
不仅出去了,这男人的嘴还一如既往地损,估计薛永康还是头一回领会。
严雪觉得自己不用听,都知道男人肯定把薛永康怼得不轻,根本用不着她,忍不住亲亲儿子,“你将来可别学你爸,嘴甜点,才讨女孩子喜欢。”
祁放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不由顿了顿,过来也看了看孩子,“将来学你妈。”
意思是严雪嘴甜,会说话,听得严雪忍不住笑起来,“人走了?”
“走了。”祁放挨着她在炕边坐下,“不过估计没死心,还想再找你谈,得给他加把火。”
那严雪只能让这位三叔自求多福了,想想梁其茂、于翠云和程玉贞,再想想至今还在改造的陈纪忠。
果然她家小的静悄悄没动静,八成是在憋屎;小的他爸静悄悄没动静,绝对是在憋坏。
没两天,林场都听说严雪生了,各种打着来看孩子的旗号的人又开始上门了。
跟严雪关系好的,没啥其他目的的,祁放就放了进来,严雪并不想见的他直接就拦了。
这里面就包括之前想给严雪塞傻子的潘大高媳妇,自从知道试点的长期工分了多少钱,她妯娌又找她吵了一架。
别说她妯娌了,她自己都想跟自己吵一架,闲着没事把彩霞往那塞干嘛?彩霞还能有她自己家重要?
这要是严雪真记恨上了,以后都不用他们家人,他们家不是亏大了?
于是她特地准备了不少鸡蛋,上门来看孩子,顺便跟严雪赔礼道歉,让严雪消消气。
结果却被祁放拦在了外面,“严雪刚睡了。”东西也没要她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家里鸡蛋已经放不下了。”
这可不是托词,别说其他人送的,光二老太太今年养那些鸡,鸡蛋他们就吃不完。
潘大高媳妇哪能死心,还想再问问严雪什么时候方便见人,祁放就看了眼她,“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招待所一直有个人缠着她让她回老家,她不放心试点。
更多的祁放没说,但正因为没说,才给了人脑补的空间,潘大高媳妇当时就想多了。
虽说严雪是嫁过来了,但要真有个啥事一回老家好几个月,他们林场这试点还能正常干吗?
而且要不是有这人搞事,搞得严雪心情不好,说不定她刚才就进去了,这事就解决了。
潘大高媳妇最近正上火呢,满心懊恼后悔也不能冲着自己发,立马就去招待所找了薛永康。
薛永康都没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就被骂了一通,骂他吃饱了撑的,有事自己不会解决,非得缠着严技术员。
周围人本来都在看热闹,一听还涉及到严技术员,立马问起是怎么回事。
潘大高媳妇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祁师傅又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干脆添油加醋,自己编了一些。
然后不知道谁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这么缠着严技术员,非让严技术员回老家,不会是听说严技术员能种木耳,也想种吧?”
离真相简直十万八千里,但传言这东西之所以能越传越离谱,就是有人愿意传,还有人愿意信。
于是薛永康这下惹众怒了,一群天冷了没啥事干的老娘们儿围着他,给他这个胆敢抢人的来了个集体炮轰。
他爸以前是族长,后来又当了村里的支书,他从小就受到了不错的教育,哪招架得来这个,当时就被气得满脸铁青。
然后这事才过去,又有人找茬跟他吵了一架,真的是找茬,开头就是你瞅啥,但关键他根本没瞅对方。
薛永康实在受不了了,找人打听了一下为什么都管严雪叫严技术员,这才知道严雪搞了个试点,今年一年就赚了一千多。
这八级工也没有她能挣,难怪她看不上家里那点家底,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爱人回去。
既然都打听严雪了,他也就顺便问了问严雪的爱人祁放,然后又听到一堆事迹,彻底死了心。
这要是他,他也不回去,白送也就算了,还得去给人磕头摔盆,确实不值当。
薛永康歇了继续劝严雪两口子的心思,反正人他来找了,也想办法劝了,劝不动又不是他的问题。
临走他还又去看了严雪和孩子,随了礼,话也说得很好听。毕竟人家两口子有本事,交好总比交恶强。
看到薛永康,祁放就又想起严雪生父家那个小酒坊,想起自己心中种种疑惑。
但一抬眼,襁褓中的小婴儿睡得正香,严雪靠着孩子眼皮也直打架,他还是暂时压了下去。
先这样吧,他和严雪的关系这才刚好一些,严雪也还坐着月子。
祁放帮母子俩拉了拉被子,又去检查了下烧着的锅炉,确定屋里足够温暖,才洗了手重新回去。
这一边岁月静好,那一边镇林业局里却远不是这样,甚至有点炸锅。
郎书记带着钱和账本到局里汇报成绩去了,瞿明理当时就召集众人开了个会。
一听说是金川林场试点的事,众人心里全都打了个突,感觉这个试点今年肯定没赔。
不仅没赔,估计还赚了,不然瞿明理往下压还来不及,哪可能大张旗鼓叫他们开会。
这里面脸色最难看的就属刘局长,毕竟要不是他被瞿明理和郎书记联手演了,这个事都未必能成行。
唯一能让他心里有点安慰的是,试点的产量应该不高,不然这才阳历十一月份,东西就全卖完了?
刘局长沉着脸,决定不管一会儿瞿明理和郎中庭说什么,都鸡蛋里挑点骨头出来。
然后郎书记就拿出了足足两沓多大团结,足足两千多现金。
会议室内一静,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些钱上,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说什么。
主要是之前无论想好什么现在都没用了,金川林场交上来这些实在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最后还是刘局长先开的口,“这是你们试点今年的销售总额?”实在不太愿意相信心中那个猜测。
郎书记一听笑了,“那哪能啊?这是今年交给局里的20%,账本我也带过来了。”
他一递过去,刘局长就迫不及待接了过来,打开一页一页往下看。
确实是三千多斤,卖了一万多块,他们试点才投了几个钱,用了几个人,就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吗?
刘局长实在不想相信,把账目递给旁边财会出身的副局长,让对方看看。
副局长一看就知道这账没毛病,但还是仔细看完,才点点头,“确实是该交给局里的20%。”
这下刘局长不说话了,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毕竟这事当初让他们甩了出去,办砸了跟他们无关,现在办好了他们也沾不上半分。
说到底这还是刘局长带的头,当初要不是他,他们也想不到还能撇清关系……
众人嘴上不说,但已经有人偷偷看刘局长了,看得刘局长脸色愈发难看,手都捏紧了搪瓷缸子。
当初可是他们自己选的,他又没逼着他们跟自己一样撇清,这帮人……这帮人……
这帮人又不是都跟他一条心,当初是怕担责任,现在既然事情可行,还前景大好,立马就有人转了口风。
“我记得之前说木耳种一年能收三年,那咱们明年就算不种,是不是也能有这个产量?”
非常会问了,瞿明理也就朝郎书记点了点头,郎书记立马道:“明年的产量会比今年更高。”
他拿出一张纸,“这是严技术员去年试种那批今年的产量,明显比今年新种这批要高。”
众人接过去一看,还真是,也就是说哪怕他们明年不投入什么,也能有最少一万多块的收益。
别觉得这一万多块少,和林业局每年上交给国家的木材比起来确实不值一提,但和参地比呢?
参地又要用地,又要用人,人参成长周期还长,哪像木耳用的都是采伐的边角料。
澄水下属一共七个林场,要是都能把这些采伐的边角料用起来,每年又能额外给局里创造多少收益。
立马有人心思活络了,“我觉得这个事情确实可行,还可以再扩大一下规模。”
其他人也有跟着附和的,“这个还是我们澄水林业局率先搞的,大可以成为我们澄水一大特色,把它做大做强。”
只要真能搞起来,那就是源源不断的政绩,对他们澄水林业局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刘局长也说了句:“这个确实可以搞一搞。”
众人都露出了意外,然后就听他接着道:“金川林场也别吝啬自己的技术,多带带其他林场。毕竟都是一个局里的,是在为局里做贡献,为国家做贡献。”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让金川林场直接把成熟的技术拿出来,给局里用,给其他林场用。
这样等其他林场也搞起来了,金川林场可就没什么不同了,他再想收拾给自己挖坑的郎中庭还不容易?
但偏偏金川林场还不能不拿,现在可都是一份图纸好几个厂用,不拿就是他们不愿意给局里做贡献,不愿意给国家做贡献。
已经有人拿同情的眼光看郎书记了,也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倒是郎书记脸上没太大变化。
郎书记脸色不仅没变难看,反而还笑了,他发现严雪这丫头做事还真是缜密,连可能会碰到这种情况都提前想到了。
郎书记拿出了另一份资料,“我们林场本来也没准备甩下大家,独自进步,我这里还有一份计划,大家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