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流奔腾而下, 在山火之中肆意冲撞,如同黄金巨蟒缠着山一重又一重,自四面八方朝桑雪意滚滚而去。
他却不见半分匆忙, 将长剑一竖, 金光直冲天际, 绚烂无比。继而狂风大作,神火被风的力量撕扯四散,金流之火也全然被强悍的力量按住, 苍灵燃起的烈焰在金光之下簌簌摇摆, 被咆哮的风连根拔起, 形成巨大的风涡绕着桑雪意飞速旋转。
远远看去,那卷积的风涡连接天地, 便是躲得老远, 也能感受到磅礴的力量所带来的压迫力,顾妄一时难以忍受胸口的剧痛, 喷出一口血。
“再往后躲躲。”他指挥虞嘉木扛起昏死的虞暄,三人又悄悄摸摸地往后退了几丈。
可桑雪意释放的力量实在骇然, 已经远超凡间任何一个修士, 似有搬山倒海的能力,顾妄只远远看一眼就心生绝望, 难以想象与他正面相对的沉云欢如何承受这些。
他不停地用玉牌向天机门求助, 尽管没有得到回应, 也一刻都不敢停歇。
“到底是什么原因!”顾妄急得满头冷汗, 扯着破锣嗓子:“为什么天机门一点回信都没有?!到底是西域的问题, 还是这玉牌出了问题!人都死哪里去了!!”
虞嘉木抱着剑坐在他身后,聪明地选择没有吱声。
顾妄气得将手里的玉牌砸在地上,这下彻底碎了, 再无半点用处。他大骂一声,抬头看向前方的战场。老远就看见沉云欢踩着水龙腾飞而起,绕着高低错落的山盘旋,烈火将水龙染成金黄色,滚动的水珠好似千千万万坚硬耀眼的龙鳞,那画面简直震撼人心。
她挥刀而上,与桑雪意的剑重重砍在一起,许是力量悬殊的缘故,沉云欢一刀过去没能将桑雪意伤到不说,自己反倒被弹飞。然环绕在周围的山水充满生命,很快便将她接住,再次送到桑雪意的面前。
神火的夹击和地势相助,沉云欢的身影化作风一般在其中穿梭,有了非同一般的提升,很快就给桑雪意制造了压力,他的剑光大作,挥出的剑风落在山体上,像是天刃留痕,将山体尽数劈碎。
桑雪意嘴上叫着欢欢,也承认沉云欢这个女儿,然实际动起手来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凝满金光的长剑直奔沉云欢而来,势要一剑剖开她的心口,将玉神心给取出。
面前的山一座座拔起,重峦叠嶂般挡在桑雪意的面前,他却没有停下,径直以剑开山,穿越重重阻碍,却见沉云欢早已没了踪影。
悬河化作柔韧的锁链,卷上桑雪意的剑,万木齐响,狂风之下无数绿叶卷在空中,化作锋利无比的刃,奔涌向桑雪意。
他只扬剑一震,金光大作,一切攻击皆在刹那被击溃。他转动碧绿的眼睛,在青山绿水之间精准地找到站在山峰之上的师岚野,立即放弃搜寻沉云欢,而是提剑飞向师岚野。
他的灵力浑厚无比,所过之处皆山崩地裂,河水倒灌,阵仗极大,一剑便有开山之势,锐不可当。
正当他刺剑逼至师岚野的身前时,沉云欢却在刹那间闪身出现,墨刀抵上他的剑刃用力向前一掼,两刃相撞发出刺耳无比的声响,剌出刺眼的火花,一直到沉云欢的刀柄死死地抵住桑雪意的剑刃,才将他的攻势挡在师岚野身前几尺之处。
狂风从师岚野的身后卷来,悬河自云端怒号而下,飞扑向桑雪意。流经沉云欢时,她抬手施以灵力,那清澈的河流瞬间烧起烈焰,空中炸开炽热的气浪。
桑雪意纹风不动,抬剑向前狠厉一劈,生生将面前洪流劈开,从他身侧浩浩荡荡奔腾而过。他没有任何停顿,反手朝着沉云欢的心口刺去,剑锋发出尖锐的嗡鸣。
沉云欢挥刀勉强接了几剑,仍是难以正面相对,他那凶猛无比的灵力如倾崩的大山,轰轰烈烈压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沉云欢也只能极限闪躲,避开致命的位置,不多时身上多处便受了深浅不一的剑伤。
她往后跃起,踩着空中肆意飞舞的水流落在山头上,一手捂着肋处的伤痕,剧烈地喘息着。她的双手已经被血染得赤红,一只眼睛也因被桑雪意的灵力扫到而重伤,此刻无论如何也睁不开,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沉云欢抹了一把左眼流下的血,看向师岚野。
他与天枷抗衡,召山水而出助她对抗桑雪意,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那密密麻麻的咒枷让他遍体鳞伤,衣袍浸透了血。
二人合力,也只能让桑雪意认真对待,却不足以让他拼尽全力。
还不够,还差一点。
沉云欢飞快用灵力给自己的伤势止血,最大程度地恢复状态,心中暗自盘算。想让桑雪意拼尽全力来应对,光是她和师岚野二人尚不足,但是此地除了昏死过去的虞暄,受重伤的顾妄,就只剩下虞嘉木,便是再添一个他也不一定够。
她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金阳高照,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中,除却此处拔起了山水,旁的地方都没有半点生机,赤地千里,碧空如洗。
迦萝还没有回来……
“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顾妄趴在石头后,顶着沉云欢的动作,忽然动身,对身后的虞嘉木道:“你照顾好你这堂叔,我去帮她。”
虞嘉木却以剑柄将他拦下,“我去。”
“好,你去。”顾妄立即又坐下来,顺手把虞暄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我一定看好他,你万事小心。”
虞嘉木点了点头,飞身而起,长剑出鞘,奔向前方的战场。
沉云欢见援兵加入,同时动身,一前一后夹起桑雪意。宝剑长啸,携厉风而至,桑雪意反手用剑抵住,墨刀燃火,似万马奔腾,桑雪意则抬起左掌,凝聚金光,徒手握住刀刃。
二人同时爆发出全身的灵力进攻,桑雪意接得稳稳当当。却见山峰拔地起,水龙咆哮,万木凝成利剑,指向桑雪意的胸口。
三人的合力攻击,终于让桑雪意脸色一沉,眸中碧光闪烁,身体环绕的金光大盛,洪流般泄出,直冲云霄,将沉云欢和虞嘉木二人在刹那间震飞。
沉云欢只觉得胸腔一痛,身体像是被巨石碾过,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险些撞上山体时便被温和的水流一卷,送到了师岚野的怀里。
沉云欢拧着眉,忍了忍,一声闷咳出口,吐了一口血。师岚野抬手将她唇角的血抹去,正要释放神力为她疗伤,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制止,低声道:“万不可让桑雪意看出玉神心不在我体内。”
另一头的虞嘉木就没人接了,飞出几丈远,重重摔落在地,滚了数圈才停下,宝剑也甩脱了手,一时重伤至爬不起来。
沉云欢勉强咽下心口的疼痛,再次仰头,就见原本云层稀疏的天空已经开始聚集厚重的云层,自四面八方而来,遮天蔽日。
那密云滚滚,好似一滴墨落上去,又被水晕开,呈现出不明显的暗色,与平日里的白云相差甚远——那是雷云形成的前兆。
“果然如此……”顾妄盯着头顶的云层,心头巨震,喃喃道:“沉云欢竟然如此铤而走险。”
“云欢、云欢……”身后传来微弱的低声,有气无力的:“是云欢来了吗?”
顾妄扭身,就见方才还晕死的虞暄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念着:“云欢、姑姑、云欢……”
“别担心,沉云欢暂时无碍。”顾妄凑过去,用手压住了他想要爬起来的身体。
虞暄问:“她在做什么?”
顾妄说:“在与大魔头打架。”
虞暄听闻,立即又扭着身躯挣扎起来,频频想要坐起,“不行,她不敌桑雪意,快让她逃……”
“沉云欢何时逃过?这都打了好一会儿了,便是想逃,桑雪意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就老实点吧,你受伤极重,也就凭着灵药吊着一口气,若是再乱动,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
虞暄却固执得很:“我要去帮她。”
顾妄有些烦躁,把他按回去,凶道:“帮什么帮,你现在都是一个半废人,去了还不是添乱!就算要去,也该是我去。”
虞暄让他说得心头刺痛,红着眼睛梗着脖子,跟他犟了片刻,又因撑不住身上的伤痛倒地,不甘地低语:“她会死的,她会死在桑雪意的手下。”
顾妄见他老实了,便回身继续关注战场,“不用担心,她死了,我们也没命活,最坏也就大家一起手牵手走黄泉,好歹能做个伴。”
顾妄没想到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能说得出玩笑话,便往自己的嘴上抽了两下。他洞悉了沉云欢的计划之后,正盘算着去不去添一把助力,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呜咽的声音。
“你哭什么?”顾妄疑惑地回头,正要说道两句,却见虞暄不是在哭,他手里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往嘴里塞。
那玩意儿也就巴掌大小,一指长,呈现出灰白的颜色,形状有些怪异,细细看来,是一节骨头。虞暄吞得用力,哽在狭小的喉管处,正努力吞咽,脖子青筋尽现,满脸通红。
“你在吃什么!”顾妄大惊,扑上去卡住他的脖子,却为时已晚,就见他硬生生将那节骨头吞了下去。顾妄已经猜出那骨头是何来历,掐着他的肩头,“你疯了?你疯了!!”
虞暄抬起脸来,满眼的不甘愤恨之中生生剖出赴死的毅然,“我便是化作妖魔鬼怪,也好过当无用的懦夫,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被害!”
顾妄一怔,话音卡在嗓子里,苛责的话再说不出来半个字。他应是比谁都理解虞暄的心情,因为他心中留有一恨与余生相伴——他当初没能救下自己的妹妹。
多的话也没机会说了,虞暄吞下巫神骨之后,身体立即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他的血管猛地爆凸,皮下流淌着青紫的颜色,像是某种致命的毒素顺着血液,迅速传至他的全身。
虞暄发出痛苦地嘶喊,双手抓挠脖子,不消片刻脖颈处就被抓得溃烂,指甲指腹全是血肉。
顾妄见状,匆忙上前为他输送灵力,灌灵药,想让他的状态稳定下来,却不想这些毫无用处,虞暄更是在地上疯狂挣扎翻滚,模样好似千刀万剐,痛苦至极,顾妄想将他按住,也被甩了出去,跌了个大跟头。
等他再爬起来时,虞暄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样。顾妄惊恐地扑过去,心说这下完了,本来还答应得好好地要看好虞暄,没想到一不留神让他自己给自己折腾死了!
虽与虞暄交情算不上深,但往常也是有些来往的,此时说不上是痛是怕,亦或是身处绝境,生还无望,顾妄竟然想流两滴眼泪。
谁知还没等他的眼豆子掉下来,虞暄的身体忽而一动,握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啊!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以为你……”顾妄大喜过望,话还没说完,却猛然对上虞暄的眼睛,生生止住了话头。
就见虞暄的眼睛已变作竖瞳,瞳仁中翻着一抹幽绿之色,俨然已经不再是人的眼睛。
他的身体里发出“咔咔”声响,似断骨在迅速愈合,其后他的长袍之下,那双原本瘫软的双腿,却伸出了一条黑色的蛇尾来。
顾妄心中吓了一跳,但尚为镇定,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虞暄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他的手拂开,起身便走。他没有了双腿,但蛇尾用起来却极为流畅,在地上轻轻滑动,转眼就行出几丈远,看呆了顾妄。
虞暄越来越靠近战场,身体在刹那间猛地抽长,衣衫尽数被撑裂,露出见状精瘦的胸膛,腰部连接的位置往下,则是布满黑色鳞片的蛇尾。随着他的身形变大,蛇尾也越来越粗壮,所行之处皆留下斑驳的痕迹。
桑雪意正在劈山,山后则是沉云欢与师岚野二人。沉云欢方才那一下受伤严重,尚在抓紧时间修复伤势,无法迎战,师岚野便不停将山拔起,阻挡桑雪意的攻击。
天色黯淡,金阳已被大片大片的密云遮盖,桑雪意在意识到沉云欢想做什么之后,碧眼轻敛,稍稍流露出轻慢的神色,随后加重了挥剑的力道,一下便将山体劈开。
倏尔后脑生风,桑雪意察觉到身后有攻击,反手以剑抵挡,却不想那是个庞然巨物,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瞬间就将砸飞,狠狠摔落在地,滑出几丈之远才停下。
桑雪意立即翻身坐起,砸破了头满脸血,脸上却是绮丽的兴奋之色,双眸充满欣喜,喊道:“娘?”
定睛一看,那缠绕着山体的巨蛇之身,却有着一个男人的上半身,胸膛平坦肌理分明,长发也没有打着卷,根本不是他的母亲。
桑雪意露出一瞬间的迷茫,随后像是被耍了一样,登时暴怒,召剑而起。剑上爆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刹那便劈了出去,乘着雷霆万钧之力,劈在虞暄的身上。
他卷着蛇尾摆动,硬生生接下这一剑,蛇鳞破碎,血肉横飞,几乎将他蛇尾整个削断,喷涌的血中隐约可见骨头。
他顺着山体飞快滑动,没入河水之中,待再出来时,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已经逐渐愈合。虞暄两手扒在地上,以蛇尾推动,急速在地上攀爬,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用尾巴不停甩向桑雪意,一时间山石崩飞,大地震荡。
沉云欢见到此景岂能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中狠狠一痛,怒喊道:“虞暄!!”
她这一动,扯动了胸口的伤,又喷出一口浓血,黏稠的液体顺着下巴滚落,滑过滚动的喉咙,没入衣襟之中。湿黏的触感缓缓流到心口处,就好像是胸前被插了一把刀,流出的鲜血一样。
虞暄吞了巫神骨,变作这般模样,还能回头吗?
上一个这样的人,在地下黄金殿里困了十几年,早已没有了身为人的意识,忘记了一切,像个怪物一般混混度日。
虞暄便是下一个她。
沉云欢的心口剧烈疼痛起来,没有玉神心在身,她难以忍受这等疼痛,用手死死按上痛处,蜷缩起身体。
师岚野将她搂在怀中,低着头贴近她,与她额头相抵,将神力缓缓渡进她的体内,缓解她的痛苦。与此同时,天枷所带来的侵蚀更加猛烈,他的骨骼咯咯作响,像是被一只巨手死死捏住,寸寸碎裂。
师岚野却毫无反应,根本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只低着眸静静地看着沉云欢。
万物喧嚣,他的眼中只有这一人。
沉云欢缓了口气,察觉到师岚野的伤势急速加重,抬手将他推开。她召来刀,以刀刃撑着缓缓站起身,就见桑雪意发疯了似的砍虞暄,金光在山间频闪,轰然的声响此起彼伏,山体已被砍得满地碎石。
她仰头望天,方才还是淡淡暗色的密云此刻正在迅速加深,云层之中翻出黑色,狂风里尽是寒意,隐隐有了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鹰啸在此时登场,穿越云层发出尖锐的声响,展开的双翅卷着风,飞向沉云欢的上空。
这是唯一的机会。沉云欢心里再清楚不过,如若今日不能杀桑雪意,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葬身此处。
她将刀往地上一插,整个人跃至高空,左手燃起炽烈的阳火,右手蓄起浓稠的阴火,悬停于高空绘出太极的图案,阴阳二火呈黑白两色,相交相融却又二色分明。
迦萝的爪子抓着一个木桶,盘旋两圈,看见沉云欢周身燃起的阴阳火,便以一声鹰啸回应,松开了爪子。木桶直直坠下,下落的途中翻滚着,里面那赤红浓稠的鲜血撒了出来,化作万千血雨。
沉云欢施以阴阳火,将滚落的血珠尽数拢在身前,旋即抬手一指,指向虞暄。下一刻,那滚动的血流便冲向虞暄,乘着风将他团团围住,而后自他的脊骨钻进身体里。
这桶血是沉云欢让迦萝飞往陇城之中,那阵法内困着的众人身上采来的。虞暄盗取巫神骨,被桑雪意发现行踪,此事来得突然,原本的计划只得提前,沉云欢本想趁夜行动,借以星辰之力将旁人的灵力聚于己身来对付桑雪意,但是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拖到晚上,于是让迦萝去采血。
有巫神骨,一样可以借那些人的灵力,只要将桑雪意逼得用以全力,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虞暄吞巫神骨亦是不可预测之事,沉云欢便只能将血引到他身上,让巫神骨在他体内作用。
桑雪意见状,自是不肯,当下飞到虞暄的背上,将长剑刺入他的脊骨处,似要生生剖开后背取骨。沉云欢召刀入手,携神火而落,朝桑雪意劈砍,刀刀全力以赴,凶猛凌厉。
桑雪意挡了两刀,翻腕将剑向上一挑,直奔她的颈子。沉云欢落刀砍,双臂震得剧痛,后退数步才停下。她引山火而起,将桑雪意团团包围,同时将阴阳二火顺着虞暄的脊骨拍入,炽烈的热浪翻滚,沉云欢长发飘摇,唇边溢血,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拼尽全力,将众人的血转化为灵力,让巫神骨吸收。
桑雪意一剑劈开环绕的金流之火,大怒道:“找死!”
他高跃十数丈,浑身缠绕着灿烂的金光,凝结于剑上,自高空落下,周身形成若隐若现的金光巨剑,似要一举将这山水万木,以及不断作乱的沉云欢、虞暄和师岚野三人一同杀死。
第一道雷声终于响起,像闷在云层里滚动,雷云卷起风涡,天地骤然暗下来。
“还差一点!!”沉云欢再添一把灵力,阴阳二火将虞暄尽数包围,他死死地攥住拳头,发出痛苦的嘶喊,沉云欢咬紧了牙关,血液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厉声大喊:“虞暄,还差一点!!”
“啊——!!”虞暄仰颈嘶喊,竖瞳猛然爆发出碧绿的颜色,袒露的上半身出现妖异的花纹,顺着脊骨一路向上,像开出了黑色的花朵。
沉云欢收手,往后一跃落在水龙之上,退至几丈远。就见虞暄猛然爬起,蛇尾比方才更大了不少,俨然一条巨龙之尾的模样,在山间环绕。
天地黯淡无光,狂风怒号,雷云滚滚。虞暄浑身缠绕黑气,迎面而上,探出巨身奔向桑雪意。沉云欢凝起灵力,烧起凶猛的火焰,与虞暄并肩而行,直直地撞上桑雪意落下的巨大的金剑。
“砰!!”爆炸的巨响在空中传出,上下两方力量相撞,散发出绚烂的光彩。
桑雪意双眉紧拧,漂亮的脸上呈现出狰狞之色,暴怒之下他只想在雷落下来前杀死面前的所有人,便在金剑上再添灵力,先前为了避天劫而封住的灵脉在这一刻完全展开,灵力瞬间流经全身,滔天的金芒炸裂,如泰山崩塌,汇聚于金剑,狠厉地斩下!
沉云欢只觉得那力量不可抵挡,她的双臂痛得没有任何知觉,猛烈地颤抖着,便是全身的灵力凝结于此,与虞暄合力,也抵挡不住这一击。
巨剑落下的瞬间,虞暄卷着尾巴将沉云欢撞开,自己迎上这一剑,正中右胸,几乎被整个剖开,连带着蛇身的部分也刺出长长的痕迹,血流成河,洒落山水之间。
沉云欢被撞飞数丈,被师岚野接下,饶是如此也痛得几乎昏厥,一口血喷在师岚野的颈间。
狂风大作,闪电在雷云间游弋,像是银色的蛟龙相互环绕,在雷云里腾飞盘旋,天色彻底暗下来,像是夜幕降临。
“成了!成了!!”顾妄仰头看着那汇聚的雷云,闪电频亮,照得天地忽明忽暗,他嘶哑地喊道:“要打雷了!”
要打雷了。西域向来无雷,更遑论白日骤黑,雷云闪烁。
这是天劫之雷。
沉云欢便是要逼桑雪意使出全力,恢复至他全盛状态,从而引来天雷,借天杀他。
桑雪意仰头看着已经完全形成的雷云,暗骂一声,提着剑便朝沉云欢飞去。尚在师岚野怀中的沉云欢自然感知到这滔天的杀意,抬手将师岚野推出几丈远,转身以刀接住他的剑,两刃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的声响。
桑雪意只一用力,沉云欢的刀就脱了手,他抬起手掌,掌心盈满金光,探向她的心口处,“把玉神心给我!!”
沉云欢未能阻止,只感觉一股力量探知身前,要往她心口钻。
然而她的心口早已做好了防护,七彩光芒骤然炸开,一闪而过之后就疾速黯淡。
桑雪意脸色骤然一变,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中计,一抬眼对上沉云欢含着讥笑的双眸。
沉云欢毫不掩饰讥诮,“发现不是玉神心,失望了吗?”
桑雪意一偏头,目光狠狠钉在了远在几丈之外的师岚野,当下明白真正的玉神心在谁的身上。他已无暇再管沉云欢,当下飞速向师岚野扑过去。
沉云欢计划多时,怎么可能叫他如愿,当下拾起刀来,往唇边抹了一下血,往刀身上一划,上方的咒文便立时显现出来。
她将咒文溶解,妖力奔涌而出,争先恐后地缠上沉云欢。她飞身而起,直上青云,几乎头顶着滚动的雷云。
闪烁的银光照亮她的脸,昳丽的面孔忽隐忽现,她的目光紧锁着桑雪意。
赤光绕着她的双手,一重重往上缠,顷刻间就覆没她的全身。她轻轻闭上眼睛,视线一片漆黑,耳朵就极为灵敏。
她听见河流仍在奔腾,听见万木喧哗而响,听见山的沉默,风的怒号,也听见雷声从九天而下,恍若千军万马过境,轰轰烈烈,穿过千百云层,直奔凡间大地。
“天威助我……”沉云欢睁开双眼,黝黑的双眸倒映出炽亮的雷电,犹如巨龙般从云层探出来。
天火九劫·上境——
“天鼓!!!!”
“轰隆——!!”天雷在这一瞬落下,染上赤红的光芒,天地昼明一瞬,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劈裂苍穹,将大地硬生生砍作两半,灼热的气浪冲出方圆百里,西域仿佛在瞬间复夏。
顾妄露出痛苦的神色,死死捂住耳朵。
那天雷精准地劈中桑雪意,却见他浑身覆满金光,喷出一大口血来,却仍肉身完整。他在天雷落下的瞬间,以全身的灵力凝结成障而抵挡,才扛过了第一道雷。
天劫有九雷,一重比一重要凶猛,渡之则飞升。
一雷过后,雷云翻滚得更为剧烈,酝酿着下一道天雷。
沉云欢悬于高空,在烈风之中仍屹立,浓黑的卷发疯狂起舞,天威加身,恍若战神落世。
她的背后雷云翻滚,闪电云集,沉云欢抬手,借以天雷引火,重重指向桑雪意。第二道天雷落下,天鼓之火肆意燃烧,吞噬一切。
桑雪意扛雷重伤,在地上翻滚几尺,摔在山体上才停下,当胸被雷火劈得血肉模糊。他强撑着起身,怨恨地抬眼,目光刺向沉云欢。
下一刻,他金光暴起,持剑往天上冲去。
沉云欢神色凛然,威压骇人,再引一雷,正正劈中半空中的桑雪意。
这一雷将他劈得摔在地上,几次想要爬起来,双臂都支撑不住。已是三雷落下,苍穹之中酝酿第四雷,即表明他仍然有渡劫之力。
难杀,桑雪意实在是难杀。
沉云欢凝目,身体里的灵力已然耗尽,全身的剧痛让她感知麻木,只有咬着牙死死支撑,倘若此时倒下,就前功尽弃了。
片刻后,桑雪意果然重新站起,手里握着剑,摇摇晃晃着站稳,抬起头,碧绿的眼眸凝望着沉云欢。
桑雪意此人,分明有着穷凶极恶之心,十恶不赦之血,却包着坚毅不倒的钢筋铁骨。
父女二人位于天地两端,一人头顶雷云,一人手持金剑,天地昏暗无光,风声咆哮间,二人似生了同一张脸,同一颗心。
“桑雪意!”一声呐喊凭空而现。桑雪意与沉云欢同时转头,就见虞青崖乘风飘来。
桑雪意脸上出现急色,怒道:“青崖!你怎么来此,快走!”
虞青崖却飞扑上去,扑到桑雪意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她贴上桑雪意的脸,滚落的泪水顺着桑雪意的脖子滑落,她抱得极紧,双臂死死地环住桑雪意,像是不管什么都无法将二人分离一样。
“死吧。”虞青崖颤着声,央求道:“别再挣扎了,你此生作恶太多,天道不容,终有一死,不要伤害我们的女儿。”
桑雪意反手抱住她,涩声道:“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待我拿到玉神心,渡了天劫成了仙,就能救活你。”
“我不想活。”虞青崖浑身颤抖不止,痛苦在她的心口撕扯,让她哭得凄惨,“我不想活!我犯错太多,唯有一死能弥补。”
桑雪意反问:“你做错什么了?错的他们,他们囚禁我娘,害她变成这模样,你只是帮我拿回我娘的脊骨,这有什么错?”
虞青崖道:“我错在不该来西域,不该爱上你。”
桑雪意浑身的血冷了,怔怔地抱着她,“青崖,你又要故技重施是吗?你就这么想我死吗?”
虞青崖浑身一颤,仰头去看桑雪意。
他生了一双无比漂亮的眼睛,那是令年少的虞青崖一眼就喜欢上的碧绿宝石。但在桑雪意一十八载的生命里,那双眼睛都是瞎的状态,因为他的眼睛肖似其母,他爹害了发妻,心里有鬼,害怕那双眼睛,于是用了各种方法将桑雪意的眼睛弄瞎。
桑雪意继承其母亲的体质,恢复能力极强,不论是毒,还是刀刃刺,他的眼睛瞎一阵,总能慢慢恢复,因此漫长的岁月里,他总要承受一次又一次地瞎眼,偶尔有几日会看见光明,但很快又陷入黑暗。
桑雪意怎能不恨桑家人?虞青崖当年初次见他时,他便是在跟兄长养的狗抢食,被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也要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一口饭。
他是桑家不容的怪胎,却也是用来稳定巫神女情绪的工具,为了让巫神骨一直保持效用,桑雪意这条烂命就被当成狗一样养在桑宅,从不见外人。
只有那一次,误入后院的虞青崖见到了桑雪意,从此改变了桑雪意的人生。
所以桑雪意说爱她,她从未怀疑过这份爱,就像十三年前一样,只要她抱住他,他就不再挣扎了。
虞青崖这一生怨恨太多,遗憾也太多,到最后死了,其他怨恨都平息,唯恨自己,明知桑雪意不是好人,却仍无法扼止爱他的心。
“我与你一起死。”虞青崖将头枕在他的肩前,像以前那样,整个人窝在他的怀中,“我们死在一起,再无来世,这样就是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桑雪意将虞青崖抱了个满怀,又像是变成了极其容易满足的人,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会欣然同意。
若是虞青崖不来,他强撑着身体,还要试一试扛第四道雷。
但是青崖说要如此伴他而死,生生世世在一起,他就不想再硬撑了,这是他所期盼的,最美好的结局。
“青崖,你能不能再说一次爱我?”桑雪意在她耳畔低语,“就像十八年前那样。”
虞青崖抬头,望向沉云欢,在桑雪意的背后冲她做了个降雷的手势,又对他轻声说:“桑雪意,我爱你。”
万物在此刻静默,时间停滞,沉云欢低眼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对上母亲的视线。
她的眼睛总是那样温和平静,好像能扛得起天,立得住地,能解决一切问题。
能给生命枯竭的桑雪意以爱意滋养,也能为已经死透的沉云欢博出一条生路。
这一刹那,沉云欢的脑中飞快闪过与母亲相处的那些岁月,浓烈的悲伤将她包围,好似在千里大漠的生灵禁区下了一场雨,每一滴雨露,都有着虞青崖未能诉尽的爱意。
在沉云欢的眼里也下了一场雨。
甘霖落,而万物生。
她闭上眼睛,眼角滚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同时掌中凝结神火,启声念道:“天鼓。”
第四道雷冲天而降,比前三下更为凶猛,裹着燃烧的烈火,劈向下方紧紧抱着的二人。
雷声震彻九重天,天地骤亮,狂风掀翻一切,方圆百里皆闻此声,大地剧烈震颤。
顾妄闭着眼睛,几乎被震聋了耳朵,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西域百姓都被这一声雷吓得纷纷躲藏,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孩童。
“天雷好啊。”有人笑着说:“一打雷,便是天威现世,那些作恶的小妖小怪,就吓跑了,凡间也就干净了。”
第五卷 渡九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