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
虞绾音手中的箭羽扎进了不远处的草柄上。
她发出了一声轻音,似乎是在意外自己竟然中了。
还很难相信,“射程近是不是会简单一些。”
她是在问戎肆。
然而等她一直没听到回应,转过头看他之时,发现他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对上她视线时,琥珀幽瞳有一丝颤动。
但是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他这么看起来,有点严肃。
虞绾音以为是自己的动作过于粗糙。
她重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轻弓,“是这样吗?”
戎肆这才略略回神。
他遮掩了下眼底的异样,起身走上前,径直握过虞绾音的手。
手背被他裹着烫了一下。
虞绾音一动不动地被他调整了下握弓的手指。
戎肆不执一言,闷不吭声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一根一根合拢到相应位置上。
手指上的每一寸缝隙都被他熨帖过。
“和你方才的差不了多少。”戎肆站在她身后,握住她另外一只手,搭上箭羽,帮她拉开弓箭。
他微微眯起眼睛,瞄准不远处的草柄。
虞绾音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她的双手涌入。
代替她又承托着她,灌入手中轻弓。
也像是往她身体里灌。
他拉弓的力气比起她的要大很多。
虞绾音身子也跟着被这股力道打开。
他手上施力,一点一点拉开,弓弦绷紧,蓄势待发。
戎肆黑瞳半阖,
鼻息间钻入似有若无的铃兰香。
“啪”地一声。
弓弦绷断!
虞绾音:“……”
她回头看他。
戎肆看着硬是被自己拉断的弦,摸了摸鼻梁。
他没用过这种轻型弓箭,也不知是刚刚没收住力道,还是走了神,想要用力的不是弓箭,而是另有其人。
“我去给你换一个新的,下次
我轻点。”
虞绾音看着他拿着断弦弓走到旁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几日陇安那边断不了来信。
无非是说陇安和台溪近来的驻守情况。
看这样子,还是没有断了想要把他们请过去的念头。
不过好在最近代州那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没有往日那些挑衅的行为。
来往回信是虞绾音回。
戎肆完全放心给她,也不担心她会不会回错。
他说他写字不好看,总要有写得好看的人回。
虞绾音与陇安那边叮嘱着,虽然代州没有挑衅行为,看起来一切向好。
但越是悄无声息越是值得警惕他们的背后动作,最好能有探子前探。
只要他们一日没有打算撤兵,那就有一日的风险。
城中招兵练甲不能松懈。
陇安那边遣不出来合适的探子,寨子里暂时一并代替。
毕竟他们也要探外面局势消息。
匪兵装扮成代州流民的样子,混迹在当下代州领地之中。
偶尔在路上能听到些闲言碎语。
说赫伦被代王骂了一通,不准他再轻易动兵。
赫伦手中能用的兵力被收紧,并派遣了他的兄长赫沉前来监管。
无异于贬了官位。
赫氏一族关系不好。
是争权逐利的关键时期,赫沉前来监管让赫伦愈发烦躁。
谁能做家主,也就看着这一场天下大乱之后谁的功勋多。
也是由此,赫伦大肆打探陇安底细。
遣了不少线人围着陇安里里外外地探查。
数量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探子在街上走动着,冷不丁听到有人议论。
“那群土匪这么厉害吗?”
他脚步僵住,走到一旁假装买菜,蹲着听消息。
“千真万确,主将遣了不少人查出来的,陇安郡守找了一窝土匪帮忙。”
“真是饥不择食,连土匪都用上了。”
“别说,那些匪兵是真的野,有许多军火营。不过知道了也好,主将在想办法收拾那窝土匪。等土匪剿干净了,那陇安也不在话下。”
探子再想多听,那群人就进了兵营。
想来也是不会在大街上说一些军事机密。
探子在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打算先把这个消息送回去。
他混迹在人群中,准备出城。
却发现城门相较于来时探查更加严格。
近乎不准有人擅自出城。
探子压了压草帽,还是折返回去,挑了一条僻静陡峭的山路准备回去。
这山上基本不能算作有路,都是一层一层的峭壁陡坡。
极难通行。
探子毕竟在匪营练了这么多日,最擅长的就是走山路。
他行动飞快,穿梭在山林峭壁间。
却不成想,他刚跳下一个山坡。
地面忽然间毫无预兆地腾起一片草网,将他完全网住!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语调,“今日收成不错。”
*
秋日深山中蒙着一层薄雾,袅袅炊烟从屋檐升起又没入薄雾中,缭绕在山林云野间。
寨子里众人纷纷晨起准备早膳,开始手上的差事。
虞绾音晨起,青颂服侍她梳洗后,将水送出去,再出去取早膳。
戎肆一直都比寨子的大部分人起得早一些,每每她早上醒过来,他就已经出门了。
她从浴房出来,隐隐能听到屋子外面有响动声。
大概是在准备膳食,他们屋子外面有值守,这个时候能进她屋子且不用通传的也就是青颂。
虞绾音回到床榻里,看到了放在床头叠好的衣物。
她伸手拿过来更衣。
一片小巧莲雾色布料从里面滑了出来。
虞绾音盯着它看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件新的心衣。
只不过她从前的衣物中没有这个。
虞绾音本能地以为是这两天青颂下山采买帮她买回来的。
款式好像和她之前穿得差不多。
就是针脚有些粗糙。
倒是无伤大雅。
虞绾音试着穿上,纤细的绳带勾过脖颈。
有些细滑脱手。
屋外传来些脚步声。
虞绾音手臂微酸,出声叫她,“这个系不上了,你来帮我。”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一下。
接着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一旁桌子上,朝她走了过来。
虞绾音隐约听着脚步声不太一样,有些沉,有些重。
她心里生出不安,下意识按住胸口心衣。
在那人走到床榻边时,虞绾音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她心口微微一悸,屏气凝神,瞬间紧张起来。
他身上是那熟悉的清晨草露气息。
她昨晚才近距离地闻到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戎肆伸手勾起垂在她颈后的绳带,粗粝指腹无可避免的碰到了那光裸的脊背。
紧接着他触碰过的地方就开始泛红。
戎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入目是她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
沐浴寝裙堆叠在腰间,是脱了一半,准备换心衣的样子。
长发被她拨开在一侧,窈窕白净的脊背就这样入眼。
线条柔婉细腻,只有几根细细的绳带垂在后面。
虞绾音能感觉到脊背上一阵一阵滚烫的视线略过。
戎肆收紧绳带,打了个结。
而后取她腰间的两根绳带。
他收紧时,虞绾音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重,重了。”
戎肆抬眼,而后缓慢松开,“这样?”
虞绾音欲言又止,“还好。”
说实话,她觉得这个心衣尺寸……有点小。
戎肆掐着中间力道,带了带她,绳带连同那片心衣,将她被裹住的水润轻轻拉扯了一下。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打结系好。
虞绾音还维持着摁住胸口的动作背对着他。
戎肆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后传来,“你怎么腰都红了。”
虞绾音瞬间觉得不止腰红了。
她全身上下都快要熟透了。
她信口胡说,“可能有些热。”
戎肆听来好奇,这阵子她来月事,可是一直说的冷。
“月信走了?”
虞绾音条件反射地回,“没有。”
其实已经走了有两日了,虞绾音说完就有些心虚,“你好烦啊,一会儿青颂要回来了,你出去。”
“她不会来了。”戎肆寻了个地方坐着,“你是我夫人又不是她夫人,用得着总是她伺候你?”
虞绾音脸颊上还没散去那股潮红,见他真不走,只能拉下了一旁床幔。
她发现他好像很在意他在她这里的主权。
床幔还是成婚用的红喜帐。
纱帐清透。
戎肆看着她放下来,还顺便被她瞪了一眼。
瞪得人心头发痒。
隔着纱帐,隐约能看见她将衣物披上的身形。
虞绾音出来就看见他还是刚好能与她对上视线。
怕是一眼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
这样赤裸裸的占有欲毫不掩饰。
虞绾音从床榻边下来,走到桌边,“那你打算如何服侍我用膳?”
戎肆听着轻笑两声。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虞绾音刚坐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座椅被他一只手握住。
然后诡异的脱力感顺着座椅席卷而来,一下子把她连人带椅子拉到了他身边。
戎肆理所当然地去取碗筷,“喂你跟喂小鸟一样。”
“几口就撑着了。”
上面下面都是小胃口,一塞就满。
不知道有什么难的,还得别人来。
戎肆觉得自己只要每顿饭,多喂她一口。
她也就能多吃点。
果不其然,虞绾音吃了一碗小云吞就饱了。
嚷嚷着说吃不下了,从饭桌前下去。
戎肆正好把那柄新的弓箭拿给她试试手,又叫人选了一匹年岁正好的小马驹领来,让虞绾音先喂它几根胡萝卜熟悉熟悉。
这只小马驹年纪小,性情温顺,不急不躁。
虞绾音喂完它胡萝卜,它就开始蹭她。
马儿也知道谁亲近起来舒服。
戎肆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虞绾音给他看,“它的确挺温顺的。”
戎肆走到他们面前。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反而给它拉开了。
虞绾音正新鲜着,“你干嘛。”
戎肆不说实话,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是从小带它,它就容易更亲你一些,只听你的。”
这是一匹白色千里马。
生得漂亮,因为还没成年,所以个头也不算高。
看起来上去没有戎肆的那一匹难。
戎肆帮她装好缰绳和马鞍,借了她一只手,“试试。”
虞绾音犹豫着走上前,看了看身旁马驹又看了看戎肆。
“它会摔了我吗?”
“它摔了你,我就炖了它。”
他话刚说完,那小白马就冲他打了个响鼻,吭吭哧哧地开始磨蹄子。
“不炖你不炖你。”虞绾音接过缰绳,捋顺它的鬃毛看向戎肆,“你别这么凶。”
戎肆眼皮跳了一下。
怎么他成外人了。
虞绾音试着做了一会儿准备,上马她并不发憷。
毕竟戎肆带她骑过很多次。
无非是不得要领。
第一遍上还是有些吃力。
但戎肆挑的这匹马的确很乖。
她试了两三回,都乖乖地站在哪里等她调整动作上去。
直到她能安稳地坐在上面才开始走动。
正好阿筝打着哈欠背上竹筐从房中出来,看见虞绾音坐在马背上,眼睛亮了一下,“夫人会骑马了啊。”
阿筝跃跃欲试,“我今日要去后山采药,夫人跟我一起呗。”
戎肆听着就皱起了眉。
宿方看主子脸色,拉了拉阿筝,“我跟你去吧。”
阿筝没听懂反而更高兴了,这个年纪就是喜欢人多的时候,“好啊,我们四个一起。”
戎肆:“……”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拒绝,听见虞绾音一句。
“好。”
他又闭上了嘴。
戎肆将虞绾音安顿在马背上,打了个马哨把自己的马儿叫了过来,“我带你们去。”
他说着翻身上马,领路在前。
戎肆走得不快,地方也不远,走的路也多是平路,鲜少颠簸。
虞绾音拉着缰绳让它慢慢走。
阿筝也骑着个小马陪在旁边,陪着虞绾音聊天。
宿方垫后。
虞绾音不记得阿筝之前有骑过马,“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就前阵子,很快,”阿筝这会儿熟稔非常,“我从前在家里骑牛,跟马差不多。”
戎肆听着,想要落后一些,与虞绾音并行,但又发现挤不开。
虞绾音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她怎么往日里没这么多话与他说呢。
他们走了约么半个时辰,绕过一个山头,漫山遍野的山花香气迎面而来。
秋桂、秋牡丹高低错落,间或紫罗兰和海棠花束。
花朵繁盛铺天盖地。
风过之处,滚滚花瓣倾倒而来,连带着扑面而来的静谧幽香。
虞绾音看得愣了愣。
这对于一个常年生长在皇权贵胄脚下,规整皇城中的人来说很是稀奇。
但是周围三个人看起来相当习惯这副画卷。
他们很快就驭马走进花海之中。
与花海融为一体。
阿筝干脆利落地下马,取了自己的药筐,转头看虞绾音没有跟上来,便伸手招呼着她过去。
戎肆给宿方递了个眼神,宿方立马上前,“你要采什么药,我帮你。”
阿筝很快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展开自己手里的草药单子,“你看,这些。”
戎肆拉过虞绾音的缰绳,朝她伸手。
虞绾音试探片刻,抓着马鬃,撑住了他的手臂,借力下马。
戎肆有意送了她一下。
结实稳当。
虞绾音落地之时,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啪”地一声细响。
碎发随着她的起落,勾到了她的唇角。
虞绾音觉得身上有些微妙的异样,但是一时半刻又感觉不出来。
戎肆拨开她唇角发丝,“学得挺快。”
虞绾音抬眼看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腕。
虞绾音故作不经意地松手,转移话题,“你们经常来这吗?”
“还好,这片山没开,让它自己长,能长出不少好东西。”
戎肆拨开手边的草花,摘了两片柠檬草递给她,“尝尝。”
虞绾音一直都知道他爱嚼这些花花草草。
也掺着几分好奇。
她接过一颗,咬了咬。
柠檬草咬起来有些清新的柠檬香气,清甜又新鲜。
的确是很独特的味道。
虞绾音咬了一会儿。
不远处阿筝喊她,“夫人,这边有泉眼。”
虞绾音闻言咬着柠檬草走过去,阿筝坐在泉水边大石头上,采药的篮子放在一旁。
泉水是从不远处的山间石窝里冒出来的。
离他们有些距离。
外溢的泉水形成一个清池,水光清透,一眼看到底。
水面上飘着零星而落的桂花,日光下澈,花影坠在泉水底部的卵石上,飘摇而过。
虞绾音走到阿筝旁边坐着。
清泉水岸清凉的风拂过面颊。
阿筝本就是在山间长大的孩子,熟稔的脱了鞋袜挽起裤子,下去采金鱼藻。
这里的金鱼草生得清晰漂亮,长在石缝中,偶有些小鱼从里面钻进钻出。
虞绾音看着阿筝就这么在外面脱掉鞋袜的举动,有点意外。
“你小心些。”
“放心。”阿筝踩在卵石上,朝着那一小片金鱼藻走过去。
水不过她的膝盖。
虞绾音坐在旁边,踟蹰片刻后蠢蠢欲动。
在上安城,女子不可能随意脱掉鞋袜在外面。
可这又不是上安城。
虞绾音弯身,慢吞吞地将自己的鞋袜脱掉放在旁边。
撑着身下石壁,试探着去踩水。
泉水清凉,从足尖浸润,慢慢将她包裹住。
很是温和舒适。
偶有飘落的桂花顺着泉水从她足尖流淌而过。
随着她起落的动作挂在她身上。
戎肆不远不近地靠在旁边看着,摘了一筐柠檬草。
顺带着又去摘开得正盛的秋桂。
秋桂尝起来跟柠檬草的味道不同。
秋桂花香更浓一些。
戎肆咬着花汁,看她在不远处踩水。
虞绾音踩水也很清浅,就是轻晃双腿,带过水花,荡起一层细腻的涟漪。
不张扬不作乱。
戎肆看着看着,冷不丁反应过来什么。
秋水寒凉,这几日她来月信一碰凉水就说冷。
今日怎么……
戎肆唇齿碾动花瓣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深重。
花瓣被他压住汁水,溢出满腔的香气。
虞绾音正玩得开心,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身后那头猛兽探到了底。
熟悉了水温之后,将双脚都浸到了水里。
阿筝采了一筐金鱼藻。
走回来与她闲聊。
秋雁盘旋而过,天边时不时响起飞鸟长鸣声。
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们从水边下来。
虞绾音简单换好鞋袜,起身之时,再次感觉到身上传来“啪”地一声细响。
这次与上次毫无感觉不同。
等虞绾音站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个位置失去了束缚。
她脑袋嗡地一声……
好像是……
心衣绳带崩开了?
崩开了?!!!
有些事情等意识到的时候,就容易无法挽回。
她刚刚发现自己腰侧的绳带崩开时,她挂在颈间的绳带,很早就已经断裂。
虞绾音这才反应过来,最开始下马的时候那轻微的异样来自于哪。
那片心衣此时与她而言。
完全没了束缚和固定作用。
虞绾音一时间动都不敢动一下。
而她对面十步远。
戎肆正朝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