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看上了母亲

从平原郡到东莱郡,中间要途经乐安郡和北海郡。

这两地都有昭明军在四处收揽零散的黄巾军,算得上昭明军的半个势力范围。

至于属于东汉朝廷的那一半

去岁黄巾军在冀州征战时,俘虏了安平王刘续,但是没有杀掉刘续,而是拿他向东汉朝廷换了一大笔赎金。

然后刘续被赎回去之后就莫名其妙参与了“谋反”,被汉灵帝宰了。

至于到底刘续是真参与了谋反,还是刘宏觉得他被黄巾贼俘虏太丢人所以随便找理由把他杀了,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乐安郡是乐安王的封地,或许是乐安王不想步刘续后尘,他对自己封地内出现反贼的容忍度极高。

昭明军又没有高举大旗造反,没自称反贼那就不是反贼,用不着他管。自己的小命重要还是王的威严重要,老刘家从祖宗那辈开始就能认清。

北海郡也叫北海国,只是被推恩令搞得已经没有北海王了,如今是国相就充当太守。日后孔融担任北海国相,也就等同于北海郡太守。

孔融还没被扔过来当北海太守,现任北海太守和青州的大部分官员一样,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活跃在其治下的昭明军视而不见。

陈昭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东莱郡。

她这次来东莱郡,一是为了在东莱郡设一个晒盐厂。俗话说得好,最赚钱的生意都写在汉律上,她要养兵就少不了花钱。

汉朝自汉武帝开始实行“笼盐铁”,盐铁的经营收归官府,不再允许私人制盐贩盐。

好在陈昭不是私人,她是反贼,专门做汉律不允许之事。

朝廷不让私人打造铁器她手下锻铁坊也一个连着一个开。

陈昭对私开盐场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还打算用先进制盐技术恶意竞争,和东汉朝廷抢市场份额。

二来则是为了寻访贤才。

东莱郡黄县太史府。

一张拜贴安静躺在案上。

一个生的鹰目猿臂的青年跪坐在一个中年妇人身前,低声道:“那陈姓女郎是昭明军渠帅,昭明军乃是黄巾余孽,如今要上门拜访儿,只怕来者不善。”

太史慈今岁刚及冠,月前才应了官府的征召,在东莱郡担任奏曹史一职。

“昭明军不是好去处。”太史慈的母亲沉声摇头,“我儿不可屈从那反贼。”

“儿亦是如此想,只是青州之内,刺史万事不管一心清谈,东莱郡太守又唯唯诺诺,昭明军一手遮天。”

太史慈面上浮现为难:“且陈昭此人收拢黄巾余孽之后对其约束甚多,在百姓口中有美名。她上门拜访,儿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就算是所有人都知道昭明军是黄巾余孽,可只要昭明军一日不公开造反,那朝廷就不可能无故给自己找敌人,陈昭就不是反贼。

“我儿先外出几日避祸,老身留下招待贵客便是。”太史慈母亲决断道。

“母亲不可!儿幼年丧父,全靠母亲将我抚养成人,如今又岂能自己避祸反倒劳烦母亲为儿操劳呢?”

太史慈跪下泪目道。

“勿要多言。我听闻陈昭此人性情宽和,不好杀人,她不会难为我一个寡母!”

太史慈之母敲着桌案,怒气冲冲道:“你长大了,胳膊粗壮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史慈只能拜别母亲,连夜收拾了包袱,去往乡下庄子避难。

一道一直在太史慈府邸外挑着扁担来回徘徊的身影悄然在街尾转身,身形隐没。

陈昭听到消息的时候一愣,掏出手持铜镜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

她又不吃人,也没长青面獠牙,怎么一个个听到她的名声都避之不及一样连夜逃跑。

“好吧,黄巾余孽的坏名声。”陈昭叹息一声。

分明是卖官鬻爵的汉灵帝刘宏收钱卖官,花钱买官、心狠手辣的阜城县令要逼死她,她走投无路才不得不造反投奔黄巾。

她觉得自己没做坏事,为何却落了一身的坏名声呢。

“啧。”

陈昭眯着眼睛想了半天,干脆掏出纸笔给张让写信。

自从前段日子十常侍之一的张让和她搭上了信息之后,张让便时常给她寄信。

有时是问朝堂局势,有时是问鬼神之事,有时是问旁人命运。

陈昭几次准确预测了朝堂局势,又用一套领先这个时代、宦官最信的这辈子没子孙,下辈子投胎也能享福的来世之说糊弄住了张让,让张让对她百般信任,从张让嘴里套出了不少朝堂大事。

把密信送出之后,陈昭就合衣睡下了。

太史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自己反贼名声难听,来之前陈昭已经想好了对策。

绝对能骗一双贤才回去!

翌日,陈昭带着礼物拜访太史府。

来接待她的人果然不是太史慈,而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妇人,妇人头梳椎髻,年纪虽不算老,衣服却朴素庄重,神态威严,俨然一副当家主母做派。

“老身见过使君。”

陈昭搀住妇人,笑道:“您便是太史子义的母亲吧?昭该如何称呼您呢?”

“老身姓李。”李楼带着陈昭入正堂,又让婢女端水招待陈昭。

二人落座。

李楼道:“使君可是来寻子义?只是不巧,子义如今不在家中,只得老身一人来见贵客。”

口称不巧,李楼也恰到好处露出一副遗憾表情,滴水不漏。

若不是陈昭早就派人观察着太史慈府邸的消息,只怕真会被她这番说辞骗过去。

好在陈昭今日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昭今日并非来寻子义。”陈昭低头喝了一口水,把茶盏放下。

“太史子义神射无双,忠肝义胆之名在东莱郡人尽皆知,可昭听闻子义年幼丧父,由其寡母抚养成人。”

听到陈昭这番话,李楼挺直脊梁,她敏锐听出了陈昭这番话的重点。

不是她的儿子太史慈,而是她这个太史慈的寡母。

莫非是有以母胁子之意?

李楼淡淡道:“子义的确由老身独自抚养成人。不过子义并非是愚孝之人。”

话中隐含的意思是不要想着可以用她胁迫太史慈。

陈昭却丝毫没有把话题往太史慈身上扯的意思,反倒饶有兴致追问起了李楼。

“这么说,太史慈一手神射之术便是夫人所授喽?”

李楼似乎被陈昭一句话引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失神片刻,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神色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

“的确是老身所授。”

李楼露出了与陈昭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自豪:“老身是飞将军李广后人,一手神射乃是家传的本事。”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李夫人原来是飞将军李广的后人。”陈昭引用了后世的一首诗。

“正是家祖。”李楼面上笑容更多。

两汉对军功崇拜,李广虽有“飞将军”的名头,可到底更出名的是一句“李广难封”,惋惜者多崇敬者少。

虽不知这首赞扬之诗是谁所作,可从陈昭口中听到这么一首对自家祖先的赞扬之诗,已经足以让李楼高兴了。

陈昭忽然起身,对李楼拱手一揖,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李夫人做我麾下幕僚。”

“我?”

饶是李楼岁数已经不小了,也自诩见多识广,可陈昭这番话还是把李楼震得直接起身,震惊看向陈昭。

陈昭大笑,走到李楼身前:“昭要请的贤才,正是李夫人啊。”

儿子拐不到,老母她还拐不到吗?姜还是老的辣,太史慈只是一个神射手,李夫人可是能教出神射手的老师。

有了好老师,还怕培养不出来好弓手?

李楼只觉自己脑中乱糟糟的,分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分明她早就想好了如何替儿子拒绝反贼的招揽

可听到陈昭称呼她为贤才的这瞬间,李楼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此人是黄巾余孽,没有前途”,而是“我如何能是贤才”。

“老身不过一介乡野老妇,如何担得上贤才之称。”李楼麻木道。

李楼悲哀发现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却酸胀的厉害。

这不是她的从心之论。

这只是她的理智之言。

“儿子难道还能胜过母亲吗?”陈昭反问。

一个刁钻的问题。

东汉举孝廉取士,对孝道十分看重。

所以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李楼也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是“儿子比不上母亲”,所以就干脆闭口不言。

陈昭看着李楼道:“太史子义是贤才,太史子义的老师自然更是贤才。昭求贤若渴,请贤才辅佐我有何不可。”

“至于老妇之言,夫人可有四十?”

李楼略微恢复了平静,又强装从容的僵硬坐下:“老身我,三十又八。”

她的儿子已经及冠成人,李楼自称老身已有数年,可对上陈昭那双诚恳的眼睛,她却只能挤出干巴巴的“我”。

“姜尚七十二岁才遇周文王,夫人才三十八岁,这算什么老妇。”

陈昭真心实意反驳李楼。

三十八岁,多年富力强的年纪,尤其是对于弓手,黄忠跟随刘备的时候都六十岁了,也嘎嘎能打。

“李夫人难道不想光复先祖荣光,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广后人亦是神射手吗?”陈昭敏锐察觉到了李楼对“李广后人”这个身份的认同。

“有飞将军射杀匈奴的箭术,难道李夫人只满足射兔吗?”

“李夫人何不随我回平原郡,领数千弓手,驰骋沙场之上,继先祖未成之愿,搏个侯爵之位呢?”

陈昭一连串的反问直接把李楼问懵了。

堂内陷入诡异的平静,谁也不先开口。陈昭气定神闲低头喝水。

她相信李楼会跟自己走。

“使君就有这么大的底气能够成事吗?”

久久,李楼终于开口。

陈昭平静道:“不成则死,死有何惧?”

“你随我走,成,则完成先祖未成之志,封侯拜将;不成,则天下知你李夫人作战英勇、战死沙场。你不随我走,则天下无人知世上曾有过你李夫人。”

李楼苦涩叹息一声:“这可让我”

她已经做好了替儿子把陈昭挡回去的准备。陈昭一个连正经官职都没有的反贼,投靠她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落在自己身上,李楼却束手无策,根本说不出拒绝之言。

她的儿子有无数个选择,可以投陈昭,也可以投青州刺史,还可以待时而动,日后等天下大乱再随机应变。

可她只有两个选择,籍籍无名在后院待一辈子,或者跟随陈昭这个反贼。生死反倒无关紧要,能教出太史慈这样的儿子,李楼本就不是什么畏惧生死之人。

这是她此生仅有的机会。

李楼闭闭眼,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的手掌上满是茧子,练习箭术时候磨出的茧子。

“楼愿跟随主公。”

李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直到送走陈昭,李楼才清醒过来,长叹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她劝儿子不要跟随反贼,结果她一时冲动跟随了反贼

李楼拍拍自己通红的脸,摸到了眼角的细纹。

早上照镜梳妆时候她还在感慨一转眼孩子都及冠了,她也老了。

可现在再抚摸着细纹,李楼却想起陈昭那番话。

姜子牙跟随周文王出山的时候都七十二岁了,他的皱纹应当比自己多。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候还有一套甲胄,出嫁的时候她当做嫁妆带过来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穿上。

“给子义传信,让他回来吧。”李楼吩咐身旁老仆。

“人家陈使君没看上他。”

回家后的太史慈:我娘呢?我娘呢?

关于太史慈的母亲

慈从辽东还,母谓慈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也就是说太史慈向孔融报恩是他的母亲让他去的,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会因为“我跟随反贼会不会伤害我的儿子”的人。如果说害怕儿子受伤,太史慈的母亲就不应该让太史慈去报恩,毕竟那时候黄巾军团团围住北海

城中人无由得出,慈自请求行。融曰:“今贼围甚密,众人皆言不可,卿意虽壮,无乃实难乎?”慈对曰:“昔府君倾意于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岂府君爱顾之义,老母遣慈之意耶?须明,便带鞬摄弓上马,将两骑自随,各作一的持之,开门直出。《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如果说危险,万军之中突围对她儿子更危险。

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会考虑“我跟着反贼会不会连累儿子”这种事情,如果她害怕犹豫,就不会派儿子孤身去万军之中救孔融就像太史慈得罪人逃跑避祸的时候也没想着“我会牵连母亲所以不能得罪人”这种想法,秦汉时候的风气很豪放。

所以我觉得李楼会选择自己果决跟随陈昭,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哪怕在史书中没有她的名字,可依然能够看出她果断(比太史慈更果断)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