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颂每次有什么事情想要委托给谢烬的时候,她绝对会用软糯的口吻唤他一声“谢烬哥哥”,样子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眼底都是没安好心的慧黠笑意,笑意里尽是一股子坏劲儿。
谢烬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接过她递呈而来的一纸袋毛线。从未碰触过女红的他,接到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时,人显得有几丝怔忪,他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游刃有余,素来清冷毓秀的神态上出现了一丝匪夷所思:“织围脖?”
“是呀,要好好织,决不可马虎与懈怠哟!”
芙颂朝他灵俏地眨了一眨眼,最后又从袖裾里摸出了一对绿白交间的手绳。手绳由绿色丝线与雪色丝线相互交织,手绳编织得极其质朴精致,煞是精湛。
“这是我寻刹海神那儿求来的,叫姻缘手绳,受过刹海神本尊灵力庇护的,只消彼此
戴上,就能一生一世不分离啦,一对姻缘手绳会让彼此深深绑定。不论对方在哪里,另一方都会始终不渝,并找到对方。”
刹海神是凡间掌司姻缘的神明,刹海寺推出过许多与姻缘相关的周边产品,端的是供不应求。
一抹柔色浮掠过谢烬的眉眼,他笑望了芙颂一眼,缓缓接过其中一串白色手绳,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戴在手腕上,且问:“这样戴上,就可以了吗?”
芙颂面颊浮泛起了一抹绯色:“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很幼稚、不可信。”
“你送的,我自然是喜欢的。”谢烬执起另外一只绿色手绳,温柔地给芙颂一只手腕戴上,忖了忖,“只是,为何会想到给我送这个?”
芙颂佯作气得鼓腮,道:“你真的很喜欢问为什么送诶!我想送就送啦,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芙颂没有告诉谢烬的是,其实是那夜谢烬醉酒之时,那一声“别不要我”,完全是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块隐秘角落,原来不止是她一个人没有安全感,他也是没有安全感的。她卑怯、患得患失,忧心自己无法与优秀强大的他比肩,而他的内心也同样敏-感,总是觉得她随时会离开自己。
如果没有那一夜的酒后真言,芙颂大抵永远都不会知晓强大如斯的昭胤上神,他的内心想法居然是这样的——他害怕她会离开,他之所以选择晾她一个人在祝融山庄,就是一种变相的逃避,为了避免她说出那些他不想听的话。他是生平遇到过自己无法处理与消化的情绪,在情、爱这一方面,他也是稚嫩赤子啊。
芙颂选择与他成为恋侣的初期,一直都处于飘忽不定的磨合期,一方面自然是很高兴的,仿佛置身于幻梦之中,感觉一切都是不那么真切。另一方面则是忧虑,担忧弱小如草戒的自己,无法接住这份感情,她何德何能得到喜欢呢?她有什么能力长久地维持住这份感情呢?
这一段时日,芙颂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论是人,还是神,他们都永久活在当下,也就是佛陀常指的“一刹”。
生活就是由无数个“一刹”组成的,一刹勾连着一刹,一刹的背面就是无限的永恒。
既然活在一刹之间,那芙颂觉得把一刹过好就可以了,她把自己当作不知春秋的晦朔,只要当下与谢烬是快乐的相处着,那就可以了,何必去过于忧虑他们的未来呢?
想通了这一点,芙颂心中就是自然而然地释怀了许多。
她这次送礼物的契机,不仅仅是要分散谢烬在她身上的旺盛精力,更是一种感情上的补偿。
昭胤上神捏了捏芙颂的脸,道:“戴上这个手绳后,大家都会知道了噢。”
现阶段亲密的时候,他总会学着她的语气说话,爱用一些语气助词,跟个学人精似的。
芙颂挺了挺胸,道:“知道了又如何,反正都传开了。”
天庭和九重天的两界众神都知晓了,既如此,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坦荡从容地承认。
昭胤上神失笑:“你不怕被那些小神逮住说一通么?”
这可是芙颂之前说过的话。
那时她很怕公开,顾虑很多,只想与谢烬发展一番地下恋情,不为外人道也。
但现在,芙颂气昂昂道:“不怕,我的修为将突破万年大关,他们招惹我,一打十绝对不成问题。”
谢烬听她雄赳赳的语气,道:“这么厉害?要不我考核一下你?”
一听到“考核”二字,芙颂瞬时变得臊眉耷眼起来,怂唧唧地两只手相互戳了一戳,道:“那个……我还没有准备好!”
先前她就与谢烬比试过一回,见识到了他的强悍力量之后,不妨直言来说,芙颂感觉他碾死她就如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这就是高位神祇与神职人员之间的差距……
二者之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天堑。
谢烬也只是开个玩笑,哪成想,她竟是抗拒成这样,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备考,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
就这样,芙颂送了谢烬礼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后,终于可以全心全力投入到备考之中。
夏去秋来,藏书阁里备考的神职人员渐渐变多了起来,大家的修为差不多都是即将突破万年大关的,大家还一起建了个群,一起相互探讨笔试和武试的题目。
芙颂因此结识了不少来自天庭各个部门的神职人员,男女皆有,大家成为学习搭子,一起抱团取暖相互打气是极好的,只不过——
有一天,芙颂在群聊里看到了一个来自灵网的投票链接,名为「七夕姻缘至,神界最好磕的一对CP?」,她点开一看,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慢着,她的名字为什么会分别与谢烬和卫摧捆绑在一起啊!
小神甲道:“姐妹们,快快帮我给芙烬CP投票啊啊啊!”
小神乙道:“快来投芙摧CP!芙摧最好磕啊!”
群聊底下的接龙信息一下子999+,大家都疯狂地开始投票,热闹得不可开交。
“……”芙颂身为正主,根本没有任何插话的余地。
她跟谢烬的确是在一起了,这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和卫摧被嚼在一起啊!
还是万象宫宫主句芒解答了她的困惑,是袯禊节那夜,有一群小花仙看到了她与卫摧在一起逛夜市,小花仙们嗅出了两人之间的猫腻,这件事都在万象宫传疯了,狱神在众人心目中是严峻刚正、不苟言笑的煞神,何时看到他会这般温柔绅士地守在一个女神身边,跟忠犬一般!
这还不好磕吗?
当然好磕呀!
于是乎,七夕节快来的时候,极乐殿发起了磕CP投票活动,万象宫自然不能落伍,看到极乐殿在磕芙烬,小花仙们不乐意了,芙烬哪里好磕了,还不如芙摧好磕!
两大CP粉打得难解难分,这一段时日一直在号召各方人马相互拉票。
句芒对芙颂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们保证让芙摧CP大旗屹立不倒!”
芙颂道:“可是我与昭胤上神……”
句芒一副“我懂”的表情:“昭胤上神体恤晚辈,那天在斗姆面前肯定会护你,但不代表你们就在一起呀,对不对?只要没在一起,你和狱神就还有可能,是也不是?”
芙颂:“……”
虽然她与昭胤上神绯闻在天庭和九重天满天飞,但看来众神并没有相信他们会真的在一起。
芙颂委实是有口难言,坦诚也不是,劝阻也不是。
这一夜离开藏书阁的时候,迎面走来三位穿着校服的少年弟子,离得近了,芙颂很快看清楚了,这三位少年穿着莲生宫校服,一副鼻青脸肿臊眉耷眼的样子,糯糯叽叽的垂眸叩首道:“日游神,对不起。”
芙颂对他们有些印象,是以前欺负过卫琏,被她教训了一顿的那一帮人。
芙颂纳闷道:“你们与我之间本无纠葛,为何要说对不起?”
为首一人低声下气道:“我们不该信口胡诌,到斗姆那里胡说八道,给你招惹来不该有的麻烦。从今日开始,我们一定洗心革面!”
说着,他与另外两位少年齐齐在芙颂面前跪了下来,哐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阵仗让芙颂吓得不轻,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三个少年瞬间一溜烟儿跑掉了。
芙颂:“……”
全程就是少年在道歉,芙颂一刻都不曾回过神。等她回过神时,这些莲生宫的少年弟子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
芙颂有些懵懵的,这啥情况?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三位莲生宫弟子灰溜溜地逃跑了,离开了天庭藏书阁,一路奔至了狱神殿。
一道修长直立的紫衫劲装的男子身影,恰是卫摧。
三个少年双手齐齐揣在衣兜里,怂里怂气地道:“狱神殿下,我们跟日游神道歉了。”
日光半遮在卫摧的桃花眸上,显得他的眸色格外冷冽凌厉,素来漫不经心
的表情上沾染了一抹寻常罕见的峻素:“是吗?”
这些莲生宫弟子非常怵他,他一周前来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把他们揍得完全怀疑人生,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当卫摧问他们是不是告密,他们一下子就坦白了,说是自己干的。
卫摧拍打着他们肿胀的脸,让他们去道歉。否则,他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当凳子坐。
三个少年在卫摧这儿吃了不少苦头,历经了长达一周的折磨,只能去道歉了。
道完歉后,他们就马上来跟卫摧汇报进度了。
“求求您行行好,狱神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已经给日游神道歉了,还给她磕了好几个响头,请求她的原谅。”
卫摧慢条斯理地抬眼望去,看到了莲生宫弟子额心上,缠绕着一团薄薄的血渍,那是磕头导致的。
卫摧点到为止,也不会太强人所难,摆手道:“滚,吧。”
三个少年如蒙大赦,很快就离开了。
卫摧替芙颂出完了气,心中委实是舒畅极了。
他不容许芙颂平白受许多无妄之灾,他要替她出气。
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受气。
做完了这一切,卫摧就给今日的公务做了个收尾,迩后回家。
他的家坐落在第八重天的神都东境巫山一带,与母亲和妹妹栖住在一起。他的母亲是巫山神女,拥有翻云覆雨千变万化的神力,妹妹则在莲生宫里修习,每旬日回一次家,今日恰好是妹妹回家的日子,卫摧当长兄的,自然也要回去一趟,与妈妈和妹妹吃个团圆饭。
刚回到家,卫摧的玉简传了一阵震动声,是同僚给他发了一个投票链接:“狱神你看看,你上了神界最好磕CP榜单的第二名!”
卫摧拿出玉简一看,一看则已,一看惊人。
是哪位没事儿做的神仙,给他与芙颂绑定成CP了?
还芙摧CP。
卫摧的唇角隐微地勾了起来,看了一眼票数——啧,还蛮高的嘛!
目光一路往上挪,看到了CP榜单第一名,芙烬CP。
第一名的票数领先第二名好几千票。
看到这儿,卫摧的嘴角显著地塌了下来。
谢烬怎么又压在了他头上?
属于男人骨子里的傲气化作薪柴,一直在熊熊燃烧着,他不假思索给“芙摧”CP投了一票。
光是投一票还远远不够!
必须号召所有人都来投“芙摧”CP!
趁着妹妹这一会儿在家,让妹妹也投一票!
卫摧速阔步飞到巫山山腰处的山屋里,推开了妹妹的寝门,道:“妹子,你快帮哥投一票,投票链接发给你了,你就投‘芙摧’C——”
“P”尚未道出口,卫摧就看到了一位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芙颂与卫琏正在寝屋里相互摹妆说一些私房话,忽然之间,就看到了外头闯进来一位修长高挑的不速之客。
两双眼睛迎面对上了一双眼睛。
气氛一霎地变得有些尴尬。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还是卫琏率先出口打破了平静,对芙颂道:“这是我长兄,他就这样咋咋呼呼的,你别介意哈。”
芙颂完全没想到世界会这么小,愣住的人,不止有卫摧,还有她。
卫琏嘟嘴抱怨道:“长兄,你进我寝屋能不能先敲门啊?”
“噢,芙颂,你来了。”卫摧说完,若无其事地阖上了门,然后飞快地跑回自己的院子里,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圈名为尴尬的鸡皮疙瘩。
她一定是听到了!一定是听到了!
似乎洞察到了卫摧的心绪,芙颂在外面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噢!”
卫摧咬肌紧绷,生平头一遭没这么社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