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打趣完诸葛亮,目光又在厅内扫视一圈,想再寻个有趣臣子联络感情。
豫州、扬州既下,以关中为轴,关东半壁已尽归其手。
尤其扬州之得,意义非凡——此地位于长江之难,一旦易主,南北隔江对峙的格局便就此打破。对偏安者而言,长江是天堑屏障;但对志在天下之人,这道天堑反倒成了棘手的阻碍。
扬州落入她手中,日后对荆州动兵便不必再横渡长江。或许还可在建业办一个昭明造船厂,建业位于长江入海口附近,临江靠海,适合发展商业……
陈昭用力晃晃脑袋,把思绪收回来,今天是和臣子联络感情的休息日,这些事情等明天上班再想!
“主公。”殿外突然传来吕玲绮清亮的声音。只见她拽着陆逊的袖角大步踏入,刚一进门便如猛虎扑食般蹿到陈昭身侧。
在陈昭的视线里,就是一只大老虎扑了过来。吕玲绮身高又窜了一小节,眼见奔着九尺去了,陈昭身高七尺半,已经算高挑了,可在肩宽个高的吕玲绮身边,也被衬得宛如花豹和美洲狮对比。
吕玲绮轻轻蹭着陈昭,她肩宽腿长,玄甲未卸的金属腰封还硌得陈昭肋下发疼。陈昭被蹭得东倒西歪,一把抵住吕玲绮脑门:“玲绮长大了,都会引荐贤才了。”
“是年礼。”吕玲绮眼睛亮晶晶的,让陈昭幻视自己曾经养过的狸花猫,抓着麻雀送给她……吕玲绮个头更大,抓来的“麻雀”自然也就更大。
陈昭轻咳一声:“是引荐的贤才。”
年礼也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嘛。
吕玲绮笑嘻嘻:“都一样,都一样。”
阶下的陆逊却连呼吸都放轻了。十一岁的少年攥紧深衣袖口,青竹纹的衣缘已被攥出褶皱。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少年,面前这位却是名满天下的一方诸侯,大汉半壁江山实际的主人。
在陆逊的脑补中,陈昭定是威仪赫赫,衣冠华贵,周身气度如渊渟岳峙,令人不敢逼视。侍从环列,仪仗森严,所经之处众人皆俯首侧目,屏息凝神,唯恐冒犯天威。其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荣,寻常人连抬眼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来晚了一步,没能看到陈昭方才笑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年少版本的江东纵火犯啊。陈昭早知吕玲绮带来的“年礼”是陆逊,只是为了保持吕玲绮第一次出门给她带礼物的惊喜,故意按耐住心思等吕玲绮引荐。
“逊儿过来。”陈昭故作威严招手,从案下拿出早就备好的见面礼。
陆逊见陈昭递书给他,以最标准的士子礼双手接过,心中猜测这会是什么传世典籍。
今日是庆功宴,陆逊这个未立寸功的新人自然没有席位。他缓步退出大厅,满脑子都是陈昭所赐的那本”传世典籍”。一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迫不及待地取出书册细细研读起来。
《太平要术·雷火部》第 一 章如何防火。
读过一些道经的陆逊:“。”
这对吗?
正厅内,吕玲绮拿着陈昭递给她的同版书册,翻看了两页就兴致缺缺放了回去。
这本《雷火部》虽然名字威风,内容却尽是些防火防雷的琐碎知识,半点没有她期待的引雷御火之术。
“年后让昭明书坊刊印一批,再派太平道的信众去各地宣讲。”陈昭轻描淡写地说道,把书册扔给一侧正吧唧嘴啃糕点的郭嘉。
郭嘉抬起还黏着糕点碎渣的嘴角,拱手应了声“是”,把书册揣入怀中。
在经济基础跟不上的时候,接着传道的名义教给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一些基本知识,比让他们学圣贤之道更有用。
一个种地的农人,不关心什么孔子曰孟子曰,如何扑灭灶火、保住茅屋,这才是更有用的学问。
过了一阵,孙策带着周瑜鲁肃来拜见陈昭,陈昭不动声色欣赏了一会站在一起的江东双璧,心满意足宣布开席。
庆功宴中,陈昭小酌了两杯米酒,醉是没醉,却引起了她两分兴致。
尤其是在看到周瑜之后,陈昭那颗想要探讨音律的心就压抑不住了。
“听闻公瑾擅音律?”陈昭此话一出,厅内原本正觥筹交错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周瑜闻弦歌而识雅意,起身含笑请命:“瑜虽不才,愿在筵前献一琴曲。”
琴是君子之器,《礼记》载“士无故不撤琴瑟”,甚至有不少士人也会在想要投靠的主君面前献曲彰显才华。
周瑜的确擅琴,弹奏了一曲庆祝大军得胜归来的赞乐,引起阵阵赞叹,也颇擅琴道的荀彧在宴席散后就主动寻到周瑜,与其交谈起音律。
庆功宴兴致正好,众人不禁都多饮了几杯,不多时酒量浅些的几个人就露出了醉态。
陈昭一个个安排着人把众人引回客院。州牧府够大,平日也都留有一众臣子的客房。唯独周瑜,陈昭安排在了自己院子不远处。
郭嘉平日就喜欢饮酒,这两年身体好些后,陈昭也不总拘着他戒酒了。
是以不少文臣武将都醉了,郭嘉这个酒量大的酒鬼还清醒,瞧见陈昭把周瑜安排到主院附近,郭嘉不由眉毛一挑,露出了八卦神色。
陈昭眯着眼打量周瑜挺拔的背影,指尖轻抚下巴:“素闻周公瑾心细如发,‘曲有误,周郎顾’,不知传言几分真假?”
她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若我故意奏错一个音,你说公瑾能否察觉?”
正支着耳朵凑过来听壁脚的郭嘉闻言,嘴角狠狠一抽。
“主公明鉴,”郭嘉字字真心道,“莫说周公瑾只有一双耳朵,就是他生得十对耳朵,也断然辨不出您那一个‘错音’。”
陈昭坏笑:“明日咱们就知道了。”
郭嘉短暂可怜了一息周瑜,随之就把怜悯抛之脑后,转而露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嘉忽然想起还有一桩急事,先行告退。”郭嘉眼珠一转,急切想把这事分享给同僚们。
——每当新来的同僚怀着对”昭侯精通音律”的虔诚期待,正襟危坐准备聆听仙音时,那猝不及防被现实痛击的呆滞表情,早已成为昭明军中秘而不宣的迎新传统。
能让同僚之间关系迅速拉近。
郭嘉离开大厅,迅速追上了先走一步的荀彧,他揽上荀彧肩膀,嘀咕几句……
是夜,月明星稀。
不知为何,今夜睡不着在月下散步的人有些多。
郭嘉出门遇上荀彧,走了两步遇上荀攸,穿过长廊,又与貂蝉“偶遇”。
实在忍不住偷偷出门看热闹的貂蝉尴尬一笑,支支吾吾(TPem):“近来觉浅,出来走走。”
脸却红的厉害,幸亏月色虽皎洁,却也没到能让人看清她面上红霞的地步。
貂蝉有些心虚,毕竟主公的自信也离不开她平日的吹捧……
可这事真的很难让人不好奇。
“其实主公音律也不算难听。”貂蝉依然试图给陈昭挽尊。
郭嘉幽怨补了句:“只是不在调上而已。”要是不知道原来曲调就罢了,偏偏主公每次吹之前都要说一遍曲名。
感觉就像是三加二愣是写了个等于七。
吕玲绮也蹑手蹑脚走过来,轻声细语道:“什么热闹,也让我看看。”
也难为她这个大一团愣生生要做出贼头贼脑的模样了。
“还没开始。”郭嘉摇摇头,却眼见看到拐角处露出一个人影,惊讶“咦”了一声。
“子龙?”
来者竟是赵云,也不怪郭嘉惊讶,昭明军中唯二打心底里觉得主公吹曲好听的人,一个是蔡琰,另一个就是赵云了。
而且郭嘉私心里觉得蔡琰也知道主公不擅音律,只是她滤镜实在太厚……
赵云轻咳一声:“云以为公瑾明日定然不会直言。”
“唉,他初来乍到又不知道隔墙吹奏之人是主公。”郭嘉理智分析,“我看他明日定会寻人打听。”
“可要赌一把?”赵云忽然道,“输者往后半年要轮流前去昭明书院讲课。”
郭嘉诧异打量了两眼赵云,似乎是想不着一向以严谨自律闻名的赵云会说出这话,嘴上却先行应下:“嘉应了,周公瑾明日定会询问。”
心里却有点纳闷,难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云这番话活脱脱是主公语气……
吕玲绮迅速道:“我跟着郭狐狸。”
赵云出了名的老实,心眼怎么可能比得上郭嘉!
其余几人也都觉得有意思,纷纷跟了——都跟了郭嘉。
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可如今这个“妻”都不知道是“我”,如何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片刻后,一阵激昂笛声响起。
郭嘉赞叹,看向貂蝉和荀彧:“主公音律确有长进,此曲激昂,有肃杀之气。你二人见多识广,可能分辨出是何曲?”
貂蝉是舞女出身,自小学习音律,荀彧爱好音律,阅遍琴曲,郭嘉自知自己在音律上比不上二人。
“或是新曲?”貂蝉侧耳听了片刻,犹豫道。荀彧也摇头表示没听出来。
赵云低着头,没好意思说这首“激昂战曲”唤作《凤求凰》。
院内,周瑜已经醒了酒,正在屋内静坐,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笛声,不由自主推开门侧耳倾听。
片刻,周瑜目露迷茫。
他自诩遍观乐谱,为何从未听过这首曲调?
……这作曲之人本事也太差了!上一句激昂,下一句凄厉,再下一句柔和,这是哪个误人子弟之人写出来的曲谱?
周瑜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这是新主公府邸,就当听不找就是了。可走到屋门前,周瑜还是没忍住狠狠一回头,直勾勾盯着院墙。
一刻钟后,周瑜面无表情把枕头按在自己脸上,头钻进棉被里。
嘶,脖子疼。
翌日,周瑜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迈入小院时,只见一群本该坐在各个官署办公的同僚正站在他院门外闲聊,听到开门声后齐刷刷看向他。
周瑜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住的这个院子景色这么好吗?
“公瑾昨夜可听到什么声音?嘉隐约间似乎听到公瑾院子这边传来了笛声。”郭嘉漫不经心顺口一问。
周瑜思索片刻,谨慎道:“瑜昨日醉酒,一觉睡到天亮。”
若那乐曲为同僚所奏,说出来只怕伤了同僚之情,又伤了其颜面。
若是乐师所奏,只怕乐师打扰了自己会被惩罚,自己头回在州府留宿,或许是那乐师不知自己睡在隔壁,才在此处练习乐曲。
一件小事,又碍不着旁人,何必追究。
郭嘉愣了一瞬,转瞬之间就猜到了两分缘由,轻笑:“公瑾器量,嘉佩服。”
赵云轻咳一声,从袖中掏出数张排班表,一一发给众人。
赵云走后,吕玲绮咬着手指甲发愁自己能教学生什么,貂蝉荀彧一众谋士却纷纷若有所思。
“上主公当矣。”郭嘉忽然嘟囔一声,貂蝉几人齐刷刷跟着点头。
陈昭正在规划加开科举一事,抬头看到赵云回来,轻笑:“事成了?”
赵云点点头:“几位军师或许发现了是主公之计。”
陈昭记仇冷哼:“那也晚了。”
把“冬日提高课,只要三百九十八金”的文书放在一侧,陈昭翻开了下一封文书,见到了一个许久没有消息的名字。
她那非亲非故的亲侄子,陈群。
此刻正一一检查数百车货物的陈群打了个喷嚏。
“贤侄?”在交州自立的交州牧士燮担忧询问,“可要寻个大夫看看?”
“不劳烦叔父了,群方才只是嗅到了香料。”
陈群望着堆积如山的货单,忍不住以袖掩面长叹:“昭侯交代的差事要紧,实在耽搁不起啊——”
三年,天谁知道他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陈群忍不住满含热泪回忆起他这三年时日,三年前,他从徐州出发,遵从陈昭之命去交趾寻找一种高产稻种。
交州虽也是大汉之地,可偏远荒芜,交州北侧几郡还有大汉之民居住,南侧只有嗷嗷叫的土人。偏生那交趾郡,竟还在最南端的烟瘴之地!
初至交州时,陈群本打算发挥世家子弟的长处,请交州牧士燮这位本地士族出兵相助。谁曾想,交趾虽挂着大汉旗号,南边那些密林深处,全是些茹毛饮血的生蛮部落。
于是陈群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协助士燮平定南方各个部落,又花了一年半时间才找到陈昭要的稻种。
唉!当年父亲怎么就认下这门亲了呢?真是祖坟冒黑烟啊。
陈群熟练抬手打死一只在眼前飞舞的蚊虫,仰天长叹。
好在再难他也熬过去了,他终于能回中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