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空气里的温度正在逐渐升高,慢慢地,芙颂感觉自己的齿腔被一股潦烈的力道顶开,他的舌侵进来了,扫荡过她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蘸染着他的气息。她的嘴巴被迫撑开,不得不张开到最大的弧度去迎接他来势汹汹的一切。

昭胤上神看来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君子,情与爱二字似乎与他毫无牵扯,没想到,解禁之后,他就变得如狼似虎起来,差不多要将她生生吞拆入腹似的。

后来,他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舌开始卷缠住她的舌,一边吻一边吮,好像要将她吸入他的身体里。吮的力道正在增大,他还用牙齿小幅度地咬着她的嘴唇内侧,咬得她微微感到痛,疼痛之外,伴随着难以言状的眩晕感。

是的,眩晕感。

像是饮酌了一坛极烈的酒,芙颂神识变得不清醒了,目醉神迷,理智踉踉跄跄栽倒在了身体的后一侧,只余下酒后的快感。它正在恣意生长,渐而霸占了她。

一种目眩又蒙昧的窒息感攫住了芙颂,她觉得自己被吻快喘不过气来,齿腔里都是他的舌,他还有加深的趋势,往她的喉咙里钻,再这般纵容他放肆下去,她要彻底折戟在他身上了!

芙颂攥手为拳,不停地捶打着谢烬的胸膛。

好在他还算半个君子,意识到她招架不住了,这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唇,或多或少有些食髓知味。

夜色渐沉,窗檐之上积攒了一堆厚厚的海棠落瓣,窗纸之上印出了两道人影,男人在暗,女人在明。

他俯眸望着女郎的红唇,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弧度,在月色的照拂之下,薄如蝉翼的轮廓里透着一抹濛濛如洗的水泽,勾诱着他再吻一次,再吻一次。

理智之缰拽住了他,他克制住心欲,把她缭乱的发丝细细耙梳好,温声问道:“咬痛你了吗?”

“废话!”

芙颂眼眶红红的,二话不说,一举推开了他,转身就跑。

昭胤上神看她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有几分忍俊不禁,唤了一声:“芙颂。”

言讫,随之追了上去。

他这一追,就是追了百里地,从九重天上的栖凤宫追到了九重天下的菩提树林里。

芙颂还在逃,昭胤上神狭了狭眸,追上前,拽住她的手,将她往他怀里一带:“芙颂,你为何要逃?”

男人眼中有一潭月影,安静宁谧,荡漾着朦朦胧胧的云雾与月光,情意俨同难以捧掬住的流水,缓缓在芙颂的呼吸之中点点滴滴地滴漏下来,滴漏在她的心房上。

“我也不是很清楚……”芙颂吐息稍定,但胸线还是微微起伏着,试图狡辩,“脑海里告诉我该逃了,我就逃了。”

这是她一贯的遁逃风格——但凡是应付不了的人和事,要么装死,要么遁逃。

但这一回,昭胤上神将她牢牢攥握在掌心,她没有任何可以畏缩的余地了。

哪怕发生了方才堪称惊心动魄的一切,芙颂还是恍若置身于梦境之中,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昭胤上神的心悦之人,真的是她吗?

芙颂承认,她骨子里有一点小小的自卑,从未有人用如此明确的口吻说喜欢她,她第一反应是不信的,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她必须反复确认,才能相信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昭胤上神握住芙颂的柔荑,望向她泪光滢滢的眼底。

“嗯,是你。”

芙颂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为何要送给阿钰姑娘蝶簪?”

她说着,又追加了一句:“她天天给你送午膳,你还对她笑。你分明就是喜欢她的啊。现在你又说喜欢我了,那阿钰姑娘怎么办?”

“……”

他的傻姑娘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芙颂的脑袋上,然后很轻很轻地揉了揉。

昭胤上神道:“给阿钰姑娘送蝶簪,对她笑的人,不是我,是一只伪装成我的九尾狐。”

“九尾狐?”芙颂当场愣住了。

昭胤上神遂是将九尾狐如何伪装他接近阿钰姑娘、他又是如何收服九尾狐一事,一一道来。

芙颂听罢,才得知这其中藏着一段曲折。

原来她所看到的谢烬,不是真正的谢烬,只不过是一只伪装成他的九尾狐罢了。

解释清楚了误会后,芙颂才知晓自己经历了一场大乌龙,面颊泛起了潮红,讷讷道:“你是真的喜欢我?”

昭胤上神狭了狭眸,“不能喜欢你吗?”

“噗通——噗通——噗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先开始乱了。

后来,芙颂才发现是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确证了“昭胤上神喜欢自己”这件事儿后,她的心河成了一道峡谷,峡谷的深处,纵飞出来成百上千只小小的蝴蝶,蝴蝶振翅高飞,无比雀跃,恰如现在的她。

芙颂捂着心口道:“我现在好紧张,紧张得说不出话。”

“我也很紧张。”昭胤上神将她的手掌捂在她的心口。

隔着数层衣料,芙颂能够明晰地感知到那炙热的心跳,每一声都震动在她的掌心间。

两人的心跳开始同频共振,芙颂想把手挪开,昭胤上神却没有允许。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从袖裾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只做工精致的碧色匣子,递给芙颂:“本来想用此物表白,但一直苦无合适的时机。”

他将匣子放在芙颂的掌心间:“可以拆开来看看。”

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表白礼物。

芙颂忐忑地接过了过去,拆开了匣子的匣盖,里面放着一株由绿玛瑙雕刻成的晶花,花瓣上供放着一条纤巧明湛的颈链,颈链之下有一个昙莲小吊坠。

和田白玉雕琢层层花瓣,累丝金藤环绕花体,錾刻卷草纹金叶托底,煞是好看。

他应该是提前准备很久了。

“我帮你戴上。”

昭胤上神接过颈链,行至芙颂的近在咫尺处,先撩起她后颈上的青丝,随后细致地为她戴上。

他挨她挨得很近很近,近得只要她抬起头,嘴唇就能碰上他的面颊。

哪怕方才深深地亲过一回,芙颂现在仍然腼腆难抑。

她不敢看,也不想妄想,只好阖上双眸,任由他动作。

佩戴项链过程有点点漫长,昭胤上神似乎也是第一次给女子佩戴颈链,动作显得有几分生涩,并没有像平素那般游刃有余。

颈链的两端,一端是卡扣,一端是内嵌,昭胤上神捻住颈链的两端,磨合了许久,才终于将颈链戴了上去。

戴好后,他退开一步:“你看看。”

芙颂好奇地垂下了眸,昙莲吊坠静谧地悬挂在了她的锁骨上,她摩挲着这个小昙莲,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不想让昭胤上神看出她内心的小雀跃,强制性收拢嘴角,道:“是还可以啦。”

“你觉得我怎么样?”

芙颂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男人一双平湖似的眼,底色如深渊,任何光都无法穿过,显得无比深邃,一与他对视上,芙颂仿佛就被那来自深渊的力量牢牢拽住

,根本无法挣脱。

饶是芙颂想要挪开眼,也挪不了,他不给她任何畏葸不前的机会。

她只能把内心深处的想法逐一道出:“我现在……又拘束又悸动,很紧张,这里还老是乱跳。”

说道“这里”时,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昭胤上神唇角勾起了一丝极浅的弧度,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微微摩挲了下:“此则何意?”

“就是喜欢你,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最喜欢你了!天天想你想到发疯,梦里都是你,很想跟你发信息,但每次删删改改,最终一条都没能发出去。过去每日上值都会特地兜到白鹤洲书院,就为了多看你一眼,看到你之后,我整个人的心情都会变好!除此之外,我还想跟你睡觉——”

话一出口,芙颂一箩筐都把心事抖出来了,把心事都抖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事态不对劲。

……她、她、她怎么把所有内心活动都说出来了!

这下子,她在昭胤上神面前,就一览无余了。

什么都被他看得透透的了!

芙颂恨不得寻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她为什么连“想跟你睡觉”这件事都说出来了啊啊啊!

昭胤上神会怎么想呢?

会认为她见色起意吗?

其实这句话算是她的初心了,当初找他就是为了跟他睡觉,

芙颂不敢再往下细想了,也没胆子去看昭胤上神的面色如何,扔下这个答案,又急匆匆逃之夭夭了。

昭胤上神静静地伫在原处,注视着女郎远去的倩影。

他本来想要跟上去,但转念一想,罢了,该给芙颂一些时间理顺感情才是。有些事,急也急不得的,需慢一些,欲速则不达。

他本来还想说她的身世的事,但时间有限,也就说不得了,下次见面再说罢。

——

芙颂先用玉简给碧霞元君发了信息,说自己回极乐殿了,下次再与她约个世间去蟠桃园摘桃子。

她对碧霞元君感到十分愧怍,来也匆匆,离也匆匆,怎么好像在利用人家似的。

出乎她意料地是,碧霞元君回道:“昭胤上神,没欺负你吧?”

芙颂心漏跳一拍,忙说:“没有没有。”

接着又问:“元君殿下,您什么都知道啦?”

其实也很好猜,昭胤上神来栖凤宫,不是来找碧霞元君,而是来找她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丝端倪,更何况碧霞元君本就有慧根,根本就不难觉察出她与昭胤上神之间的猫腻。

碧霞元君没否认,只道:“若他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必不会让他好过。”

芙颂铭感于心,道:“好!”

把话说开了,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芙颂一边朝极乐殿走去,一边捻起颈间的项链,借着月光仔细地观摩着。

小昙莲在月色的映照之下,焕发着奕奕光彩,随着光照角度的变化,小昙莲的花瓣会发生细微的位移,形象也会变得有些不同。芙颂左瞧瞧右望望,越看越喜欢,她真心觉得这一朵小昙莲格外玲珑可爱。

她将小昙莲项坠捂于锁骨上方的位置,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棉絮之上,从头到脚都是软绵绵的,总感觉不近真切。

项坠上还残留着男人的指温,芙颂摩挲着这一层指温,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昭胤上神帮她戴上的那一幕。

芙颂捂着脸,面颊在不断地泛着烫意,她极力拍了拍面颊,想要将这一层烫意拍掉。

但往往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面颊是越拍越烫了。

走到了极乐殿时,芙颂赶紧把小昙莲项坠收藏好,藏在了衣服里,万一被师傅和师兄撞见了,肯定又要问这儿问那儿的。

芙颂将小昙莲项坠藏严实了,才斗胆进了极乐殿。

“师傅,师兄,我回来啦——”

刚踏进去,看到眼前的景象,芙颂整个人都震慑住了。

师傅和夜游神都被缚神铁链紧紧绑缚住,嘴里塞布团,他们看到芙颂来了,拼命对她摇了摇头,暗示她不要进来。

也是在这一刻里,芙颂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立着的男人,他戴着诡谲骇人的骷髅面具,身上玄黑色的毛质披风在风中翻滚,脚蹬麂皮长靴,手上也戴着麂皮手套,带着强烈而巨大的压迫感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似乎感受到了一道注视,男人徐徐侧过身,望向了芙颂。

空气凝滞了一瞬,仿佛是有一道闪电划破长安,溅起了振聋发聩的雷鸣声。

魔神心神一动,作势上前:“巳巳——”

“你不准过来!”

芙颂忙顺出招魂伞,一晌挡护在师傅与夜游神面前,一晌厉声道。

招魂伞化作锋锐的利刃,刃尖直抵魔神。

其实,她知晓自己这样做,对于魔神的威胁约等于零,他修为极其强大,碾死她就如碾死一只蝼蚁这般简单。

连师傅、师兄都败阵在了魔神手上,更何况她呢?

芙颂不清楚魔神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为了保住师傅和师兄,她必须先与魔神谈判一番。

他没有对她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说明目前而言,她对他而言,应该是有利用价值的。

魔神的气场与昭胤上神很类似,都是那种容易让人腿抖脚软的类型,芙颂明面上很镇定,但握着招魂伞的掌心,已然微微渗出了冷汗。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她的错觉,她感觉魔神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慈蔼,像是父亲看着女儿。

芙颂凝声道:“放了我师父和师兄!”

魔神看着芙颂,觉得她的气势与在百鬼窟的气势截然不同,看向他的眼神,也透着一股子陌生,全然不认得他了。

魔神心中得出了一个隐微的猜测,淡声道:“可以放,但吾有一个条件。”

芙颂道:“什么条件?”

魔神道:“你必须跟吾走。”

芙颂心道:“好吧,魔神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还好,他这次没带犼、太岁魔君和泰山三郎他们,要不然,场面就很难应付了。

芙颂握着招魂伞的手紧了一紧,好不容易刚跟昭胤上神确定了恋爱关系,还没能享受甜甜的恋爱,现在又马上有性命之忧——唉,她的运气还是有亿点点衰的。

芙颂不愿意以身涉险,但又不愿意让魔神继续伤害师傅和师兄,遂是道:“我可以跟你走,但能不能去我熟悉的地方?”

魔神听出了言外之意,芙颂不想去百鬼窟,她极其害怕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魔神忖了一忖,心中有了成算,说:“可以。”

欸,魔神还算是挺好说话的嘛!

芙颂慢悠悠挪到了魔神面前,又保持着三尺之距,审慎道:“我已经来到你面前,你、你现在赶紧放了师傅和师兄!”

魔神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砰”的一声,翼宿星君和夜游神身上的绳索应声断裂。

松了绑后,翼宿星君和夜游神就要来营救芙颂,却见芙颂被一团紫色雾气裹挟着,不过交睫的功夫,她与魔神就双双不见了!

夜游神想要去将芙颂追回,翼宿星君却拦住他:“不必追。”

夜游神心急如焚,惦念着芙颂的安危,道:“若是不追,师妹便有性命之忧!”

“不会的,魔神不会伤害芙颂的。”

听及翼宿星君笃定的口吻,夜游神稍稍一怔,他知晓师傅虽然抠唆了一些,但在大事上从来都是靠谱的。

他说不会就是不会。

纵使如此,夜游神也完全放不下心来:“不成,我还是得跟上去看一看。”他不放心她。

翼宿星君想拦着夜游神,却迟了一步。夜游神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天庭入口。

翼宿星君见状,低声喟叹了一句:“魔神此番前来,就是来找他的女儿的。”

他也算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日。

只不过,时间比预期要早了许多。

——

芙颂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再回过神时,身处的地方早已不是极乐殿,而是人声鼎沸的渔阳酒坊。

魔神答应她会带她去熟悉的帝妃,他果真是信守了诺言。

芙颂感到很

诧异:“你怎么知晓我经常来这个地方?”

魔神没有回复,只问:“过去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喝酒?”

芙颂更讶异了,忍不住瞠目:“你如何知晓的?”

魔神好像把她的生活作息调查了个清清楚楚,连她失眠喝酒的事都查到了。

芙颂到底还是有些警惕的:“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咕噜噜——”

刚问完,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

芙颂尴尬地捂住了肚子,暗骂它实在不争气,每到节骨眼儿上就掉链子。

魔神看了一眼不打烊的酒坊,紫色眸瞳深了一深:“饿坏了吧,先吃饭,如何?”

芙颂还在狡辩:“我不饿,不是我的肚子响。”

魔神道:“好,是吾的肚子响,吾想吃饭了。”

若是让百鬼窟所有妖魔鬼怪们看到这一幕,怕是要大跌眼镜了。

素来杀伐冷漠的魔神尊上,居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芙颂这才喜笑颜开:“那可以,渔阳酒坊里有很多好吃的,包君满意!”

魔神一进入酒坊,喧嚣热闹的酒坊一下子变得针落可闻。

有些人,毋须过多的着力,轻描淡写地搁那儿一站,一股强大的气场就会扑面而来。

一众酒客惊异不定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魔神身上,害怕这位看起来不是很友善的魔道中人会突起杀意。

还是芙颂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才各自喝起了酒来,渔阳酒坊重新回到了旧有的热闹之中。

芙颂挑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两人各自告座以后,这个座位对魔神而言,稍显逼仄了,他长手长腿,身量也高挑峻直,坐在酒座上,就像是大人做了稚子的小凳子。

芙颂也觉察到了这个细节,生怕魔神坐烂了凳子会不高兴,连忙请胡掌柜拿了一张更大更牢靠的凳子过来,给魔神换上。

解决了座位的事情,现在才开始点菜。

芙颂先问魔神:“您想吃什么?”

魔神一直在细细观察着芙颂的面容,数万过去了,当初还是一个小团子的女娃娃,如今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日游神,他不得不慨叹一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芙颂发觉魔神一直在看着自己,她颇感奇怪,她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她伸出手在魔神面前晃了一晃,魔神恍惚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见芙颂问他要吃什么,他下意识道:“栗子面。”

芙颂听到“栗子面”三个字,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

她梦见与叫“父亲”的男人一起吃栗子面,“父亲”知晓她喜欢吃栗子,会将碗里所有栗子都夹给她吃。

如今,梦中所历经过的一切,与现实相互碰撞了,产生了交织。

芙颂依稀记得,在梦里,她有过一个父亲,但后来,因为某种缘由被迫分开了。

梦不一定是真实的,但芙颂觉得好像真实地发生过似的。

鬼使神差地,她说:“我也要一份栗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