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处分

的确是洗不掉,陈纪忠肥皂试了,酒精试了,连用来洗油漆的汽油都试了,脸上的染色依旧很明显。

关键这颜色它还是个蓝的,哪怕是黑色,他都能说是自己少白头,想弄个东西染头发没弄明白。

眼看他那脸上又红又肿,都要被洗掉一层皮了,他爱人实在忍不住说他:“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啥去了?”

陈纪忠立马朝房门看了一眼,“你小点儿声!”生怕被对面屋里的人听见。

毕竟他们这住的是公房,对面那屋可不是自己人,是食品厂一个职工。

当然就算对面是自己家的,他也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想坑祁放,让祁放完不成,结果反被祁放坑了吧?

而且祁放这弄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干洗也洗不掉?

陈纪忠再次拿起镜子,感觉自己脸上不仅蓝汪汪,好像还有点绿。

关键是这都早上六点多了,眼瞅着就该上班了。

他只能叫自家爱人,“你去给我请个假,就说我妈病了,我回去看她。”

他这一脸蓝的确没法出门,他爱人点点头,“我这就去帮你请。”

“抓紧点,趁着林场下来的小火车还没到,赶紧请完赶紧走。”

陈纪忠沉着面色又追上一句,他爱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顾不上问,快走直接变成了小跑。

然而等她脚步匆匆赶到机修厂,却没找到能请假的人,据说全都到一个车间去了。

她又转去那个车间,进门就见厂长等一众领导都在,正围着里面一台机器,面色凝重。

一个相貌极其出众的年轻男人戴着手套,正将一个零件从机器上拆下来,“就是这个。”

将东西递到几人面前,手套上、零件上还有熟悉的蓝色。

陈纪忠爱人一见,眼皮就是一跳。

果然几人看了看,脸色更沉,“竟然真有人搞破坏,也太不把厂子放在眼里了!”

说这话的是机修厂厂长,毕竟上面可是把祁放连人带工作都交给了他。

祁放神色倒是依旧平淡,“没事,这上面被我弄了染料,查查谁脸是蓝的,或者谁请假没来就行了。”

陈纪忠爱人当时就心道一声不好,她家纪忠这是被人坑了啊,对方甚至连他会请假都料到了。

正愁着该怎么办,男人的视线已经越过人群看了过来,“那边有位女同志,可能是有事。”

声音清晰语气冷淡,眼神却直直望过来,仿佛能看进她心里。

而且经他这一提醒,厂长他们也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外人,立马望了过来,问她:“你是有什么事吗?”

别管谁干的,这事肯定都是机修厂内部人干的,外人也不可能精准地找到祁放说的那个零件。

而机修厂内部的事情当然要在内部解决,哪怕最后不得不报到局里,也不能让一个外人听了,到处去传。

于是问题来了,陈纪忠媳妇是继续请假,暴露陈纪忠呢?还是不请假,让陈纪忠旷工?

问题就算她不请假,让陈纪忠旷工,众人一看他没来,也会猜到他头上……

明明还没进五月,陈纪忠媳妇却觉得手心冒汗,愣是一个字都回不上来。

这就让机修厂厂长觉得不太对劲了,一蹙眉,又问:“同志你来厂里是有什么事吗?”

在场也有认识女人身份的,立马提醒:“这是陈师傅的爱人。”

厂长再看过来,眼神就更犀利了,甚至隐有探究,“是不是陈纪忠有什么事?”

陈纪忠爱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能硬着头皮按之前想好的说辞道:“我老婆婆病了,纪忠回去看她,今天不能来上班了。”

竟然让众人觉得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甚至有人低声说了句:“病得还真巧。”

那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更是看向她,“你婆婆家在哪?”

问得又快又犀利,让她都没过脑子就道,“在五水沟。”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她病了的?怎么知道的?”

这陈纪忠爱人答不上来了,因为五水沟距澄水有一段距离,消息传递并不是那么方便。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编,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显然就是无法回答,在场众人心里都有数。

于是祁放没再说话,倒是机修厂厂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能去你家看看吗?”

不等她拒绝就又道:“正好这个点儿还没有去五水沟的车,我们也过去慰问慰问。”

陈纪忠爱人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带回去,毕竟就算她不带,厂里也有其他人知道她家的住址,一样的。

她只希望陈纪忠做事谨慎点,最好已经想办法躲出去了,然而一推屋门——“跟厂里请完假了?你买这个破粉怎么啥也遮不住?”

陈纪忠从写字桌边转过头,一张不耐的脸上又肿又蓝,还擦了厚厚一层粉……

“哎呀你是不知道,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就跟个妖怪似的。”

过后有人忍不住回去跟厂里其他人说,听得对方直扼腕,“真的假的?有那么难洗吗?”

“我找小祁师傅问过了,用啥氯化物能洗掉一大半,不洗就得等一个月自然代谢。”

“一个月才能掉啊?那陈师傅还能出去见人吗?”

“能洗掉他也没法见人,他这可是给局里搞破坏,十有八/九得挨局里处分。”

毕竟这可是局里安排下来的活,局里还指着改成了拿去修路呢。

不然厂长也不会完全没给陈纪忠留面子,人脸还蓝着,就把人叫来了厂里,各种批评教育政治课。

果然处理结果下来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陈纪忠因为恶意阻碍局里发展破坏局里财物,被下放到下面林场进行再教育。

“他这是思想极其不端正的行为,必须予以重视,也希望各位同志引以为戒,不要拖社会主义的后腿!”

人都走了,厂里还专门开了个会批评他这事,可见是真的把上面惹毛了。

而且讽刺的是,当初他用手段把祁放挤兑到了下面的林场,现在风水轮流转,他又因为祁放只能去林场改造。

倒是祁放靠着自己的本事又爬了回来,虽然人还在小修厂,但机修厂里谁不得给他点面子?

而且以局里对他的重视,只要这次改装成功,他想回机修厂是非常容易的事,只看他想不想了。

这么一想,这位小祁师傅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惹,这次陈纪忠不就栽到了他的手里……

本来因为祁放年轻,下面有些人还仗着资历老,干活并不是那么积极,这下彻底老实了。祁放也终于在处分下来后,把改装好的两台机器交给了局里。

“他这就交上来了?”刘局长显然有些不信,“这么短的时间,机器能好使吗?”

反正一直催嫌进度慢的是他,现在质疑东西改太快的也是他,瞿明理都懒得搭理他。

瞿明理直接带着人去机修厂验收,一进门就看到两台机器全都大变了样。

他是见过挖掘机和推土机的,看外形便知道东西大体上没问题,“用不用找个懂行的师傅过来试开?”

“不用,我会。”

祁放直接上了机器,又回头问,“有没有人要进来看怎么操作?”

这刘局长可不敢上,还是瞿明理对祁放够信任,“我来吧。”

两人进了操作室,前进、转弯、换挡这些基础功能以前的拖拉机就有,祁放简单试了下,就展示起了改装后的新功能。

挖掘机机械臂伸出,很快就来到了事先画好的操作区域上方,展开挖斗挖了下去。

不管是机械臂和挖斗的灵活度,还是操作的精准度,都没有什么问题,挖斗挖地的力道也足够大。

不多会儿挖斗就带着泥土抬起,移到操作区域外,仰起挖斗将土落下。

祁放操作着挖掘机将地面挖出了一个近三米的深坑,才和瞿明理换到推土机上,又将土推回去,表面压平。

“挖掘机工作强度大、精度高,我用的是镇里的TDT-40,改装的多半费用也花在这上面,推土机用RT-12就行。”

下来的时候他跟瞿明理说,别管瞿明理怎么想,在场其他人却是彻底陷入了沉默,尤其是刘局长。

改动太大了,尤其是挖掘机,县里之前改成功那台听说也只是推土机而已。

这让不少人都重新审视起祁放来,觉得他会到金川林场,不,会到他们澄水镇来都有些屈才了。

不过想想前几年的特殊情况,好像又不是不能理解,众人也就收敛起情绪准备回去开会。

毕竟东西改出来了,还得试用一阵,看还有没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局里其他的拖拉机用不用也一起改。

最后出于成本等方面的考虑,还是决定其他拖拉机暂时不改,但局里的路确实可以修起来了。

众人对着地图讨论了半天,决定先从金川林场修一条路到另一条小火车线上的望山林场。

这两个林场刚好在火车路线的中间地段,离镇上都有些远,相互间又只隔着一片林子两座山头。只要能连起来,马车走一趟用不上半个小时,还等于是把两条小火车道连了起来。

会议全程刘局长都有些沉默,一回去更是坐在办公室里生了半天气,只觉得自从瞿明理来了后,自己处处不顺。

不过还好,瞿明理急功近利,还弄了个大/麻烦在金川林场,早晚有他自己吃苦头的那天。

刘局长心气这才顺了些,想想又联系了几个人,打听金川林场那边试点的规模到底搞得有多大。

一听说要了三个林场的木头,还来镇里买了好多车砖和水泥,他粗略估算了下,这次金川林场的投入绝对不可能小。

这他就放心了,就等着今年年底财务报表的时候看瞿明理的笑话,顺便煽风点火。

不管怎么说,造林结束前,两台机器还是用内燃机拉到了金川林场,准备造林一结束就开始修路。

众人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局里新买的,一到就拿来给他们金川林场修路了,觉得特别有面子。

后来一打听,竟然不是新买的,是祁放拿之前林场一台RT-12和另一个林场的TDT-40改的。

那更有面子了啊,就问除了他们林场的小祁师傅,还有谁会改挖掘机和推土机,还有谁!

反正一听说东西是用拖拉机改的,众人围观热情更高了,全在机器上找以前拖拉机的影子。

这个说之前没注意,其实机器主体改动不算大,那个说在机器后面找到了以前连拖斗的地方,处理得真是漂亮。还有人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路过试点,顺便就跟严雪夸了一顿她家小祁师傅。

正好严雪这边也该下班了,回家刚好路过那边,严雪就扶了周文慧,和周文慧一起顺路去看看。

时间进入五月份,周文慧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黄凤英也叫她多走动,到时候好生。

一路上但凡在试点干过短期工的,见了二人总要叫一声“严技术员”“周会计”,然后才说起严技术员家的小祁师傅。

这让周文慧觉得很不一样,“我记得他们以前都叫你小严,或者小祁媳妇儿。”

“所以人才要有事做啊,”严雪笑着道,“不然别人只会记住你其他身份,忽略你的姓名。”

看到周文慧若有所思,她又打趣,“等咱们试点做大了,说不定哪天别人再提起卫国,都是周会计爱人。”

一下子把周文慧逗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干,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以后的孩子。”

虽说刘卫国很好,刘家人也很好,但她永远记得自己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在家连多夹一筷子菜都要被父亲拿眼睛看。

也记得自己要被父亲拿去换前程时,母亲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偷偷抱着自己抹眼泪……

也不知道是日子到了,还是白天凑热闹去看挖掘机和推土机,把肚子里那个看急了,周文慧一回到家就发动了。

黄凤英连夜去请了林场的助产士,第二天刘卫国就过来报喜了,送了几个红鸡蛋。

严雪看他脸上有些失望,故意调侃他,“怎么了?文慧生了个姑娘不高兴了?”

“也不是不高兴吧,”刘卫国挠了挠头,“就是大家不都儿子长,儿子短,希望能生个儿子吗?”

人是社会性动物,思想就是会受社会的潜移默化。别说这年代的主要劳动力还是男性,哪怕在严雪上辈子,最为男女平等的东北地区,有人头胎就生了儿子,还会有人说一句真争气。

那时候已经有很大一批人是独生子女,女孩跟男孩一样养,一样受教育,也一样有工作,一样赡养老人。

不过失望是有点失望,自己升级当爸爸了,刘卫国还是很高兴,把祁放叫到一边好一通传授经验。

倒是周文慧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更大一些,严雪过去看她的时候,她直接就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试点上班。

年轻姑娘刚做了妈妈,脸上还有些产后的虚弱,眼神却很坚定,完全没有了当初决定来当会计时的迟疑。

这让严雪笑着看了眼正在旁边和尿布作斗争的刘卫国,“休满四十天你就可以来上班,到时候让卫国在家看孩子。”

才说完刘卫国就不知哪里没弄好,把小婴儿弄哭了,吓得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求助地看向周文慧。

周文慧刚要伸手,黄凤英就从外面进来了,进门抱起小孙女,“哎哟不哭不哭,奶奶哄。”

说着又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换个尿布都不会,要你有啥用?”瞪得刘卫国面上讪讪。

从刘家出来,严雪不禁有些感慨,周文慧还真是变了不少。

祁放就走在她旁边,见她低着头像在想事情,突然说了句:“卫国没有不喜欢孩子。”

严雪反应慢了半拍,他已经又道,“他还说还好生了个姑娘,不然就得叫推土机或者挖掘机了。”

这还真是刘卫国能说出来的话,严雪被逗笑了,“就算是儿子,也不能叫推土机挖掘机啊。”

“孩子不是看完推土机和挖掘机生的?”祁放看她一眼,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讲冷笑话。

“那也不能叫推土机挖掘机,难道我将来生个儿子,要叫静液压?”

“要是生个女儿,就叫木……”

祁放还没说完,嘴已经被严雪捂上了,“不许你乱给我女儿起名字!”

谁家好孩子叫木耳,真是太难听了。

“儿子也不行,你们学理的就不能起点好听的?”

祁放嘴被她捂着,也不说话也不躲,就那么垂了一双桃花眼看她。

严雪放开了手,“你放心,我知道卫国没不喜欢孩子,也没为这个担心自己。”

毕竟祁放在原书中都寡王了,还能在意她生儿子生女儿,“我只是觉得文慧变化挺大。”

这祁放就不好评论了,周文慧变化大不大,都是刘卫国老婆,与他无关。

严雪却还是想到了他,毕竟这男人变化比周文慧还大。

她刚来那会儿,他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身厌世感,让她一度很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就连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大晚上失眠,跑到院子里坐着数星星。

严雪关心起男人的身体,“你最近没再失眠了吧?”

她不说,祁放都快忘了这事,“没。”顿了顿又补充,“不用吃药。”

看来不喜欢吃药没变,严雪弯起了眉眼,“最好是好了,可别再让我抓到你半夜起来数星星。”

祁放记性也不差,立马想到当初自己是为了什么半夜起来数星星,“你不是说了,我能活到九十九。”

一点不想严雪想到某个人,他直接转移了话题,“上次你说的那个轮椅快做完了。”

严雪不是专业的,但祁放是啊,等男人从镇上回来,她就把轮椅的具体样式和功能跟男人说了。

没想到男人动作还挺快,严雪跟过去看了看,发现还真是快做完了,只剩前面的小轮和刹车。

“跟自行车的结构有点像,我去弄了两个自行车的轮子改的。”祁放推了推轮椅的主体。

东西做好,拿回去,许万昌更是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给、给俺的?”

“不白给你,得从你的工资里面扣。”严雪笑着安他的心。

可许万昌依旧沉默半晌,声音干涩,“谢谢。”

严雪装听不出他嗓音的异样,让祁放帮着把人搬到轮椅上,告诉他怎么用,“两个轮子向前转是往前走,向后转是往后。如果你想转弯,左轮向后右轮向前是往左转,相反的是往右。”

许万昌这一两个月全靠手做支撑在地上移动,两条胳膊锻炼得十分有劲,很快就适应了轮椅的用法,觉得很是方便。

这让他再度望向严雪时,眼神愈发复杂,却又嘴笨不会说话,除了一句谢谢,什么都说不出来。

严雪也没想听那些好听话,真诚的感谢一句就够,正好这时严继刚从培育室跑了出来,“小、小鸡破壳了!”

菌种彻底接种完毕后,培育室这边就空了下来,二老太太研究了几天多少温度合适,将攒好的种蛋搬了进去。

主要老太太以前用的是最传统的人工孵蛋法,控制温度全靠手摸,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多少度。

严雪跟着严继刚进去,老太太面前的箱子里果然露出一点黄黄的嘴,湿漉漉的小东西头顶着蛋壳,还在努力啄。

剩下的鸡蛋也都出现了裂隙,二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还是培育室的温度好,这还能再接着养一个来月。”

小鸡破壳后,必须在温暖的环境内养够时间,才能放到外面散养,不然很容易生病。

“那就再养一个来月。”严雪也觉得老太太干回老手艺后更有精神了,“咱这培育室温度好,说不定还能少死几只。”

等周文慧休完产假回来上班时,二老太太的鸡已经可以放出来散养了,如严雪所说的确比往年死亡率低。

老太太在后院圈出了一大片地方专门养它们,之前还开了一小块菜地,每天忙碌又充实。

不过家里现在都比较忙,时间一进入六月中旬,木耳就开始陆续出耳了。严雪要忙着试点那边,顾不上家里,这边就全靠祁放、严继刚、二老太太和经常过来串门的郭家人帮着采收。

见到第一批采收下来的成熟木耳,郎书记立马过来看了看,看完回去给瞿明理打电话,“已经能收了……对,长得挺好。”

瞿明理对这个事一直很重视,闻言也不拖泥带水,当即把工作处理处理,准备亲自去林场看看。

做干部的最忌讳纸上谈兵,总得见识过,了解过,才能做好评价和下一步计划。

只是没想到刚出门,就碰上了嫌办公室里太热出来开门的刘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