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芙颂跟随着魔神一路来到了虚空裂隙,此处是魔神经常待的地方,无数紫色的邪灵轻盈地漂浮在空中,它们见着了芙颂,游鱼似的游向了她,发出好奇的鸣声,芙颂以为自己会很排斥这些诡异之物,哪承想,她的神台仿佛与它们有所感应似的,变得轻盈起来。

邪灵是虚空裂隙的产物,与会伤害人的魇尸、怨灵不同,邪灵不会伤害人,倒是会喜欢与人嬉戏。

眼下,一只胆大一些的邪灵,趴在了芙颂的肩膊上,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狸猫似的,蹭了蹭芙颂的颈窝,发出“呜噜呜噜”的奶气声。

芙颂眨了眨眼,她竟是能够听懂邪灵说话,“你刚刚是在说,我是虚空裂隙第一位客人吗?”

邪灵点了点圆溜溜的脑袋,两只类似于猫耳的耳朵软塌塌地耷拉着,露出一口尖尖的小白牙:“呜噜呜噜——”

芙颂听邪灵说:“玄冥之棺有一位女主人,与你长得很——”

邪灵还没说完,就被魔神面无表情地拎住后颈,丢到了一边。

魔神慢条斯理地拗了拗手腕:“再多嘴一句,吾吩咐犼把你榨成汁。”

邪灵当然不敢开罪魔神,怂唧唧地退居一旁。

经此一事,很多邪灵都不敢再靠近芙颂了。

虚空裂隙非常大,是一个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大世界,银汉迢迢,星辰闪烁,漫天的银河如琉璃似的,哐当一声碎了,纷纷扬扬倾泻而下,铺成了回环曲折的星轨,星轨织成了一条道路,渐渐铺在脚下,指引芙颂继续朝前行进。

魔神注意到了芙颂好奇打量四遭的目光,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就这么任由她看看这里,瞧瞧那里,提出一堆问题——

“您平时就住在这里的吗?”

“平时都会做些什么呢?”

“虚空裂隙是您创造出来的吗?”

……

魔神掩藏在面具背后的一对紫眸,眼底笑意愈深,一一耐心作答:“吾自出生之日起,就住在此处了,此处便是吾的栖身之所。”

“魔界事务不少,太岁魔君每日都会准时递呈折子,给吾批示,吾很多的时间,都花在上面了。”

魔神没有说的是,他平日里其实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就追查芙颂的背景和生活经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在父女失散的时候,芙颂到底经历了什么。

前几日,太岁魔君遣了一些人将调查好的折子送了过来,也是那样的一个时刻里,魔神得知芙颂在莲生宫遭受到了欺凌的事。

因实力过于出众,天生带有魔性和魔气,她数次被关禁闭室,遭受了不少冷面、折辱和嘲笑。她一个人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这些委屈和苦楚吞咽了下去。

她大抵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遭受到这种对待,一切都是因为她是魔种,偏偏她对这些一无所知,还在以一颗良善之心,对待这个世界。

芙颂不清楚魔神的内心活动,她只是觉得魔神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好像是很怜惜她似的。

她好像也没那么可怜无助吧?

芙颂想起方才邪灵所述的话,好奇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吾会回答你的。”

话辞在芙颂齿间酝酿了一周,她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为什么您要待我这般好呢?”

她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微微拢紧,抬起眼看着对方:“您以前认识我吗?”

空气有一瞬的沉寂。

芙颂把横亘在一人一魔之间的窗户纸捅破了去,选择问出真相。

魔神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沉甸甸地落在了芙颂身上,芙颂静候了一刻钟,才听到他哑声说

道:“吾现在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芙颂好奇道:“什么人?”

“一个与你休戚相关的人。”

——

玄冥之棺贮藏在虚空裂隙的最隐秘的角落里,魔神从未带着任何人来过这里,在以前的时光里,在灵珀凰主的忌日里,他经常会在玄冥之棺待上七日。前几日,魔神就来过一趟,他对沉睡在玄冥之棺的灵珀凰主说,晚几日,他会带着女儿来看她。

今日,他终于带着芙颂来到了玄冥之棺面前。

芙颂是第一次见到玄冥之棺,棺椁华贵质朴,紫檀木质地,棺椁的表面錾刻着华贵精湛的凤凰涅槃图案,凤凰之下是精巧纤丽的缠枝云纹,周遭泛散着圣洁半透明的雪白光晕。玄冥之棺底下是飘渺的洁白云层,乍望上去,整体棺身仿佛被托举在云端一般。

玄冥之棺,顾名思义,就是汲取了魔道之力将死者永久保留、并维持着她生前模样的棺椁。

不知为何,芙颂看到这些凤凰涅槃的图纹时,心忽地漏跳了一拍,冥冥之中,棺椁之中好像有一股女人温和的声音正在传召着她,导引着她开启棺盖。

为何会这样?

芙颂想不通透。

魔神发现她脸色不太对劲,眸锋一深,问道:“你可是感应到了什么?”

芙颂如实说道:“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引导我,开启这个棺椁。”

魔神心中有一个隐秘的角落隐微地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他的嗓音哑了一度,道:“那你就开启吧。”

芙颂不知晓玄冥之棺躺着的人是谁,开启棺椁的时候,她的手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席薄薄的细汗,她的手掌贴合在棺身的时候,棺身居然微微地发烫,一圈朦胧的光晕从棺椁之中散发而出,照亮了芙颂的眉眼。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厚重的棺椁悄然开启,卧躺于玄冥之棺的人儿也开始显山露水。

只一眼,芙颂整个人就愣怔住了。

卧躺在玄冥之棺的,是一个容相极为昳丽的年轻女子,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皮肤雪白如霜,发丝如泼墨般在身体下铺展开去,最醒目地是,卧蚕之下覆有近似于凤凰纹样的淡金色图腾。

这是芙颂所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的女子,她美得不尽真切,就像是画中的人儿一般。

用尽所有美好的形容词也无法形容她万分之一的美。

她的美,会让男性为之疯狂,会让同性自惭形秽。

“她叫灵珀,数万年前,是凤凰一族的公主,后来成了凰主,”魔神的目光落在了沉睡的女子身上,目光变得无限悠远。

灵珀……

凤凰一族……

凰主……

隐隐约约间,芙颂觉得「凰主」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般,仔细想一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这一条线索如一条狡猾的小泥鳅,从她的脑海里跃出水面,很快又潜游入深水域之中。

但她又觉得这个女子的面庞,分外眼熟,自带着一股亲切之感。

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们就已经认识了一般,并且建立有很深很深的联结,甚至,她在对方的脸庞上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一些熟悉的部分。

这种玄妙感,是自己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的。

女子让芙颂自然而然想要依靠,生出了一种莫能言说的眷恋。

她尝试性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却伸到了一半,又羞怯似的收缩了回去。

魔神体察到了她的顾虑,说:“你可以去尝试触碰了一下她。”

芙颂心中产生了微妙的触动,道:“真的可以吗?”

魔神点了点头,用笃定口吻道:“可以。”

芙颂深吸了一口气,尝试性地伸出手,手心很轻很轻地敷贴在了女子的手背上。

一股薄凉的暖意从灵珀的肌肤之间传了出来,蔓延到了芙颂的手掌心,好像有一股暖流顺着掌心一路往上,渐渐地,覆盖住了她。

芙颂张了张嘴唇,却是一句话也道不出来。

她与这位名曰「灵珀」的女子,好像天生就是心有灵犀。

两人肌肤相贴之时,她能感受到灵珀的情绪,还有她以前所历经过的一切。

这些过往就如皮影戏般在她的面前浮现——

她是凤凰一族金尊玉贵的公主,爱上了魔神,跟魔神私奔,两人在归墟搭建了爱巢,生下了一个女儿,他们给女儿取名为「巳巳」。但好景不长,凤凰一族的长老率领天兵将灵珀强行押走了,她与魔神好不容易搭建的爱巢,一夕之间被摧毁了,魔神带着女儿巳巳独自生活,他抚养女儿长大。

越到后面,这些画面越是眼熟,芙颂好像在梦中遇到过,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魔神也喊过她巳巳。

魔神与灵珀凰主的女儿,也叫巳巳。

难道说……

一个始料不及的答案,如一块沉重而巨大的磐石,敲砸在芙颂的心口上。

——她是魔神与灵珀的女儿吗?

画面还在继续,她看到饱受兵燹的战场之上,一片生灵涂炭的淡灰色氛围之中,魔神与灵珀凰主狭路相逢。魔神想要将灵珀凰主带回家,灵珀凰主失去了记忆,将剿杀魔神为己任。两人相互厮杀了三日三夜,双方遍体鳞伤……

这些场景委实是惊心动魄,芙颂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本来想问自己的身世,但不知是不是出于畏葸的心理,话到嘴边又往回缩了一圈,斟酌了好一会儿,变成了其他的问话:“灵珀凰主现在还活着吗?”

魔神低垂着眼,道:“玄冥之棺贮藏着她最后一丝神魄,过去数千年的光阴里,我一直都在呼唤她,但她从未清醒过来——”

芙颂听到魔神口吻变得落寞了起来:“可能是她不愿意醒来吧。”

听到这句话,芙颂觉得有一些难过,她下意识说了一声,以示安抚:“她会醒过来的。”

这句话就像是撬开浓密霾云的一缕鎏金日光,裹挟着温暖的温度,洋洋洒洒照在了魔神的身上。

男人落寞而冷硬的视线,一霎地变得温和柔软起来:“是吗?我也相信,她会醒过来的。”

芙颂问:“我以后可以经常过来看她吗?”

“当然可以。”

魔神的态度很爽快,“这里太安静了,若你能来,多一份热闹也是极好的。”

临走的时候,芙颂想了想什么,正色道:“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与昭胤上神打起来了呢?”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看到昭胤上神与魔神打起来,芙颂就极为头疼,虽然说两人是死对头,不对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也不能轻易动手啊。打架事小,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整座天庭都会受到他们的影响,要是沦为废墟可就麻烦大了,重建都需要很长一段时日。

魔神如挨训的大男孩似的,颇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一声,“吾知晓错了,以后若要与谢狗打架,定会遴选一个好的地点。”

芙颂遭了罪一般,抚了抚额心,义正词严道:“不行!”

魔神弱弱地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当初是吾想带你走,谢狗一直不同意,吾很生气,吾凭什么不能带你走?”

毕竟你是吾的亲生女儿。

芙颂听出了言下之意,掩藏在袖袂之下的指尖颤了一颤,她问:“昭胤上神什么都知道?”

“当然知道。”

话一出口,魔神发现芙颂的神情很快发生了变化,但这一抹情绪复又被她完美地隐藏起来。

魔神道:“巳巳……”

“我想回去休息。”

魔神想要说些什么,但囿于某些缘由,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好,吾命犼送你去。”

——

昭胤上神与魔神在天庭打起来一事,被昭胤上神单方面压了下来,并未传到九重天,他使用了“时空停滞”这一招,消除了极乐殿全员的记忆。他们对魔神入侵一事一无所知,这样可以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他在白鹤洲书院等芙颂来,一天后收到了她的信息:「

我现在有些累,先休息了。」

昭胤上神眸色一黯,指尖在玉简上编辑了几条信息,删删减减,最终道了一声:“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芙颂没有回复他,估计是睡了。

芙颂其实没有睡。

她看着玉简上发来的信息,屏幕的亮光明明灭灭,她在等昭胤上神一个解释,他明明什么都知晓,难道没有打算告诉她真相吗?

关于她身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