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谢烬收到了翼宿星君发来的信息之后,眸色微微一凛,吩咐毕方载他速回天庭。在九莲居前,他正好与魔神狭路相逢。

魔神其实换了一身比较低调的衣袍,但那一张纹有螣蛇纹骷髅面具看起来格外

具有压迫感,吓坏了在九莲居栖住的一众神明。

魔神四处寻找不到芙颂,耐心渐渐告罄,告诉诸神,如果一个时辰内,他没有见到芙颂,他就会将九莲居彻底夷为平地!

这可吓坏了翼宿星君,他连忙捏了一个传事诀,速速将此事禀报给了昭胤上神。

谢烬闻讯赶到后,就看到双腿交叠、慵懒地倚靠在菩提树下的一道玄紫色衣影,周身泛散着冷悍跋扈的气场,显得十分不好惹。

他看到了魔神,魔神自然也看到了他。

魔神也看到了谢烬,男人一身竹叶纹雪白衣衫,罩着一席霜青色外袍,一手儒雅地悬在腹前,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一行一止间,渗透着轻描淡写不染尘俗的超气质。

两人相逢之时,强大的气场彼此之间相互倾轧,如烈火遇上了暴雪,很快击撞出了骇人的气息,这一股强大的气息如来自深渊的力量,辐射到了方圆十里的位置。

一位是九重天上数一数二的高位神祇,一位是来自归墟被封印了上万年的灭世魔种,他们之间隔着一份不共戴天的血仇。

蛰守在近处的无数神明受到两股力量的巨大压迫,丝毫不敢说话。

魔神散淡地掀开眼睑,道:“芙颂人在何处?”

谢烬道:“你要对她做什么?”

“吾要带她走。”

一抹凝色浮掠过昭胤上神的眉心,他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指略微紧了一紧,指关节因是绷紧,一截苍蓝色青筋虬结狰突了起来。

谢烬淡声问道:“你难道忘了签订的协议书了么?”

“吾没忘,却是你们神祇伤害了吾的女儿在先!”提到往事儿魔神就来气,语气如冰渣子似的,一字一句冻成冰霜往外冒,“你们一个一个都披着道貌岸然的皮,对外宣称是博爱众生,对众生一视同仁,实则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魔神调查清楚了芙颂当年在莲生宫所历经的一切,掩藏于骷髅面具的紫色双眸渗透着愤怒的气息,道:“斗姆收留了芙颂,却因她实力太出众,与其他弟子迥乎不同,斗姆就私底下煽动这些弟子孤立她,排挤她,对她恶言相向,甚至将她关押在黑暗阴冷的禁闭室内!”

“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却因为实力和身份,平白在你们神界受到了许多无妄之灾!这就是你们神界对众生的爱吗?”

魔神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吾只是把斗姆这个老妖婆的莲生宫烧毁了,没杀了她,算是十分优待了。不论如何,吾今日必须带芙颂走!”

魔神撕毁谈和协议,要将芙颂带走,这件事并不十分出乎谢烬的预料,他意识到会有这一天的,但这一天竟比预期要提早来了。

不止是魔神追查过芙颂的身世,谢烬也一直在暗中追查,通过千万条线索和碎片,一点一点地还原出她幼年时的经历和境遇,等拼凑完之后,他才真正知晓,在两人尚未相遇的时候,幼年的芙颂究竟经历过什么。

两人相处的时候,她从未对谢烬言及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那些伤和痛苦都被她以温柔的笑靥稀释掉了。

甫思及此,谢烬眉宇之间浸染了几分薄薄的霜色,他从容澹泊地捏了个火之结界,笼罩在了九莲居,严严实实地护住了里面的人。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他不容许魔神在此处撒野,魔神动怒,若开了杀戒,周遭的小神必会遭殃。

恰在此时,一炷香烧尽了,掉落在香坛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芙颂还是没有出现。

魔神左右见不到想要见到的人,耐心也完全告罄了。

他冷冷乜斜了那些神明一眼,目光微微一挪,定定落在了谢烬身上:“吾没见到吾想见的人,既如此,吾就毁了这里!”

一股巨大的紫色邪力从魔神的掌心间速速迸发而出,凝聚成球状的暗黑光波,无数怨灵缠绕于光波内外,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照定九莲居的方向疾疾攻袭而去!

谢烬根本不会给魔神伤及无辜的机会,他纵身飞掠向前,落身于火之结界前,袖袍翻飞猎猎作响,翻掌结印,一条赤金色的烈龙从他脚下的阵眼之中腾跃而出,烈龙咆哮迎面撞上了暗黑光波,两厢巨大的势力相互牴牾冲撞,发出近乎山崩地裂的巨大声响!

整座九莲居身处于风暴的风眼之中,众神岌岌可危,不安又惶恐的氛围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穹空阴翳,霾云密布,怨灵的嚎哭与烈龙的啸鸣之声响彻寰宇,整座天庭如风中的筛糠一般,剧烈地发抖起来,众神的心也在跟着颤栗。

魔神的目标是芙颂,可、可是,芙颂现在人在何处啊!

——

芙颂离开了神都巫山,下到了天庭,她看到了漂浮在天庭上空的绛紫色霾云还有赤金色的潦烈火光,山雨欲来风满楼,眼看要掀起腥风血雨,甚至,她能感受到整座神界都在震动。

芙颂纳闷,她不在的时候,天庭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变化如此巨大?

这个困惑的阈值在她抵达了九莲居时,升至了巅峰。

一众神明看到了芙颂来,如遇到了救命稻草,纷纷涌到了她身边,道:“大事不妙,日游神,昭胤上神和魔神在九莲居打起来了,你快去阻止他们啊!”

芙颂心中惴惴不安——啊,什么?昭胤上神和魔神打起来了?

两人可是万年死对头,隔着一重血海深仇,若是真的打起来了,那整座天庭可不得顷刻之间化作灰烬?

难怪她方才从神都下天庭之时,就觉得氛围颇不对劲,为何会有一股腥风血雨的架势?

原来是谢烬与魔神打起来了!

芙颂驱策着祥云,在风雨之中速速赶往九莲居。

甫一赶至案发地点,就看到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在高空之中厮杀缠斗着,他们的移动速度非常快,快得芙颂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行动轨迹和招式。

但芙颂可以知晓地是,白色人影是谢烬,紫色人影是魔神。

这一会儿,她瞅见菩提树下蜷缩着一道人影,正在挖土把一盒金灿灿的宝箱抱在怀里。

芙颂走近前去,发现挖土撅宝箱的人,赫然是自己的师傅翼宿星君。

芙颂纳闷:“师傅,您在做什么?”

“昭胤上神和魔神打起来了,这个九莲居肯定是保不住了,我得马上把我的金银细软转移阵地才是——”

说着说着,翼宿星君觉察到了不对劲,往身后瞄了一眼,发现问话的人是姗姗来迟的徒弟。

翼宿星君赶忙抱起宝箱道:“徒儿你怎么才来,为师正等着你去劝架呢!”

芙颂目光从翼宿星君怀中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宝箱,挪到了他略微心虚的脸上:“师傅怎么不去劝,非要等到我来?”

“你让为师去劝?”翼宿星君一脸匪夷所思,“他们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实力恐怖如斯,为师如没头苍蝇似的冲去劝架,岂不会被碾成渣渣?”

芙颂点了头头,煞有介事道:“师傅所言在理,那我去劝架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你不一样!”翼宿星君急眼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魔神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在,魔神就不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芙颂微微一愣,魔神的目标是她?

芙颂现在才稍稍反应过来,以往魔神每次出现,都是因为她在场,她在场的话,他才会出现。

所以说,这一次魔神出现,也是因为她了。

芙颂心中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困惑,它就像种子一般,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为何每次魔神出现的时候,目标都是她呢?

难道,她真的是魔物吗?

情势危急,芙颂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芙颂也不想让谢烬与魔神厮杀个你死我活,两人厮杀事小,但随着战圈的扩大,天庭眼看不保。

惶恐不安的氛围笼罩于天庭上空,周遭人心惶惶,仿佛一朝回到了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前夕,空气是死水般的沉寂。

“住手!你们都不要再打了!”

芙颂从招魂伞内顺出了一朵喇叭花,捏了一个高阶的传声诀,将自己的话音传到了九霄云外。

九霄云外正处于酣战的两人,听到了芙颂的声音,如入定了似的,僵怔在原处。

气氛有些尴尬了。

魔神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杀戮冷酷的一面,很快收住杀招。

谢烬眸心一撇,看到了熟悉的倩影,亦是很快将召唤出来的烈龙撤了回去。

一神一魔互视一眼,暗中将滔天的杀气藏在了背后,克制住了涌动的杀伐之意,从九霄之上降落下来,落在了芙颂面前。

魔神先谢烬一步,走到了芙颂面前,仔仔细细地将她上下关照了一眼,道:“巳巳,你没伤着吧?可有要碍?”

魔神上一秒充满沉鸷弑意的神情,下一息变得格外亲和温柔,卸下了周身的邪力之后,他看起来就是长相邪肆、张扬不羁的男人,放在人群之中仍然格外出众。

芙颂正想说些什么,她的左侧手腕却被一只宽厚的大掌牵握了住。

谢烬将芙颂牵到了身边,以一种强势的护雏姿态。

谢烬不着痕迹将看了芙颂一眼,确证她

身心无恙之后,他蹙紧的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迩后对魔神道:“她不会跟你走的。”

魔神挑了挑眉,抓住芙颂空置的另外一只手,道:“巳巳,跟吾走吧,此处不适合你,吾会带你去更适合你的地方。”

芙颂夹在谢烬与魔神之中,一时之间步履维艰,头大如斗。

魔神让她跟他走,谢烬让她留下来,她现在到底应该听谁的啊!

魔神抓着她的左手腕,谢烬攥握着她的右手,两人都抓得非常紧,饶是芙颂想要挣脱,也丝毫挣脱不得。

芙颂处于风暴的风眼之中,她是最为困惑的,她不明晓谢烬与魔神因什么缘由打起来,为何魔神要带她走,为何谢烬又说“她不会跟你走的”。

他们在玩什么哑谜吗?

为何他们所说的话,她是一句都听不懂呢?

还有,魔神为何会喊她“巳巳”?

种种困惑浮掠上芙颂的心头,她试着挣脱开谢烬与魔神的桎梏,但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力道非常悬殊,她挣了老半晌,仍旧是无法挣脱。

谢烬注意到了芙颂为难的面色,对魔神道:“听到了么,她让你松开她。“

魔神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这句话该是对你说的,不是么?”

两个男人都没有松手,彼此之间仿佛有熊熊战火在无声地燃烧着,众神都离战圈远远的,生怕被殃及到。

芙颂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中攒着一口气,他们完全不将她的情绪和处境放在眼底,是把她当成他们竞争的工具了吗?

她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绪和尊严的,不是任由他们二人抢来夺去的物品。

芙颂深吸了一口气,淡垂着眼,道:“都松手。我非常不喜欢这样。”

她口吻不虞,带着清冽的气场。

谢烬与魔神受其震慑,不由自主松开了她的手腕。

芙颂看向了魔神:“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魔神一双深邃的紫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芙颂。她完美继承了灵珀凰主的眼睛,睫毛深邃秾纤,卧蚕流畅漂亮,眼褶一路细细撑开蔓延至眼尾的位置,描勒出纤细勾翘的眼型,这是一双饱具灵气与灵性的眼睛。

每当看到这一双眼睛,魔神仿佛就看到了亡妻当年风华正茂的模样。

魔神喉头一阵艰涩,他想摸一摸芙颂的脑袋,但理智之缰到底是掖住了他的感情,他怕自己的亲近,会吓坏芙颂。

毕竟,她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晓,她是他的女儿。

魔神点了点首:“吾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芙颂道:“您把我带走之后,我还能回来吗?”

魔神并不想让芙颂回来,但这样做,显然悖逆了她的个人意愿和本心了。

魔神横扫了谢烬一眼,道:“可以,吾会送你回来。”

芙颂回眸看了谢烬一眼,很轻很轻地掖了掖他的袖裾,道:“我可以跟魔神走吗?”

她鬓间发丝被风吹乱了,谢烬拂袖抻腕,替她捋平那些发丝,将发丝撩绾至耳根后。

魔神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谢烬的动作,目光危险又阴鸷,但他又将自己的杀意隐藏得很好,不教芙颂觉察到。

谢烬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俯身在芙颂的额心上亲吻了一口,道:“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