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羲和挂了电话后,芙颂翻出了糖罐子,取出最后一枚读心糖丸。
她本来是不大想用的,毕竟这是最后一枚了呢,吃完就再也没有了。
但事急从权,为了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开罪昭胤上神,以及昭胤上神为何要寻找自己,为了搞清楚真相,芙颂服用了最后一枚读心糖丸。
她阖拢双眸,双手合十,心中默念道:“请让我读取昭胤上神的心。”
不过稍息的功夫,世界悄然安谧了下来,她逐渐谛听到了一阵暴烈的打斗声,好像是有两人正在展开身体进行肉搏,从光是从肉搏声,就能听出打斗
非常之激烈了。
芙颂满脑子飘满了小问号,为何谛听昭胤上神的心声,竟会听到一阵肉搏声?
难道是……他跟其他人在打架么?
「家花没有野花香么?」
「才睡三个月,这么快就寻找下家了?」
「呵,小白眼狼儿。」
男人清冷如霜的嗓音陆陆续续飘进了芙颂的耳屏处,她整个人怔住了——这是谢烬的嗓音。
他的音质偏冷沉,辨识度极高,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读的是昭胤上神的心,为何接收的是谢烬的声音?
——是嗓音相近?
——还是说,他们是同一个人?
芙颂的大脑思绪乱成了一团毛线,剪不断,理还乱。因是紧张,覆在膝面上的掌心渗出了一团虚薄的冷汗。
她委实没办法将昭胤上神与谢烬二者联系起来,毕竟二者之间的身份隔着巨大的天堑,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还有,昭胤上神说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家花没有野花香”?
什么叫“睡了三个月,这么快就找寻下家”?
她与昭胤上神无冤无仇,完成了这么多任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凭什么称她是小白眼狼儿?
还真是莫名其妙。
芙颂眉心微微一皱,正襟危坐,继续谛听着这些源源不断飘进来的心声。
「对她都表示的这么明显了,她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她送卫摧礼物了,呵,礼物。没有我的份儿,这十日以来,她会不会早就把我抛掷脑后了?」
「每夜在不二斋等她来,等她等了八百年,鲲鱼都能上岸走路了,螣蛇都能爬树了,连饕餮都开始吃素了。」
「难道她还不清楚我的心意,所以等不及了,才寻找了下家?该如何让她知晓我的心意?」
如果说前三句心声是鱼雷级别,那么接下来的四句心声,完全就是核武级别了,它们将芙颂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河轰炸得掀起万丈狂澜。
她纤纤素手微微拢紧,覆在膝面上,牵掖出了一片细微的褶皱。
信息量太大了,她缓了老半天,才缓了过来。
从对方的心声之中,芙颂总结出了三个结论——
一、昭胤上神似乎、大概、可能是喜欢她的。
二、因为送卫摧礼物的事儿,昭胤上神吃醋了。
三、昭胤上神与谢烬大抵是同一人。
三个结论每一个都是重量级,搁放在平素,芙颂根本是不相信的。
天尊,她不过是一介平平无奇忙死忙活的日游神,哪里入得了昭胤上神的眼呢?
但现在,她意识到了一桩迟来的真相——昭胤上神的人间体,很可能就是谢烬。
就连羲和都说,她看到昭胤上神的本尊后,就意识到他与谢烬的气质相近,均是隶属于清冷冰山那一挂的。
虽然昭胤上神与谢烬的容相有所差异,但气质和气场是完全骗不了人的。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气场与气质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更何况,刚刚昭胤上神的心声都说,他每夜都在不二斋等她来。
不二斋就是谢烬的栖所,这就更加证实谢烬就是昭胤上神本尊无疑了。
同时,也能解释很多种巧合,为何芙颂每次遇难之时,昭胤上神都能及时赶来救她。
每次他来救她时,她无法真正看清他的真面,想来是他有意为之,若是真让她看清了,她就会发现真相,昭胤上神就是谢烬。
她深知昭胤上神下凡执行任务,必定会乔装打扮,但她从未将谢烬与昭胤上神二者联系起来过,哪怕她知晓谢烬乃属应龙一族,本身就实力非凡。
也难怪樟柳神算不出谢烬的底细,说凡间查无此人,但将范围扩大到天庭时,樟柳神就能算出来他是应龙一族的大首领。
芙颂被瞒了三个月,直至现在,才意外得知谢烬的真实身份,抑或着是说——直至今朝,她才意外得知昭胤上神在凡间的马甲,就是她的睡伴。
如果不是吃了读心糖丸,读了昭胤上神的心声,芙颂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她仍然还会傻乎乎地蒙在鼓里。
昭胤上神的凡间体就是谢烬,谢烬龙化后则会变成小小只的应龙。
所以说,前些日子她收留的应龙,就是昭胤上神本尊。
他化龙后,被泰山三郎和贪鬼们追杀,掉到了她的祥云里,芙颂治好了“他”的伤,本是想要送“他”回家,但“他”十分黏人,执意留在她的身边。当时芙颂并没有多想,以为“他”与自己有缘分罢了。
但今时今刻,弄清楚真相之后,她才清楚,昭胤上神完全就是故意为之,故意留在她身边,蹭吃蹭喝蹭睡,还伪装得极其委屈可怜,用来博取她的怜惜。
她也终于明白,应龙为何与化作獬豸的卫摧老是干架,有一次“他”还一记甩尾,将獬豸一囫囵扫到了床底下,不让獬豸上床睡觉。
应龙就是在吃醋。
换言之,昭胤上神就是在暗吃飞醋。
他不喜欢她与卫摧走得太近。
……
种种思绪踊跃上芙颂的心头,她捕捉到了两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一,谢烬就是昭胤上神,他与阿钰姑娘走得相近,还送了对方簪子,那不就是喜欢人家吗?既然是喜欢人家的,就应该及时划清界限,为何又要来招惹她,还说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第二,谢烬就是昭胤上神,既如此,卫摧、翊圣真君,乃至梦嫫,肯定都是知晓谢烬的真实身份的,他们一个一个的,都知悉了真相,却从不跟她透露。卫摧与翊圣真君不透露也就罢了,梦嫫这头瑞兽也将她瞒在了鼓里。
其实梦嫫在很早的时候就跟她透过一些很隐晦的身份细节,但芙颂没有很留心,左耳听右耳出。现在想来,完全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她不对卫摧、翊圣真君、梦嫫生气,惟独对昭胤上神感到很生气。
气他隐瞒自己隐瞒了这么久。
但这种生气又不是纯粹的生气,还裹挟着诸多小女儿家的复杂情愫。
芙颂并非不顾全大局的人,昭胤上神下凡执行任务,为了避免投鼠忌器,乔装打扮是必要的,不对外人透露真实身份也是必要的。
这些道理和隐衷芙颂都很清楚。
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宽容大度地原谅他,然后愉悦地接受他的喜欢。
且外……
打从知悉真相后,芙颂忽然觉得自己很难再以随心所欲的态度,去正视谢烬了。
不论是修为还是功力,还是身份,两人都差距悬殊,仿佛相隔着一重天堑。
他在九重天的地位远在她之上,获悉真相之前,芙颂觉得昭胤上神完全与“上古传说”四个字无甚区别。
在这个人世间里,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自己当初不过是下凡寻个睡伴,经过一番详细的考察,挑中了谢烬,他在白鹤洲书院任职教谕,睡相养眼,睡姿儒雅,各个方面完美无瑕,她就选中他作为睡伴。
谁料,睡伴居然是她的顶头上司。
昭胤上神吩咐翼宿星君给她下达去绿石山庄夺取凤麟花的任务,这般一来,他侧面也算是她的顶头上司了。
她好像还干了一些很蠢很傻的事……
比如让昭胤上神与卫摧
互相说“我爱你”,并指挥他给卫摧剪脚趾甲。
比如把昭胤上神一鼓作气扔到了温泉水浴里。
比如把昭胤上神当作抱枕,抱在怀里睡觉,还给他洗白白。
比如把昭胤上神当成树洞,把自己的心事一箩筐说给他听。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真是越想越让人尴尬得足趾抠地呢。
芙颂心绪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抱紧衾被蜷缩成一团,像只小鸵鸟似的,把脑袋深深埋入被芯里,并在床榻上来回打滚,似乎这样做,能够减轻尴尬所带来的羞耻感和心理负担。
芙颂内心已经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刷屏了。
都说无知者无罪,她在他面前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事,他应该不会开罪于她罢?
横竖他对她有所隐瞒,他也并非完全无辜,如此一来,两厢抵消,她与他也算是各不相欠了!
今夜,芙颂在九莲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
祓禊节当夜,芙颂回去后,谢烬在虚无之境跟卫摧干了一架,双方没有像往常那般先礼后兵,而是直接开撕,厮杀得难解难分。
在虚无之境里,一切修为和灵力都会被压制,双方若要开打,只能凭借肉搏。
谢烬揪住卫摧的衣襟,寒声命令:“不准喜欢芙颂。”
卫摧被气笑了,高冷上神在感情方向居然是个幼稚鬼,他反向揪住谢烬的前襟,道:“感情这件事,是不分先后的,只准你喜欢,难道就不准我喜欢么?”
谢烬敛眸抿唇,直截了当给了卫摧面门一拳。
卫摧也完全不是吃素的,谢烬赏他一拳的时候,他狠狠也赏了谢烬一拳。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继续滚在地上厮打起来,形同猛兽为争夺领土而开战,战况异常激烈,难舍难分。
一旁的毕方与白泽见状,饶是想要劝阻,也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劝起。
毕方对白泽道:“要不,咱俩先去十刹海的市集溜达一圈,溜达一圈后,主子们大抵打完架了。”
白泽有些担心主子们会不会打得太狠了些,毕竟两人从未打过这么激烈的架,在神院修行时期也从未有过。
两人打架,竟然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势必也完全不知晓谢烬与卫摧为了她,彼此狠狠地打了一架。
循照修为,狱神逊色昭胤上神一筹。
但在虚无之境里,一切灵力都会遭到极大的压制,两人打架纯粹拼得是耐力和体力,虽然打得很了些,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乎,白泽就安然地放下心来,跟随毕方去十刹海的市集上溜达了。
偌大的虚无之境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谢烬与卫摧。
历经一番激烈的搏斗,两人脸上都添了一些伤口。
谢烬眼神凛冽如一柄淬了雪霜的锐刃,倘若眼神真的能够化作具象的刀子,他大抵要将卫摧千刀万剐了。
卫摧冷然道:“老子早就看你那自视清高的模样不爽了,你口口声声说芙颂是你的人,让我莫要染指,可你也不仔细想想,芙颂现在心里向着谁?”
谢烬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细线,淡淡地哂笑一声,他掸了掸衣褶蘸染上的尘埃:“她把你当朋友罢了,送你礼物,就嘚瑟成这般模样?”
卫摧反唇相讥:“那芙颂喜欢你吗?若真的喜欢你,为何会突然找我,说要换个睡伴?”
一句话戳中了谢烬的逆鳞,他眯了眯邃眸,眸底渗透出了一丝微妙的危险:“她真的找你说了这件事?”
卫摧淬了一口血沫,呵笑一声:“你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伤心或是让她误会的事,她才离开你,想到来找我。换作我是你,我定不会让她受半丝半毫的委屈!”
剑拔弩张的氛围,掠过了一霎的沉寂。
谢烬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卫摧的话不无道理,给他提供了一条想问题的思路。
芙颂突然不来不二斋蹭睡了,有没有可能是她对他产生了误会?
那能是什么误会?
冥冥之中,谢烬想起了伪装成自己的九尾狐。
过去一个月,九尾狐借他的皮囊与身份,频繁与阿钰往来,阿钰给“他”送午膳,“他”全盘照收,“他”还给阿钰送了一枚蝶簪作为定情礼物。
芙颂会不会是看到了这一幕幕,对他心生了误会,从此都不再来了?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胆大包天,实则内心非常敏感细腻,遇到一些风吹草动,就会缩起脑袋藏在自己的壳里。
谢烬深深地压了压眉心,脑海里已经浮现了芙颂看到那个让她误会的场景后,将自己缩回壳里的样子了。
她是不是认定,他有了心仪的姑娘,所以才不再来蹭睡的?
她什么也不问,他第一时间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他早就该跟她的解释的。
将一切误会皆扼杀于摇篮之中,不给它们恣意生长的机会和空间。
谢烬现在就想去找芙颂。
他现在就想去见她。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离开虚无之境以前,卫摧却是唤住了他:“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跟芙颂解释?”
谢烬听出了卫摧的言下之意,若是继续以“教谕”的身份跟芙颂接触,芙颂想来是不肯信的。
他现在只是昭胤上神一个坐拥着三分神魄的分身,若是现在去找芙颂,一定会让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但……
谢烬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淡声说道:“让她知道了又何妨?”
他们一起共同出生入死了这么多次,他知晓她的过往、知晓她的喜好、知晓她的脾气、知晓她的一切,偏偏她对真正的他,还一无所知。
她还不知晓他的过往,知晓他的喜好,知晓他的脾气,知晓他的一切。
这未免太不公平。
卫摧对谢烬的回复并不感到意外,做出评价道:“你真是疯了。”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当初天帝遣你下凡执行任务,你在凡间的卧底身份,所知者只有翊圣真君、玄武真君和我,未将魔神押送回归墟的前一日,你就不能对外公布身份。你知道一旦泄露身份,会遭遇什么后果,你能扛得住么?”
谢烬道:“芙颂并非外人,我信任她。”
说着,他背过身去,素来清冷锐冷的眼锋在提及一个人时,变得柔和了些许:“再者,若天帝真要因此事罚我,那便罚。”
卫摧心腔之中骤然涌出了一股莫能言喻的复杂思绪,谢烬的坦荡与泰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卫摧的认知里,昭胤上神从来都是“万事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一段疏离淡薄的距离,在神院修行期间,他被很多人评为“神院第一高岭之花”,许多都难以望其项背。
昭胤上神极少有情绪,甚至连喜怒哀乐都不曾有,他将一切会影响心流的东西都隔绝在外,一心一意修炼。
毕竟,对于很多修炼者而言,情与爱是最容易影响心流的东西,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或是走火入魔。
身为狱神,卫摧显然是个修行浪子,修炼到了一万年,刚满大乘级别,就觉足矣,他爱着凡间的花花世界,不想那么快割舍掉七情六欲。
昭胤上神继续往上修炼了四万年,他割舍掉了人会有的很多情感,掌握了操纵四方寰宇的稀世神力,成为九重天居于最高位的神祇之一,天帝器重他,世人敬重他,冥界听到他的封号,也为之闻风丧胆。
可现在,神院第一高岭之花为了一位极乐殿的小神,动了春心。
他愿意为她挨一切天罚。
这番情状听在卫摧是很不可思议。
也教他咬牙切齿不已。
他问出一个内心深处最困惑的猜测:“芙颂是不是魔神之女?”
一抹凝色浮掠过谢烬的眉宇之间,他侧过身,深凝了一眼卫摧,眸底无数情绪如波澜般流淌而过,最终,这些波澜
在深渊之中消散,臻至平寂。
谢烬道:“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卫摧逼前一步,后槽牙紧了一紧,“在绿石山庄的行宫里,我看到芙颂身下冒出了一团紫色气息,听梦嫫解释后,我才知晓,她的腰后有一道螣蛇枷,螣蛇枷是魔神身上独有的徽识——”
卫摧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问道:“你有没有打算告诉芙颂,关于她身世的真相?”
“她不需要知道她的身世。”
卫摧怔住。
“让她继续当日游神,无忧无虑,平安喜乐过一生。”
这便是谢烬心中最强烈的祈愿了。
——
这晌,芙颂在九莲居里一夜未眠,翌日巡昼时也有些恍恍惚惚的,还意外与黑白无常的云骑相撞。
许久未见黑白无常,芙颂顿感亲切了起来,上前问他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黑白无常看着芙颂脸上挂着的两个大黑眼圈,问道:“日游神,你失眠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吗?黑眼圈都快从脸上掉下来了。”
啊?
有这么明显吗?
上值前,芙颂找铅粉遮了遮黑眼圈,没想到,在外人眼中,黑眼圈的迹象仍然是这么明晰。
于是乎,芙颂又摸出小镜鉴,对着镜鉴,又敷了一敷铅粉。
都怪谢烬这厮,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芙颂自个儿还给他做了一只娃娃,用针扎了他好几下,仿佛这般做,他就能感受到疼痛一般。
但慢慢地,她又不扎了。
虽然他对她有所隐瞒,但他救过她很多次,还送过她一套称心如意的画具。隐瞒身份固然是扣分项,但他的加分项还是有很多的,过去他所做之事一分一分地加回来,就跟扣分项相互抵消了。
芙颂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她抚了抚戴在腕子上的舍利子佛珠,佛珠也是谢烬给她的贴身之物,戴上他,缭绕在她周身的邪灵之气都会消失殆尽。
不论是他给的,还是他送的,芙颂都很喜欢。
它们就像是烙印一般,烙在了她身上,也影响着她的情绪和一举一动。
芙颂遮完了黑眼圈,听到黑白无常在拿着亡魂名册在议论。
黑无常吐着舌头道:“唉,这位在白鹤洲书院当教谕的书生,年纪轻轻的,根正苗红,也就才二十四岁,居然这么快就要死了。”
白无常附议:“据说是昨日遭到了邪灵缠身,身负重伤,到现在还昏厥不醒。”
听到“白鹤洲书院”“教谕”这些字眼儿,芙颂变得很敏锐,她好奇道:“你们在论议谁?”
黑无常道:“就是一个叫谢烬的年轻人,在祓禊节遇害,重伤不治,山长请了许多大夫来治,膏石罔效,回天乏术呐!”
谢烬?
这个噩耗来得猝不及防,芙颂的祥云僵在了低空之中,她整个人也愣怔住了。
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重伤不治呢?
她昨夜还读了他的心声呢!
芙颂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她觉得这个噩耗肯定是假的。
谢烬的真实身份可是昭胤上神,他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通天之能,怎的可能会被小小邪灵戕-害呢?
芙颂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
黑白无常被芙颂凝重的语气吓了一跳,紧接着,手上一空,原来是名册被芙颂夺走了去。
芙颂仔细翻读亡魂名册上关于谢烬的这一栏。
她抱着一线祈愿,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眼。
但名册上的名字、祖籍、人物画像,都与之前她所调查到的、一切与谢烬相关的资料,完全契合。
名册上的“谢烬”,就是她所认识的谢烬。
芙颂神识恍惚了一瞬,步履也跟着踉跄起来,全身的气力仿佛在一瞬之间被悉数抽走,她险些从祥云上栽倒。
黑白无常忙不迭扶住了她。
“日游神,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变得这般魂不守舍的?”
芙颂依托着黑白无常的力道站起来,回过神时,面上已然毫无血色。
黑白无常困惑,疑道:“莫非你认识这个谢烬?”
岂止是认识,她跟他还睡过三个月。
芙颂在明面上没有回答,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故作镇定道:“我现在要去一趟白鹤洲书院。”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十分惊讶:“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收割亡魂?”
“你们不要跟上来!”
芙颂肃杀的口吻教黑白无常震得后退了数步,他们从未见到过她这种样子——不过是一个将逝的亡魂罢了,她的反应为何这般强烈?
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很凶,芙颂只好敷衍的解释道:“我经常在白鹤洲一带巡日,听闻过谢教谕这个人,他传道授业,兢兢业业,在远近皆有声望,循理而言,这样一个好人,不该落了个英年早逝的结局。我疑心有诡,想亲自去瞧瞧。”
这样的解释还说得过去,黑白无常没有疑惑,先让芙颂去了。
芙颂心乱如麻,踩着祥云速速朝白鹤洲书院的方向进发。
她都还没来得及跟谢烬算账呢,他怎么可以就这般“死”去了?
她对他又爱又恨,在爱中提炼出恨,在恨中拷打出爱,二者相互交织,难解难分——或许,爱与恨本就天生一体。
白鹤洲书院近在眼前,芙颂踩着祥云越过了泮水桥,降落在了书院前。
因是心急如焚,她忘了观察周遭的局势,径直踱入不二斋。
进去后发现床榻躺着一个人,用衾被罩着,看不出具体的面目。
芙颂掣步走近前去,轻声唤道:“谢烬……”
刚靠近谢烬,却忽见一道暗紫色的罗网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将她笼罩了个严严实实,芙颂下意识要躲,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这一道罗网与寻常的罗网迥乎不同,是魔族专门创制的销魂网,芙颂被销魂网牢牢捕获,刹那之间,她遭受到万针扎心般的痛楚,痛感沿着肌肤敲入骨髓,再蔓延至五脏六腑。
遭了,这是个陷阱!
芙颂作势还想挣扎,但已经迟了,销魂网所带来的痛处,瞬即麻痹了她,她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眼神变得涣散,困倦乏力地阖拢上了双眼。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谢烬”从衾被里露出了真容——
她撞上了一双奸计得逞的阴鸷眼神。
是泰山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