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愣神后, 杨雪意的理智回归,她几乎是有些不讲情面地一把推开了应昀,后退了两步,警惕戒备地看着他。
“应昀, 我们结束了。”
杨雪意狠下心来, 不希望事情又变得不可控, 拖泥带水不是她的风格, 她不想在异国他乡的地震里, 又因为一瞬间的脆弱心软又重新跌进陷阱。
“抱歉。”应昀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压低声音,“杨雪意, 我很担心你, 杨阿姨也是, 你没事就好。”
“我想和你聊聊, 你什么时候有空?”
聊什么?
杨雪意想听, 又不想听。
但她这辈子没有运气好过, 按照惯例,应昀这张嘴多半说不出什么让她开心的话来。
她不想再为应昀难过了, 更不想再受伤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再聊的, 这个当口, 大家也很忙。”
“你的黑眼圈好重,是最近都没睡好吗?”
应昀看了杨雪意一眼,伸出手, 像是想要摸她的脸。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以晚上去你房里聊吗?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你哪天空了都行,我过来找你。”
杨雪意说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早就了然后的难受。
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应昀问她能不能睡着,还要晚上到她房里来, 这是什么暗示?
杨雪意有点自嘲,她果然从没有被好运眷顾过。
他是向安馨表白再次失败了,退而求其次想到她了?还是觉得杨雪意会因为目前的境遇而寻求他的安慰和他在异国土地上继续春风一度?
想得挺美的。
但是不可能。
杨雪意再次后退一步,躲开应昀的手,不想再给应昀任何可乘之机:“不用来找我。应昀,我有在接触中的人了,不会和你再继续了,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杨雪意压制下自己的情绪,用很冷静的脸看向应昀,像是一点不激动他的出现,声音也努力佯装出淡淡的冷漠和举重若轻。
应昀就是一条不归路,不可以再继续了。
她宁可虚张声势的撒谎,也绝不会让应昀看扁,不会因为经历恐惧的地震而去可怜巴巴地找他要安慰,不会因为看到他而流露出惊喜和想念,不会因为应昀就情绪剧烈波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手术的疲惫,应昀的脸色相当难看,声音也出离的沙哑,带了股隐忍的克制:“杨雪意,你喜欢那个人?”
“反正对他是有好感的。”杨雪意听见自己故作轻松的谎话,“我二十五岁了,马上就要过二十六岁生日,我不想和你之前那样浪费时间了。何况如果我自己再不行动,我妈恐怕也马上要按着我的头去让我相亲了,所以不如我自己找有好感的人,谈一场恋爱。”
“我不可能再一边去接触有好感的人,一边又和你保持以前的关系,这对任何人都不尊重。”
应昀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血色尽褪。
杨雪意移开眼神,不去看他,生怕自己又铸成大错。
明明地震时疯狂地想见应昀,但一旦脱离绝境,人类的规训便重新归位,让杨雪意知道怎么做才更有利。
应昀像是有很多话要讲,但也是这时,杨雪意的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
“应医生,这边又送来刚救出的一个骨折伤者,需要尽快处理……”
应昀的表情有点暗淡,在地震后尘土飞扬的临时手术帐篷外就更显得灰头土脸,但杨雪意还是听到他低声回“知道了,马上来”。
但在走向患者之前,应昀向前一步,看向杨雪意,仿佛没听到杨雪意刚才的严词拒绝,只低声不容分说道:“杨雪意,好聚好散你也至少应该给我个机会把话讲清楚。我有很多要和你说。”
应昀看了杨雪意一眼,就在杨雪意觉得和他已经保持了足够距离的情况下,他欺身上前,又亲了杨雪意脸颊一下:“我先去动手术,晚点找你。”
杨雪意简直纳闷。
应昀这张破嘴真是可怕,不会讲话会亲嘴,该讲的不讲,亲倒是亲了几次。
她同意了?
还自说自话上了。
**
因为救援队的加入,今天又救出了更多的伤者,杨雪意没空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马不停蹄地跟着志愿者一起帮起忙来。
流离失所的孩子越发得多,每个孩子脸上都或哀凄或惶恐,好在杨雪意给他们讲了几个治愈的故事后,他们的心情逐渐变得平静,脸上也有了笑意。
孩子们的笑让杨雪意很有成就感,何况她也并不想回到她的安置帐篷去,毕竟真的害怕应昀找上门来。
躲在志愿者的流动帐篷里,反倒没有被应昀找到的可能性。
不过医疗救援那边据说比志愿者更忙碌,手术就没有断过,地震中本身骨外伤的患者就多,应昀想来也没什么空。
夜晚降临,几个孩子也陆续被当地其余亲人接走,杨雪意终于得了空,终于发现自己简直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身上衣服也沾着脏污,后知后觉刚才应昀看到的竟然是如此灰头土脸的自己。
他也真是饿了,这都能下得去嘴。
她从志愿者那里领了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决定去临时冲淋点洗个澡。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杨雪意带着衣服到冲淋点,然后见到了正冲淋完从里面出来的应昀。
非洲的夏夜仍旧炎热,应昀走出来时,头发仍旧滴着水,他穿了件宽大的短袖上衣,布料显得粗糙,正低头擦着头发,看到杨雪意愣了愣,像是想和她说话。
可惜杨雪意不想理他。
她懒得看应昀一眼,径自闪身进了简易冲淋点。
说是冲淋点,其实只是一个断裂但尚且能用的水管,四周用防水布简单围住搭起来的空间,甚至因为找到的防水布长度有限,唯一能掀开做门帘的那一块布还紧巴巴的,略微有风吹过就能被掀起一角。
好在今晚没有风。
杨雪意的头发里沾满了地震时的粉尘泥土,堪堪洗了半天才终于洗干净。
等她出去,应昀果然已经不在了。
转念一想,杨雪意只觉得自己天真的愚蠢。
他怎么可能还在?
自己到底还不切实际地在期待什么。
还真以为应昀有什么深刻的话要和自己说吗?
倒是卢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提着换洗的衣服,显然在排队等冲淋,但头却扭着看向不远处。
听到杨雪意喊他名字,卢林才扭回头,见了杨雪意,愣了愣:“啊,原来里面洗澡的是你啊。”
他突然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刚看到‘太子’了!”
一提这种八卦,卢林就两眼放光:“就在我来的时候,他就等在外面哎。”
“虽然我还没打听到他叫什么,但我没多久前拿到我叔叔偷拍的照片了,所以能认出他来,不过没敢打招呼。”
他有点纳闷:“本来我以为他也是在等里面的人洗完然后进去洗,但你里面的水一停,开始换衣服了,后面声音都开始整理洗护用品,明显洗好了要出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却突然走了。”
“我觉得奇怪,没忍住问了下,结果他说他洗好了。”卢林看起来很疑惑,“洗好了那在外面白白等那么久干什么啊,我来的时候他就靠在那里,表情冷冷的,我本来以为他是在排队等下一个进去。”
“结果他说他已经洗完了,我本来猜他是不是在等里面的人,比如是他相识的朋友之类,结果出来的是你啊。”
卢林一脸疑惑:“你认识‘太子’吗?”
杨雪意简直莫名其妙:“我哪认识。你好歹还知道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是哪个。可能就是巧合吧。比如这一片的夜空特别好看之类的?”
卢林耸了耸肩:“鬼知道。不过他在外面倒是帮了你的忙。”
“我们另外几个临时简易淋浴间那出现了偷窥女性洗澡甚至进去猥亵的,还有趁洗澡在外翻衣服裤子口袋偷窃的。”
卢林举了几个例子,杨雪意才觉察到后怕,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跑来淋浴间洗澡实在有点太鲁莽,这简易的淋浴间根本没法关上,如果遇到居心叵测的人,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好在她很幸运。
“下次见到‘太子’那我是不是要好好感谢他?”
卢林也笑了:“那倒是个攀谈的由头,不过感觉人很高冷,挺难接近的,我们抱大腿要谨慎。”
杨雪意心不在焉地想,还能多难接近呢?
还有哪个男人能比应昀更难接近的。
还说要和自己有话说,显得多郑重其事都快让杨雪意误以为应昀脑子坏了,准备表白呢,结果现在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真是不可信。
**
洗好澡,杨雪意根据志愿者的安排,进了端方生物捐赠的其中一顶安置帐篷里。
杨雪意本应该和端方生物的其余几个女同事在一个帐篷里,但由于她一路在参与志愿救助活动,第二天一早还报名去搜寻幸存者,需要一大早就起床,为了不打扰同事,也为了方便和志愿者们一起行动,就索性和志愿者团队住到了一个帐篷里。
这顶帐篷能容纳十来个人,除了杨雪意和几个女志愿者外,还有几位女性医护人员,包括今天领着杨雪意去见应昀的那位护士也正巧在里面,还和杨雪意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环境自然仍旧艰苦,但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帐篷里开着的那盏昏黄小灯也让人感到多了份安全感,杨雪意又困又累,偏偏还会想起之前各种残肢尸体的惨状,只能努力回想过去的快乐时光以抵御心里的迷茫恐惧。
最终也不知道是几点才朦胧睡着的,只是睡得很浅,也不踏实。
杨雪意在噩梦中半夜惊醒,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帐篷里的灯已经暗了,不仅如此,整个救援基地里一片黑暗,连临时手术间上的红十字灯牌标识都灭了。
整个世界像是坠入无尽永夜。
杨雪意本就怕黑,下意识更害怕起来。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帐篷里却传来惊呼和乱糟糟的求救。
是一个女声,听说的语言,应该是当地人。
但声音很快像是被制止,又传来挣扎的动静。
就在杨雪意准备起身查看时,她听到帐篷外的脚步声停在了帐篷门口,继而就是帐篷门拉链被拉开,有人开始往里面爬。
几乎是瞬间,杨雪意坐了起来,在惨淡的月色下,她看清了来人——是一个当地的中年男性,眼睛像是夜色里的狼一样冒着幽光。
他显然也看到了杨雪意。
下一秒,他目露凶光,朝着杨雪意扑来,脏污的左手捂住她的嘴,下一步,右手却开始熟练地撕扯她的睡衣。
杨雪意睡的位置本就离帐篷拉链门近,其余几个女护士都蜷缩睡在角落,她们不像她失眠,辛苦忙碌了一天,此刻睡得香甜。
被捂住的口鼻别说呼救,就是连呼吸都快不畅,对面男人整个人像一条腐烂的鱼,带了股腥臭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要天罗地网般让人无法逃脱。
杨雪意拼死挣扎,死死拽住自己的睡衣,仍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黑暗掩盖了这场无声的罪行,她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里,已经不敢去想接着将要遭遇什么。
然而就在杨雪意快要脱力时,突然有人急切又近乎粗暴地冲进帐篷,像是用了最大的劲,一下从背后掀翻了这个正欲行不轨的男人,接着响起的,是拳头重击到人皮肉上的声音,如雨点般密集地落下。
这动静终于把角落里几名女医护惊醒。
有人手忙脚乱地找出备用手电筒,这才看清帐篷里此刻的情景——
应昀脸色生寒,表情冰冷,像个地狱来的活阎王般,骑在一个当地中年男性的身上,扭着他的手,给了对方一拳,这显然不是第一拳,因为对方的脸上早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应昀用了十成的力气,因为杨雪意看到他蓄势待发的小臂肌肉,紧握的拳头,几乎想要杀人一样的眼神。
大约打在对方粗糙的衣物上,又实在用力,他突出的指节上也流了血,在白皙的手指上像一条蜿蜒的血蛇,然而应昀浑不在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沉脸挥拳。
最后是那位相熟的女护士来拉,才让应昀像是从梦魇里清醒一样停下手来。
他紧抿嘴唇起身,找来衣物把对方的手脚死死捆住,才把对方像垃圾一样踢出帐篷——那一脚力气一点没收着,杨雪意听那破空而来的动静,怀疑对方的肋骨都要被踢断了。
一脚下去,那刚才对着杨雪意说着粗话骂骂咧咧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全完没了刚才的气焰,只用蹩脚的英语一边痛呼,一边低声下气求饶,而应昀第一次用英语骂了粗话。
手电筒的灯光下,杨雪意盯着他。
黑暗的帐篷里,手电筒微弱的一束光仿佛某种神迹降临。
应昀的胸膛还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拳头仍旧紧握,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又明显,白皙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溅到了几滴血,英俊到近乎阴森和邪门,仿佛不祥。
然而在杨雪意眼里,他居高临下,宛若神祗。
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拯救他的信徒。
然后他看到了杨雪意,几乎是一瞬间脸色又变得铁青和难看,抿唇快步朝杨雪意走来。
下一秒,那件原本还穿在应昀身上的外套被批到了杨雪意身上。
他看了杨雪意一眼,声音低沉:“没事了。别怕。”
**
杨雪意的睡衣虽然有被拉扯,但远没有到坏的地步,实际上因为剧烈反抗也没有遭到什么侵害,只是领口的几个纽扣无法避免地被扯掉落,因而必须紧紧抓住两襟才能遮盖住胸口大片皮肤。
应昀来得及时,很快就把人掀翻,对杨雪意而言可以说最终算虚惊一场,只是那种恐惧的后怕尚且残余。
不过被尚带着体温和应昀味道的衣服包裹,杨雪意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她的心仍旧剧烈地跳着。
不知道是因为侵害者还是因为拯救者。
与杨雪意认识的女护士也仍旧惊魂未定,看向应昀:“应医生,怎么回事?”
“有人半夜潜进帐篷里。”
应昀显然也认识对面的女护士,声线仍旧低沉,但大概因为危机解除,脸色缓和了些:“这几个当地的男人应该本身就是团伙,从昨天开始就频繁在各个女性安置帐篷和淋浴点流窜作案,从昨天起就有好几个当地女性遭到了性侵。”
“备用发电机突然故障,所以整个安置点和手术室都停电了,刚才这些人应该也是想趁黑趁乱行动。”
没一会儿,果然陆续有几个别的男性救援队员赶来,和应昀聊了几句,扭送带走了被应昀捆起来的犯罪分子,杨雪意才知道了更多细节——
原来地震洪灾这类天灾后,人员混杂人类社会规则暂时失效,当地司法系统和警察系统都遭到破坏,总有烂人浑水摸鱼,因此灾后失去兄弟、家人或配偶的女性不仅要承受家人死亡所带来的痛苦,还常常受到暴力威胁和侵害,安置难民的营地里都会多发强奸性侵案,因此每次灾区怀孕的受害女性也会成倍增长。
有救援经验的队长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只一脸沉默地拍了拍应昀的肩:“没想到之前我和你聊天里顺嘴一提的事,你倒是记住了,也幸好你及时赶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当地人安置区那儿就有好几个未成年女孩差点受害,幸好及时制止。”
救援队长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好这个医护人员的帐篷由我来负责的,结果被别的事缠上,赶过来晚了,幸好应医生及时先到。”
能在受侵害前及时被发现和抓获制止,这是天大的好事,大家都松了口气,庆幸不已。
天灾已经让人足够痛苦,如今总算尽力规避了人祸。
女护士拍了拍杨雪意的背:“你没事吧?”
“幸好应医生赶来的及时。”她显然试图活跃下气氛,但转折到底是有些生硬,“应医生你怎么和未卜先知似的赶来的啊?”
“没有。”应昀移开视线,声音变得有点不自然和刻意,“我是这次医护团队的带队,临出国之前你们家人在机场送行,都特意关照我让我一定安全地把你们带回去,我看停电,所以过来看看。”
女护士很感激,思及家人,语气里带了点惆怅:“真想家啊。”
“不过应医生你怎么找到这个帐篷的?”
安置点的帐篷一座座散落,刚才又停电,如果单凭运气,实在是很难得。
应昀垂下视线,声音淡淡的:“我看了救援中心的安置名单和方位。”
明明披着应昀温暖的外套,但杨雪意内心却像急速失温。
难堪、伤心像是余震般卷土重来,打得杨雪意措手不及。
在短暂的悸动过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应昀根本不是为了她而来的,只是单纯为了那位女护士,出于对她家人允诺的责任感。
他怎么会为她而来?
根据救援中心的安置名单,杨雪意甚至不在这个帐篷里。
她原本应该和端方生物的女同事在另一顶帐篷里。
单纯是各种意外的堆叠,才让她在这里看到应昀,才意外被应昀所救。
她以为是神灵冥冥之中的机缘,然而现实里根本没有神明。
只是她所剩无几的可怜运气。
杨雪意把脑袋埋进膝盖,垂下视线,变得沉闷。
“现在工程队已经在抢修备用发电机,估计还有几个小时才能好。”应昀像是看了她两眼,但很快移开视线,径自开口,“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回去我也睡不着,我在你们帐篷门口守着,你们再睡会。”
应昀的声线低沉里带了种让人信服的性感与稳重:“不用担心和害怕。”
手电筒的光映照出他英俊到无可挑剔的侧脸,喉结处投射出阴影,带了种危险的撩人,几个女医生似乎都变得有点害羞。
“谢谢你啊应昀。”
“应医生,还好有你。”
……
大家都表达了感谢,只有杨雪意罕见地沉默。
她把应昀的衣服丢回给应昀,一声不吭地钻进被窝里,侧卧着蜷缩起来,把自己裹住,抱成一团,才像是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片刻后,女护士关掉了刺目的手电筒,帐篷内又变回一片令杨雪意恐惧的黑暗。
只是下一秒,应昀重新打开了手电筒。
他的声音低低的:“给我吧,我在帐篷外开着,方便查看四周情况。”
说完,他走出了帐篷。
透过帐篷的防水布,杨雪意看到氤氲出的暖黄色手电筒光,隔着帐篷,打出一块圆圆的光斑。
除去这一点微弱的光明外,帐篷里外都一片漆黑。
大概是巧合,应昀最终选择坐在了杨雪意躺着的位置外面,两个人实际上只隔着薄薄的防水帐篷布,帐篷里其余人很快就再次入睡,然而杨雪意睡不着。
她和应昀成了唯一醒着的人,宛若某种意义上黑夜同行的旅人,在孤独的旅程里相依为命。
应昀践行了对护士家人的承诺,很好地保护了对方的安全,像个称职的守夜人。
杨雪意则得到了连带的好处,被应昀所救,他守夜的手电筒光亮驱散了她怕黑的恐惧。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或者是应昀的守夜确实让杨雪意感到安全,迷迷糊糊之间,她终于入睡。
**
再醒来天已经亮了,身边几个医护人员都已经离开,给杨雪意留了纸条让她多休息。
杨雪意倒不想闲着,洗漱完就准备去继续陪流离失所的当地孩子。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门,倒有人先一步冲了进来——
“杨雪意,你没事吧?!”
来人是卢林,身后跟着几个端方生物的女同事,见杨雪意很安全,他们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昨晚的事你知道吧?有犯罪团伙趁停电浑水摸鱼。”
“说是有强奸犯。”
“吓死我了。”
几个相熟的女同事看杨雪意没事,也活泼起来:“其实我们那个帐篷没事发生,我还是被我们‘太子’吵醒的。”
“我也是,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太子’突然冲进来。”
“怎么说呢,当时就像演电影一样,就那种灾难片里的男主角,会把所有人救出去开挂的那种!”
“他真的好帅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杨雪意才算明白,昨晚上出事后,端方生物那位蒋总的独子第一时间冲到了端方生物女员工所在的安置帐篷确认大家安危。
“他真的好好啊。”
“当时感觉他脸上超紧张的,是真的很替我们担心那样,帅的真是毫无死角,人身材也很好啊,腿又长又直。”
卢林撇了撇嘴:“之前谁说他长得好是我叔叔滤镜的?”
“而且人家好负责啊,都提前知道我们女员工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女同事看向杨雪意,“他进来看了下,马上就知道缺了个人,问我们缺的人到哪里去了。”
杨雪意愣了愣,反应过来缺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和他讲了,你住在女医护人员的帐篷里,他叫我们自己注意,会安排个人守夜,然后立刻调头走了。”
“和一般人不一样,感觉是真的很关心我们员工的安危,像是对自己家人那么重视,当时发现缺了个人,他脸色难看到不行,看起来急死了,只想急着去求证你的安危一样。”
女同事看向杨雪意:“所以后来过来你帐篷那找你了吗?”
她揶揄地笑了下:“杨雪意你这次看到他长相了吧?是不是帅的要死。”
杨雪意摇了摇头:“没有,我没见到他,他没过来啊。”
昨晚跑来的只有应昀,哪有别人。
女同事有点尴尬,杨雪意倒是没什么感觉:“昨天太乱了,帐篷又多,他可能是想找我但没找到吧,总之人挺好的,挺有心的……”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应昀就推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
他见了帐篷里的人,难得顿了顿。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叽叽喳喳的热闹气氛,在应昀进来后就变得很安静,几个女同事开始偷偷地看向应昀,但模样不像是单纯打量帅哥,而是有点拘谨和紧张。
“应医生,你是来找杨雪意的吗?”卢林先一步回了神,他指了指杨雪意,“这就是杨雪意,她没事。”
应昀眼神淡淡的,抬眸看了杨雪意一眼,然后移开视线,低低的“嗯”了一声:“那我走了。还有手术。”
应昀说完,转身出了帐篷。
杨雪意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应昀什么时候在找她,在卢林面前还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就被女同事撞了撞胳膊:“怎么样?超帅的吧。怎么都看愣了?”
“是不是觉得有这么帅的‘太子’,能在端方生物干到七老八十了?”
杨雪意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什么太子?他不是医生吗?”
“我们蒋总的独子就是医生啊,骨科的,一落地就连轴转在做手术。”卢林不疑有他,“我打听到他名字了,叫应昀。”
……
同事们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然而杨雪意的脑子嗡嗡的,像是一台年久失修早就过了有效期的老旧机器,被迫重新投入使用,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混沌的混乱里。
之前的细节碎片像是终于艰难地重新拼出图像,向杨雪意展现出完整的真实——
原来应昀的亲生父亲是蒋毅。
确实是远比应文俊更有钱百倍的人。
她虽然早就知道应昀有一个有实力的亲生父亲,但没想到会是端方生物的创始人。
应昀能和亲生父亲团聚,杨雪意当然是为他高兴的,她只是为自己感到难过。
她以前是应昀家住家阿姨的女儿,虽有过短暂的身份平等,可兜兜转转,仿佛命运会各自修正归位,应昀回到了他原本该待的金字塔顶端,杨雪意努力了,然后从保姆的女儿变成了应昀亲爸爸的员工。
这都什么事啊。
原来应昀又“登基”了,成“太子”了。
他都变这么有钱了,怎么也没见他好好报答自己!
不过好在卢林带来的好消息冲淡了一些杨雪意的复杂情绪——
“蒋总捐赠了很多物资,带来的工程队在赶工中已经搭建了一大批板房,今晚我们就能从临时安置帐篷过渡进板房住了!”
临时帐篷毕竟漏风,安全性又差,卫生条件也糟糕许多,而临时板房里通了电,也有水,简直仿佛从原始社会跑步跨进现代纪元,几个同事都忍不住欢呼。
因为是端方医药的捐赠,因此首先安排的是端方生物的员工以及中国救援队和医护人员入住,继而是当地的女性妇孺和未成年孩子。
杨雪意分到一间小的二人间,从临时室友女同事的嘴里知道应昀住一人一间。
才短短一天,应昀的长相和行动已经让所有同事倒戈,一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应医生人真的很高风亮节,本来留给他的是条件最好的一间大间,但他说面积大,住他一个浪费了,让出来给几个当地女孩子住了,自己去住了一间特别小的单人间。”
……
杨雪意听得简直心烦。
应昀对谁都好,对自己的患者尤其好。
虽然说了要找杨雪意聊聊,但这两天应昀手术几乎场场排满,有些患者被压在碎石下,一时半会儿没法转移,他就亲自奔赴现场进行简单的干预和救治,反正忙得快脚不着地。
加上杨雪意有意躲避,总之应昀没再单独见上过杨雪意的面。
倒是有几次,杨雪意和端方生物的同事一块时,有短暂偶遇过应昀,不过他都装作和杨雪意不认识的样子,只点头算打个招呼,很快就擦身而过。
这是登基了就忘本了?太装了!
杨雪意恶狠狠地想,应昀可别高兴太早,说不准又要倒霉。
他在医生这个身份上所作所为堪称完美,唯一的毛病大概就是不喜欢杨雪意。
不过值得欢欣的是救援工作颇有成效,每天仍有幸存者被救出,伤者也得到了很好的救治。
为了表达对救援医护团队的感谢,也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在初步完成救援工作后,当地村长在今晚组织了一场小型的篝火晚会。
这天恰逢驻外同事中有人生日,因此杨雪意也被邀请到户外的篝火晚会上。
说是篝火晚会,实际就是个简易的土堆,点着火,地震后物资匮乏,但不知道是谁在救援中搜寻到一筐酒,倒是应景地在这晚会上派上了用场。
连日的阴霾紧张和恐惧后,这种单纯快乐的活动就显得十分迫切。
大家喝过酒后围着篝火跳舞,仿佛在死亡之上重新燃起生命的火焰,难得气氛热闹轻松。
目前所有伤者已经得到妥善安置,应昀也难得喝了点酒,只是比起周围人舒展的笑容,他显得有些沉郁。
但还是很快有人围上去,除了端方生物试图找这位未来“太子”攀关系的男性外,有更多的是单纯想要认识应昀的女性。
和十年前一样,应昀被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像是恒星,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应昀的侧脸上,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把他衬得英俊之余带了些许野性难驯,让他更加神秘,而他紧抿又略平的唇角又带了显而易见的难以接近,更增添了某种撩人的征服欲。
不过或许是接连的手术和熬夜守夜让应昀有些疲惫,他本人似乎兴致不高,杨雪意只是和走过来的卢林聊了几句,篝火晚会大家载歌载舞的声音太大,杨雪意不得不和卢林凑很近才能听清彼此讲话。
倒是应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的离自己和卢林已经十分近,只是身边仍围着人。
杨雪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卢林其实没讲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给杨雪意科普了下端方生物总部的一些职场生态。
虽说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卢林对杨雪意无疑更特别一些。
“反正等从这里回去以后,你随时来总部找我,我带你见见我叔叔,以后出海业务这块少不了和其余部门协同合作,他认识的人多,让他给你介绍下其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混个脸熟以后好办事。”
卢林明显的好感杨雪意不是不知道,他也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杨雪意知道自己应该move on,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但最终还是望向篝火的火光,“我目前只想专注事业。”
卢林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对杨雪意的婉拒非常落落大方,并不强求:“没关系,那我们从朋友做起好了。”
他很自然,杨雪意倒有些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绕到篝火广场后安静些的空地看星星。
等她再抬头,才发现围着应昀的人群已经散开,应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然而杨雪意很快就知道了应昀的行踪,因为她刚转身走进一条小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棵很大的桉树下,正站着应昀和一名女医生。
杨雪意不想听的,她本想快速地经过,可地震导致周围建筑已被夷为平地,连一点遮盖声音的阻挡也没有,风带着女医生的声音,精准地飘进杨雪意的耳朵里——
“应昀,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是单身,可以和我试试吗?”
应昀的拒绝几乎像是某种自动触发的指令:“对不起。”
像是冥冥之中的巧合,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医生很勇敢,这个答案并没有吓退她:“没关系,我会等。既然只是喜欢的人,也没有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有机会。”
对方很乐观:“何况人都会变的,你可能现在喜欢她,过段时间就发现不喜欢了……”
这一次,应昀没有秉承绅士的准则,而是近乎冷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没有这种可能。”
应昀的声音冷却坚决,没有一秒的迟疑——
“我从十八岁起喜欢她,只喜欢过她一个,已经不可能变了。”
……
明明告白被拒绝的人并不是她,然而杨雪意却觉得应昀的话更像是甩在她脸上的两个大耳刮子。
不论应昀到底是否和安馨在一起,总之应昀十年来只为安馨动过心。
杨雪意和应昀睡过那么多次又怎么样,应昀坚持要找她聊聊的时候竟然在某个瞬间还心猿意马的微弱期待过奇迹,简直可笑又愚蠢。
如今应昀有了蒋毅这样的亲爹,和安馨更相配了,自己仿佛是童话故事里不知道哪里来拆散主角的妖魔鬼怪。
杨雪意不想再听,只憋着情绪,快步走离了是非之地。
但心情还是无法避免受了影响。
因此杨雪意没有参与同事们围着篝火跳舞的活动,只恹恹地坐在空地上玩手机。
卢林原本还想邀请应昀一起切用压缩饼干摆出来的“简易蛋糕”,结果得知应昀号称有事已经离开了,只能无奈作罢。
但虽然应昀不在,现场气氛倒是很热闹。
杨雪意虽然还是有点不爽和难过,但变得平静,像是接受了这个结局,坐在一边,不近不远地看着同事们笑着唱生日歌,慢慢也被这种劫后余生的快乐所感染,心情好了起来。
在工程队的抢修下,基站恢复了工作,终于不用再依赖救援通信工具,大家各自的私人手机也有了信号,虽然不太好,但断断续续也能和国内的家人取得联系。
杨雪意有点寂寞,但国内现在应当是凌晨,她不想打扰别人睡觉,虽然拿出手机了好几次,但最终什么都没发,只翻出一些搞笑电影的剪辑合集,百无聊赖地看。
收到一朵橙子的信息实在在杨雪意的意料之外。
她意外的没有睡觉。
和这位网友加上联系方式的时光仿佛还在昨日,然而一段时间不联系,杨雪意和应昀的关系走到了如今一步,一朵橙子倒是迎来了人生的好消息——
一朵橙子:【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我的英语家教吗?】
一朵橙子:【我们在一起了……】
一朵橙子:【说起来可能有点离谱,但我回国后竟然遇到了他,而且这么多年,他好像都误会了,之前我恶作剧去追他把他吓跑,其实只是嫌他管得多嫌他烦,结果他好像当真了,以为我当时是真的喜欢他才追的。】
一朵橙子:【他跑也不是被我吓跑的,而是当时也喜欢我,以为被我看出来了,但觉得家境差距太差,自己又是个穷学生,没底气给我幸福,有点自卑,所以没法面对这份感情就跑了……】
……
看着一朵橙子娓娓道来的恋爱故事,杨雪意美好之中也觉得有一丝熟悉,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幸福的故事都有各自的相似吧,反而是不幸福的故事才各有各的不幸。
一朵橙子能在兜兜转转多年后和自己的家教重逢,并且能在各种阴差阳错的误会后在一起,而自己和应昀明明十年来都算生活在一起,但好像总是错频,到头来他也没多喜欢自己一点。
不过一朵橙子似乎也有自己的烦恼——
【哎,其实这件事,我本来应该和我哥第一时间分享,毕竟一开始去重新接触我这个英语家教,我也是带着私心,想给我哥撬墙角的。】
【我和你说过吧,我哥有个失败的初恋,之前还被自己第二任甩了!】
【但我回国才发现,我哥根本没有第二任,一直以来只有一个初恋!他这十年就没从初恋这里毕业,天天冷脸守在初恋身边,深情的和他那张渣男脸完全背道而驰!】
【我以前骂人家渣女,但接触了才发现,我哥这个初恋人真的很好,长得超美啊,身材也超好,就完全明艳大美女,而且也不恃靓行凶,对别人都很贴心很善解人意那种女生,反正我也挺喜欢她的。】
【当时我那个家教是这个大美女的老板,我哥怕我那个家教要追他初恋,我才重新去找我家教的,本来是想从中作梗,但没想到人家本来就喜欢我,现在我和人家变一对了,但我哥好像是彻底出局了。】
【初恋走了,他俩应该是没戏了。我看我哥之前状态很差,虽然他面无表情的但是感觉已经是行尸走肉一具了。我实在不好意思这时候用自己的幸福去打击他……】
……
一朵橙子显然现实中苦于无人分享,索性把这些喜悦和心中的情绪都倾诉给了杨雪意这个陌生网友。
杨雪意原本只抱着淡淡的羡慕和祝福,然而随着一朵橙子噼里啪啦发来的文字,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有种预感像阴天的乌云一般逼近,仿佛在酝酿着干涸大地上急需的一场大雨。
如果一朵橙子开头故事的相似只是某种巧合,那么……
杨雪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对应昀死不了心,以至于都产生了幻觉。
她打下问题——
【你哥喜欢的女生去哪里了?】
【初恋是喜欢了很久吗?】
可惜像是童话故事总会迎来曲折一样,她的问题之后,一朵橙子没再发来回复。
杨雪意被篝火旁为同事唱生日歌的声音所吸引,突然之间有些自嘲和失笑。
可能是真的对应昀左思右想以至于魔怔了,才能那么荒诞地把几个巧合的细节都堆砌到应昀身上,幻想奇迹出现。
有同事发现杨雪意的视线,过来拽过她的手,把她一起拉进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人群,杨雪意有些无奈,但还是和同事们一起完成了一场滑稽的舞蹈,等寿星许愿后分吃了一小口压缩饼干扮演的生日蛋糕,稍稍缓解了一点她的孤独感。
等她和几个同事小聊两句,又喝了一点鸡尾酒,微醺终于让她没那么难受,她才重新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空地。
也是这时,她觉得自己变得没那么情绪差,才重新拿起手机,然后看到了一朵橙子的留言——
【初恋去非洲了。】
【我哥也不顾反对追去非洲了。】
【喜欢了十年吧。】
【十八岁的时候逼着我一起给他找初恋喜欢的一本书,搞得我做噩梦都是找不到那本书就被鬼追,以至于到现在都记得那本书名字,叫什么《最后一个夏日》……不懂他,反正他真的超爱。】
……
一瞬间,杨雪意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世界像是突然颠倒,让她有种自己生活在梦境的错觉,怀疑是不是太过希望应昀喜欢自己,而最终喝酒后导致了幻觉,因此甚至有声有色地幻想出了和网友如此细节逼真的对话。
可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吗?
奇迹也会眷顾运气一直不太好的杨雪意吗?
杨雪意拿了两次手机,才终于拿稳。
因为太想梦境成真,所以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杨雪意也会去试。
她颤抖着手,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一朵橙子的电话。
片刻后,语音电话被接通,在杨雪意轰鸣般的心跳声和度日如年般的等待里,响起的是一个让杨雪意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把能吹散过去迷雾的扇子,在电话那头略带迷茫和疑惑地说“喂?”
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网友半夜的来电大概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杨雪意听到她继续问:“是不小心拨错了吗?”
杨雪意的心脏一阵紧缩,继而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眩晕。
她像穿梭在一座永久弥漫雾气的城池,这一刻,阳光驱散了雾气,整座庞大繁复的城市终于要在她面前显出恢弘的全貌。
那些困住她的迷雾终将退散,所有的谜团终于将拼凑出真实。
“没有拨错。”
杨雪意稳了稳心神,努力让声音平静,然而声线还是抖得不像自己,她听到自己说——
“孟澄云,我是杨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