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向死而求生山河引神火

虞暄看了桑雪意一眼, 惊恐的情绪如波涛滚过,却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从那块狭小的石头下爬出来时,脑门上已经明明白白顶了个“死”字, 横竖不过一死, 反倒也没那么怕了。

他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我姑姑如何了?”

“青崖在我那儿,自然是比在你们虞家好上千万倍。”桑雪意双手抱臂, 好整以暇地站着, 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杀意, 好似优哉游哉地跟人闲聊,“也就是我这些年为了找青崖不能出西域, 否则我早就去虞家, 那你们杀个一干二净。”

虞暄的背上已全是冷汗,但不愿露怯, 仍站得直,道:“我想见她一面。”

桑雪意慢悠悠地摇头, “不行。她本就不同意我杀你, 若是带你去见她,你躲到她身后了怎么办?”

那语气充满无奈, 好似虞暄躲到虞青崖身边后, 他就真的无法再动手一样。虞暄道:“你连云欢都下得了手, 她可是我姑姑的女儿。”

桑雪意叹息一声, 说:“她性子相当仿我, 我也是不舍得杀的,但她体内有玉神心。我们还可以生很多孩子,但我只有一个青崖, 这取舍便不为难了。”

虞暄看着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心中的杀意已冲上了脑顶,紧紧攥着拳头,恨不得要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

但理智仍压抑着情绪,迫使他保持镇定,对桑雪意道:“既然我今日注定丧命于此,我也不再挣扎,只是还有几句遗言,不知你能否代我转达?”

桑雪意问:“转达给谁?”

“我的姑姑,和我表妹云欢。”虞暄说着,还往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显然也是遗物之类的。

桑雪意有些心烦,暗道这虞家人就是麻烦,死也要死得拖泥带水,又是遗言,又是遗物的。但是转念一想,桑家人死得也不算干脆,他爹到死之前都苦苦哀求,想要活下去。

虞暄看出他眉眼间略有不耐,便劝道:“我姑姑向来是心善之人,你若是无声无息将我杀了,她定然又要对你再添一笔记恨,若是你把我这东西带回去,我再说两句为你开脱的遗言,或许姑姑便不会因此怨你。”

“她本来就不恨我。”桑雪意飞快地反驳,但还是松了口,道:“你这个主意好,快将遗言交代了,我回去转交给她。”

虞暄道:“这块玉让我爹戴了几十年,当年他因找不到姑姑饮恨而终,临走前将玉佩给我,交代我若日后寻到姑姑的下落,就把这玉给她,若是死了,就把玉埋到她的坟里,如此不管她何处,有至亲相伴,都算落叶归根。”

桑雪意低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块玉的质地十分低劣,杂质甚多,几乎没有玉的光泽,说是块石头也不为过。虞家是大族,当年虞青崖在桑家做客时,全身上下任何一个行头单拎出来,桑家的闺阁姑娘无一能比之,因此虞青崖的兄长断不可能将这块破石头戴在身上几十年。

显然虞家人颇为狡猾,也只有青崖一人善良单纯。

桑雪意笑着伸出手,将玉接过来后顺手放进了胸口的衣襟里,语气和煦如春:“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

虞暄见他把玉贴到心口的位置,喉咙轻滚,努力掩饰着汹涌的紧张,道:“容我再行三拜。”

他步步后退,眼睛紧紧盯着桑雪意,见他仍站在原地姿态懒散,似乎并不拿他当回事。这正合虞暄的心意,他稳着身体往后行了十来步,估量着距离差不多时,便在瞬间脸色一变,双手结印,在极短的时间见催动全身的灵力,大喝一声:“爆!”

只听“砰”一声巨响,桑雪意的胸口炸开凶猛的灵力,尘土在刹那翻滚起来。这块玉算是虞暄的底牌,他早就清楚此行西域凶多吉少,因此将玉石炼成杀伤力巨大的法器,用于深陷绝境之时放在自己身上。

为的就是他生还无望,也绝对不可将自己的身体落到旁人手中,现在五花八门的邪术非常之多,只要没死干净,就不得安宁。这块玉石中所蕴含的力量极其迅猛,炸死他自己是绝对够用,但要炸死桑雪意恐怕有些困难,因此虞暄也并非打算用此物杀他,只想趁此机会逃走。

在玉石爆炸的那一刻,炸出的灵力将虞暄冲出几丈之远,胸口如同遭受重击一般剧痛,他在地上翻滚数下,没敢有任何停顿,也不敢回头张望桑雪意有没有炸伤,爬起来就要遁逃。

却不料他遁地而逃的灵诀还没来得及施展,身后便有凶猛的力量悍然打来,正中他的后背。这一瞬间,虞暄只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响,他甚至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整个人就被拍入地面,身子好似瘫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

喷出的血堵在口鼻,他连呼吸都吃力,强撑着脖颈抬起头,看向缓缓走来的桑雪意。

被虞暄倾尽所有灵力且还是贴着心口一炸,他却没有半点受伤的模样,甚至连衣衫都干净完好,可见修为已经强悍到不可预测的地步。

他停在虞暄面前,低头看着深陷土里不停吐血的人,叹道:“我不过稍微一掌,你就接不住了,弱到这般地步还不乖乖等死,耍什么心眼?”

虞暄张了张口,是想骂他两句来着,反正也难道一死,他也懒得逢场作戏。只是血卡在喉咙里,一吸气就呛住,非但发不出声音,还扯动满身的碎骨,痛得他抑制不住打起哆嗦。

桑雪意耐心耗尽,已不打算再与他废话,抬手成爪,想先杀人,后拿骨。

虞暄目眦尽裂,抬手死死地捂住胸口那藏了巫神骨的地方,便是死也不想将东西给出去,为此做最后的挣扎。眼看着桑雪意的手落下来,但在他的头颅上,手指一收,随后剧痛立即从头颅处传来,简直像是要将他的脑袋生生捏爆,虞暄忍不住痛苦发出凄厉地嘶喊。

下一刻,风声呼啸,嗡鸣的宝剑破空而来,在日光的照耀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带着迅猛的力量直击桑雪意的后背。

那宝剑上蕴含的力量无法让桑雪意无视,便只能收手,暂时放过了虞暄的头颅,回身抬掌,以灵力接住剑尖,生生止住剑上的力量。

便是这转身的刹那功夫,身后的虞暄就一根灵索卷走,瞬间卷到几丈之外。

两方相撞的灵力在周围炸开,尘土飞扬间,宝剑先一步撤离,掠空而过,随后落在一个身着文武袖的年轻人手中。

那年轻人长发高束,衣领雪白,黑白相间的文武袖交织,面容清俊眼眸澄明好似探花郎,手握宝剑气势磅礴又胜大将军,于风沙之中而立,实在俊美非凡。

桑雪意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呵”一声冷笑,“原来是你这个结巴。”

正是说一句话打三个磕巴的虞嘉木。他并不在意桑雪意的人身攻击,只是将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几丈远之外。

顾妄的手里拽着灵索,将虞暄拖到脚下,蹲身捏开他的嘴,往里面扔了颗保命的灵药,再以灵力封住几处大穴,勉强止了血,这才低低松一口气,心说幸好来得及时,再晚一步他脑袋让人捏爆,谁也救不了。

顾妄在飞舟上解决了那两个给桑雪意送信的侍女后,便立即联系了虞嘉木。此人不知是睡死还是怎么,发出的好几次联络都没有得到回应,气得顾妄差点砸了用来传信的玉牌。

但好在虞嘉木也不是关键时候出乱子的人,虽然晚了两日,顾妄还是成功与他会合,二人这几日便藏在陇城之中,等待沉云欢的信号。

一刻钟前,顾妄接到沉云欢的传信,便立即动身赶来此处,老远就听见爆炸的声响,马不停蹄地飞来,才在最后关头赶上。

顾妄与虞嘉木一前一后地站着,将桑雪意夹在中间。

“只有你们两个?”桑雪意毫不在意,轻飘飘地扫了顾妄一眼,“那可杀不了我。”

顾妄没有与他废话,召剑而出,扬声道:“虞嘉木,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虞嘉木的剑尖啸一声,身影瞬间闪到桑雪意的面前,泛着锋芒的剑尖直逼他的喉咙,所有动作在一瞬间内完成。

桑雪意抬手握住剑尖,腕间一翻,剑刃便整个打弯,展现出绝无仅有的韧性来。虞嘉木反应极快,并不与桑雪意硬碰硬,顺着他折剑的力道翻身,同时爆发出滔天灵力,形成千百剑气,风力如刀,在周围旋转奔腾,尽数攻向桑雪意。

强悍凶猛的灵力隔着几丈的距离炸开,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力量,一时间地裂山崩,飞沙走石。虞嘉木虽说平日里说话打着磕巴,又能吃又能睡,但长剑一入手,便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他的剑既轻又快,光芒乍现间剑意蓬勃,剑招似轻云之蔽月,身法若流风之回雪。不知是天底下习剑之人身法大多都相同,还是虞嘉木跟沉云欢本就出自一家,二人用剑有着别具一格的相似之处。

虞嘉木修的是剑法,而顾妄则是剑阵合一。他先将虞暄安置好,继而跃至半空,竹衣翻飞,脊背如松,随后他横剑当空,双手结印,一个庞大且繁复的天机阵法在他头顶出现,旋转着增大,继而灵力似决堤的江水奔腾而出,化作成千上万的灵剑,如倾盆大雨般落下。

桑雪意面对两方夹击,却仍游刃有余,不见半分着急。只见他左手将虞嘉木的剑接了个正着,牢牢攥在手中,右手则轻抬,金色光芒瞬间顺着手臂涌出,在掌心凝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金光大作,直冲云霄,磅礴的灵力在荒漠之中滚动,掀起尘沙百丈。却见桑雪意一柄长剑幻化而出,锋芒毕露,剑刃裹挟着金灿灿的光芒,用力一劈!

那力量似凝结千军万马,直奔虞嘉木的面门。顾妄见状,在刹那拼尽全力,全身上下的灵力在此刻凝聚成一把巨大灵剑,仿佛凭空一座大山自上而下,重重落在虞嘉木的面前。

同时他甩出灵索,缠住了虞嘉木的手腕,将他猛地往上一拽。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那柄以顾妄全身灵力所凝结的剑不过刹那,就被桑雪意随手扫出去的剑气击得粉碎,那剑痕冲出数十丈,在地面留下狰狞的沟壑,翻出深色的尘土。

顾妄胸口剧痛,忙抬掌按上心口,仍是免不了一口血喷出来。头顶的剑阵也顷刻破碎,他从高空坠落,被虞嘉木接了一把,二人落地。

桑雪意仍旧站在原地没动,眉尾轻挑,那笑意完全没有一点尊重对手的模样,“你就能拿出这点能耐?是打算撞在我剑上寻死吗?”

顾妄的身形晃了几下,勉强站稳,擦了一把嘴边的血,抬眼就望见这地上被桑雪意的剑扫除的巨痕,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免不了心头巨震。

他是天机门一众弟子的佼佼者,就算比不了沉云欢,也在人间千百仙门的少辈之中名列前茅,而虞嘉木虽然名声不响,但修为却在他之上,二人联手攻之,桑雪意却应对得这么轻松,他全身灵力凝结的灵剑不堪一击,顷刻粉碎,虞嘉木的剑也未伤他分毫。

桑雪意的修为近乎顶天了,不过随意一出手,便是这般夸张的破坏力,试问这样的对手要如何战胜?

顾妄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背后已满是汗,汗毛倒立,从心底里觉得此人不可战胜。

虞嘉木抿了抿唇,也是非常干脆道:“打、打不过。”

“废话,我当然知道打不过。”顾妄捂着心口,强忍着痛楚,朝远方的天际看了一眼,“再拖些时间,必须拖到沉云欢来。”

虞嘉木神色认真地点点头,随后提着剑,再一次朝桑雪意冲了上去。

顾妄赶忙低头,掏出了怀里的玉牌,想趁这工夫催促一下沉云欢。却不想玉牌只刚注入灵力,前方几声刀刃相撞的响声过后,虞嘉木整个摔了过来,撞在顾妄的身上,二人被打出几丈远,摔了个大跟头。

顾妄被这一撞,又给当成肉垫,差点又喷一口血,抬手将虞嘉木给掀翻,“你……”

虞嘉木坐起来,舔了一口唇边的血,道:“拖、拖延,不住。”

“那你往远点摔,是不是故意拉我垫背?!”顾妄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怀疑是平日里骂虞嘉木骂得太多,他趁机报复。

这小子看起来像个痴呆,实际上心机还挺深。

虞嘉木重新站起,召剑入手,再次冲了上去。飞身的途中,他挥剑百转,剑身化出万千光影,在他周身肆意飞舞,浑厚的灵力伴着剑身奔涌,直刺桑雪意心口。

桑雪意抬手,以剑刃正面抵挡这一击,纷飞的尘土朝着方圆炸开,掀起沙石形成的狂风。顾妄被这沙石打得满身疼痛,强忍着心口的伤立起结界,将自己和半死不活的虞暄给护住。

狂风在空中撕扯,简直有碾碎一切的力量,顾妄勉力支撑,痛得脸色煞白,抓紧了玉盘急声喊道:“沉云欢!你怎么还没来?!我和虞嘉木在那大魔头手底下根本接不了两招,你若是再耽搁,莫说是什么师兄表兄,连尸骨你都见不到!!”

吼声落下,那玉牌一闪微芒,就听里面传出沉云欢的低声:“来了。”

与此同时,一声鹰啸乘风而落,刺破大漠苍穹,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顾妄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那只展翅翱翔的鹰顶着金光飞来,一个赤红胜火的身影从鹰背上落下。

火焰在空中燃烧,像是盘高百丈的热浪崩塌而下,凶猛的气浪散出方圆十里,风声尖锐咆哮。

沉云欢持刀,从那一团绚烂的火焰中现身,落在地上时激起千层沙浪,风力尽是让人面皮都发紧的灼热。

她与飞沙走石中起身,墨刀铮然一响,刹那风停。她面容如覆雪白玉无瑕,唇又似点朱浓烈昳丽,一双肖似母亲的眼睛嵌在脸上,没有虞青崖的温婉平和,亦没有桑雪意的妖冶轻佻。

沉云欢像雪里长出来的松,泛着寒霜冷意,却又郁郁葱葱。

“我的老天,你总算来了!”顾妄捂着心口,面目狰狞,“再晚一步,我怕是要比你师兄先死。”

“辛苦。”沉云欢点了点头,口头简单慰问。

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顾妄问道:“我伤势不轻,恐怕只能勉强打打下手,你和虞嘉木便是联手也一定敌不过桑雪意,你到底作何打算?”

沉云欢自下来之后,目光就一直盯着桑雪意,没有移开半分。她的眼眸黝黑无比,难以窥伺,也不知藏着什么算计,只道:“你们退后。”

虞嘉木被剑捅出了两个窟窿,顶着半身的血退了回来,没有说话,只看向顾妄。

顾妄拧眉,迟疑道:“单凭你一人,恐怕……”

沉云欢微微摇头,道:“退远些,别被波及。还有,照看好我的表哥,别让他死了。”

“好。”顾妄不再多言,指挥虞嘉木扛起虞暄,三人飞快往后撤。顾妄边退边在地上落下阵法,以备不时之需,免得桑雪意这疯子打到一半突然一时兴起,转头朝他们杀来。

桑雪意没有任何动作,在他眼中,面前的几人不过几只小老鼠,动动手指就能蹍死,犯不着他大动干戈。他的视线落在沉云欢身上,笑得一脸慈祥温柔,“欢欢,你不想救你娘吗?快把玉神心交出来吧,她为了你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沉云欢语气平静地反问:“我娘此生所有苦难的源头,不是你吗?”

桑雪意姿态坦然地摊手,觉得有必要跟自己这个女儿讲讲道理:“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杀了道貌岸然的桑家人,若非她为着那些愚蠢的‘正道’执意逃离西域,又怎么会被虞家追杀?她躲我十数年,我为了找她夜夜难以安眠,若是她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她吃那些苦。”

沉云欢道:“你骗她在先。”

“我没有骗她,那桑家至宝的确是我娘的遗物。”桑雪意道:“她被关在玄铁地窖之中,早已异化,连一点作为人的神识都没有,被取了脊骨后瘫痪在床,我杀了那些害她的人,应是为民除害,怎么当时所有人都说我在作恶呢?”

沉云欢点头:“那些人害你母亲,你杀他们,固然是对的。”

桑雪意眉间微动,露出些许欣赏的神色,略有得意道:“果然是我的骨肉,自是与我一脉相承。”

沉云欢又接着道:“但你害我母亲颠沛流离,苦难无尽,我杀你,也是理所应当。”

桑雪意哈哈一笑,拍手道:“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这世道哪来的什么狗屁正道,人活一条命,就争一口气,自当以仇报仇,以怨报怨。”

顾妄藏在老远的山石后,听着从玉牌里传出来的对话,眼角抽个不停。心说幸好当初沉云欢是送进仙琅宗了,这样的人若是从小在桑雪意身边给养大,现在绝对是个绝世大祸害,父女二人兴风作浪,不日就能称霸整个人界。

“玉神心就在我身上。”沉云欢勾着唇角轻笑,漫不经心道:“你想要,来拿啊。”

顾妄担忧地探出半身,朝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因为沉云欢的话直打突,也不明白陈云环境这样故意挑衅桑雪意是为什么。

他转过身,对虞嘉木道:“你的伤势轻,注意盯着沉云欢,若是她不敌桑雪意,你便去帮忙。”

“我、我、我……”虞嘉木这一个字卡在嘴边,老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顾妄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就听他磕磕巴巴道:“我觉得、不、不用,帮她。”

顾妄问:“为何?”

虞嘉木说:“有人。”

二人正交谈间,身后便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烈风咆哮数里,连三人藏身之处也不能幸免,险些被风卷出了石头堆。

本是寒冬,风里却尽是炽烈的热意,顾妄以袖掩着面探出半身,远远就看见沉云欢与桑雪意已经交上手,两刃相撞炸出凶猛的灵力,火红的焰正缠着沉云欢的刀燃烧。

风生扶摇,木生苍灵,水生金流。顾妄在心中暗自数着,阴生清虚,阳生春晖,星生玉沙,这些是沉云欢目前所习得的神火,在生命贫瘠的大漠,这里没有木、水,且金阳当空,也不见星,因此沉云欢能用的神火只有“风、阴、阳”三种,若是如此,她对上桑雪意就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顾妄摸出天机门内传灵筏,再次给天机门传信,虽说不知道桑雪意在西域做了什么,他这几日送出去的信没有受到任何回应,但还是想在此时赌一赌,若是得到晏少知的回信,让他用以神演天机,或可给沉云欢争几分胜算。

这边求救之信刚发出去,后方就传来频频震耳欲聋的爆炸,不用看也能知道战斗有多么激烈。地上的碎石开始滚动起来,顾妄低头望去,忽而察觉出不对劲,立即以掌心贴着地面,便感觉大地正在微弱地震颤。

他猛地转头,就看见沉云欢借风纵火,在空中烧出云霞般的烈焰,形成巨大的风火漩涡将她卷在其中。桑雪意持剑而立,浑身金光笼罩,凶猛的烈焰皆避之而行,未能触碰他分毫。凛冽的剑气拔高数十丈,融在风中,将沉云欢的火焰分割成千万缕。

她扬刀去砍,劈刺的速度极快,连顾妄都无法看清楚,那桑雪意却每一刀都能轻松接下,金光环绕的刀刃坚硬无比,沉云欢砍上去只觉得双腕震得发麻,剧痛不止。

桑雪意挡了她数十刀,动作轻盈地反手一剑,轻而易举便刺破烈焰,将沉云欢的左肩胛扎了个对穿,剑刃拔出,上方沾满赤红的鲜血,异常艳丽。

沉云欢一脚蹬在他的剑上,翻身一跃后退数丈,悬停半空。左臂涌出的血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滴,落在干枯的地面上,像开出的娇艳花朵。

她神色冷沉,眉眼平静而充满肃杀,烈风呼啸间卷发飘摇,衣摆猎猎,仍撼不动她分毫。就见她将长刀一横,身体爆发出磅礴的灵力,火焰顺着她的脚底烧起来,同时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连同几丈之外坐在地上的顾妄和虞嘉木二人都明显察觉,地动山摇,似地龙翻身的前兆。

沉云欢身上的火焰随风而动,在空中旋转飞舞,最后与她身后凝结成一个完整的图形,便是高山流水以及云海形成的天枷。

她震声喝道:“江河湖海,十万大山,起!!!”

随之话音落下,大地剧烈震动,咔咔的声音四起,一望无际的贫瘠大漠出现数条骇人的地裂,地势在震动间瞬间形成了高低错落。

顾妄倒吸一口凉气,连带着胸腔都剧痛起来,惊诧得瞪大双眼。视线之中,那猛然裂开的大地裂缝里,忽而有山拔起,万千郁郁葱葱的树木好似雨后春笋一棵接一棵冒出头,只听水声潺潺,高崖之上悬河飞落百尺,密云闭月,天地一片昏暗。

狂风卷积,大漠那常年干燥而凛冽的风里,有了树木的气息,有了水流的声响,不知是谁打开了南方的山水画卷,使得生灵落在了这片生命禁区。

沉云欢如有神助,那飞流直下的悬河向她周身奔腾,染上烈火后变成金色的流光,脚下枝叶葳蕤的树木随着风火乱舞,瞬间将她的火焰冲至百丈高,烧得云朵都变了色。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令人震撼,顾妄瞪着眼睛久久没有回神,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虞嘉木蹲在他边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

顾妄循着方向看去,就见那从大地之下拔起的数个山头之中,其中最高的一个上方站着一人。

那人着墨黑的金纹袍,一头银白的长发以金色发带束起,发丝纷飞间露出一张无比俊美的脸。金色的眼睛让他比以往更添几分不可亵渎的神性。

他那袒露在外的身体和面容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天枷,好似将他整个人困锁其中,这样浓烈繁复的咒纹出现在身上,没有任何影响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神色仍旧平静冷漠,似毫无知觉。

他将那缠满天枷的手一抬,怒号的河流便绕着沉云欢飞舞起来,万千树木哗然而响,风起云涌间,一切喧哗的生灵都成了沉云欢的引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