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碎玉佩师兄险遇生死劫

虫潮来袭时, 沉云欢持刀入地,与邪虫近身搏杀,并不知地面上发生了什么。

沙墙拔高数丈, 黑雾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视线, 导致众人都无法估量究竟飞多高合适, 以至于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来,所有人都被沙海吞没。

顾妄本来带着常心艮可以安然避开,但那沉默古板的女子却突然不打一声招呼纵身跃下灵剑, 顾妄大惊失色忙要去救人, 也无可避免地被波及。

不过这种程度的妖邪对他造不成威胁, 因此并未受伤,只是被沙浪冲得老远, 待从沙海中翻出来时, 已然迷失了方向。

幸好他早有准备,在沉云欢几人身上分别下了追踪印记, 以灵力探查的时候发现沉云欢与常心艮在一处,唯有虞嘉木落单, 于是决定先去找虞嘉木, 再与沉云欢汇合。谁知这虞嘉木不知抽了什么疯,等顾妄找过去的时候, 就看见他躺在地上, 身边躺着被血液浸泡的桑雪意和密密麻麻的邪虫残肢。

远远看去虞嘉木跟死了一样, 顾妄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探查, 才发现虞嘉木并未受伤, 倒是桑雪意的伤势比较重,整个右肩胛骨全是密密麻麻的牙印,显然是被邪虫咬伤, 但并未丧命应当是虞嘉木出现得及时救了他,救完人之后就倒地不起,不省人事。

邪门的是,以往虞嘉木虽然随时随地倒头就睡,但顾妄喊一喊,或是打甩几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他就会迷迷糊糊醒来,却是不知这次出了什么问题,顾妄打得手掌都发痛,眼看着虞嘉木那张白生生的脸肿了起来,人还是睡死的状态,没有半分醒的迹象。

顾妄只好将桑雪意的伤势简单处理,背在身上,而后拖着死尸一样的虞嘉木找来了沉云欢所在的位置。

殿中点着灯,顾妄席地而坐,给重伤的桑雪意包扎。衣衫褪下来时,那伤口更加狰狞血腥,加之他皮肤实在白,更让泡在血里的身体显得触目惊心,气若游丝,俨然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的模样。

顾妄将伤口包扎好,给他喂了一颗灵药,才稳住了他时隐时现,快要断了的呼吸。沉云欢则蹲在虞嘉木的身边,伸出手指往他红肿的脸上戳了又戳,惊奇道:“当真是睡得好死,不像装的。”

顾妄心道他最好不是装的。

这简直是他在天机门十多年来,出的最吃力的一次任务,比带着一群刚入门的弟子出十次任务都要艰难费劲。

“圣地里的诡事颇多,他可能是迷失了魂魄,所以才暂时无法醒来。”迦萝已经洗好衣裳,拧干之后挂在池水两边的蛇像上,此时插嘴说话多半也是为了邀功。

沉云欢像是才看见一样,惊讶道:“那衣裳我本就不打算要了,你洗了做什么?”

迦萝:“……我手痒。”

“他如何?会死吗?”常心艮抱臂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看地上躺着的美少年,沉静的目光之中不见起伏,但也大约是这殿中唯一一个关心桑雪意性命生死的人。

“喂了灵药,死不了。”顾妄蹲在池水边,用打湿的锦布轻轻擦拭木偶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只是一时半会恐怕也醒不来。”

沉云欢转头看了看靠坐在墙边,轻闭眼睛的师岚野,如此宁静,好似殿中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她宣布决定:“那今夜就在殿内休息,五个时辰后出发,不管其他人还有没有活着,我们都不等了。”

迦萝微微皱眉,似有不满,不用想也能猜到她是觉得五个时辰太长了,那几乎是一天的时间。但沉云欢所考量的不止是睡死的虞嘉木和重伤的桑雪意,还有她那位古板又充满仁心的母亲。

瀚海之地容易迷失,又黑雾笼罩,那些失散的人如今还是不是活着尚未知,现在出去寻找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在殿中等五个时辰,能找来的人算是自己的造化捡回一条命,找不回来那就算是不走运。

常心艮果然没有提出异议,迦萝见其他人不语,也掩去了不赞同,默默走到墙边坐下。沉云欢在桑雪意的身边生了火,随后又在殿外也生了火堆,火光比寻常明火要亮,多少能为走到附近的人指引方向。

后半夜殿中无人再说话,沉云欢蜷身卧在常心艮的身旁睡去,顾妄则负责守夜,时刻关注虞嘉木和桑雪意的状态,以免有人在无尽的长夜里默不作声地死去。迦萝起初睡在墙边,后来实在是冷得厉害,又悄悄挪到火堆旁取暖,很快也歪着头睡去。

沉云欢一睡着,身体就有些不大老实,无意识间翻了两个滚,不知怎么就枕上了师岚野的腿。他也只是睁眼看了看,顺手将手掌轻抚在沉云欢的肩头搭着,倒是常心艮频频投来视线,最后冲师岚野歉然地颔首。

一觉睡罢,沉云欢精神十足,见殿中的人都已经醒来,连虞嘉木此刻也盘腿坐在火堆旁捧着碗吃饭,一副已经被顾妄训斥过的样子,耷拉着脑袋颇为老实。只余下桑雪意尚在昏迷之中,不过呼吸平稳,伤势也没有恶化,性命无忧。

沉云欢爬起来洗漱,吃了热饭,将墨刀别入腰间,撕了个糖棍塞嘴里,斗志昂扬地宣布继续出发。灭了灯笼和火堆,顾妄将木偶置放在肩头,虞嘉木则背上了桑雪意,常心艮走在前头,师岚野与沉云欢并肩而行。

迦萝队伍的最前方领路,不过碍于她尚未获得沉云欢的信任,所以在脖子上套了个驼铃,以持续的铃声来确认她的位置,一旦在黑雾中消失,沉云欢就能立即将她抓回来。

正如迦萝所言,商队那些人实在拖后腿,队伍缩减得只剩这几人之后,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们鲜少休息,日夜兼程,且行路速度也比先前快得多。迦萝没再耍过心眼,老老实实地带路,一直昏迷的桑雪意由虞嘉木和顾妄轮换着背,如此在不见天日的黑雾和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行了六日。

黑雾来得突然,走得也十分匆匆,沉云欢就这么一个低头的工夫,再抬脸时就见眼前好似云开雾散,万丈金芒洒下来,放眼望去碧空如洗,视线之中被锋利的山脊占据,天高地远不外如是。

风中都是黄沙特有的干燥气味,被烈阳暴晒之后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山脊之下便是一抹绿洲,那里有着贫瘠的土地上供人赖以生存的水源。远远眺望,在目光所及的尽头,隐隐约约能瞧见庞大高耸的山脊中嵌着九层高的华丽古楼,以及上方那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洞窟,肆意的阳光挥洒下来,金光璀璨辉煌无比,恍若神迹现世。

迦萝几步攀上高石,朝着那山脊之下的村落遥遥一指,笑道:“看见了吗?那就是我的家!”

沉云欢微微眯眼,漆黑的眼底被金光照得透亮,尽管见过美景无数,还是被眼前瑰丽的景象所震住,冲那嵌在山崖之中的九层楼扬了扬下巴,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仙岩洞,前人留下的瑰宝。”迦萝道:“传说黄金城也在那里,只是那些洞窟早就被来来回回探了几百遍,也没人找到入口……我觉得根本就没有,只有那些利欲熏心之人才会坚信这些荒谬的谎言。”

“不是说十几年前有个女人证实了黄金城的传闻吗?”

“对,听村里人说,她当年就是从我们的村落经过前去仙岩洞,多日不得返,那时候村里的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谁知道最后……”

“他们?”沉云欢敏锐地抓住这个字眼,“她不是只身一人?”

“据说是有个男子与她同行,二人几乎没带什么行李,简直就是奔着殉情去的。”

“也没有带小孩?”

迦萝摇头,“没有。”

沉云欢安静下来,没再继续问。待到几人进入村子时,天色已近黄昏,灿阳璀璨绚丽,山脊荒漠换了别样的景象,精美如画。

村落周围有一条不小的河流,也算是依山傍水而生,不知道是不是此地灵气非凡,周遭的绿植有着不合时宜的茂盛。除却常见的花花草草之外,这里到处都种着一种细长的树,结出的果实差不多掌心大小,绿油油的一种果汁饱满但尚未成熟的样子。

迦萝说这被他们叫作佑果,有驱虫辟邪的效用,现在已经是成熟时节,剥开外皮之后里面的果肉是白的,汁水透明且苦涩,但会散发一股浅淡的香气,据说这种气味落在西域的妖邪是巨臭无比,因此可以用来驱虫辟邪。

顾妄摘了一颗尝了尝,果真苦得令人呕吐,于是多摘了几个备用,打算在虞嘉木不分场合地睡觉时挤在他的嘴里。

一路往村里走,沉云欢转着脑袋,悠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建筑都用着十分绚烂的色彩,房檐绘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不同的颜色交织在一起,鲜亮却并不冲突。放眼望去所有村民都穿着漂亮的衣裳,男男女女裹得并不严实,大大方方地露着肢体,肤色并不白,却显得健康而充满韧劲。

迦萝与村子中的人关系都十分熟络,来往的村民皆笑眯眯地冲她打招呼,并无太多好奇的眼神在沉云欢等人身上打量,可见这里进入外来人的情况极为常见,有人问起,迦萝也只说这几位是贵人,并未多言。

往里走时,迦萝的嘴里也没闲着,介绍起自己的家乡。她说此地的饮食也非常丰富,张圣人出使西域,通了丝绸之路,这里就逐渐繁华起来,汇聚了来自各地的人,也带来了各式各样的文明和宝物,因此与其说这是村落,实际上比之内地繁华的城池也差不了多少。

迦萝没有父母,住在一个大院之中,她似乎常年在外奔波,并不常回家。不过这对于村落里年轻的孩子来说似乎是很常见的事,毕竟他们所居住的地方特殊,那些寻找黄金城的人前仆后继来到此处,带来的也不尽然全是杀戮和祸灾,同时还伴随着丰厚的钱财,所以大多数人只要没有展现出恶意,当地人是愿意接待外来人的,安排衣食住行,或是给外来人带路寻东西以换取酬银。

迦萝向村民说他们经过了瀚海圣地的考验,因此沉云欢几人备受欢迎,被村民热情款待,不仅铺好了床铺,还送上吃食和当地的衣裳,甚至还为桑雪意寻来了当地的郎中医治。

迦萝也有许久未归,将沉云欢几人暂时安排进屋后,自顾自出去打探消息。常心艮连着六日赶路没能好好休息,眼下已经耗尽精力,躺在床上休息。沉云欢为了不吵她,轻手轻脚出了门,跑去师岚野的房间玩,却见他已经将村民送来的衣裳给换在身上。

那是一种看起来很古老的衣裳,至少当下的大夏已经不时兴那种款式,很像是前朝的衣服。不过有着本地特色,赤红、靛蓝、雪白的颜色撞在一起,上方绣着青面獠牙的兽头,无袖的上衣露出他纯白无瑕的双臂,流畅的线条并不过分健硕。

他将长发高束成马尾,耳垂挂着兽牙似的饰品,浓墨重彩的眉眼给雪白的脸添上几分绝色,令人赏心悦目。

沉云欢坐在他身边玩了会儿,迦萝很快去而复返。看得出她办事极为积极,跑得呼哧呼哧喘,坐下来先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才道:“三个消息,一定对你有用,我希望能得到相应的报酬。”

沉云欢劈手把杯子夺过来,“你先说,我才能根据你的消息来衡量报酬,谁知道你打探的是不是没用的废话。”

“大小姐,你是真难伺候。”迦萝抱怨了一句,但旋即又道:“我可是信任你沉云欢的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美誉才愿意先说,若是换作旁人我断不会这样交易。”

这一句夸赞精准地落在了沉云欢的心头,她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背,轻扬眉尾,示意她继续。

迦萝便将她方才打听的三个消息给按照时间全盘托出。

首先是三个月前,曾有一队人进入村落,都是年轻男女,直奔着仙岩洞而去,因为脚步匆匆神色惶急,与其他来此地的人大为不同,因此给村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并且他们中有一人,悄悄留下了一块玉牌,那玉牌已经被迦萝要过来给了沉云欢,正是仙琅宗的玉牌,与先前客栈里所遇见的那个痴傻弟子身上所戴的完全相同。

由此迦萝断定,三月前那队人也是仙琅宗的弟子,甚至那个痴傻弟子冒死穿越黑雾瀚海,寻求救援也是为了他们。

第二件事,便是一月前来了个年轻人在村里住着,天不亮就往仙岩洞跑,如此几日之后他便收拾东西进了仙岩洞,临走前他听说桑真人闭关之后此地邪祟肆虐,村中也有人被食脑鬼所伤,于是他留下了一件宝贝说是能够暂时庇佑此地的百姓,众人不知有没有效用,就摆在了村口的位置。

这宝贝也叫迦萝给悄悄拿过来了,外表是一座钟的形状,但只有巴掌大小,上方雕刻着繁复的咒文,小巧玲珑,相当精致。沉云欢看见的瞬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因为那是虞暄的法宝,镇妖钟。这东西有极强的守护效用,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周围的妖邪气息,并震钟警告,散发出十分浑厚的驱邪之力。此法宝算不上罕见,但也是上乘宝贝,若非虞暄家世浑厚,断然不会这么大手笔,将此物留下来。

同时,沉云欢也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虞暄故意留下的痕迹。月前他曾找过沉云欢,说师父于西北处断联,要随着前往雪域的队伍来此寻找师父。他赶路并不像沉云欢几人为了隐匿行踪骑马或是乘船,定然用了灵器一路飞来,因此比他们提前到达。

但迦萝说他是只身前往仙岩洞,显然是在此得到了他师父的消息,所以才脱离了队伍悄悄来此地。

思及此,沉云欢在腰间的香囊里摸了摸,摸出个黑玉来,稍微检查了一下。这玉是虞暄临走时给她的阴阳玉佩其中之一,当时她与虞暄达成约定,若是他遇到危及生命的危险,就立即摔碎阳玉,同时沉云欢手里的阴玉也会破碎,因此得知他遭遇险境的消息。

眼下阴玉尚是完好,无一丝裂痕。

迦萝要说的第三件事,是当下这村落里住了不少外来人,都是奔着黄金城来的,已经连续几日在仙岩洞附近打转,并且不止一方人,根据她粗略地统计,至少有四队人马。连日的探寻有了结果,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明日就会动身。

沉云欢听下来,发现这三个消息的确都是对她有用的,听完之后心中也有了计量,转而问道:“你想要什么?”

迦萝早就想好,立即回答:“我想与你们一起进入黄金城,并且我希望你能保护我的性命安危。”

沉云欢颇为好笑:“你先前还说不相信这里有黄金城。”

“的确,此前我一直认为,这里是不存在黄金城的。”迦萝的神色很认真,深色的皮肤上嵌了一双颜色较浅的眼睛,盯着沉云欢道:“但是你来了这里,我就开始相信了。”

沉云欢琢磨着,这话竟然十分受用。

她转头看了师岚野一眼。以往队伍里加入新的人,他都会在平静的眼底流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的不满,隐晦表达自己不愿与旁人同行的情绪。眼下也正是如此,他嘴角微沉,漂亮的眼睛落在迦萝身上,有些阴沉。

沉云欢扼腕道:“我是无所谓的,但是我的同伴好像不是很赞同。”

迦萝一顿,看向师岚野,顿时觉得他那平日里平和又淡漠的面容变得很是威严,令人平生骇然,不自觉被压低了头颅。她有些不甘心:“可是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吗?”沉云欢道:“我不是说先听你的消息,再权衡给出什么样的报酬。黄金城危险到什么地步,又有多少棘手的事尚且未知,我怎么知道这三条消息值不值得换我在黄金城里保你性命?”

迦萝道:“你那么厉害,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到的?”

沉云欢眼眸轻眯,对此话也觉得非常舒心:“再说两句。”

迦萝窥她神色,又飞快道:“大江南北皆是你沉云欢的威名,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对你来说是龙潭虎穴?区区一个掩埋在黄沙之下的黄金城罢了,岂能成为你的阻碍?之所以这座城在西域奇闻之中仍旧冠有神秘之名,皆是因为你尚未来过,若是你进去走一遭,这黄金城危险诡谲的传闻便不攻自破了。”

沉云欢道:“好说好说。我可以带你进去并且保你的命,但有个条件。”

迦萝心里连连叹气,心道就知道从沉云欢手里讨便宜没那么简单,但终归最后的目的是达到了,并且沉云欢所提出的条件并不算太难,她坦然顺从。

迦萝与沉云欢说完了正事,起身便要离开,临走时沉云欢叫住了她,手里拎着村民送来的衣裳,问道:“为何你们村的人给我们拿了衣裳来?”

“这是今夜必须要换上的衣裳。”迦萝道:“因为今夜是‘凶夜’。”

这名字简直一目了然,取得很直白,一听便知他们走运,撞上了当地的节日。

沉云欢问道:“凶夜是什么由来?”

迦萝正要开口解释,却忽而听闻寂静的屋中响起清脆的声响,像是玉石断裂破碎传出的声音。屋中的三人立即同时低头,朝桌上放着的那块黑乎乎的阴玉望去。

就见原本完好无损的阴玉竟然在刹那间出现裂痕,紧接着裂痕崩开,整块玉在瞬息间碎作四分五裂!

沉云欢的脸色猛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