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绾音坐在床榻上,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
戎肆走进来,理所当然地将枕头放在了虞绾音旁边。
虞绾音看着自己的枕头被挤了一下,先一步发问,“你来干什么啊?”
戎肆把被褥一并放在她旁边,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睡觉。”
“我们不是……”
戎肆站在床榻边,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不是什么?”
他不紧不慢道,“真以为我不回来了,小祖宗。”
戎肆说着,拨开床幔挤身而入。
他一旦进来,身形将外面的烛光遮挡住,原本宽敞的婚床都变得狭窄逼仄。
阴影落下来,存在感极强。
虞绾音不得不后撤,但还是躲不掉男人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甚至因为在一张床上而变得更加清晰。
“你之前没说要回来。”
怎么突然就要合房了。
“你我夫妻,还用得着专门说一声再回来。”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迟早会回来。”戎肆视线描摹过她略略仓皇的神色,“你又不容易病了,我们就没必要分房。”
虞绾音忙不迭地说着,“可我月信还没走,你总要等走了……”
说完这句话,虞绾音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戎肆听着目光下移落到了她的小腹之处,意味莫名地问,“走了,你想干什么?”
虞绾音被他这声低问说得耳根发软。
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那话暗示意味多强,好像他一来,她就想要做点什么事。
“我不是想干什么。”
她其实是想把人赶走。
但现在她有点解释不清。
“你月信又不是不走了,它早晚有走的一天。”戎肆有意无意道,“别急。”
此一番话加重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隐藏含义。
怪异的氛围无声地扩散开。
“我没急啊。”
虞绾音现在是有点急,总觉得他是故意曲解她的话,亦或者耍无赖偏要留在这里。
戎肆灭了屋内灯盏。
四下一片漆黑,虞绾音唇线绷直,搬出来个救星,“段婶说……”
虞绾音话还没说完,被他一把拉下。
“段婶忙着。”男人的手顺理成章地扶住她的小腹,把人圈进胸膛,声音就响在她耳后,“睡觉。”
虞绾音整个人都被他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是完全笼罩的姿势。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小肚子上,胸膛压着她的脊背,气息落在她发顶。
她身上发凉,是天生的冰润清爽。
抱着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这件事从第一晚抱着她睡就已经
感觉到了。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感受过两三次。
吃不了,抱着睡还不行,戎肆是不乐意的。
他总要让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婿。
他该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
他手臂越收越紧。
像是只有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把这个小神女禁锢在野兽囚笼里。
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拥有她,把她身心塞满。
别管是用什么蛮横的方式。
虞绾音被他箍得动弹不得。
这是攻占意图很明显的禁锢。
无非是碍着她月事在身,无法付诸行动。
要不是月事,她就不只是被这样环着这么简单的事了。
昏暗中听到他低低地问,“还难受吗?”
虞绾音有点幽怨,“说不难受,你会放开我吗?”
“不难受了,我为什么还要放开你?”
虞绾音转头看他,“那我难受。”
黑暗中她与那双琥珀瞳孔对视,戎肆低头借机碰了碰她的唇。
虞绾音气息乱了一瞬。
耳侧响起他不讲道理的悠然腔调,“难受就更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她就知道。
总之他不走。
如何也不会走了。
虞绾音尚且庆幸月信可以制止住这头猛兽许多恶念。
能约束他许多行为,不至于那般放肆。
虞绾音百般无奈地就寝安枕。
睡梦中小腹还是会隐隐发痛,让她下意识地蜷起身体。
但偏偏一蜷起来,就把他的手也夹在了小腹上。
戎肆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阻力,许是知道这是她再次难受起来的信号,条件反射地开始揉弄她的小肚子。
温热滚烫的手掌覆盖了大片区域,打着圈地揉。
带着小腹软肉一并在他掌心磨过。
揉得小腹能感觉到一些暖流汇聚。
尾椎酸胀酥软。
揉得虞绾音身体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气血微微胀满发烫。
他是一个暖身很有用的男人——
这是虞绾音醒来之后的想法。
他那火炉般的身子是比会凉掉的汤婆子有用。
也不知是这寨子里的补食有些奇效,还是他的用处。
虞绾音月信三日不适过后,就好了很多。
除了小肚子发凉,没有其他感觉,能出门活动活动。
这两日,寨子里还在拆分从陇安和台溪缴获来的兵甲武器。
偌大一个飞石索停在院子里,这两日已经被寨子里的人里里外外翻查了个遍。
近乎是拆完第二日,他们就已经把图纸画了出来,比对他们从前常用的飞石索。
虞绾音有点好奇,坐在旁边看他们绘制图纸。
一群匪兵对于这方面还是相当严谨。
绘制图纸用的工具墨尺都有些讲究。
戎肆回来看见虞绾音坐在旁边看,打了个马哨,把他的马叫了过来。
虞绾音听见马哨声抬头看过去。
戎肆的马已经跑到他们面前,他拉着缰绳走到虞绾音面前,“走,带你去后面看看。”
虞绾音知道他说的后面,多半是产军火的后面几座山头。
她蠢蠢欲动地站起来,试探道,“后面可以随便去吗。”
毕竟什么一牵扯到军火,就是非常严肃的事。
戎肆慢条斯理道,“不可以。”
“但是你可以随便去。”
他既然这么说,那虞绾音也不拒绝。
她走上前,戎肆把她提起放到马背上,自己也跟着上去,催马离开了院子。
相较于后山,前院这些东西就是过家家一样。
也就那么一两个后山的兵将忙不过来,所以才分派给前院的人做。
戎肆带她绕过两个山头,虞绾音在半山腰就看见了山下那个规模恢弘的军火城。
称之为军火城并不过分。
它远远看去就是一座城。
这些小城小镇在寨子里并不少见。
每个都有独特的用处。
这个以砖石高墙为砌,里面坐落着规模不一的军器局。
城池街道将每个部分分割开,车马拖着各种各样的原料在城中穿梭。
里面的匪兵密密麻麻,有条不紊地做手上的事情。
军火城需要防火,所以这一个小城池四面连通水系。
以水与外界相隔。
城后面一片开阔的原野上,比院子里多出数倍的匪兵在拆卸研究从陇安带来的军械。
不乏有人在试验新的兵甲威力和耐用性。
戎肆下山,带着虞绾音停在了门口。
距离近了一些,能听到里面沉重的机械声响,还有轰隆爆破声。
戎肆忽而感觉到身前的人抖了一下。
他垂眸看她,“敢进去吗?”
虞绾音一下子就被冒犯到,“你看不起谁?”
“岂敢。”戎肆不是跟她开玩笑,“你要是害怕,我们就回去。”
虞绾音是有点怕尖锐的器械,前提是那些会伤害到她。
也不至于看看都不行。
她作势要翻身下马,以示不满。
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下马。
她不会骑马。
虽然骑了这么多次,但都是戎肆带她上下马。
她自己倒是没出一点力。
虞绾音左右游移着。
偏巧,戎肆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的窘迫,在她耳后慢条斯理地问,“要抱?”
虞绾音不想承认。
但戎肆颇为自觉地揽过纤腰,轻松一提,抱着人下马。
他抱她下马,并没有第一时间松手,而是轻拍了下她的腰,“明日给你寻个小马驹,你试试自己上下。”
虞绾音抿唇看他一眼。
还以为他会压着这个,每一次都掌控着她的行动,杜绝她会骑马而逃跑的可能性。
虞绾音想着,匪兵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开门。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路过的所有人看见戎肆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主公。
戎肆基本不应,他在他们面前无疑是威严冷沉的。
那张冷面一摆,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相对来说,虞绾音看着就柔和很多。
很容易让人对她有天生的好感。
虞绾音走进街巷才发现这座军火城中比她想象得更加繁复规整。
按照院落区分甲胄、弓弩、火力弹药以及重型军甲远攻器械等等。
他们手上有一些生意,等东西验好了统一送到买家手里。
但这些买家虞绾音也熟悉。
都是附近城池和小国,舆图上看到过。
她偶尔听到路过的匪兵拿着册子与戎肆商讨生意的事情,还会意外,他竟然和那些州郡国有交易。
他们都知道郢州有一个军火旺盛之地的匪寨。
虞绾音等他回来问道,“这周围有许多小国来找过你吗?”
“不算多,困难了会来。”
戎肆给的价钱不高,通常在市面之下许多。
“那你听过鄯善吗?”
戎肆停顿片刻,“听过。”
“鄯善有没有来找过你?”
“鄯善没来过。”戎肆隐约知道一些鄯善的情况,“不过他们十几年前困难一些,这些年相对安稳。”
鄯善是西域远古就留存下来的国度之一。
广袤无垠,沃野千里。
虞绾音听来点头,这与书信中阿姊所说的一样。
战事消弭过后,如今被称为西域天堂。
鲜少参与外界纷争。
她还是想回去。
也不知道姨娘阿姊到哪了。
戎肆沉默了一时半刻,没有提起。
北蚩的手,好像也伸到了鄯善。
只不过那是很久前的消息。
不知现在如何。
毕竟太远,郢州自身难保,也轮不到他关心。
虞绾音走过军械局,看到一个匪兵将炼好的硬铁从火炉里拿出来,淬水。
周围水汽散开,他抡着锤子锻造刀剑。
旁边同伴手上翻腾的是他们从代州人手里抢来的武器。
都挂在屋子墙壁四周,刀剑旁边标画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用来测度刀剑刚性硬度的记录。
匪兵看见他们过来,恭敬地把东西放下上前相迎,“主公,女君。”
虞绾音简单问了一句,“这些如何?”
“刚度硬度的确都很好,削铁如泥。唯一的缺点就是坠手,拿起来行动不便。所以当时他们撤兵第一反应就是扔兵器,”匪兵一五一十地解释,“不过要想刚度硬度好,还不坠手的话,是有些难。”
寨子里对于这些东西测度已经形成了非常完备的流程。
戎肆顺手捞起其中一柄长刀,掂量了一下。
“我们得再试一试。”匪兵眼见戎肆上手,不安地看了看他,“主公您给我们最多七日,定给您答复。”
虞绾音看他掂量的动作很是轻松,问道,“比你用的重?”
“重一些。”
虞绾音瞄了一眼他腰间佩刀,凭他掂刀的动作,看不出来重多少。
他们走出去一段稍微空旷之地,虞绾音便朝他伸手,“我试试。”
她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种武器。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你要试?”
“嗯。”
“行。”戎肆解下来递给她。
虞绾音握住时,戎肆并没有松手,她看了看他。
戎肆顺着她的眼神,有意地一点点松开。
刀身开始下坠,虞绾音握到一半就感觉不太对劲。
她能感觉到那重量已经超出了她手腕的承力。
戎肆停止了卸力的动作,握紧长刀,“我怕你伤着。”
虞绾音犹豫片刻,还是识趣地松了手。
“你要是想玩。”戎肆重新把刀收回来,“我给你找一个。”
他带着她去了另一个院子。
这是一个弓弩制造局。
虽然这个军火城规模宏大,但他好像了解这里面在运转的每一个武器。
弓弩也并不只是弓弩。
戎肆在陈列间里挑挑拣拣片刻,挑了一把袖箭。
箭杆轻,箭镞重,不需要蛮力。
只需要一些巧劲。
“这个你试试。”
虞绾音认识袖箭。
这个东西一点也不重。
算是一种近身攻击的暗器。
只不过戎肆给她挑的袖箭和她在书上见过的不一样。
她有点不太会用。
虞绾音摆弄着,戎肆手掌横了过来。
他捏住她手腕,将她袖子往上撸起,手掌随着薄纱衣料滑过她的小臂。
磨得虞绾音眼睫轻颤。
戎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反应。
他发现了。
她的小臂内侧,真的很敏感。
或许不只是小臂敏感。
戎肆眸光晦暗难测,但还是将袖箭绑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匀称的小臂被套住,轻轻勒起软肉,看得他有些走神。
虞绾音摆弄着手腕上的东西,没弄明白抬头看他,“所以它跟一般袖箭有何不同?”
戎肆冷不丁撞上那剪水明眸,喉结滚动一下。
虞绾音同样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在她对他不算充分的了解里,这个眼神,这个举动,有点像是要吃人。
虞绾音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我再自己看看。”
四下沉寂一瞬,只有吱吖吱吖的器械磨动的声音,和闻起来有些凶悍血性的气息。
却无声地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扩散开。
随着入眼可见的刀剑寒光,利刃锋芒直入心肺。
挑起脆弱的感知神经,感受着周身的危险和对方的存在。
他和危险一同存在。
不知是他更危险。
还是这些冷兵器更危险。
这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军火城。
周围还都是军用的物件,戎肆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
在这些人面前,他还是个说一不二、不苟言笑的冷面统帅。
戎肆又挑了些轻型弓箭,取了一盒袖箭配箭,带她出去。
直到一片开阔的原野,让她试试箭。
他沉声与她解释,“寻常袖箭需要另一只手配合,这个不用。”
手垂下来,会跟着坠下来一个金属环扣。
需要的时候,拽动金属环扣即可。
这个袖箭有防误触的机关。
第一次撬动需要轻拉三次才会打开,后面拉一次就行。
拉得时长和频率决定一次射出的配箭数量。
最多可同时放三枚。
里面可放十枚配箭。
每一枚配箭都是毫厘之宽,三寸长。
算是轻便又实用的近身武器。
戎肆此番讲解很是正经,面色沉肃。
虞绾音站在旁边摆弄了一会儿,轻轻拉了拉手腕上的环扣。
她甚至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反应动作,只是这样站着,配箭就毫无预兆地从袖口飞旋而出。
正中十步之外的草柄。
因为是近身的武器,不存在什么瞄准。
用起来很简单。
虞绾音拆下袖箭,又摸起来旁边的轻弓。
轻型弓箭材质特殊,她能拉动也能拿起来。
虽然不比戎肆平时用的弓箭射程远,但是二十丈之内是足够了。
在寨子里更远距离的射程也不需要她来。
她只需要保护好自己。
虞绾音简单比划了一下,学着他们往日开弓的样子,戎肆就眯起眼睛。
她很聪明,也不知道是偷偷观察过多少次,才能一上来动作就这般熟稔。
戎肆甚至没什么能插的上手的地方。
她好像不是不能做。
只是这世间缺了些,适合让她这般做的物件和机会。
戎肆坐在一旁大树下看着她拉弓搭箭。
山涧长风拂过她鬓间碎发,吹开素色裙摆。
她身形端正笔直,侧颜柔润迤逦,眉眼迎风。
比起铃兰草,她此时更像是一朵清丽不可侵犯冰山雪莲。
让人觉得她难以与世俗相融。
戎肆手里缓慢地帮她擦拭着剩下的配箭。
隔着粗布,手指略过锋利的箭尖。
他压着箭尖一点一点磨掉上面灰尘,任由那锋利尖锐在他指腹磨出痒意和刺痛。
才能抵消过心头微痒。
戎肆垂眸。
一派气沉和严整之中,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此时在想的事情有多么不合时宜且见不得光。
他在盘算她的月事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