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寻踪觅影宴席生变

沉云欢问, 神格是什么东西?

迦萝这个鸟类不知道是找不到精准的话语来形容,还是自己对神格的理解不太透彻,支支吾吾了好长时间, “神格吧, 这个要怎么去说呢……就好像是每个神都有的东西……”

沉云欢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衡量着再给她几次说废话的机会比较合适。

迦萝挠了挠头,又道:“世间分六界,神仙各两界, 仙人多是由世间凡灵修炼飞升, 而神则大多天生地养, 应运而生。祂们多半拥有六界之中独特的力量,承接庇佑凡世, 维持六界平衡之责, 所以在位之神不可过于插手其他五界之事,尤其是凡界。但若有神格在身, 便是在凡界行了多余之事,可也在命运发生畸变后, 凭借着神格抵御天罚。”

即意味着神格尚在, 身份便由天道所认可。

“那若是失了神格……”

迦萝道:“若是没了神格,则一旦插手凡间之事, 必受天罚。”

沉云欢的神色肃然:“什么样的情况下, 神格才会消失?”

“两种情况。”迦萝比着两根手指头, 道:“一是神格被夺走。这种状况不是没有前例, 在万年前便有一位主掌日月之神来到凡间, 被当时的天魔夺走神格,自此堕于凡间永远无法回到上界,彼时天魔利用神格加身后在凡间作乱, 日月颠倒,时常极夜,时常极昼,更有双日双月同天之异象,凡人死伤无数,那位神也因天罚而彻底湮灭。”

“第二种情况,则是在犯下不可饶恕之大罪后,被天道剥夺了神格。”

“何为不可饶恕之罪?”

“神不可有私,若因一己私欲使天命错轨,改变千千万万生灵的命数,酿成大祸,此为不可饶恕。”迦萝道:“没了神格,是为堕神,就没有资格再掌管人世祸福,自然也就无法再接收我所传递的凡音……”

沉云欢冷冷地看着她,迦萝迫于淫威,只得干咳两声,改口道:“我的存在于他来说也是多余,所以我也没必要与他相认。”

沉云欢收回视线,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迦萝有些坐不住,又想离开时,她才开口:“如何抢夺神格?”

迦萝瞪大了眼睛惊道:“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我一个小小送信之灵,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况且此举乃是逆天道而为,必定下场凄惨,你看那天魔就知道了,当初抢夺神格在人界为祸,后来被镇在沧溟雪域之下千千万万年,直到今日都不得出。”

沉云欢的眼眸轻动,密长的眼睫往下压,敛住眼中的情绪,淡声道:“师岚野跟了我一路,从不曾自己离开,就算是要走,也该向我道别才是,所以他这次也不是离开,而是在躲避。”

迦萝此刻是打心眼里觉得沉云欢有些可怕了,不太敢正眼望她,只得斜着眼睛瞥她,一旦见她有了轻微的动作,就飞快移开视线,不与她对视,如此才能免于受她逼问。

“先前都还好好的,偏偏进了这陇城他就走了,说明他要避开的人,就在陇城里。”沉云欢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一下一下的闷响仿佛敲在迦萝心头上的鼓棒,让她心惊肉跳。

“是桑晏吗?”沉云欢轻声问。

迦萝不敢与之直视,盯着窗子处,打着哈哈,“我何处得知?”

“我跟你说话,你却爱答不理,连个正眼都不瞧我。”沉云欢歪了歪头,真切地问:“你是看不起我吗?”

迦萝只觉得后脖子一寒,好似有柄无形刀架在了脖子上,倘若她稍有不慎说错了话,今日恐怕都无法完好地走出这间屋子。若是沉云欢像往日一样,喜是喜,怒是怒,情绪分明,她倒还能应对一二,只是眼下此人阴晴不定,完全窥不见情绪,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岂敢岂敢,我只是这样做舒适一些。”迦萝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直视沉云欢,而后又小声道:“顺道一提,我是天生灵物,若是你当真杀了我,必要背上深重杀孽,被还以百倍恶果,你可不要想不开……”

沉云欢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碎碎念,问道:“十多年前,我的母亲和师岚野在西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提及旧事,迦萝自然忆起往昔,转而仰头望着房梁,摆出望天长叹之态:“你有所不知,并非我不想告知你,只是那年我入世寻山神,刚在西域歇脚就被那群可恶的邪修捉住,他们将我锁在术法加持的笼子中,还以锁链缠住我的脖子,使得我根本没法挣脱……”

迦萝说到一半,忽然脖子收紧,窒息的感觉传来,连说话发音都变得极其困难,仿佛又体会到了当年被困于笼中的感受,一转头才发现沉云欢的手不知何时伸来,掐住了她的脖子,脸色阴沉道:“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多余的废话,我的耐心实在有限。”

迦萝吓得不行,连声道:“我不知,我不知,我是十年前入世然后被你母亲救下来的,那时候你都已经在仙琅宗了,你所说的那些事至少是十三年往前了,我如何得知?”

沉云欢又问:“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迦萝又道:“当然也不知啊!否则我也早就一并离开,留在这里做什么?”

一问三不知,没有半点用处。沉云欢撒开手,豁然起身,拿着刀转身便走。迦萝摸着自己的脖子,匆匆跟上她的脚步,紧张地问:“你要去做什么?”

沉云欢沉声:“去找桑晏。”

迦萝忙劝:“你可千万别冲动行事。”

沉云欢心里烦躁,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没有理会迦萝的话,径直离开此地。出了院落,她传信给虞暄,不多时虞暄便匆匆赶来,御剑落地,道:“云欢,何时醒的?你这一觉睡了好几日,分明伤势已经痊愈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我还当你是有什么内伤旧疾没查出来。”

沉云欢稍敛眉眼,神色缓和些许,看起来与平日无异,道:“方醒不久,闲来无事在城中转了转,听闻你去处理仙岩洞的事了,情况如何?”

“仙岩洞底下的宫殿被埋了,这几日我们陆陆续续进去探查过几次,发现是底下的岩石层往上顶,将那地下宫殿整个给碾碎,已没有任何机会深入。”虞暄摇头叹息,满目愁容:“那黄金殿极为诡异,事发突然,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如此,死在里面的同门也无法带出来,只能回去后为他们立衣冠冢,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也无法再证明你雪域之事的清白。”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知道害死他们的人是谁,迟早会去算这笔账。不过地下宫殿消失也未必是坏事,否则我们走这一遭后,必定会让传闻中的黄金城暴露在人前,届时更有前仆后继之人前往,还不知要引起多少祸端。”

虞暄点头,追问:“害死那些同门弟子的人是谁?”

沉云欢却并未回答,毕竟姜夜现在还是仙琅宗的师长,而她除了得到那些弟子临死前的遗言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贸然托出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便道:“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我想见桑晏,不知你可有办法带我去找他?”

“桑氏家主?想见他还不简单,今晚便会开宴,届时他定然会在宴席上现身,你到时候与我站在一处,我带你去拜见他就是了。”虞暄窥她神色,也暗暗猜到她口中所说的“更重要之事”指的应当就是无声无息消失的师岚野,于是便主动提起:“那个姓师的无故消失,我这几日也差人再寻找,城中暂无他的踪迹。”

沉云欢应了一声,抬头望向天际。她醒之后在城中转了大半日,此时已近黄昏,漫天云霞铺满苍穹,将重重叠叠的云层烧成火红的颜色,色彩明艳。

西域是旱地,生灵贫瘠,难见雨露,沉云欢却盯着漫天云彩道:“西域应有一场风雨将至。”

虞暄也抬头,心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天象分明代表明日是艳阳天,便问:“何以见得?”

沉云欢不言,只是神色凝重,气质沉冷。虞暄打量着她,看了又看,见她并没有满心算计,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也稍稍放心,暗道自己多虑。

沉云欢打小便是这样不亲近人的性子,莫说是才与她相伴还不足一年的人,就算是十多年来一起长大,离开后她也不会过多追问,更不可能失落郁郁,于是道:“走吧,我带你去赴宴,不过如今的西域是桑氏当家做主,更何况桑氏家主已是半仙之姿,临近飞升的真人,去了之后稍微有些礼节。”

沉云欢点头,略显乖巧地应:“好。”

二人前往前院赴宴。整个桑氏城分作前后两院,前院用于待客,设宴,以及平日里用于教习桑家子弟修习的场所,后院则是桑家人居住之地,并没有宋家那么庞大,但造景别致,从上方俯瞰,此地乃是西域荒漠之中独特亮眼的绿洲。

宴席已经摆上,并不铺张,红灯笼挂在周围,在将暮的天色下提供照明,桑氏子弟身着族服,井然有序地准备开宴事宜,已有各门派之人陆续到场,正相互寒暄闲谈,霞光之下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桑晏则立于檐下,与人把酒言欢。据说他今年已近七十,但外貌由灵力加持显得十分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岁的模样,身着一袭红蓝交织的长衣,长发以玉冠束起,装束虽偏向西域风俗,但还算正经,没有像寻常西域人一样袒胸漏乳。

他的面容相当平庸,在俊男美女云集的修仙门派中,这样的长相显得过于敦厚老实,使人见之即忘。虞暄便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席位,走到堂前的檐下,拱手行礼:“晚辈虞暄拜见桑真人。”

沉云欢与他并肩,也揖礼道:“晚辈沉云欢,拜见桑真人。”

桑晏与身旁人低语一二,将人打发走,转而笑着来到沉云欢的面前。他有一双非常温和圆润的眼睛,因此就算是模样很年轻,带着笑意后也显得非常和蔼慈祥。许是临近飞升,他的体态与气质皆与寻常人不同,便是站在他的周遭,就让人感觉灵力充沛,更难测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境地。

虞暄行过礼后往后退了两步,让沉云欢上前与他说话。

“云欢啊。”桑晏笑眯眯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险些认不出你。你五岁时被你母亲带来陇城,那时我还抱过你呢,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沉云欢已经将五岁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都忘记,哪里还会记得这号人物,便好奇地问:“桑真人曾经与我娘是故友?”

“我夫人曾与你娘义结金兰,亲如双生姐妹,当初我本想将你接到桑家照顾,只是你娘走前将你送去了仙琅宗,我也不好从沈徽年手里抢人,只得忍痛割爱,我夫人还因此与我大闹一场。”桑晏说着,转了个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接着说:“只是夫人近年来身子不大好,难以见客,若是知道你此番来了西域,她定然会非常高兴。”

这话说得过于客套,沉云欢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直接跳过这些多余的寒暄,直直问道:“桑真人,晚辈此次来,是有一人想要打听。”

桑晏道:“哦?且说说是何人。”

沉云欢道:“我在来时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名唤桑雪意之人。此人自称是桑家人,却行事诡异,目的不明,不知桑真人可识得他?”

桑雪意这个名字一出口,桑晏的脸色立时有了变化,沉云欢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细枝末节的神情,就听桑晏问道:“那人可是肤色雪白,碧色双眼的模样?”

沉云欢点头应是。桑晏登时拧紧眉毛,神色凝重道:“桑雪意,乃是十数年前险些将桑氏灭门的魔头,当年我分明将他斩杀,魂飞魄散,理应不可能再出现,你们所见恐怕也并非他本尊,应是有人假扮成他,暗中捣鬼。”

沉云欢问:“那为何假扮他之人要来找我?”

桑晏看着她道:“云欢,当年这魔头有桑氏至宝傍身,以一人之力虐杀整个桑氏的佼佼者,战无不胜,是你娘鼎力相助,才将桑雪意彻底杀死。而今恐怕是他余党未灭,得知你再回西域,所以才找上了你?”

沉云欢说:“但我们同行之时,他并未对我做什么,倘若是向我寻仇,为何不出手?”

那名唤桑雪意的人逃走之后便再没出现,若当真是为寻仇而来,在她与那巫神蛇妖斗得天昏地暗时,满身重伤时,应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况且,沉云欢倒不觉得是那桑雪意是假扮的,她想起桑雪意在走之前留下的那一句“欢迎来到西域”,思索片刻后道:“我觉得那就是真的桑雪意,他当年可能没有死。”

“绝无可能。”桑晏的神色正经严肃,斩钉截铁,“多年前那场大战,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抽筋拔骨,撕碎魂魄,他不仅死透,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正说话间,忽而有下人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连礼节仪态都顾不上,满面惊恐地唤道:“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桑晏微微皱眉,倒没有斥责,只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下人抖着身子来到桑晏身边,压低了声音,颤声禀报了一句,继而就见桑晏的神色骤然一变,惊恐万分,怒染眉眼,竟是一把抓住下人的衣领,厉声问:“胡说八道!”

这句声音过大,引得旁人皆惊诧地侧目看来。

下人双腿一软往地上跪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千真万确!待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桑晏完全乱了方寸,竟是连一句安抚众人的话都没说,飞快地甩袖离去,身形瞬间消失,撂下了一众惊讶迷茫的客人。

事发突然,众人议论纷纷,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暄疑惑地朝沉云欢低语:“这是怎么了?”

沉云欢微微偏头,看向那地上吓得肝胆俱裂的下人。虽说方才他禀报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沉云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淡声对虞暄道:“桑晏的夫人遇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