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和孟澄云的语音通话后, 杨雪意犹在颤抖。
她像个以为考试无望却突然被主考官透露了考题的幸运学生,本以为尚且要在及格线上挣扎,却竟然得到了命运巨大的馈赠——她什么也没有做,突然得了满分。
应昀的初恋是她?
杨雪意的脑袋一片混乱。
真的是她吗?不会是孟澄云搞错了吗?
杨雪意一分钟也不想再等, 她陡然站起身, 径自往外跑去。
她要去找应昀问个明白。
杨雪意其实根本不知道应昀在哪里, 巨大的冲击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冲动地循着刚才看到应昀的轨迹往前跑。
“杨雪意!”
她是被中途突然从后面被人截停的。
杨雪意来不及惊呼, 就被拽进了对方的怀里,她刚吓了一跳想要挣扎,就听到了应昀的声音。
“是我。”
应昀像是也刚跑过, 声音低沉, 带了微微的喘息。
等杨雪意看清是他, 他才放开了桎梏:“我找你半天了。救援已经快收尾了, 现在你有时间去我房里和我聊聊了吗?”
杨雪意抚了抚快速跳动的胸膛, 蹦得离应昀远了些, 明明刚才还情绪起伏剧烈,但现在一见到应昀, 杨雪意反而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她想起“新仇旧恨”, 瞪向眼前这个让她心烦意乱情绪像坐过山车的始作俑者:“不行, 我也在找人。”
如今提前被透露了答案,杨雪意再看应昀,才发现很多以往没注意过的蛛丝马迹。
果然, 她的话音刚落,应昀虽然表情仍旧镇定,似乎很平常,但几乎立刻追问——
“你在找谁?跑这么急。”
都这时候了, 明明在意的要死,还要装。
杨雪意倒要看看,应昀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看了应昀一眼:“哦,找同事。”
“我帮你一起找,找完后,去我房里,我有话和你讲。”
像是生怕杨雪意拒绝,应昀很快补充道:“这边治安现在混乱,又是晚上,你别一个人行动比较好。”
“好。”
杨雪意笑笑:“我要找的,就是刚才和我在一块的那个挺高的男生。”
应昀表情有点凝固了。
杨雪意不管他的死活:“他在篝火边对我表白,我一开始婉拒了,现在想想有点后悔,想追上他,告诉他我考虑了下,可以和他试试。你这么好心,那正好帮我一起找吧。”
刚才还一脸道貌岸然要帮自己找人的应昀彻底不说话了。
杨雪意不理他,径自往前走,只是没走远,就被应昀一把捉住了手,重新拽回了他的身边。
“杨雪意。”
应昀的声音有点紧绷的低沉:“别找他了。”
杨雪意明知故问:“为什么?”
她还想气死应昀假意要走,结果下一秒,应昀拦腰把杨雪意抱起,径自就扛着她往他的板房方向走。
杨雪意心跳变得很快,嘴上一点不肯认输:“应昀,你放我下来!讲事情就讲事情,为什么要去你房里?你心思是不是不单纯?我感觉你这个人大有问题!”
应昀像是有点被气笑了:“你放心,我什么也不做。但你也别想去找他。”
明明扛着杨雪意,然而应昀还是走得很快,他几乎是用踹的踢开了房门,然后把杨雪意放到了床上,继而立刻转身锁上了门,像是生怕杨雪意又跑掉。
简陋的板房里,应昀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只有透过门板缝隙照进来的月光,杨雪意坐在床上,只能看清应昀脸上的轮廓。
像是确保万无一失后,应昀才转身盯着杨雪意的眼睛,沉声开口:“杨雪意,抱歉用这种方式把你掳来,但不用些特殊手段,我恐怕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说话。”
应昀欺身上前:“我不想再绅士下去了。”
“别找你同事了。”
他垂下视线,像是被逼到绝境:“找我吧。”
“我比他早认识你十年,就算你考虑找男朋友,能不能优先考虑我?”
应昀的语气强势,但又带了丝祈求。
像个矛盾的绑架犯,一面强硬地声明巨额赎金的金额,一面又苦口婆心希望受害人快点给钱好让他结束这个非法工作,他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
杨雪意按亮了床头的简易开关,唯一一个小灯泡便亮了。
她也终于看清应昀的眼睛,短暂的视线接触里,应昀很快移开目光,像是为了遮掩他的慌乱惶恐和忐忑不安。
他是真的很能装,也有丰富的装腔作势经验,即便是这一刻,脸上虽然勉强,但仍努力维持着冷静稳重的表象,只有那双眼神躲闪的眼睛里泄露出他内心的一丝真实。
应昀的板房里只装了这样一盏小灯。
如今这盏小灯照亮应昀,也照亮杨雪意。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明亮有神,带了不服输的倔强,黑色的长发已经不知不觉间长长,散开在夜色里,与暧昧昏黄的灯光肆意纠缠,每一根发尾俏皮的弧度里似乎都蕴藏着某种魔力,像是漩涡,把无力抵抗的应昀吸入吞噬。
应昀想象过自己说出这些话后杨雪意的反应,或许会震惊,会紧张,会怀疑,但没有预测过现在的场景——
不比自己的患得患失和紧张,杨雪意的眼睛冷静,对应昀这样的诉求一点没感到惊讶的模样。
应昀心里突然一点底也没有。
他盯着杨雪意的脸,心跳失序,脑袋一片空白,心一横,只想到最差劲的办法。
他捧过杨雪意的脸,近乎有些笨拙地送上自己的嘴唇。
然而像是有肌肉记忆,两片身体紧贴,应昀吻得便开始凶狠和深入,空气里带了种火苗燎原前的热度。
他退出杨雪意的口腔,用鼻尖抵着杨雪意的,气息暧昧,语气低沉,像是不怀好意的勾引和劝诱,又带了一点卑微的祈求:“杨雪意,你找我吧。”
“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应昀的表情一瞬间仿佛闪过千百种情绪,咬牙切齿、屈辱、委屈,但最后变成无奈、认命:“不是你说的吗?之前看上我就是因为我知趣不纠缠,能和我维持下去就因为不会互相打扰。以后我会继续做到这个标准,甚至做的更好,你想我怎样都可以。”
应昀的声音冷静但带了点可怜,即便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嘴上也没彻底闲着,一边断续啄吻杨雪意的脸颊,像是想让她没法冷静思考——
“既然你还要去找你同事,那说明你的新感情新生活,也还没开始开展。”
应昀很循循善诱:“在他表白后还有一丝犹豫,反复考虑,那证明他也没那么好,没多让你动心。”
“所以在你没有明确开始一段感情之前,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前,你可以找我。”
应昀说到这里,竟然开始解他自己衬衫的扣子,露出漂亮到让杨雪意分心的锁骨,仿佛下一刻就要献身,吓得杨雪意终于装不了冷静了,简直大惊失色。
刚才明明说要先好好聊聊什么也不做的人是他,结果先一步改主意的也是他。
这男的搞什么歪门邪道。
杨雪意推开应昀:“你说话就说话,解什么扣子!”
应昀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动作停下来,继而垂下视线:“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不会给你压力,不会要你承担责任。”
他看了杨雪意一眼:“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即便已经知道答案,杨雪意的心还是狂跳了起来,她强硬地捧起应昀的头,不许他低着回避自己的视线,第一次直直盯着应昀好看黑亮的眼睛,发现里面只有她。
几乎是明知故问的,杨雪意看向应昀:“我的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短暂的沉默后,应昀的声音轻得毫无自信:“杨雪意,我喜欢你。”
“所以希望你开心。”
听到本人亲口说出的表白与她人嘴里的转述感觉截然不同。
杨雪意觉得眩晕,明明从孟澄云那儿已经得到过预警,但她仍旧像被一颗没有预报过轨迹突然出现的彗星击中。
应昀真的喜欢她。
应昀却并不知道杨雪意心里所想,近乎急切地补充:“如果你还不想和我谈严肃的感情,我不会强求要什么身份。”
像是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他移开视线:“我体会过了,失眠真的很痛苦,所以给你当随叫随到的褪黑素,我也可以。我想帮你,不想你难受。”
仿佛生怕杨雪意回归理智后拒绝,应昀又吻上来,抚摸杨雪意的脸颊和腰际,一脸先把杨雪意迷到色令智昏生米煮成熟饭的模样:“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好好睡一觉?我一到非洲就发现了,你的黑眼圈又重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地震后一定很害怕吧,别想那么多,现在也很晚了,要不要我先陪你?”
可惜杨雪意就算此刻再心猿意马,也先一步推开了应昀。
以前她没意识到,现在才发现,应昀确实挺坏的,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根本奸诈得很。
她抱胸盯着他:“你不是说了来你房里什么都不做吗?”
应昀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最近?”
应昀移开视线,垂下脑袋,声音有点不自然:“嗯。”
杨雪意简直恨铁不成钢,她气得要死:“勾引人这种招数都拿出来了,结果还不说真话?”
“应昀,你嘴巴这么硬,是不是要我横竖用千斤顶才能给你撬开?”
“你是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的吗?”
“要送给我的《最后一个夏日》呢?不是找了好几个月找了把全市的书店都翻遍了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收到过。”
“以前对我那么差,那么冷淡,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骗我说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结果从十八岁起就喜欢,应昀,你到底对我撒了多少谎啊?”
杨雪意的声音明明带了控诉,但听在应昀耳里,却觉得软绵绵的,不管怎样都很好听,然而她控诉的内容还是让他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
应昀只意识到一点——
杨雪意知道了。
都知道了。
他干涩地开口:“杨雪意,谁和你说的。”
“孟澄云。她什么都和我说了。”
应昀愕然又慌乱,被打得措手不及。
孟澄云根本没和他说对杨雪意说漏嘴了。
明明他都那么关照她了,也不知道孟澄云拿了自己的钱在办什么事。
杨雪意还在控诉——
她盯着应昀:“感情这种事又不讲先来后到,应昀,为什么你和别人之间要优先考虑你?”
“我在这里经历了地震,差点死了,我好害怕,以为没法活下去了,你来灾区支援,见到你的瞬间,我以为是我的幻觉,结果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忙手术的时候就算了,可偶尔擦肩而过在路上遇到,你都根本没来和我打招呼。”
“我来非洲以后,你也没有主动联系我,连个信息也不给我发,连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说要和我聊聊,之前都忙着救援,可现在救援都告一段落了,今晚你争分夺秒了吗?怎么没多久前我还看到你在树下闲逛,有空听别人表白,没空来找我说话?”
杨雪意简直咬牙切齿:“你凭什么认为你应该有优先权?你这个骗子,原来和我上床前就对我心怀不轨了!你这个撒谎精!”
她话音刚落,才发现原本冷淡又镇定的应昀,脸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白,嘴唇也像是遭受重大打击一般血色尽褪。
片刻后,应昀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杨雪意,所以这是你之前拉黑我,到了非洲也躲着我拒绝我的理由吗?”
“因为发现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觉得我很可怕?”
“现在呢?是什么心情?同情我,或者想笑话我?来参观看看十年宿敌怎么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应昀的声音喑哑,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杨雪意从没在应昀脸上看过那么痛苦沉闷的表情,仿佛她问了错误的问题,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破坏了某种同盟的和平假象。
像是被杨雪意知道了最后的底牌,应昀已经失去了负隅顽抗的意志力,不再反抗,对杨雪意的攻城略地予以投降,他看了杨雪意一眼,仿佛已经启动自毁程序,变得自暴自弃——
“是,我喜欢你,十八岁开始就喜欢你,和你发生关系前就喜欢你,喜欢你整整十年了。”
杨雪意的心脏一阵紧缩,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慌张,应昀的脸像是一个梦,他的话语不真实到像是杨雪意强迫他上演的戏剧台词。
可明明在告白,然而应昀的声音却近乎沉郁,他连一丁点自信也没有,却还是想垂死挣扎——
“到非洲后没有第一时间来确认你的安危,是因为在国内我就找蒋毅确认过了。”
“别的时候都没有主动找你或者和你打招呼,是因为我这次除了驰援医生外,还有另外的身份。我知道端方生物这份工作是你靠自己能力得到的,你不会想要被人认为是靠和公司董事长独生子有点什么才任职的。”
“我这次身份敏感,不想你被传出这种风言风语。你甚至都没答应我什么,这对你不公平。”
“很多场合没主动和你打招呼,不代表我不在乎你。我心里想你想的快疯了,但我知道我不能自私,有些事就是不能做。”
“但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应昀垂下视线,“你在淋浴间洗澡是我全程守在外面,因为你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那种淋浴间的防水布随便就可以掀开,至少应该找一个同伴守着,但你根本没这个概念,不知道这个这里的危险。”
“本来想等你出来和你好好谈谈,可你那个男同事一直待在外面,像个大电灯泡,医疗队那边也突然又有上午救治的患者出现需要急救的情况,我只能先离开,留你们两个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才让你更满意。反正你也在躲我,不想见我。”
“停电那次我看了安置名单以为你在端方生物女同事那间帐篷,所以立刻先跑了去那里,发现你不在,才风风火火重新跑到了你后来的帐篷,幸好赶上了,才能第一时间帮你赶跑那个意图不轨的男人。”
“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你一直很勇敢,内心其实很强大,可能没有我,你也会最终化险为夷,但我还是担心你,想保护你。”
“知道你怕黑,所以守在帐篷外面用手电筒给你开了一整晚的灯。”
应昀紧抿嘴唇,走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样,然后拿出了——
一捧草。
“没有去树下闲逛,没有浪费时间。之前在那里看到过一片野花,想摘了给你,觉得可能可以让你多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
杨雪意定睛一看,才发现说一捧草有失偏颇,里面还是夹杂着几朵花的,不过都挺丑的……
应昀声线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之前看到的时候其实花有很多,我想摘最新鲜的给你,结果忙完手术,今天去采,才发现不知道谁先一步把好看的花都摘得七七八八了。”
“本来只剩下这些,我觉得送你有点拿不出手,就没拿出来。”
“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最新鲜的花了。是我所有能给你的了,虽然你可能根本不想要。但我还是想给,因为我想可能以后我没有机会了。”
“杨雪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地喜欢着你。”
应昀移开视线,看向板房里空旷的一角,像冥冥之中的巧遇一般,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一个细小的荧光点,杨雪意看第二眼,才发现是一只误入板房的萤火虫。
应昀也看到了萤火虫。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萤火虫,只敢在你发现不了的黑夜里发光,明明知道这点光亮对你而言根本没用,你不需要,但我还固执地发着光。”
“喜欢你到你只是把我当成人形褪黑素,我也毫无自尊地假装视而不见,心甘情愿地物化自己,你一招手,我就记吃不记打地朝你跑去。”
“你把我全社交平台拉黑,我怎么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但你肯定想不到,我还是每天坚持给你发消息,期待有朝一日你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还厚着脸皮地跑到非洲来,没有这场地震救援,我也会来,甚至早就提前打完了所有疫苗。”
“一听说这里地震了,我说出的不认亲的狠话也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去联系了蒋毅,请求他动用一切资源提供援助,作为交换,同意以他儿子的身份对外公开。”
“内心一度决定就算做你见不得人的情人也甘愿,只要能在你身边,毕竟这样才有机会想尽办法让你最后把眼光放到我身上。”
应昀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过去冷傲的影子。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惶恐的得不到爱情的人。
他的声线低沉,像是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着情绪:“是,我就这么喜欢你,喜欢得宁可撒谎,把自己的喜欢藏进你看不见的地方,也要装作对你没兴趣好继续陪在你身边。”
“一度也做得很好,这十年来也没有被发现过,甚至伪装得过头,用力过猛,让你觉得我讨厌你,对此我也没澄清过,因为被你觉得讨厌你,也总比被你发现我竟然恬不知耻地喜欢你要来得有尊严。”
“毕竟你要是早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早就对我退避三舍了吧?找人上床也绝对不会想到我。”
“蒋毅的事情也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根本不会对我再那么好,我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毕竟你之前那么讨厌我。”
应昀扯了扯嘴角:“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要声讨我没有道德,要谴责我撒谎,要攻击我居心叵测地潜伏在你身边请便。”
仿佛自己宣判自己的罪名,应昀自嘲道:“是的,我就是个对你心怀不轨的骗子。”
“很可悲也很可笑是不是?”
应昀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光芒像是火焰一样慢慢熄灭了,他的唇角很平,眼神像是添加了那种用糖浆都化不开的苦味剂。
杨雪意看着他轻轻捧起萤火虫,打开板房的门,让萤火虫重新得到自由。
“可惜我没有这只萤火虫幸运,没有人把我带出困住我的房间,我被困在对你的喜欢里。”
“不是没试过和你保持距离,对你态度差点说话刻薄点最好你快点跑掉,好让我戒断这种不健康的感情,但没什么用,我还是喜欢你,但却害得你跑更远了,所以都是活该。”
“现在我没什么藏着的东西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应昀顿了顿,眼神滞涩,“我想可能我刚才的提议,你也不会接受了,即便是不要名分地和你保持关系,你也会拒绝。因为你讨厌会纠缠的人,应该完全不想、也不敢再和我有任何牵扯了。”
他的眼睛看向杨雪意,像阴天冬日早晨雾气缭绕的灰色湖面:“知道我偷偷摸摸一点不光明正大地喜欢了你十年以后,你恐怕现在就想逃跑吧?外面男人多得是,想追你的更是都需要排队,我现在对你连最后仅剩的唯一一点用途也没有了吧?”
“我喜欢你十年了,没那么容易死心,你拉黑我,我不甘心;你到非洲,我也想尽办法过来;你想和别人谈恋爱,我竭尽所能阻碍。”
“以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伪装,装成一个坦荡的正常人,掩盖自己早就心怀不轨的目的,假装是后来才喜欢你的,指望有朝一日好运可以轮到我。”
“可现在没用了,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有城府又暗中作梗搞破坏还蛰伏十年的阴险男人。”
“你把我推开是对的,因为再和我发生点什么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绝对不会放弃,真的会继续缠着你的。”
应昀移开视线,像是重新穿上伪装的铠甲,变得面无表情无懈可击,嘴上说着狠话,但眼神却全是破碎,逞能得明明白白。
“所以就算你对我的身体还有哪怕一点念头,也不要因为喜欢和我上床或者可怜我就靠近我了。”他低声警告杨雪意,“杨雪意,不想被我缠上的话,以后离我远点吧。”
应昀的眼神望向杨雪意,明明语气和表情都重新武装得冷冷淡淡,然而杨雪意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带了种求救般的可怜劲,感觉下一秒就要碎裂然后灰飞烟灭了,如今这份逞能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像是不想看到杨雪意的表情,应昀转过了身,用背对着杨雪意,仿佛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杨雪意摔门而去的结局。
然而他浑身上下的肢体语言,都传达着如果杨雪意这时候不抱紧他,他就真的要不行了。
所以杨雪意冲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应昀。
“怎么办啊应昀。”
杨雪意的眼眶发热,委屈又酸涩,像是胸膛里被绑了一团浸泡过水的麻线团,又沉又重,粗粝的感觉勒得她心脏发疼。
她恶狠狠的:“骨科医生好可口的,我还对你身体挺满意的。”
杨雪意不顾怀里应昀的挣扎,只凶巴巴地警告他:“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也允许你继续缠着我,如果你哪天不缠着我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呼呼地吹着,让小小的板房变得像是唯一的安全基地。
杨雪意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就换我来缠着你。”
“杨雪意,别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应昀的手碰到杨雪意的,他像是想拉开杨雪意的手,然而又生怕弄疼杨雪意,因此没敢用力,而杨雪意只觉得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一阵战栗。
杨雪意的眼眶蓄积着眼泪,像是一场酝酿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来。
“应昀,你是不是猪啊?”
“真的以为我多想找个男人上床一样吗?我哪有那么饥渴,哪有那么前卫大胆?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只是因为是你而已啊。”
“我现在根本没在开玩笑,你怎么总是误解我。”
杨雪意终于哭了,又委屈又伤心又憋屈,她腾出一只手,胡乱又用力地捶打应昀:“我那时候说失眠了要找个人睡一觉试试根本就是气话。”
“我根本没想找人做这种事,都是因为你当时看我的眼神,里面都是在给我乱扣帽子的确信,好像确定我是要去找人开房一样,好像我就是个很随便的人一样,我快被你气死了,所以才赌气说的那种话!”
“我哪里知道你会当真。说什么喜欢我,结果这种事上一点都不懂我,总是一个人生闷气一样误会我。”
应昀像是一根年久失修的天线,因为型号过时,根本没办法接受杨雪意频率迥异的信号,只直直愣愣地站着,任由杨雪意捶打。
片刻后,他终于转过身来,面朝杨雪意,板房内的灯光大约电线的接触不良而忽明忽暗,让应昀的脸也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狂喜和不可置信——
“杨雪意,你的意思是……”
“我也喜欢你啊!”杨雪意委屈得直掉眼泪,“我不喜欢你为什么会和你发生那种关系?我是很缺男人吗?追我的人能从中国排到非洲再排回去好不好!”
杨雪意一想起自己当时忐忑不安,为应昀为爱情吃的苦,简直更难受了:“我什么都不敢和你说,不敢问你要个说法,逞能地说只是睡着你玩缓解失眠,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
“因为你这种人,感觉只会喜欢安馨那样的。”
应昀愣了愣,才垂下视线,沉声解释:“和安馨有什么关系?我没喜欢过安馨。”
“怎么没喜欢过安馨?”
就算要送杨雪意《最后一个夏日》,还不是没送吗?中间指不定对安馨心猿意马过。
“要我给你回忆吗?你以前给她写情书,邀请她当你的毕业舞会伴舞,而我只是她脚伤陪练的替补。”
应昀拉住了杨雪意的手,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自不在,简直可以用腼腆来形容,声音变得很低:“杨雪意,情书是写给你的。”
“你也不是她的替补,那支舞,我本来就想和你跳,因为你喜欢,我为你学的,舞蹈老师也是为你请的,你那时候想学吧。”
“想和你跳,但找不到理由,所以想出了那种借口,请安馨假装摔伤了腿。”
应昀的声音低沉认真:“我没喜欢过别人,只喜欢过你,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一直是你。”
像是被巨额彩票击中,应昀的声音里都带着不可控的颤抖。
他凑过头,近乎虔诚又小心翼翼地亲吻杨雪意的唇瓣,仿佛生怕戳破自己的某个白日梦——
“杨雪意,你是我唯一心动过、喜欢过的人。没有任何别人。”
“只有你,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