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只看随听榆现身的众多仙神神情凝肃, 便知道她要问的,应当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除了紫微宫数名高层,在场还有天载一脉早已出师避世的弟子, 能让他们都站在这里的, 会是什么事?

目光扫过周围,息棠神情从容如常, 并未因紫微宫这样的阵仗露出什么异色, 徐声开口道:“掌尊想问什么。”

他们既然站在这里,也不必费心再猜, 自会告知来意。

听榆与息棠目光相接,向来冷肃的脸上多了几分莫名情绪,她强压住翻腾的心绪, 沉声开口:“敢问上神,你手中云海玉皇弓是何来历——”

对于这件能诛杀天魔的法器,天下都以为是太初氏所藏,鸿蒙初开时留下的先天宝物,听榆从前也不曾将其和自己的师尊相联系。

直到穹靖现身,道出这个让紫微宫上下都为之震动的消息,也让听榆陡生疑虑。

当年师尊在紫微宫须臾境中羽化, 他们赶到时, 所看到的只有被业火燃尽的残骸。

以师尊修为,谁又能轻易算计了她,还不留一丝痕迹?

这么多年来, 不止听榆,紫微宫仙神都以为丹华是因为修行出了差错才会意外陨落,没有怀疑过别的可能。

但如果云海玉皇弓真是师尊遗蜕,那在她的陨落背后, 势必存有隐情。

云海玉皇弓为什么会在出身太初氏的息棠手里,她是从何而得?!

在师尊的陨落中,太初氏究竟又扮演了何等角色?

听榆记起那位天族太子,肺腑一片冰寒,以他的疯狂,又有什么事做不出?当初紫微宫有多少师长弟子,都死在了他手里!

死在神秀手中的紫微宫弟子,何尝又比后来战死在神魔战场上的少。

师尊的死,会不会也有神秀这个疯子的算计?

随着听榆的话出口,息棠就已经猜到,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要说如何意外,好像又算不太上。

息棠想,这世上,只要发生过的事,无论藏得如何好,都不可能永远成为秘密。

听榆直直看向息棠:“这件法器涉及我已故师尊,紫微宫第三任天载掌尊丹华上神,是以唐突前来,请上神取云海玉皇弓一观!”

老者的话犹在耳边,天族最善匠造的神君会辨错吗?听榆不知。

但究竟是真是假,只要得云海玉皇弓一观,或许就能有结论了。

如果只是误会,那便再好不过……

“倘若我不肯呢。”对于她这个要求,息棠却道,语气有些飘忽,透着股难言的漠然。

听榆深深皱起了眉。

在场仙神彼此对视,只是取云海玉皇弓一观,绝非什么难事,她不肯应下,是觉得紫微宫冒犯,还是其中真有什么不可说的隐情。

宫门前的气氛骤然变得微妙起来,听榆沉声向息棠道:“那便容我冒犯,请战上神,一睹云海玉皇弓的风采。”

如果息棠不肯,她便只能设法逼她用出云海玉皇弓。

听榆的话引来数道忧心视线,她距上神只有一线之差,但正是这一线之差,注定她绝不可能是息棠对手。

承州向前踏出一步,想要劝阻,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若是换作是自己师尊,他或许也不能比听榆更冷静。

听榆自幼没有父母,早早拜入丹华门下,得她亲自教导,对丹华的孺慕敬仰自不必多言。

就在局面紧张时,一只手按在了听榆肩头。

褚麟从听榆身后缓缓走出,像是赶来得太急,他的面色更显苍白虚弱。

咳了两声,他俯身向息棠行过礼,这才开口,态度客气:“阿榆请求的确唐突,只是因事涉师尊丹华上神,她心中焦灼,故才如此行事。”

看着这位曾经的大师兄再站在自己面前,息棠倒也没有生出太多复杂感想来,只记起前日正好遇上承州取松木樨,便是为了给他用。

原来他已经醒了。

不过这件事,与丹羲境上神着实没什么关系了。

褚麟当然也不可能认出眼前的息棠曾经是谁,他温声解释道:“日前紫微宫得了消息,云海玉皇弓是我等师尊丹华上神遗蜕所化。此事不知真假,只需上神取出云海玉皇弓一观,或许就能解除误会。”

“是以还请上神体谅我等为弟子的心情,借云海玉皇弓一观。”

褚麟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清,如果不是,当然再好不过。紫微宫无意与这位上神为敌,在事情未明前,听榆并未冲动请来如今坐镇紫微宫的三位上神。

“可惜——”息棠迎上他的目光,话中听不出太多情绪,“没有什么误会。”

“丹华是死在了我手中。”

她拿到了她的遗蜕,杀了她。

在息棠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周围倏地安静下来,云停不动,连宫阙中流转的风声都为之止息,所有仙神怔然看向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听榆瞳孔放大,呆立在原地,神情只见一片空白。连褚麟也不能再维持之前温和神色,右手从听榆肩头垂落,显出少有的失常。

承州心中震惊也是无以复加,六万年前,息棠分明还不是上神,她是怎么杀了丹华上神?!

但如果不是她做的,她又何必承认?若其中有何隐情,她又为什么不肯解释?至于太初氏神族,又在其中扮演了如何角色?!

“其中缘由,还请上神给紫微宫一个解释!”他忍不住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有合适理由,这等生死之仇,不仅听榆,紫微宫天载一脉也绝不能善罢甘休。

息棠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站在紫微宫一众仙神面前,她的神情漠然得可怕。

听榆看着她,终于从息棠的话中回过神。

脚下一顿,这位紫微宫天载掌尊的语气突然平静下来,瞬间有无边阵纹自地面蔓延开来:“听榆虽修为不比上神,但蒙受师恩,不可不报。”

丹华门下三弟子听榆,最长于阵法。

“还请上神指教。”

话音一落,大大小小无数阵纹骤然在空中爆发,灵光交织,将息棠囚困在原地。

周围出自天载一脉的仙神也都抬手向息棠一礼,话中不见畏怯:“请上神指教。”

他们中除了寥寥二三是丹华弟子,其余许多,只是天载门下后进小辈,却都蒙受丹华传道,对于仙神而言,不逊于父母生恩。

承州看着眼前一触即发的局面,竟不知如何才能消弭争端,是息棠亲口说,她杀了丹华——

“等等,先别动手,我师尊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一道声音从天边传来,只见怀炽化为原形,正载着陵昭和素一从远处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

远远便看见剑拔弩张的局面,陵昭心中一急,顾不得其他,连忙高声开口。

这话引来了众多注意,陵昭他们的出现显然不在在场仙神的预料中,无数视线汇聚在陵昭身上,神色都显出审视意味。

对他的身份,这些仙神大约也有些了解,丹羲境上神数万载来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当然值得他们关注一二。

不过对陵昭话中所言,紫微宫仙神却并不如何相信,他不过是个小辈,又怎么会清楚当年之事的隐情?

知道情况紧要,还没近前,陵昭便高举起手中那卷玉简,正想一鼓作气地解释,息棠却下意识抬手,无形灵力运转,要封住他的口,将所有事情尽数留在他腹中。

只是下一刻,她的灵力却被另一道截然不同的灵力拦下,刹那间在空中消弭于无。

息棠还要动作,景濯的身影却在这时出现在眼前,紧握住她的手。

目光交错,一神一魔身周威压碰撞,在宫门前掀起数重风浪,惊起云烟浮动。

无形威势下,周围仙神不得不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也只有已至天魔境的景濯,可以拦下息棠的灵力。

“桓乌景——”息棠开口,看着面前与自己相持的景濯,话中难得带了怒音。

景濯并未被她喝退,垂目回望,眸中沉沉:“难道你真要与紫微宫成生死之仇么——”

她什么也不愿解释,难道真要与昔年同门结下这桩死仇吗?!

景濯如今是魔族君侯,太初氏和紫微宫的关系会如何恶化,其实已经不与他相干。

但他不想见息棠和紫微宫结下不解的仇怨——

于他而言,紫微宫终究是不同的,就像在息棠心中,这里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她不愿解释,如今有人能替她开口。

有景濯拦下息棠这两息,陵昭终于顺利将话说出了口:“我师尊原是丹华上神门下十三弟子,她取云海玉皇弓杀丹华上神,是受丹华上神之命!”

他高高举起手中玉简:“这里有丹华上神留下的手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