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啊啊啊——”

三道惊叫声重叠, 黑暗中,陵昭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下落,体内灵力不知为何动用不了分毫, 他手脚乱划, 没能阻止半点下落之势。

和他一样的倒霉蛋还有两个,在陵昭身边自由落体的怀炽难得有些抓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上一刻他们还在藏书楼中, 转眼就不知道掉哪儿来了。

按理说, 紫微宫的藏书楼,该是这世上一等一安全的地方, 怎么还能撞上意外。

陵昭简直想迎风落泪了:“我也不知道啊!”

他记得自己好像就是拿了一卷玉简而已。

这么危险的东西就不要乱放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先后砸落在地,身形交叠, 惨遭压在最下的怀炽只觉受到重击。

灰头土脸地爬起身,只见周围一片黑暗,素一感知扫过,不太确定地开口:“这好像是一处洞府?”

怀炽若有所思:“难道方才是意外被触动的传送阵法?”

“这会是谁的洞府?”

不太习惯这样的黑暗,感觉已经能动用灵力的陵昭掐诀点亮了洞府,他打量过周围:“这里看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

“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三张脸面面相觑, 他们连怎么来的都迷迷糊糊,何况要怎么出去。

另一边,紫微宫太章殿中, 两鬓已有雪色的青年坐在上首,面上透出掩饰不住的苍白,像是久病未愈。

不过便是如此,也并不影响他举手投足间的沉稳气势, 看起来颇为叫人信服。

如今任天载掌尊的听榆坐在他身旁,一向不见什么情绪的脸上难得有了写波动:“大师兄,你能醒来,真是再好不过——”

坐在太章殿中的青年,正是昔年紫微宫丹华上神门下首徒,天载一脉曾经的大师兄褚麟。

听榆也师从丹华,与褚麟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自少时便在一处修行,情分当然不同寻常。

当年褚麟在大战中重伤,险些神魂溃散,如今经数万载蕴养才得醒转。只是因伤势太重,他的修为终究有所损伤,以至于黑发中都已经染上了刺目雪色。

听榆心中充斥着说不出的情绪,大师兄本是师尊门下资质最出众的弟子,甚至有望上神境界,如今却沉疴难愈,有迟暮之像,如何不令她伤怀。

对于自己如今情形,褚麟倒是称得上安之若素,时移世易,他还能活着见到在场同门,如何不是幸事。

不知有多少仙神,已经永远沉眠在昔年神魔的战场上。

看向褚麟,正在殿中列坐的数十仙神抬手行礼,面上多有欣然之色。

他们俱都出自天载一脉,与褚麟颇有交情,原本早已出师,离了紫微宫,也是听闻褚麟醒转,才会来此,只为与他一叙。

“这些年,还要谢过你们为我寻来诸般灵物。”褚麟温声开口,这些事,在他醒来后,已经从麒麟族口中听说。

“当年我等皆受大师兄教导,如此行事,原是应有之义。”下方有仙君开口,并不居功。

只是话说到这里,不免让在场仙神回忆起许多旧事。

听榆眼中黯了一瞬:“师尊意外陨落后,紫微宫天载一脉多赖师兄支撑,我等也是因师兄庇护,才能安心修行。”

不必受天族风雨袭扰。

褚麟放在膝上的手微顿,神情也显出两分怅惘。

近六万载前,时任天载掌尊的丹华上神意外陨落。她的突然陨落,可谓令紫微宫上下措手不及,也是在这前后,天宫又传来先任天君或将陨落的消息。

那时先任天君闭关日久,多年不曾过问九天之事,天君权柄也就逐渐旁落身为太子的神秀手中。

他已晋位上神,又有煊赫声名,九天仙神理当从其命,除了没有正式继位,其余已与天君无异。

随着先任天君迟迟不见出关,他将陨落的传言也甚嚣尘上。或许是不再担心父亲掣肘,神秀在大权独揽后,渐渐显露出专断得近乎暴虐的一面。

他并不满足于九天仙神奉他为尊,而是要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令行禁止,不能有半个不字。

对于他的转变,初时还有许多仙神加以规劝,毕竟在从前许多年间,神秀都是光耀昭昭的天族太子,行事任谁都找不出错处,这便让诸多仙神都对他抱着期待。

可惜,事情终究未能如他们所愿。

紫微宫在天族地位超然,加之有上神坐镇,就算太初氏天君也一向对紫微宫礼敬有加,是以就算面对天族太子,紫微宫也不必摆出俯首称臣,誓命效忠的姿态。

这当然不是神秀所乐见,他降下旨意,要将紫微宫收归麾下所用,还下令将紫微宫门下非天族的弟子尽数除名。

紫微宫当然不肯答应。

就算丹华陨落,紫微宫中也还有一位上神坐镇,便是当时的悬镜掌尊。

为维护门下弟子,悬镜掌尊拒接神秀旨意,也就成了他用以立威的对象。

这一战令九天震动,同为上神的悬镜掌尊被神秀重伤,无数仙神终于意识到这位天族太子究竟有何等恐怖的力量。

他们已经没有资格质疑神秀旨意,只能俯首听命,至于敢有不从者,都死在他手上。

玉霄殿上越来越安静,到最后,只剩下一道声音。

褚麟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继任了天载掌尊,此时紫微宫地位微妙,连上神面对神秀都已经败退,并无上神修为的褚麟就更做不了什么。

他只能向神秀低头,设法为紫微宫尽力转圜,以护住门中弟子,为此不免说过许多违心的话,做过许多违心的事。

在场仙神都清楚褚麟昔年难处,当然不会责怪他这些作为,换作是谁,或许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就在气氛不可避免地显出两分沉郁之际,殿外忽有弟子匆匆前来。

“禀掌尊,天族穹靖神君前来求见,他说——”

“有事关当年丹华上神的隐秘,要告知掌尊!”

为此,天载弟子才会顾不得许多礼数,匆忙闯了进来。

闻言,殿中仙神顿时都看了过来,脸上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惊疑。

这位穹靖神君,传闻是天族最善匠造的神君,与丹华上神曾有旧,究竟是如何隐秘,让他在此时来了紫微宫?

上神陨落,都是近六万载前的事了!

迎着众多揣测视线,白发白须的老者踏入太章殿中,或许是活得太长,他连腰背都有些佝偻了。

当着殿中仙神的面,老者伸出手,掌心浮起一缕灵光,缓声开口:“这是云海玉皇弓箭光残留下的气息。”

前日,东海之中,息棠时隔数万载再次动用云海玉皇弓,让正好在场的老者捕捉到了一缕气息。

“昔年老朽曾受丹华上神所托,为她弟子打造法器,是以得了她灵力所凝的精魄。”

“若是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失常的地步,丹羲境上神所用的那把云海玉皇弓,当是丹华上神遗蜕。”

老者的语气不见太激烈的起伏,但随着他话音落下,不少列坐殿中的仙神都惊得站起身来,脸上神色各异。

听榆的手按住身旁桌案,她望着老者掌心那缕气息,神情只见一片空白。

若云海玉皇弓当真是师尊遗蜕……

师尊遗蜕所化的法器,为何会在太初氏的上神手中?!

回想起神秀曾经所为,听榆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

难道当初师尊的陨落,其实也与太初氏有关?!

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她心中涌上难以形容的惊怒,竟无法压制身周涌动的气息,在瞬息惊动殿中所设防护禁制。

重重灵光隐现,与听榆力量所对抗,褚麟强压下诸般情绪,并未妄下定论,沉声道:“此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就算老者所言不假,也未必就是太初氏谋害了师尊。

此事牵涉紫微宫和太初氏,稍有不慎,天族或许又要迎来巨大动荡。虽说麒麟不属天族麾下,褚麟也并不想见这样的场面。

老者带来的消息飞快传遍紫微宫高层,在门中席卷起一场无声风暴,引得无数仙神震动。

事关丹华,紫微宫既然有了怀疑,就不可能轻易揭过,只是涉及太初氏,息棠又是上神之尊,要如何开口讨个交代,也是个问题。

还没等讨论出个所以然,紫微宫中便听闻息棠前来。

息棠这次来紫微宫,并没有刻意遮掩行迹。毕竟她只是来见自己的弟子,实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接引的侍女屈身行礼,引她入内,前往陵昭住处。

紫微宫中侍女倒是还不知关于丹华的传闻,面对息棠也就没有显出异色。

不过才踏入紫微宫不远,天边忽有数道灵光交相掠过,两息后,上百仙神已经先后落在了息棠周围,目光颇显沉凝。

这阵仗看起来实在有些大,息棠心道。

她没听说陵昭这些时日又在紫微宫中干了什么大事啊?

除了陵昭,息棠这个丹羲境上神,明面上和紫微宫实在没有什么交集了。

站在息棠面前,听榆脸上不见半分笑意,神情显出肃杀。在她身旁,承州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涉及传道于己的师尊,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也不奇怪。

他将目光投向息棠,丹华上神的死,究竟与太初氏有没有关系,与这位上神,又有没有关系?

也就在这时,听榆沉声向息棠开口:“我有一事不解,想请上神解惑。”

既然她来了,紫微宫和天载一脉便要向她要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