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咚”地一声。

虞绾音手中的箭羽扎进了不远处的草柄上。

她发出了一声轻音,似乎是在意外自己竟然中了。

还很难相信,“射程近是不是会简单一些。”

她是在问戎肆。

然而等她一直没听到回应,转过头看他之时,发现他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对上她视线时,琥珀幽瞳有一丝颤动。

但是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他这么看起来,有点严肃。

虞绾音以为是自己的动作过于粗糙。

她重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轻弓,“是这样吗?”

戎肆这才略略回神。

他遮掩了下眼底的异样,起身走上前,径直握过虞绾音的手。

手背被他裹着烫了一下。

虞绾音一动不动地被他调整了下握弓的手指。

戎肆不执一言,闷不吭声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一根一根合拢到相应位置上。

手指上的每一寸缝隙都被他熨帖过。

“和你方才的差不了多少。”戎肆站在她身后,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搭上箭羽,帮她拉开弓箭。

他微微眯起眼睛,瞄准不远处的草柄。

虞绾音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她的双手涌入。

代替她又承托着她,灌入手中轻弓。

也像是往她身体里灌。

他拉弓的力气比起她的要大很多。

虞绾音身子也跟着被这股力道打开。

他手上施力,一点一点拉开,弓弦绷紧,蓄势待发。

戎肆黑瞳半阖,

鼻息间钻入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啪”地一声。

弓弦绷断!

虞绾音:“……”

她回头看他。

戎肆看着硬是被自己拉断的弦,摸了摸鼻梁。

他没用过这种轻型弓箭,也不知是刚刚没收住力道,还是走了神,想要用力的不是弓箭,而是另有其人。

“我去给你换一个新的,下次

我轻点。”

虞绾音看着他拿着断弦弓走到旁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几日陇安那边断不了来信。

无非是说陇安和台溪近来的驻守情况。

看这样子,还是没有断了想要把他们请过去的念头。

不过好在最近代州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没有往日那些挑衅的行为。

来往回信是虞绾音回。

戎肆完全放心给她,也不担心她会不会回错。

他说他写字不好看,总要有写得好看的人回。

虞绾音与陇安那边叮嘱着,虽然代州没有挑衅行为,看起来一切向好。

但越是悄无声息越是值得警惕他们的背后动作,最好能有探子前探。

只要他们一日没有打算撤兵,那就有一日的风险。

城中招兵练甲不能松懈。

陇安那边遣不出来合适的探子,寨子里暂时一并代替。

毕竟他们也要探外面局势消息。

匪兵装扮成代州流民的样子,混迹在当下代州领地之中。

偶尔在路上能听到些闲言碎语。

说赫伦被代王骂了一通,不准他再轻易动兵。

赫伦手中能用的兵力被收紧,并派遣了他的兄长赫沉前来监管。

无异于贬了官位。

赫氏一族关系不好。

是争权逐利的关键时期,赫沉前来监管让赫伦愈发烦躁。

谁能做家主,也就看着这一场天下大乱之后谁的功勋多。

也是由此,赫伦大肆打探陇安底细。

遣了不少线人围着陇安里里外外地探查。

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探子在街上走动着,冷不丁听到有人议论。

“那群土匪这么厉害吗?”

他脚步僵住,走到一旁假装买菜,蹲着听消息。

“千真万确,主将遣了不少人查出来的,陇安郡守找了一窝土匪帮忙。”

“真是饥不择食,连土匪都用上了。”

“别说,那些匪兵是真的野,有许多军火营。不过知道了也好,主将在想办法收拾那窝土匪。等土匪剿干净了,那陇安也不在话下。”

探子再想多听,那群人就进了兵营。

想来也是不会在大街上说一些军事机密。

探子在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打算先把这个消息送回去。

他混迹在人群中,准备出城。

却发现城门相较于来时探查更加严格。

近乎不准有人擅自出城。

探子压了压草帽,还是折返回去,挑了一条僻静陡峭的山路准备回去。

这山上基本不能算作有路,都是一层一层的峭壁陡坡。

极难通行。

探子毕竟在匪营练了这么多日,最擅长的就是走山路。

他行动飞快,穿梭在山林峭壁间。

却不成想,他刚跳下一个山坡。

地面忽然间毫无预兆地腾起一片草网,将他完全网住!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语调,“今日收成不错。”

*

秋日深山中蒙着一层薄雾,袅袅炊烟从屋檐升起又没入薄雾中,缭绕在山林云野间。

寨子里众人纷纷晨起准备早膳,开始手上的差事。

虞绾音晨起,青颂服侍她梳洗后,将水送出去,再出去取早膳。

戎肆一直都比寨子的大部分人起得早一些,每每她早上醒过来,他就已经出门了。

她从浴房出来,隐隐能听到屋子外面有响动声。

大概是在准备膳食,他们屋子外面有值守,这个时候能进她屋子且不用通传的也就是青颂。

虞绾音回到床榻里,看到了放在床头叠好的衣物。

她伸手拿过来更衣。

一片小巧莲雾色布料从里面滑了出来。

虞绾音盯着它看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件新的心衣。

只不过她从前的衣物中没有这个。

虞绾音本能地以为是这两天青颂下山采买帮她买回来的。

款式好像和她之前穿得差不多。

就是针脚有些粗糙。

倒是无伤大雅。

虞绾音试着穿上,纤细的绳带勾过脖颈。

有些细滑脱手。

屋外传来些脚步声。

虞绾音手臂微酸,出声叫她,“这个系不上了,你来帮我。”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接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桌子上,朝她走了过来。

虞绾音隐约听着脚步声不太一样,有些沉,有些重。

她心里生出不安,下意识按住胸口心衣。

在那人走到床榻边时,虞绾音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她心口微微一悸,屏气凝神,瞬间紧张起来。

他身上是那熟悉的清晨草露气息。

她昨晚才近距离地闻到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戎肆伸手勾起垂在她颈后的绳带,粗粝指腹无可避免的碰到了那光裸的脊背。

紧接着他触碰过的地方就开始泛红。

戎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入目是她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

沐浴寝裙堆叠在腰间,是脱了一半,准备换心衣的样子。

长发被她拨开在一侧,窈窕白净的脊背就这样入眼。

线条柔婉细腻,只有几根细细的绳带垂在后面。

虞绾音能感觉到脊背上一阵一阵滚烫的视线略过。

戎肆收紧绳带,打了个结。

而后取她腰间的两根绳带。

他收紧时,虞绾音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重,重了。”

戎肆抬眼,而后缓慢松开,“这样?”

虞绾音欲言又止,“还好。”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心衣尺寸……有点小。

戎肆掐着中间力道,带了带她,绳带连同那片心衣,将她被裹住的水润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打结系好。

虞绾音还维持着摁住胸口的动作背对着他。

戎肆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后传来,“你怎么腰都红了。”

虞绾音瞬间觉得不止腰红了。

她全身上下都快要熟透了。

她信口胡说,“可能有些热。”

戎肆听来好奇,这阵子她来月事,可是一直说的冷。

“月信走了?”

虞绾音条件反射地回,“没有。”

其实已经走了有两日了,虞绾音说完就有些心虚,“你好烦啊,一会儿青颂要回来了,你出去。”

“她不会来了。”戎肆寻了个地方坐着,“你是我夫人又不是她夫人,用得着总是她伺候你?”

虞绾音脸颊上还没散去那股潮红,见他真不走,只能拉下了一旁床幔。

她发现他好像很在意他在她这里的主权。

床幔还是成婚用的红喜帐。

纱帐清透。

戎肆看着她放下来,还顺便被她瞪了一眼。

瞪得人心头发痒。

隔着纱帐,隐约能看见她将衣物披上的身形。

虞绾音出来就看见他还是刚好能与她对上视线。

怕是一眼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这样赤裸裸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虞绾音从床榻边下来,走到桌边,“那你打算如何服侍我用膳?”

戎肆听着轻笑两声。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虞绾音刚坐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座椅被他一只手握住。

然后诡异的脱力感顺着座椅席卷而来,一下子把她连人带椅子拉到了他身边。

戎肆理所当然地去取碗筷,“喂你跟喂小鸟一样。”

“几口就撑着了。”

上面下面都是小胃口,一塞就满。

不知道有什么难的,还得别人来。

戎肆觉得自己只要每顿饭,多喂她一口。

她也就能多吃点。

果不其然,虞绾音吃了一碗小云吞就饱了。

嚷嚷着说吃不下了,从饭桌前下去。

戎肆正好把那柄新的弓箭拿给她试试手,又叫人选了一匹年岁正好的小马驹领来,让虞绾音先喂它几根胡萝卜熟悉熟悉。

这只小马驹年纪小,性情温顺,不急不躁。

虞绾音喂完它胡萝卜,它就开始蹭她。

马儿也知道谁亲近起来舒服。

戎肆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虞绾音给他看,“它的确挺温顺的。”

戎肆走到他们面前。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反而给它拉开了。

虞绾音正新鲜着,“你干嘛。”

戎肆不说实话,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是从小带它,它就容易更亲你一些,只听你的。”

这是一匹白色千里马。

生得漂亮,因为还没成年,所以个头也不算高。

看起来上去没有戎肆的那一匹难。

戎肆帮她装好缰绳和马鞍,借了她一只手,“试试。”

虞绾音犹豫着走上前,看了看身旁马驹又看了看戎肆。

“它会摔了我吗?”

“它摔了你,我就炖了它。”

他话刚说完,那小白马就冲他打了个响鼻,吭吭哧哧地开始磨蹄子。

“不炖你不炖你。”虞绾音接过缰绳,捋顺它的鬃毛看向戎肆,“你别这么凶。”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

怎么他成外人了。

虞绾音试着做了一会儿准备,上马她并不发憷。

毕竟戎肆带她骑过很多次。

无非是不得要领。

第一遍上还是有些吃力。

但戎肆挑的这匹马的确很乖。

她试了两三回,都乖乖地站在哪里等她调整动作上去。

直到她能安稳地坐在上面才开始走动。

正好阿筝打着哈欠背上竹筐从房中出来,看见虞绾音坐在马背上,眼睛亮了一下,“夫人会骑马了啊。”

阿筝跃跃欲试,“我今日要去后山采药,夫人跟我一起呗。”

戎肆听着就皱起了眉。

宿方看主子脸色,拉了拉阿筝,“我跟你去吧。”

阿筝没听懂反而更高兴了,这个年纪就是喜欢人多的时候,“好啊,我们四个一起。”

戎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拒绝,听见虞绾音一句。

“好。”

他又闭上了嘴。

戎肆将虞绾音安顿在马背上,打了个马哨把自己的马儿叫了过来,“我带你们去。”

他说着翻身上马,领路在前。

戎肆走得不快,地方也不远,走的路也多是平路,鲜少颠簸。

虞绾音拉着缰绳让它慢慢走。

阿筝也骑着个小马陪在旁边,陪着虞绾音聊天。

宿方垫后。

虞绾音不记得阿筝之前有骑过马,“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就前阵子,很快,”阿筝这会儿熟稔非常,“我从前在家里骑牛,跟马差不多。”

戎肆听着,想要落后一些,与虞绾音并行,但又发现挤不开。

虞绾音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她怎么往日里没这么多话与他说呢。

他们走了约么半个时辰,绕过一个山头,漫山遍野的山花香气迎面而来。

秋桂、秋牡丹高低错落,间或紫罗兰和海棠花束。

花朵繁盛铺天盖地。

风过之处,滚滚花瓣倾倒而来,连带着扑面而来的静谧幽香。

虞绾音看得愣了愣。

这对于一个常年生长在皇权贵胄脚下,规整皇城中的人来说很是稀奇。

但是周围三个人看起来相当习惯这副画卷。

他们很快就驭马走进花海之中。

与花海融为一体。

阿筝干脆利落地下马,取了自己的药筐,转头看虞绾音没有跟上来,便伸手招呼着她过去。

戎肆给宿方递了个眼神,宿方立马上前,“你要采什么药,我帮你。”

阿筝很快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展开自己手里的草药单子,“你看,这些。”

戎肆拉过虞绾音的缰绳,朝她伸手。

虞绾音试探片刻,抓着马鬃,撑住了他的手臂,借力下马。

戎肆有意送了她一下。

结实稳当。

虞绾音落地之时,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啪”地一声细响。

碎发随着她的起落,勾到了她的唇角。

虞绾音觉得身上有些微妙的异样,但是一时半刻又感觉不出来。

戎肆拨开她唇角发丝,“学得挺快。”

虞绾音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

虞绾音故作不经意地松手,转移话题,“你们经常来这吗?”

“还好,这片山没开,让它自己长,能长出不少好东西。”

戎肆拨开手边的草花,摘了两片柠檬草递给她,“尝尝。”

虞绾音一直都知道他爱嚼这些花花草草。

也掺着几分好奇。

她接过一颗,咬了咬。

柠檬草咬起来有些清新的柠檬香气,清甜又新鲜。

的确是很独特的味道。

虞绾音咬了一会儿。

不远处阿筝喊她,“夫人,这边有泉眼。”

虞绾音闻言咬着柠檬草走过去,阿筝坐在泉水边大石头上,采药的篮子放在一旁。

泉水是从不远处的山间石窝里冒出来的。

离他们有些距离。

外溢的泉水形成一个清池,水光清透,一眼看到底。

水面上飘着零星而落的桂花,日光下澈,花影坠在泉水底部的卵石上,飘摇而过。

虞绾音走到阿筝旁边坐着。

清泉水岸清凉的风拂过面颊。

阿筝本就是在山间长大的孩子,熟稔的脱了鞋袜挽起裤子,下去采金鱼藻。

这里的金鱼草生得清晰漂亮,长在石缝中,偶有些小鱼从里面钻进钻出。

虞绾音看着阿筝就这么在外面脱掉鞋袜的举动,有点意外。

“你小心些。”

“放心。”阿筝踩在卵石上,朝着那一小片金鱼藻走过去。

水不过她的膝盖。

虞绾音坐在旁边,踟蹰片刻后蠢蠢欲动。

在上安城,女子不可能随意脱掉鞋袜在外面。

可这又不是上安城。

虞绾音弯身,慢吞吞地将自己的鞋袜脱掉放在旁边。

撑着身下石壁,试探着去踩水。

泉水清凉,从足尖浸润,慢慢将她包裹住。

很是温和舒适。

偶有飘落的桂花顺着泉水从她足尖流淌而过。

随着她起落的动作挂在她身上。

戎肆不远不近地靠在旁边看着,摘了一筐柠檬草。

顺带着又去摘开得正盛的秋桂。

秋桂尝起来跟柠檬草的味道不同。

秋桂花香更浓一些。

戎肆咬着花汁,看她在不远处踩水。

虞绾音踩水也很清浅,就是轻晃双腿,带过水花,荡起一层细腻的涟漪。

不张扬不作乱。

戎肆看着看着,冷不丁反应过来什么。

秋水寒凉,这几日她来月信一碰凉水就说冷。

今日怎么……

戎肆唇齿碾动花瓣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深重。

花瓣被他压住汁水,溢出满腔的香气。

虞绾音正玩得开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身后那头猛兽探到了底。

熟悉了水温之后,将双脚都浸到了水里。

阿筝采了一筐金鱼藻。

走回来与她闲聊。

秋雁盘旋而过,天边时不时响起飞鸟长鸣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们从水边下来。

虞绾音简单换好鞋袜,起身之时,再次感觉到身上传来“啪”地一声细响。

这次与上次毫无感觉不同。

等虞绾音站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失去了束缚。

她脑袋嗡地一声……

好像是……

心衣绳带崩开了?

崩开了?!!!

有些事情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容易无法挽回。

她刚刚发现自己腰侧的绳带崩开时,她挂在颈间的绳带,很早就已经断裂。

虞绾音这才反应过来,最开始下马的时候那轻微的异样来自于哪。

那片心衣此时与她而言。

完全没了束缚和固定作用。

虞绾音一时间动都不敢动一下。

而她对面十步远。

戎肆正朝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