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掉头正要去取自己刚刚放下的兵器。
却不成想,戎肆跟条疯狗了一样,直接无视了营地外的阻拦,飞马闯入营帐之中。
马蹄落地扬起大片尘土,长刀一掀直接掀翻了他的营帐。
营地之中原本就因为刚刚战败撤兵而稍显混乱,这下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周围将士纷纷去捡武器,阻拦闯入营帐的悍匪。
戎肆丝毫不受影响,冷着脸,甩开挑起的营帐。
刀剑打了个旋直冲着赫伦砍去。
赫伦手中长枪“吭”地一声挡开,隔着枪柄,手臂跟着传来巨大的震颤感。
震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肩膀半边都是酸麻。
赫伦
捂住肩膀。
戎肆刀尖点到了他胸口,“人呢?”
赫伦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二话不说,换了只手,刺向戎肆。
周围将士立马整军去拿军备,拉开火力。
却不成想,那群匪贼进攻速度极快,抢东西也非常顺手。
甚至对面拖过来的车马,是他们撤兵时丢弃在陇安城外的飞石索!
匪贼先他们一步占领了军备要地。
土匪开战并不像是寻常士兵还算是讲规章制度。
他们上来以抢为主。
一旦抢到就是自己的,开始反击。
抢不走的,直接开火冲着军备存放火药之处二话不说开始轰炸。
要说之前在陇安,还会顾念着进攻陇安城内会造成较大的损失。
眼下在敌营,那根本就是无所顾忌,甚至不讲道理。
每一个营帐都被过路土匪掀开。
里面只要没有藏人就抢过东西,反打其中兵马。
赫伦一面骂着人,一面聚集后方大军。
这点匪兵,也就是刚上来能打,就不信等大军把他们包围,就是束手就擒的份。
西侧后方很快就传来大批量兵马聚集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柴烽也带着陇安兵马赶来。
柴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追击。
但是基于今日在陇安作战的经验,这些匪贼是有些判断敌军势态的能力。
他们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柴烽不管。
反正敌人现在是疲态,我军气势正盛。
打就对了。
宿方拉紧飞石绳索,用了代州兵马对他们的进攻方式。
将威力极强的火药混迹在土块之中,瞄准地方营帐开始进攻!
代州驻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硝烟四处弥漫。
连敌我都分辨不清。
戎肆乍一掀开其中一个营帐。
帐子里发出一阵惊叫声和哭声。
都是女子的声音。
帐子里一群女子都被捆绑着,塞在里面。
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办法逃脱,纷纷惊惧哭泣。
周围匪兵俨然也没想到这里会藏着这么多女俘虏。
攻势弱了下来。
戎肆拉着缰绳细看了,始终没有看到虞绾音的影子。
他给宗承递了个手势,宗承立马带人上前,开了一条路,把被捆锁的女子都从小路送出了战火去。
戎肆跟一旁手下一连掀了几个营帐,又找出来无数俘虏。
有男有女。
男的多被拴住手脚拉去做苦力。
女子对于这群人来说,极其稀有少见,因此被专门压送起来,准备送回代州一并安排。
但是不论是什么俘虏,都没有虞绾音。
戎肆找得有些急躁。
掀了他们大半个营地,还是没有找到。
而此时,代州兵马整军朝他们反击而来。
但进攻陇安已经损失了将近半数兵马和火力,虽然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是跑回来的将士基本没剩下多少进攻能力。
而后援储备兵马又突然被袭击,要说优势根本没什么优势。
哪里有原本以为这场仗打完了要睡了。
那些人没有第一时间乘胜追击,反倒是过了没两个时辰,突然又跟发病了一般过来咬人。
还抢人东西。
没见过这般无赖的举动。
他们蚕食了晏州,消耗了主营军队,到这里军队并不算强大。
这么一来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困兽之争最是难熬。
当人处于穷途末路之时,最能豁得出去。
就像是陇安的兵将。
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死守。
但代州将士不一样,对他们而言,前路是战利品,是勋章。
后退一步也是。
一旦萌生了可以再撤一步的心思,那就容易步步后撤。
副将实在是扛不住,与赫伦商议,“他们跟一群疯子一样,咱们不然先避其锋芒,待来日再打回来?”
赫伦气息发沉,这样硬打即便是赢了也是两败俱伤。
总不能攻打郢州的路才开始就元气大耗。
“来日方长,让给他们一个陇安,我们撤。”
话落,军营中四散开撤退的命令。
以保全实力,备战下一回为主,纷纷开始西撤。
代州将士弃营撤退。
但是戎肆没有找到人,不可能因为他们撤退就不找了。
他一路追了过去。
宗承也带人追赶,连同他们又抢到的军火一并用来进攻。
他们也不打算留存,全用在代州兵马身上。
柴烽多余之事并不考虑,如今是看他们如何行动,他就带着兵跟上。
当然是能把敌人打得越远越好。
如此一来,赫伦发现他怎么撤,那群人怎么追。
真像是甩不掉的疯狗。
一旦咬住了,死活都不松口。
撤到了台溪还是不停。
这场追击战事一直打了两天。
直到代州兵马撤离台溪才算收手。
戎肆足与那代州领头交手三次,将他这几日在民间缴获的所有人和物资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虞绾音。
宗承隐约看出来不对劲,“主公,兴许他们真的没有抓走女君。”
“不然咱们再回去看看呢?”
戎肆沉着脸,浑身鲜血尘土,看着代州兵将从台溪撤离的密集身影。
面色仍旧阴沉地吓人。
身体里汹涌而上的血性让他还想杀过去。
宗承知道戎肆就一个倔,试着劝了两句,也不敢再劝了。
主公要打,估摸着能一直打到代州老家。
但是其他人撑不住这么打。
况且若是真抓来了,这般突袭还找不到。
可能女君的确不在这。
*
代州兵将退到台溪下一座城池,遇到了驻守占领的同宗驻兵才停下来。
驻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赶回来,“陇安这么难打吗?”
“一群疯狗。”赫伦低骂着,这会儿俨然已经消耗掉了全部体力。
想想那场战事就觉得窝囊,说是要开打郢州,竟然还丢了一座城。
副将转圜着,“咱们连胜多场,才抢了晏州,精力和火力不足也情有可原。”
“正好又碰上了一群负隅顽抗的末路之徒,让咱们一时失利也是有的。”
驻兵看着赫伦脸色奇差,“卑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赫伦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
“北蚩已经打到上安了。”
赫伦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好消息,更像是耻辱。
同盟军,一个连连战胜,打到上安,另一个却被一个小城的兵力给击退。
虽然他们的确比不上北蚩的实力雄厚,但这样也实在是丢人。
赫伦咬了咬牙,“那北蚩能不能给咱们援助?”
周围属下沉默片刻,“等北蚩休整后南下,肯定会给援助的。”
赫伦咽不下这口气,“老子迟早把陇安夷为平地。”
“把他们都变成老子的奴隶!”
“到时候让陇安郡守跪在老子面前求饶。”
“还有他那三个女儿,抢来给你们做独妻!”
一旁几个副将听到这个便很是心动。
要知道代州男多女少到了一定境地。
很难有人家是一夫一妻。
即便表面是,那也只是将妻子与这个家族最有话语权的男人上民曹婚档。
实际上私底下,那个男人为了家族的兴衰,也不得不服从共妻的民间制度。
否则无法维持家族和谐。
独妻意味着自己能独有一个妻子。
这是整个代州莫大的尊荣和地位的象征。
其中一个副将想起什么来,有意无意地提起,“对了,不只是郡守一家,前两日咱们蹲守在陇安城外的眼线看到了陇安新来了一位官家女子。”
赫伦蹙眉,“什么官家女子。”
“不知,”副将顿了下,“眼线这阵子见过郡守夫人和郡守一家女眷,没见过那位夫人。”
“想来应当是他们援军带来的女眷。”
能随援军出动的女眷,一般来说都在军营中地位颇高。
“听说这位夫人上了城墙观摩了一番,又与郡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当日陇安就清理城门,开始摆布军营,假装他们有许多的援军了。”
“只可惜,当时我们不知道那些援军都是虚张声势。”
“那老实巴交的郡守突然开窍玩弄军机,想必背后是有人指点。”
赫伦凝眉,听着副将的分析,暗自呢喃了一句,“援军的女眷?”
他沉声吩咐着,“去查,此次陇安援军到底是什么来历。”
*
陇安很早便安静下来,郡守忙着满城找人,外加将安防布点的人都先救出来。
好挨个安顿。
毕竟不知道还会不会打回来,郡守也需要时刻提防。
陇安十个布点,基本上又一大半都被倒塌的屋舍掩埋住了地宫入口。
清理的过程中,同样需要保证洞口一直能够稳固,不会让准备出来的百姓再度受伤。
纵使他们已经加派人手不眠不休地清理地宫入口,但还是人手不够,进程慢了许多。
一整日下来满城清出三个来都算是多的。
西
北侧是陇安城中最为偏僻的角落。
且被掩埋得最为厉害。
地宫里的人听到外面没有战火声了,一直紧张地判断着,这是战事落败,还是战事告捷。
但是他们被掩埋得颇深,很久没有动静,谁也分辨不清。
这段时间,虞绾音已经把地宫里这些人的家长里短听了一个遍。
算是有些熟络了。
直至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话能说。
大概是等得久了一点,众人意志都有些说不清的消沉。
虞绾音坐在一旁石阶上,和意挨着她坐。
小女孩一张小脸灰扑扑的。
手里牵着个绳子。
绳子的末端一只小狗守在石阶下面,伸着脖子吃虞绾音手里的食物。
和意也不说话,下巴抵在双膝之处,盯着已经被掩埋的石门。
像是走丢的小孩,等阿父阿母来找她。
阿父阿母说了战事平息会来找她。
现在算不算战事平息了。
那为什么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小姑娘垂着眼,闷闷地问,“阿父阿母是不是不要我了。”
虞绾音薄唇微启,“不会。”
她刚想补一句,怎么会有战乱中丢弃自己孩子的父母。
可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
“那他们怎么还没有来找我。”
虞绾音无声弯唇,“你阿父阿母给你谋了一条生路,不会不要你的。”
“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虞绾音沉默片刻。
她阿父阿母一直在台溪,被代州兵马碾压过境……
有些事情便很难说。
若是能保证自己安危的人家。
怎么会把还不认路的孩子,费尽心思地送出去。
虞绾音摸了摸小狗身上的毛发,看着她,“他们没来找你的话,你愿意跟我走吗?”
和意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她。
在某一瞬间,感觉被摸到的不是年糕,是她自己。
但和意还是挪了挪身子,有些抱歉道,“可我还是想要阿父阿母。”
虞绾音笑了,“那我就陪你等他们,等他们来找你。”
“他们还能来吗?”
虞绾音不知道,但是她说,“会的。”
等待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赌局。
等到了就是赢家。
虽然她很少赢过。
忽然之间,长久寂静的地宫上方,传来了什么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不是砸在他们上方。
而是被丢在了地宫外面。
有些杂乱的声音混合着喧嚣从地宫被掩埋极深的入口传来。
地宫内原本坐着等待的众人纷纷站起来,看向地宫入口。
“是不是来人了?”
有人刚要激动,却忽然醒悟过来,“是咱们的人还是代州人啊。”
此话一出,周围站起来的百姓又紧张了起来。
军卫一时也不敢出声,站在地宫石门内侧,手里紧紧握着长刀,防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但是重物覆盖,让外面人谈话声都变得模糊。
只能听到地宫门口重物被一个一个挪走的声音。
声音越是清晰,周围人越是紧绷。
直到最后那扇沉重的石门被人搬起,“哐当”一声落地。
虞绾音在烟尘弥漫之中,看到了逆光而来高大身影。
外面模糊的声音在此刻变得清晰。
连同他身上刚硬凌厉的铠甲,和那张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
他脸颊上干涸的血污映衬着眼底肃杀血性,昭示着不久前激烈的战事。
宗承站在一旁,挥散着周围的烟尘,却让那个身影愈发清晰。
宗承问着,“有多少人?”
众人看到是自己人彻底放松下来,地宫内的军卫连忙回应,“十三个!”
地宫内所在的人都激动起来,“是他们!”
一旁妇人更是喜极而泣,“赢了啊,竟然赢了!”
“我以为陇安要失守了。”
宗承重复着守卫的话,拿着火把走进地宫,将地宫照亮。
他看到虞绾音的那一瞬间愣在原地,惊喜非常,“在这里!”
“主公,女君真的在这!”
戎肆看到了。
他只看到一个影子的时候,就知道是她。
戎肆绷着一张脸,疾步往地宫内走了两步。
不等他走进去,里面的人就急着往外走。
窜动的人影,将他阻挡在门口。
长久在地宫中躲藏的人与外面来接应的军卫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他们的情况。
虞绾音站在原地。
手里还牵着和意。
和意不认识这些人,只觉得门口那个看起来有些冷硬。
半边身子躲在虞绾音身后,偷偷观察着他们。
紧接着戎肆身后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和意!”
和意的眼睛亮了一下,有些意外又有些恍惚,“阿父阿母。”
那两人从地宫门口跑进来,妇人一把抱住虞绾音身旁的和意。
“乖乖,你没事,太好了。”
和意被拥进妇人怀里,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又扁了扁嘴巴。
到底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们怎么才来啊。”
虞绾音周身一片喧嚣,模糊成一团。
独独石门外的那个人,无比清晰。
地宫内的人撤了七七八八。
戎肆才走进来。
他不执一言,面容紧绷。
他乌沉眸底情绪氤氲胀满,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这气氛有些微妙的异样。
让虞绾音一时间语塞,试着寻了个问题,“结束了吗?”
“嗯。”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虞绾音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思忖着他兴许是累了。
一旁妇人查看和意身上无碍,腿上的擦伤还被人清理过涂过药,再环顾四周看到虞绾音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起身道谢,“多谢女公子帮忙照顾和意。”
虞绾音谦谨道,“不过是顺路碰上了。”
她想起来,“你们是从台溪来的?”
“对。”一旁男子也跟着回应,示意一旁戎肆,“多亏了这位军爷。”
“他帮忙把代州人赶出了台溪,我们半路碰上,求军爷带我们来陇安的。”
虞绾音颇为意外,“你们都打到台溪了?”
戎肆看着她,终于开了口,“要不是夫人,我打不到台溪。”
旁边夫妇闻言,反应过来,“原来二位是……”
“原是如此,多谢二位……”
虞绾音听他这话怪怪的,但不管怎么样,赢了就值得高兴。
何况还把台溪占了回来,“为什么这么说?”
戎肆看她笑眼盈盈地询问,躁郁难安,也跟着无声轻笑。
他上前一步,想要碰她,眼尾余光瞥见手上脏污,在触碰到她月白衣衫时还是停住。
地宫内团聚的一家三口,连带着虞绾音一起从地宫中出来。
夜色浓稠如墨,陇安城中还是一片残破。
剩余兵将正在规整街道上的杂物。
郡守寻了一些没怎么受损的房屋来安置城中受难的百姓。
其中也包括和意一家和戎肆从俘虏营中救出来的人。
台溪被抢占回来只是一时,后续守城很快就成了问题。
一城兵力三城用,很快就容易枯竭。
郡守正发愁的时候,和意的父亲冷不丁站起来,“若是没人,我们也行。”
“这个关头,从军是战死,当民是做俘虏折磨死,还不如战死。”
院子里沉寂片刻,便有人也说着,“我也行,就是没练过。”
他们看向戎肆,“我们要是跟军爷学,应当也学得很快。”
“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郡守和一旁军卫也看了看戎肆。
戎肆这会儿心下躁得很,借着一旁清水,洗净双手和脸颊上的血污,扔下一句,“我不是军,我是匪。”
说完,他走到车马旁,接虞绾音下车。
四周一时沉寂。
多半是对于戎肆身份的诧异。
虞绾音出来,看到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还愣了一下。
她扶着男人手臂下车,问他,“他们看什么呢?”
戎肆不回答。
郡守看见虞绾音却大喜过望,“舵主夫人,你可吓死我们了。”
“这敌军偷袭突然,我们找不见你,还以为你被敌军抓去台溪了。”
郡守问着,“今日你去哪了?”
虞绾音顿了一下,“我就出去走了走。”
她不难从郡守的话里听出来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们以为她被敌人抓去台溪。
所以戎肆情急之下,直接追着代州兵马一路打到了台溪。
和意听着他们说话,好心好意地开口,“夫人没有乱跑。”
“夫人和我在一起,她还帮我去找地方藏着。”
这童言无忌的话听得虞绾音心里不安。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追问她明明答应着不出去,结果还跑出去的事,下意识地看向戎肆。
正巧撞上男人暗火燎原的视线,“回房吗?”
他说着,大手按着她的腰往郡守府邸带了一下。
虞绾音不得不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回房的路上,戎肆一言不发。
自打他们见面之后,戎肆的话相当少。
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也像是在等待一个出口。
房门打开,屋内一片漆黑。
虞绾音前脚被他带进门,后脚“哐当”一声被压在了门板上!
他的吻来得又凶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