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公主刚要挥剑劈砍下去,但劈砍下去的一刹,她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男人穿着一席玄黑劲装,棱角毕挺的短打,腰束蹀躞带,阔实的腰身衬得十分孔武有力。那年青的峻容上,五官生得齐齐整整,显得蓬勃葱茏。那袍裾经夜风吹过,显出了明显的獬豸纹,昭显在承安公主的眼前。
恰是翊圣真君。
承安公主怔怔地望着他,胸线剧烈起伏着,出了半天神。
翊圣真君微微吃了一吓,凝声道:“是我。”
因是长期承受着被水鬼盯上的惶恐不安,加之东躲西藏的颠沛流离,此刻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位熟人,承安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连她自己都不曾反应过来。
她仍旧维持着挥剑的动作,又生气又无措,啜泣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翊圣真君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入了桓玄帝的梦,他原本是守夜人的角色,但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在梦境了。
许是梦嫫在施法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与卫摧对调了,本该进入梦境的卫摧,结果换成了自己。
翊圣真君迫降在河滩附近的树林里,听到承安公主的叫声后,他循声追去,发现她被一众不知好歹的水鬼追着,整个人惶恐又无措。
翊圣真君迅速剿灭了这些水鬼后,就直接来树洞寻她。
时下,他没未见过女人哭,也从未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哭。他在凡间是赫赫有名的黑煞神,仗剑威猛,一身凶煞之气,无人敢近,平素只跟杀伐打交道。因此,当承安公主在他面前流泪时,他生平头一遭感到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手脚无处安放,柔声宽慰不合适,冷眼旁观也不合适。
翊圣真君心中有些烦躁,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闷声道:“还给你。”
承安公主呆住,不可置信地俯眸下视,男人的手上躺着一只她遗留在河滩上的绣鞋,鞋底的污泥被洗濯得非常干净,端的是光洁如新。
承安公主没有接过那只绣鞋,将光裸的一只脚藏进裙子里,道:“脚都脏了,怎么穿鞋!”
说着,眼泪又继续啪嗒啪嗒地掉。
偌大的树洞里,萦绕着女郎隐抑的哭泣声。
翊圣真君主动将她手上的重剑拿了过来,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点子的裙裾,心道,“是不是只要她的脚干净了,她就不会哭了?”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不过少时的功夫,承安公主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起来,她抬眸,赫然发现自己被翊圣真君打横抱在怀里,他将她放在树墩上,不知从哪里顺出来一个水盆,盆里装满了温热的水。
他掀起她的一角裙裾,捏起那一只泥泞的纤足,开始细细搓洗起来。
男人的手掌覆满粗糙的厚茧,掌腹宽大,衬得她的脚很伶仃小巧。
滚热的绯晕爬满了承安公主的面颊,男人这种举动放在宫闱里,算得上是孟浪无礼。
她咬唇,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翊圣真君捉住,他语气听起来很凶,还有一点儿不耐烦:“别动,还没洗干净。”
虽然语气冲,动作却轻柔。
承安公主啜泣着,却也不敢擅自妄动了,任由男人帮自己洗干净脚,最后帮她穿上绣鞋。
她高高坐在树墩上,从她的角度能够看到男人硬朗挺阔的腰身和山岳般的背脊,他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雄壮。
承安公主想说一声谢谢,但不知为何就是道不出口,撇开视线,生硬地问道:“那个……你哪里来的水盆,热水又是从何处打来的?”
“变出来的,一点小法术就能办到。”帮她穿好绣鞋后,翊圣真君这才缓缓起身。
承安公主心道:“伏喜师傅身边的人,果真都不一般,个个皆精通法术。”
她吩咐道:“再变出一桶热水出来,我要濯面。”
翊圣真君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承安公主泪眼淋漓地迎上他的视线,但凡他说个“不”字,她就继续哭。
翊圣真君怕了她似的,道了声“麻烦”,并指捏了个诀,一桶温热的水很快出现在承安公主面前。
承安公主开始濯面,濯面前,又别扭地对翊圣真君道:“你,不准偷看。”
翊圣真君吹熄了火折子,原是亮晃晃的树洞,瞬时跌入了晦暗之中,翊圣真君道:“我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
承安公主这才安下心来,背对着男人,开始俯腰慢慢濯面。
空气里只剩下了一片婆娑的沥水
声,还有彼此明晰的吐息声,气氛趋于潮湿而滑腻,翊圣真君觉得口干舌燥,想离开树洞独自一人待着,临走前,却被承安公主唤住:“你要去何处?”
翊圣真君忖了一忖,道:“我要去寻谢烬和芙颂,他们应该也在这附近一带。”
说着,他回眸看了黑暗的树洞一眼:“若是怕一个人待着,我会设下结界,这般一来,那些水鬼都无法入内。”
承安公主濯好了面,拿起帨巾擦了一擦,正色道:“树洞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好像是父皇。”
桓玄帝?
怎么会这般巧?
翊圣真君凝了凝眉心,他这才留意到了一个微妙的细节,那就是刚刚承安公主御敌时手中拿着的那一柄剑,他只顾着不让她哭,没有去思考那柄剑的来处。现在想想,这一柄剑的主人应当也在树洞里。
翊圣真君踅回去树洞前,道:“可以点火吗?”
承安公主在黑暗中点了点螓首,翊圣真君点燃了火折子,重新进入树洞内,在她的指引之下,他看到倒地昏厥得不省人事的少年帝王。
身上穿着云海纹墨青外袍,里面是素绸中衣,腰间配有一个缃黄色的绣囊。承安公主的目光定格在了绣囊上,她下意识取了下来,细致地来回观摩。
绣囊以素色云锦为底,边缘滚着蚕丝锁边,囊口处两根缃黄色流苏如垂落的蝶须。凑近细观的话,缎面上的缠枝莲蔓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针法变幻间用了苏绣的平齐细密。
但最妙处是在绣囊的隐蔽处,以缃黄丝线绣着三个蝇头小字——长相守。
许是佩戴得久了,“长相守”三个绣字晕出了一片浅黄斑痕。
这般带着体温的旧物,比簇新的锦绣更加生动,一针一线都寄寓着绣者的情谊。
承安公主眸波一动,凝声道:“苏绣的针法,还有配色,定是出自母后之手。母后也送过我一只形制类似的绣囊。”
承安公主取出腰间佩戴的绣囊,比对了一番,马上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她用笃定的口吻对翊圣真君道:“这个少年,就是父皇。”
翊圣真君俯蹲住身躯,拍了拍姜宸的脸,拍了半天都拍不醒,有些疑惑:“桓玄帝怎么突然晕厥了?你初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吗?”
承安公主尴尬地揩了揩鼻梁:“父皇是被我方才灰头土脸的样子吓晕了。”
“……”
姜宸胆子这么小,究竟是怎么当上帝王的?
翊圣真君对姜宸说了声对不住,打了个响指,空气忽然出现了一盆寒水,直截了当地泼向了姜宸。
“咳咳咳咳……”姜宸被泼醒了,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睁眼就看到了元嬛,他喃喃道:“嬛嬛……”
说着,抓住了对方的手。
但抓近了前来,他才猛然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元嬛,只是有一张酷似元嬛的眉眼。
姜宸并没有松开手,惕凛道:“你是谁?你们是谁?”
姜宸虽然还是只个少年,但独属于帝王的威仪和气魄,已经从一言一行之中渗透了出来。
这个穿越梦境的时间点,很耐人寻味。
承安公主穿到了父母少年时,所以,他们根本不认得自己。
但一想到母后嫁给父皇、在深宫之中抑郁早逝的结局,承安公主忽然有点不想认眼前的父亲了。
她口吻变得客套疏离:“我是元嬛的女儿,此行是来找她的,请问元嬛家住在何处?”
说着,想把手从姜宸的桎梏之中挣脱出来,却发现挣脱不得。
姜宸寒声道:“荒唐。你看着与嬛嬛差不多的年纪,如何可能是她的女儿?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伪装成嬛嬛的面容?”
多疑素来是帝王惯有的通病,姜宸不信承安公主是元嬛的女儿,极可能将她当做蓄意靠近元嬛的细作了。
姜宸的力道很重,承安公主的皮肤本就薄嫩,很快被掐出了一道红痕。
翊圣真君蹙了蹙眉,本来想一个手刀,将姜宸打昏过去,一了百了,但又思及姜宸掌握着元嬛的情报,他又收了手,转而往姜宸的腋下挠了一挠。
姜宸怕痒,很快就松懈了力道,承安公主刚好也能脱出身来。
翊圣真君顺势将承安公主护在身后,挡住姜宸的咄咄逼人。
翊圣真君的体格很大,虽然说姜宸在同龄少年算是修长笔挺的了,但还是比翊圣真君矮了一个头,在气势上就逊色了一筹。
翊圣真君道:“元嬛家住何处?”
姜宸道:“你们问,我就要回答么?你们是她的什么人——唔啊!”
翊圣真君将姜宸撂倒,强硬地脱了他两只鞋,用一根羽毛来回挠他的脚心:“老子没那么有耐心,再问一遍,元嬛家住何处?”
姜宸最大的弱点就是怕痒,时下被痒得哈哈大笑,笑出了泪水。
承安公主觉得翊圣真君这样冒犯父皇,有些不太妥当,但一想到父皇方才的猜忌,她又觉得他现在是罪有应得。
久挠之下,姜宸终于招了,告诉了元嬛栖所的地址。
翊圣真君将姜宸扛在肩上,对承安公主道:“走。”
——
芙颂是被一片喧嚷声吵醒的,寝屋之外有一群人在唧唧咕咕说话,不知是触到了谁的逆鳞,元父的怒音率先响了起来:“这个女孩,当真是你跟元嬛生的?姜宸啊姜宸,你他爹的还真是好样的!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今日不打断你的狗腿,老子的姓就反过来写!”
旋即院子响起来了一阵锅碗瓢盆砸碎的鸡飞狗跳的声响。
中间伴随着姜宸的告饶:“伯府,冤枉!我真的没碰过嬛嬛,我与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住口!嬛嬛也是你叫的?你也配!真是讨打!”
姜宸急道:“嬛嬛,帮我说几句话啊,我跟你真是清清白白的。”
元嬛笑道:“女儿的眉眼、嘴唇,都十分很像我,她的鼻子像你,她不是我们的女儿,还能是谁的女儿?”
元父道:“嬛嬛都承认了此事,姜宸,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还敢往水缸那边躲?过来吃竹棍!”
紧接着,院子就想起了震天价响的惨嚎声。
听这声音,芙颂足以想象外面的场面有多壮观。
她心道:“肯定是承安公主出现了,才引发了这一场误乌龙。虽然这也不算是误会,算是事实,承安公主就是元嬛与姜宸的女儿,只不过是提前来到了父母的少年时代。”
芙颂赶忙起身,一睁眼才发现,自己一直枕在谢烬的膝头上,他维持着倚墙环臂的睡姿,睡颜宁谧,听着她起身的动静,在昏晦的光影里微微睁开了眼,淡声问:“醒了?”
说着,拿起霜青色外袍披在她的肩膊上,并替她耙梳好鬓角略微缭乱的发丝,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发乎情止乎礼,丝毫没觉有何不妥。
男人温热的指腹撩绾发丝时,无意间扫刮过她的鬓角与颊侧,掀起了一片绵长颤栗的悸痒。
芙颂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明明说要外出去寻承安公主和卫摧,结果缩在棉被里,缩着缩着就睡着了。
还是在谢烬的面前睡着了,委实是太丢人了!
芙颂避开谢烬绾头发的手,垂眸腼腆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囫囵绾了个圆髻,随后匆匆披衣起身,刚出寝屋门口,就发现手腕上的蓝绫被扯曳在另一方的手上。
芙颂懵懵懂懂想起,在离开断情绝欲村之前,这一条蓝绫绝对不能拆,否则谢烬极可能会羽化。
羽化,也就是死
的另一重意思。
梦嫫说过,在梦境里死去,就会重返现实世界。
但现在任务刚开始,关键人物才开始聚集,任务千万不能出岔子。
追根溯源,谢烬之所以会羽化,也是因为她。
甫思及此,芙颂心中生出了一丝愧怍,速速踅了回去,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还不太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与谢烬发生交流与对话,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一般都发生在夜晚,白昼相见,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谢烬看出她心中装着什么小九九,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细线,煞有介事地忖了一忖,淡声道:“的确是有一些不适。”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芙颂添了一丝担忧,在谢烬面前抱膝俯蹲了下来,一双眉眼一错不错地瞧着他看,并四处探查了一番。
谢烬指了指额庭上的龙角,哑声大:“这里。”
芙颂遂是伸手轻柔地抚了抚龙角,反复圈握摩挲了一番,没有变透明呀。
谢烬又指了指鼻梁,嗓音愈发沙哑:“还有这里。”
芙颂转而揉了揉他的鼻梁,他鼻梁一如既往的硬挺优越,也没有变透明呀。
谢烬接着又指了指他的心口:“此处也有一些不适。”
芙颂把手轻抚在他的心口,隔着数层衣物,能感受到一阵炙烫有力的心跳,芙颂一边感知,一边纳闷道:“你呼吸很寻常,没有心律不齐,没有早搏或是房颤,肺腔亦无痰音——你的心也没问题呀。”
她甚至拭了拭他的腕脉,拭了一会儿,道:“平脉缓匀有神,弦脉直而长,三焦气血通畅,胃气与肾气充足——你的脉象很好啊,比很多人都要好。”
谢烬:“……”
他有意同她亲近,就寻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她却信以为真,认认真真地检查他的病灶。
恰在此时,寝屋的门从外到内被推开,翊圣真君的大嗓门如雷贯耳:“师兄——”
整片寝屋顿时地动山摇,就连照落进来的日光也为之震颤了一番。
谢烬压了压眉心,眸色沉敛,心道:“傻师弟怎么会出现在梦境里?”
芙颂也在纳闷,翊圣真君不是该留在现实世界当守夜人吗,为何会出现在梦境里?
赶在翊圣真君发现以前,她亟亟拉开了与谢烬的距离。
翊圣真君以为屋里只有谢烬一人,没料到芙颂也在,他还记着在芙颂面前绝对不能拆穿谢烬的身份,但刚刚嘴快了,芙颂肯定也听到了。
芙颂也注意到了这一个细节,视线在谢烬与翊圣真君之间徘徊了一阵,目光定格在了翊圣真君身上,困惑道:“你唤谢烬‘师兄’?”
可是,翊圣真君不是九重天的神职人员么,与昭胤上神才是师出同门。
莫非谢烬也是九重天上的神职人员……
而且,听翊圣真君方才那很自来熟的口吻,似乎早已与谢烬是旧相识。
满腹困惑盘踞在芙颂的心头,她的视线在谢烬与翊圣真君之间来回徘徊。
正思忖间,只听谢烬掩唇淡淡轻咳一声,翊圣真君也反应了过来,自掌了一下嘴巴,道:“我方才看花了眼,还以为师兄在此处,哈哈哈……”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元父与姜宸在院子打起来了,打得难解难分,万一姜宸在梦中被打死了,那可就大祸了,你们都快去劝一劝罢!”
提及桓玄帝,芙颂一下子就想起了最最要紧的事,她潜入桓玄帝的梦境,就是为了改变他与元嬛的结局。
元父是个女儿奴,对姜宸敌意非常大,当务之急是先保住姜宸的命!
——
芙颂与谢烬离开寝屋下了楼,院子里已是遍地狼藉,元嬛与承安公主都是心很大的,躲在一旁的槐树下嗑瓜子话家常,丝毫不担心姜宸的安危。
谢烬、翊圣真君去将元父与姜宸二人撕开,芙颂本来想去跟承安公主会合,但手上还缠绕着蓝绫,谢烬去哪里她就不得不跟去哪里。
谢烬也觉察到了这个细节,道:“我同你去找承安公主。”
芙颂也同时开了口:“我同你去劝架。”
两人同时开口,不约而同地愣住。
谢烬:“我同你去劝架。”
芙颂:“我同你去找承安公主。”
两人同时开了口,却又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谢烬忍俊不禁,芙颂也笑了开去。
这一回,芙颂没有开口,谢烬道:“劝架一事,翊圣真君一人足矣,我们去找承安公主。”
“好。”
两人终于达成了默契,撇下了孤军奋战的翊圣真君,来到了槐树底下。
今日不光日光浓,雾气也很浓,如臃肿而庞大的白鱼,摇摇晃晃游弋于庭院内外。
元嬛很喜欢承安公主,问她叫什么名字,承安公主道:“迁韶,左迁的迁,韶华的韶。”
“迁韶啊……一半是姜宸的野心,一半是我的适意,这个名字果真像是我们共同取的。”元嬛拉着承安公主的手,很轻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把用水洗好的一篮青梅推到她面前,温和道,“你自幼时便生活在盛都,想必是没吃过我家乡的青梅,来,尝尝。”
元嬛捻起一颗青梅,喂进姜迁韶的嘴里,姜迁韶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那青梅的酸,酸得恰到好处,酸得牙根发痒,酸得眼眶发涩。
看着面前活泼灵动的母亲,姜迁韶就感觉像是在做一场梦,哪怕这真的是一场梦,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与母亲有关的梦了,母亲离开得很早,在她三岁时就走了。
姜迁韶很想念母亲,她十分羡慕那些有母妃的公主,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母妃怀里撒娇,提出任何要求,母妃都会答应她们。她们也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母妃充满爱意的柔抚。
而她,只能日日夜夜看着那个绣囊来思念母亲,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信物了。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看着母亲在梦境里出现,是少女的模样,姜迁韶的鼻腔愈发酸涩,泪意扑簌簌直落。
元嬛见状,有一些慌了神,拿起手绢为女儿拭泪,“哎呀,好囡囡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替你出头,打折他的狗腿!”
姜迁韶摇了摇头,嗫嚅道:“没有人欺负我母亲,父皇他……很疼爱我,没人敢欺负我。”
元嬛淡呵了声,道:“姜宸还算人模狗样,知道疼爱女儿,算我没看走眼。”
她又问道:“囡囡,你可有遇到心仪之人?告诉我,我替你把把关。”
不知为何,姜迁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人,不是王栩,而是之前在树洞里帮她搓洗脚踝的翊圣真君。
她面颊一霎地滚热起来,执起蒲扇摇晃了起来,驱散着热意,道:“我没有心仪之人,但交到了不少朋友。”
元嬛好奇:“什么朋友?”
姜迁韶刚巧看到了芙颂和谢烬,主动拉着芙颂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还有他们。”
“恩人?”元嬛瞠目结舌。
姜迁韶也讶异了,不懂母亲为何会唤芙颂为“恩人”。
元嬛遂是将昨夜遇到水鬼、被芙颂谢烬搭救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遭。
说到了水鬼,姜迁韶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对芙颂道:“我昨夜也遇到了一群水鬼。”
芙颂与谢烬相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能发现一些凝穆之色。
为何断情绝欲村里的水鬼有这么多?还有那一片浓瘴似的、挥之不褪的迷雾。
芙
颂问道:“后来呢?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姜迁韶道:“我逃到了界碑背后的树洞里,是翊圣真君将那些水鬼歼灭的。”
芙颂了悟。
水鬼数量众多密集,但好在均战斗力不是很强,凭借翊圣真君的能耐,消灭一众水鬼不在话下。
谢烬静静听着芙颂与她们的对话,敛了敛眸,陷入一番沉思。
一般而言,每个地方皆有守护神坐镇,有守护神坐镇,那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肆意横行。
除非是守护神式微,才让妖魔鬼怪如此猖獗。
村墟里的水鬼已经开始出来伤害村民了,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他望向了不远处正在怒揍姜宸的元父,他的血是蓝色的,那祠堂当中还悬挂着一套武神质地的铠甲。
若他没猜错的话,元父就是村墟的守护神——山神。
似乎是洞察到了谢烬的心思,元父倏然止住了揍人的动作,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凝声道:“天快亮了,你们可以离开了,越快越好。”
他指着承安公主和翊圣真君:“你们,也跟着他们一道离开,离开这座村墟。”
元嬛不解道:“父亲,为何要这般着急赶他们走啊,我还没跟女儿说够话呢!”
但元父已经下了逐客令:“离开这里。”
恰在此刻,外头传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咚咚咚——”
天还未亮,这么早就来拜访的客人,会是谁呢?
元嬛去启门,芙颂也跟上去一探究竟。
蓝绫扯动,谢烬也随着她到了门扉处。
门外是一片浓密的大雾,雾中矗立着不少行尸走肉般的村民,排山倒海般的阵仗。
他们齐齐朝左歪着脑袋,双眸生白翳,嘴唇如鱼唇似的上下翕动着,脖颈上长着诸多拳头般大小的黑色肿泡,这些肿泡不停地分裂着,长出了无数双眼睛,正阴鸷地朝着门内的活人望去,发出嘻嘻嘻的怪笑。
只一眼,众人当场僵住,这些村民都被水鬼附体了!
见到门开了,雾色恣睢地蔓延入内,村民们高高举起钉耙锄头,朝着芙颂一行人攻袭而去!
芙颂这才明白,为何元父要求他们天亮前必须离开村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