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破败荒殿分辨善恶心

呼啸的风卷起黄沙漫天, 提供微弱照明的提灯左右飘摇,仿佛是为了响应沉云欢的话,地面的黄沙猛然形成巨大的漩涡, 方圆可见的沙子疯狂下陷, 似泛滥的河水般滚动起来。

然而沙海非河流, 不是在河底摇一摇尾巴就能搅出这么大的动静,显然这黄沙之下要么藏着庞然大物,要么盘踞着数量极多的生物。

黄沙飞速下陷, 方才被淹没的骆驼和人纷纷露出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骸骨, 大面积的塌陷让众人所站的石头也开始摇晃, 不慎被甩下高石的人还没来得及翻身,就被沙河中猛然跃出的庞大生物一口咬断了半截身子。

在所有人惊恐畏惧的注视中, 这种在沙漠下躁动的邪物露出了全貌——一条巨大的肉虫, 体型肥胖臃肿,长度可与成人相比, 有着一口锋利无比的牙齿。它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撕扯了半个身子之后又落入滚动的沙漠之中, 瞬间没了踪影。

常住海边的人都熟知, 一旦海岸急速退潮,就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快逃!!”年轻人高声嘶喊, 瞬间点燃众人的恐惧, 在狂风之中炸开, 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响起, 纷纷使出十八般武艺飞往高空。

商队里多数人都是凡民, 也并无灵器傍身,此刻要他们飞起来绝无可能,几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自然盯上了带着灵器的人, 更有甚者还胆大包天,直奔沉云欢的墨刀而来。

若是搁在从前,这人纯粹是找死,都不用底下的虫子分食,沉云欢一脚就能踢死。不过眼下思及常心艮还在边上,沉云欢只催动墨刀向后一撤,躲开了面前扑过来的人,转眼看见顾妄带着常心艮往高处飞去,置于安全地带,沉云欢稍有安心,转头给师岚野递了个眼神。

师岚野自然明白她的意图,微微颔首。下一刻,沉云欢扬起手,墨刀从二人脚下飞离,飞速旋转间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浮空在沉云欢的身边。

在她握住刀柄的刹那,火焰便“噌”的烧起来,驱散四周的黑雾,照出一片炽亮的光芒。

风沙滚滚,师岚野立于半空,身上的黑袍被吹鼓起来,那些绚烂的丝带和衣摆也有些俏皮地从黑袍下钻出来肆意飞舞,莲花金冠映衬着神火的光。随着火光四散,他身后那道高达数丈的黄沙之墙也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足以遮天蔽日的沙墙之中,密密麻麻的庞大肉虫若隐若现,在其中来回游弋,吓得众人当场失语,连尖声叫喊都无法没了力气,只顾着奔逃。

沙墙不断翻滚,已是崩塌之势,这巨大的浪头打下来必定将方圆都淹没覆盖。沉云欢持刀骤降,身体被焰火包围,落在地上的刹那,几丈高的沙海瞬间扑下来,将她堪称渺小的身躯完全覆没!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焰在沙海之中爆炸,冲高数尺,借着狂风轰轰烈烈地烧起来,只在刹那便沿着方圆急速散去。火焰在沙面上席卷,热浪扑面而来,烧得沙中肉虫疯狂蠕动翻滚,炸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消片刻,空中便涌出浓郁的焦香气息。

沉云欢被几丈高的沙海覆盖,以术法护住了自身,火焰刀刺进沙漠之中,方圆不管是大虫还是小虫皆被炙烤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待翻滚的沙海停息,她从厚重的沙层中钻出来时,周围已然一片寂静,风也停止,所有人不见踪影。

她微微皱眉,打起一束火光,才发现她所在之地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的高石也消失,不知道是被埋在了脚底下,还是她方才被卷入黄沙之中,没察觉间被流动的沙子带到了别的地方,但见四周没有一丝动静,显然意味着她与其他人失散。

沉云欢提着刀站了半晌,没等到师岚野现身,只好去摸腰间的香囊。这种前后距离超过五步就看不见人的地方,沉云欢早就考虑到了失散的问题,她手里还有那个名为“相随”的灵器,里面有一对纸鹤,能够相互感知位置。

她早在进入瀚海的时候就将另一只纸鹤给了师岚野。

她刚放出身上的纸鹤,就听见有人歌唱。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似濒死般气若游丝,时而又似愤慨拔声尖锐,所唱的曲调也充满怪异,令人听后汗毛乍起,无端觉得阴森。

沉云欢的刀未合鞘,仍握在手中,听着那忽远忽近的歌声,抬腿跟上往前飞去的纸鹤。纸鹤身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是只有持有“相随”灵器的主人才能看见的灵气,沉云欢在沙漠上留下脚印,周身都被黑雾包裹,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跟着纸鹤走了约莫半刻钟,倏尔那原本时隐时现的歌声骤然贴着她耳边响起!

距离近得仿佛连呼吸都喷在她的耳廓,沉云欢的动作比思想快得多,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反手便是一刀劈下去,却劈了个空。

沉云欢燃刀照明,就见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个人。

那人身量不算高,穿着女子的衣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从后方看去整个身形都被衣裳笼罩,看不出身体的轮廓。半死不活,令人心烦的歌声便是从她的身上传出来的。

这衣裳沉云欢眼熟,是商队中的那几个功夫了得的其中一个,先前为了讨常心艮的一碗热饭还主动与她聊过几句。

“你在做什么?”沉云欢立在原地,没有靠近。

歌声停了,前方的女子幽幽道:“你快来瞧瞧,这是什么。”

沉云欢抬步往前,不动声色地问:“什么?”

“我看不清楚,你走近些,自己看。”她道。

说话间沉云欢已经站在她后方仅有一步远的地方,眸光往下一掠就隐约从轻摆的衣衫下看见她稍显怪异臃肿的身体:“你想让我看什么?”

此时那站着不动的女子身形一晃,没再回应沉云欢的话,反而猛地将头给扭了过来。沉云欢便看见那头纱之下赫然是一张没有眼睛的虫脸,只有尖牙遍布的口器狰狞无比,完全张开之后可以看见口腔里密密麻麻成排的牙齿,飞快地朝沉云欢的头咬来!

她反手便是一刀,利落地刺穿口器,翻手往下一劈,锋利的刀刃瞬间就将这虫子从当中剁成两截,腥臭的血液溅了一身。这阴邪的虫子死得非常彻底,沉云欢蹲下去查看,才看见它身上还长了八只对称的爬行生物的脚,确认这便是那黑店的老板娘所说的,在沙漠之中能够模仿人的模样吸引生人靠近的妖物。

这种东西十分邪门,显然有着神智,不仅能变换身形,还能模仿声音与人对话,并且数量非常庞大。瀚海之中所孕育的怪物应当远远不止这种等级,怕是有更棘手的妖邪存在。

沉云欢看见旁边的沙地埋着被吃空了脏器的女子,随手施了个诀法用黄沙彻底将她埋住,而后砍下这邪虫的脚,剔出一节趾骨带上,继续追着纸鹤去寻找师岚野。

寻找师岚野的途中沉云欢遇上了三次这种邪虫的袭击,每次的数量都非常密集,并且能够很精准地找到她所在的位置。不过这些东西虽然有神智,却仍是低级,解决它们并不费力,只是喷溅的血液令人厌恶,沉云欢忙于找人,无暇一遍遍清理。

半个时辰之后,她在原地的高石旁找到了师岚野,以及半靠在石头上晕过去的常心艮。

沉云欢这才知道师岚野为何没有去找他,毕竟这黑雾和瀚海对他来说算不上迷宫,不需要用纸鹤这样笨拙的方式寻人。之所以没等到他,是因为他在此地守着常心艮。

她快步走过去,这一身的血污,便是师岚野平日里习惯了干活也不由得往后撤了半步,下意识避让。沉云欢马上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但还很是体贴地停在两步外,急匆匆地问道:“她怎么了,受伤了吗?不是让顾妄看顾好她吗?”

师岚野回答:“为了救人从剑上跳下来,不是受伤,是力竭。”

沉云欢蹙起眉头,看着闭着眼睛陷入昏迷的常心艮,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但不用看沉云欢也能猜到那是一张如何苍白枯瘦的面容。分明自己都形容枯槁了,竟然还在这种时候跳下来救人,沉云欢大为不赞同,转而对师岚野道:“希望你能在她醒来之后适当责备一下这种愚蠢的行为。”

师岚野望着她。

沉云欢又道:“不过不要说是我授意的。”

她俯身,想将常心艮背起来,但又想起自己身上不少血污,便让师岚野代劳。既然与其他人失散,在此处停留也没有意义,沉云欢持刀护行,让师岚野带路,两人继续向前。

往前行了约莫几里地,在沉云欢解决第六次邪虫的群攻之后,师岚野带着她停在一座破败的大殿之前。殿前的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沉云欢以神火点上,在黑雾之中尤为显眼,同时也照出着大殿的轮廓。

这座建在瀚海之中的大殿有着非常突出的西域风格,看起来不像是供奉着神像之地,反而像用于祭祀所用。殿门已经十分破旧,但勉强能遮蔽风沙,推门而入,就见殿中有一方不小的白玉池,两边则有半人高的蛇像。

虽说这地方看起来荒败不堪,还立于风沙卷积的沙漠之中,但池中的水却颇为清澈干净,沉云欢倍感惊喜,上前细细检查一番,发现这是因为两边的蛇像里都放着灵石,尽管是许多年前留下的东西,但现在仍保持效用,所以才维持着池水的干净。

沉云欢被血污泡了满身,见到池水之后一刻也忍不了,立即就要下水冲洗。师岚野默默将常心艮放在墙边,转身出了大殿,反手关上殿门,站在外面充当起门神。

进入瀚海之后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艰苦了,毕竟几人还为了隐藏身份不可乱用灵力,沉云欢已经好几日都没有正经清理身体,而且比起术法清尘,她现在更喜欢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消弭身体的疲倦。

池水本是冰冷无比,沉云欢入水的瞬间施展神火,将一池的水烧至适宜的温度。她解开了发上的长辫,脱得赤条条一个,在偌大的池子里来回畅游,很快雪白的皮肤就被泡得红彤彤,连脚趾缝都不放过,洗了个干干净净。

池岸摆放着师岚野身上的黑袍,她爬上岸之后以灵力甩尽水珠,将宽大的黑袍披在身上,抓了根丝带往腰间一束,卷着波浪的墨发绸缎一样披在身上,热水泡红的脸带着几分满足的倦怠,衬得整张脸昳丽漂亮。

“你想蹲到什么时候?”沉云欢忽而一抬脸,精准地与上方藏在暗处的眼睛对上视线,冷声道:“下来。”

一声轻响,那人就从房梁上爬下来,低着脑袋瑟缩着肩膀,怯弱道:“抱歉,我方才听到外面有声音不知来人是谁,所以才慌张地躲起来,后来又见你在洗……”

沉云欢看着面前的人。这少女身量不高,因此低着头的时候能看见她的发旋,有两个。民间俗话,说是有两个发旋的人心眼多,大多都不是好人。虽然这本身是一种谬论,但沉云欢每次瞧见这发旋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起来。

“这里没有旁人,别装了。”沉云欢打断她的话。

迦萝一怔,惊诧地仰起脸,畏惧地看着沉云欢,像是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门轻响,师岚野推门入殿,手上拿着已经被他擦拭干净的墨刀,淡漠地扫了迦萝一眼,并不为她的突然出现所惊讶,显然也是早就知道她蹲在房梁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沾沾自喜,认为将我们这些愚蠢的外来人耍得团团转?”沉云欢缓步走近她,身量的差距让她的眼神有些居高临下的傲慢,另带着不可忽视的锐利杀气。

迦萝害怕地发起抖来,眼睛盈满水液,颤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未如此觉得……请不要杀我……”

沉云欢哼笑一声,忽而伸手,动作堪称温柔地从迦萝的脖子处勾出一条线。那线上坠着一块苍白的骨头,小巧玲珑,上面还覆着一层油润,显然经过精心的风干和处理。

沉云欢状似好奇地问:“这块骨头,你进瀚海的前几日都没戴,为何今夜突然戴上?”

迦萝瞳孔骤缩,浑身一震,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鲜少拿正眼看她的人,竟然会发现她突然往脖子上戴了东西。

沉云欢抬手,指尖捏着一块与迦萝脖子上一模一样的骨头,道:“说来也巧,我也有一块相同的骨头。只是我将它揣在身上之后,莫名遭受了六次邪虫的群体袭击,你说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