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之中不见天日, 可见度极其低,几乎是一踏进去就看不到踪影,寻常灯盏起不到半点作用。好在商队的人准备充足, 带了一种能燃烧的果子, 置于提灯中, 所散发的光芒能够提供照明,只是光芒不算明亮。
整个队伍都保持着“一”字形,领头和最后的骆驼脖子上都戴着铃铛, 行路时铃铛一晃, 声音能传得老远, 在寂静之地回荡。为了保持队伍的状态,每隔十二个时辰则必须停下来休息, 替换守夜, 且骆驼要轮换着坐。所有人准备的东西和食物都足够,因此不在意在黑雾中行走多久, 只要保证每个人的精力充沛,能够随时应对突发状况便可。
商队的领头人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 性子很是稳重, 面上少见笑颜,但事事安排妥帖, 有着非常多的外出行商经验。他身边跟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 逢人便笑, 仿佛知识渊博, 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任何话题都能接话,十分擅长交际,并且一刻不停歇致力于跟队伍中的每个人打好关系。
商队中还有几个年轻人, 冷面肃容,后腰和大腿外侧都别着寸长的短刀,脚步轻盈似猫,身手了得。没有入道的凡人,往往会在身法上下足了功夫,因此不少能人异士的身法远超仙门弟子,在这种诡谲的地方,反而比仙门之人更好施展身手。
除此之外,另有一伙闲散的江湖侠客,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灵器,裸露在外的皮肤多见伤疤,显然也是经常出入险地。沉云欢只是将这些人匆匆扫一眼,就能在心里估量个大概。这些人身上都披着风霜,非是等闲之辈,与之相比,沉云欢几人就显得更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
沉云欢自不必说,她的状态过于轻松,劈开门后莽撞地进入黑雾之中,让人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从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了鲁莽行事,不知所谓的印象,因此后来赶路的几日人人只当她是个被宠得一身坏脾气,会耍两下刀法的大小姐。
师岚野过于沉默,不说话时整个队伍里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便是见他扮相不凡想要上来攀谈两句的人,也都碰了一鼻子灰,得了个冷脸败兴而归。旁人看不出来,但同他朝夕相处一月有余的顾妄却是能够分辨他平静和冷脸的区别,见他心情不好,也鲜少去烦他。这一切都归功于嘴硬且死要面子的沉云欢,表面上说着根本不惧常心艮,要坚守自我,实则自出发起便不敢再往师岚野身边站,吃饭时不再需要他擦碗筷,睡觉也不再枕着他,甚至在赶路时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常心艮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
常心艮的手巧,会做饭,每次停下来休息时,别人都在啃干粮,只有她架锅烧火煮些新鲜美味的食物。沉云欢对她所会的东西“求贤若渴”般探索,得知她会做不同地方的菜肴,便明里暗里央着她换不同口味,甚至隐隐以此为傲,只准别人夸奖。有回顾妄吃了一口醋鱼,委婉地表达真实想法:“有点腥,不大合我的口味。”沉云欢立马跑去告状,并将顾妄的话扭曲成不喜欢吃热菜只喜欢啃干粮,建议常心艮接下来的几日都别做他的饭。
常心艮的针线活也了得,对顾妄笨拙地绣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针脚看不过眼,亲自上手教了他如何缝制衣裳,终于将顾妄从“先分别制作出衣领、衣袖、衣摆再缝在一起”的苦海中救出。
虞嘉木自从被顾妄发现睡觉即为修炼之后,白日里能睡觉的时间大大缩短,每当他昏昏欲睡想要闭眼时,都会被顾妄悄悄扎上一针。那一针扎的位置极为精准,能立即驱散虞嘉木的睡意,让他至少两个时辰内都无法入睡。待时辰一过,顾妄便再扎一针,因此他总是不自觉地往后脖子摸,甚至还让顾妄帮忙看看后脖子:“隔两个、时辰,就、就会痒,是为何?”
顾妄给木偶编着小辫,装模作样看了看,说:“应当是被虫子咬了一下,不妨事。”
与其他人相比,桑雪意就显得极为卑微谨慎了,许是知道自己能力低微,又或者是习惯了依附他人,进入队伍之后他主动担任起了“仆从”的角色,赶路时牵着骆驼,休息时帮忙生火择菜,甚至在顾妄低着头绣花时,任劳任怨地在边上举着灯照明,致力于伺候每一个人。他也极少说话,但与人交流时会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脸,像是长期处于被欺压的环境里养成的习惯。
总之这几人行为或是扮相都颇为怪异,商队以及那些闲散的侠客也不敢过分打扰,好在这日夜不分的黑雾还算安分,行了几日都没发生什么意外,众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今夜驻扎休息时隐约有了闲聊谈笑的声音。
沙漠的夜晚气温极低,修仙人尚能以灵力或是灵器护身,寻常凡人却只能添上后衣裳燃起火堆,抱团取暖。沉云欢闲来无事,便卖弄起自己摸骨的本事,要给身边的人摸一摸身上有没有入道的天分。
她这招练得娴熟,与先前为师岚野摸骨大为不同,基本上往手腕上一搭就能摸出此人体内有没有灵骨,周围的人排着队让她摸骨,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也懒得说宽慰的话,嘴里都是“此生无入道的可能”“长了一身无用的骨头”。见迦萝和桑雪意两个半大的少年坐在一起,她一招手唤来二人,挨个摸了摸,才发现两人根骨都不错,若是早些年入道,在修行之路当别有成就。
男女老少让沉云欢摸了个遍,师岚野坐在提灯边上,火光也照不亮他阴郁的眉眼,当他拿出锦帕要给沉云欢擦手,却被偷偷瞄了常心艮一眼的沉云欢拒绝后,气质就阴沉得像随时都要开口诅咒人。然而这模样却别有一番神性,顾妄便取下腰间挂着的木偶,悄悄在后方将木偶摆出了跪拜姿势,给师岚野磕了三个头,低声道:“阿笙,快许愿早日还阳。”
常心艮闭目休息,虞嘉木抱着剑睡得不省人事,黑雾中偶尔传来其他火堆处低低交谈的声音,气氛还算祥和。夜风寒凉,黄沙在空中飘过,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忽而说起了西域广为流传的奇闻。
黄金城的事,凡是来瀚海的人都有所耳闻,越是邪门的地方,越是能孕育天下罕见的宝贝,在这片沙漠之中,便是食脑鬼也大有用处。传闻这食脑鬼生前乃是桑家枉死的冤魂所化,所以将它们杀死后取之脑髓,便可制作效用极强的药物,售价也十分昂贵。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由此便诞生了专门进入瀚海猎杀食脑鬼的组织。
这年轻人的父亲,就曾是猎杀食脑鬼组织的一员,多次伙同他人出入瀚海寻找食脑鬼的踪迹。当然是没找到的,据说大部分食脑鬼都盘踞在黄金城里,只在特殊的日子才会出动,游荡在瀚海附近害人,他父亲时运不济,一次也没能遇上,却偶然得知了这食脑鬼的来历并非冤魂那么简单。
桑家在西域鼎盛百年,此前从未听说过桑家至宝,后来虞家人盗走宝贝几乎屠尽桑氏,捅出的篓子太大,才使得西域人人皆知桑家有个厉害的宝贝,但多数人却并不知这桑家至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神的骨头。”年轻人眯起双眼,声音压低,颇为神秘道:“十多年前虞家人盗取神仙的骨头后据为己用,被杀的桑家人皆为‘神罚之人’,所以才不得转世轮回,沦为食脑鬼这种阴邪,后来桑氏杀了作乱的虞家人,夺回宝贝,那骨头便融进了当今桑氏家主的身体,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已然修成‘半仙’,半年前他对外称自己飞升临近,便开始闭关修炼以应对飞升天劫,这才导致西域的妖邪蠢蠢欲动,再次泛滥作恶。”
沉云欢心不在焉地听着,心说这西域的宝贝也太多了,又是黄金城,又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法,现在还来了个神仙的骨头。桑家人独守西域,与其他仙门联络并不频繁,沉云欢只知陇州有八大仙门之一的崆阳派镇守,从未听说过什么要飞升的“半仙”,想来想去还是对这年轻人说书一样的内容保持怀疑。
夜渐渐深了,众人闲聊过后便开始入睡休息。顾妄收了手里的绫罗和绣花针,给木偶的辫子散了后抖了抖里面的黄沙,又给它擦了擦脸和手,再从上至下严密地裹上纱衣,照顾得极是认真细致,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完全就是疯子一个,他丝毫不在意异样的目光,将木偶揽在臂弯里,翻身睡去。
桑雪意熄了几盏提灯,只留下师岚野身边的一盏,而后蜷着身体卧在石头边,像条安静而瘦弱的小狗。迦萝与他年岁相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队伍内的处境差不多,两人竟意外地有了交情,这会儿见他孤零零蜷缩在一旁,也主动过去将外衣脱下来给他当枕头。
桑雪意低声谢绝了迦萝的好意,说话间惊动了常心艮,她睁眼瞥一眼石头边的两人,又看了看火堆旁守夜的沉云欢和与她并肩而坐的师岚野,再转头望一眼身边睡死过去的虞嘉木和揽着木偶的顾妄,像是检查谁没好好睡觉一样把人都看了一遍,这才重新闭上眼。
很快周围就再没了声音,赶路几日的安宁让所有人对这黑雾和瀚海松懈了警惕,这会儿皆沉沉睡去。沉云欢今夜负责守夜,偷偷转头看了几次,见常心艮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像是完全睡熟,这才往边上挪了挪,抵着师岚野的肩膀坐好。
这几日沉云欢的行为举止称得上谨慎,因为与师岚野睡在一起在母亲看来是“不成体统”,与师岚野分享食物在母亲看来是“无礼”,让师岚野给她擦脸擦手就更过分了,在母亲口中是“僭越”,实在是古板至极,仿佛世俗的规矩刻进了骨头里,一言一行都要遵循。沉云欢自认长大且很有包容心,没有再与她争辩,只是在她的注视下改掉了一切她认为的“坏毛病”。
“凡人上了年纪嘛,都是这样的。”沉云欢小声对师岚野说:“固执得很,什么都讲不通。”
师岚野没有应声,只是拿出了锦帕用水浸湿,而后捞起她先前那只为男女老少摸骨的手,低着头细细擦拭起来,连指缝都不曾遗漏。
沉云欢看着他的侧脸,提灯的光芒沿着他的轮廓描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实在漂亮。她道:“她尚不知你的身份,只守着那些男女有别的迂腐规矩,待西域事了,解决了她身上的难处,我一定会向她说明。”
师岚野问:“说明什么?”
沉云欢道:“说明你不是凡人,不用遵循男女之别。”
师岚野神色淡淡:“不必。”
沉云欢见他似乎这话并未让他提起兴趣,将另一只手递给他擦时又稍微斟酌了一下,朝他的耳朵靠近,轻声说:“嗯……那我就跟她说,你是我费尽千辛万苦从山上请下来的神,须得从我身上吃阳气续命,所以你我不可分离。”
师岚野手上的动作顿住,映着光辉的眼睛一转,落在她的脸上,浓墨的黑色泛起滚滚波澜,好似一下变得朦胧不清。沉云欢这话显然是十分纯粹的瞎话,这世间从未有哪个神仙需要吃阳气续命,足以见得她这谎话也编得很敷衍。
沉云欢并非不可变通之人,她只是大多数时间不愿搭理旁人,但若是她存心哄骗,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是能说出口的,因此她的话不可尽信。
但是沉云欢有时候又实在狡猾,她会用非常认真的神色说出不曾放在心上的诺言,导致连神明都难以分辨真假,经常被蒙骗。
可她又不一定次次都是谎话。
师岚野低着头在她的掌心擦了又擦,“你既说了,就应该做到。”
“当然啊。”沉云欢答应得理所当然。
师岚野的眼底有些轻浅的笑意,那是他心情极度愉悦时会表现出来的情绪:“好。”
这位架子很高的神明很吝啬自己的情绪,所以沉云欢鲜少在他脸上看到笑意,一时观察得认真,动作敷衍地按住心口,压住里面又开始猛烈闹腾的律动。
“咳咳。”一声轻咳传来,沉云欢像惊弓之鸟,飞快将自己的手从师岚野的掌中抽出来,转头向常心艮看。见她仍闭着眼,仿佛刚才那一声咳嗽不过是吃了口风,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这才松一口气。
她将披在外面的黑袍脱下来,起身走去盖在常心艮的身上,待再回来的时候便直接躺下,头枕着师岚野的衣袍,打了个哈欠:“我守下半夜,到时辰了叫我。”
师岚野垂下手,宽大修长的手掌盖在她的脸上,遮住火光照着的眼睛:“好。”
她入睡得很快,没多久呼吸便平稳,周遭彻底静下来,除却燃烧的火焰噼啪炸响,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师岚野静坐半晌,忽而偏头,看见常心艮面具后睁着的双眼。
她眸光沉着,正以一种漫长且宁静的姿态凝望着睡着的沉云欢,察觉到师岚野的视线后才微微抬眼,对他对上目光。这双枯败的眼睛,只有在注视着沉云欢时才会染上一点点微光,待看向别物又变回空荡荡的死寂,毫无生机一般。
她冲师岚野微微颔首,仿佛替自己这个无礼且不知分寸的女儿表示歉意。
黑雾之中没有日月的光辉,仿佛世间万物的变化在这一刻停滞,让人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生出时间可以永恒停留的错觉。常心艮长久地看着睡容恬静的沉云欢,好似能跨过十数年的光阴瞧见当年那个总是缩成小小一团,依偎在她身边的幼崽。
商队的领头人手里有个计时的灵器,是个沙漏,时间一到他便会吹响哨子,提醒守夜换人。沉云欢睡了两个时辰就醒来,闭着眼睛不愿起身,本想等着哨声响起或是师岚野唤她再动身,却不想突然感觉到师岚野身体动了。
她立即睁眼,坐起身时手也按在刀柄上,低声询问:“怎么了?”
师岚野与她对望:“为何这么问?”
“你方才动了一下。”沉云欢道。师岚野不是凡人,没有坐久了就浑身刺痒的毛病,他可以像一种被供奉在庙台上的石像,保持一个姿势到万古洪荒,因此这微弱的一动在沉云欢看来就很不寻常。
果然,就听师岚野说:“我听见流沙响动。”
沉云欢当下站起身,将提灯高举,喊道:“别睡了,都起来!”
她这一嗓子不算大,却在寂静的沙漠里极为突兀,将人惊醒了大半。白日里忙着赶路,仅有夜晚这点时间用来休息,因此沉云欢的叫喊立即引来部分人的不满:
“我才刚睡着。”“吵嚷什么?别大惊小怪。”“发生什么事了?!”
“有东西在我们脚底下!”沉云欢才刚将这话说出口,就觉得脚下的黄沙猛地一陷,吞没了她的脚踝。上一刻还睡死的虞嘉木陡然睁开双眼,祭起长剑飞至半空。顾妄也一个翻身跃起,两只手分别抓住迦萝和桑雪意的后脖颈攀上石头,扬声喝道:“大家注意脚下的黄沙!”
他的反应和提醒已经足够快,距离师岚野听到黄沙响动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众人意识到不对也是立即起身,却不想还是有一人像是踩空般,身体猛地陷入了黄沙之中,沙子没过腰身,他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
边上的人迅速伸手抓住他,大喝一声将他提起,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头皮炸开,脊背发麻。就见方才陷入黄沙一瞬的人,整个下半身竟皮肉全无,甚至连白骨都啃食得千疮百孔,像是在一刹那被万千虫子蛀空。
“爬上石头!!”商队的领头人经验丰富,立即号召旁人动身。这几日他们每次夜晚驻扎都会选在石头旁,显然对此状况早有防备。脚下的黄沙在顷刻间化作流水,完全没了下脚之地,卷着地面上的所有东西往下陷,所有人拿出看家本领躲避,有些借以灵力腾空,有些则飞快爬上石头,没反应过来或是不走运的,瞬间就被黄沙吞噬。
沉云欢将墨刀悬空,推了师岚野一把,叫他踩上墨刀腾空,继而自己纵身一掠,一把抱起常心艮,三两下跃上高石。这石头的面积不算大,队伍人数众多,难免在石头上争抢起来,推搡间不慎殃及迦萝,一肘子将她打翻在地,滚入黄沙之中。
沉云欢刚站稳,便照着争抢的两人后心一人一下,给踹下了石头。
常心艮沉声:“欢欢!”
沉云欢啧了一声,甩出丝带,又将二人缠住免于摔落滚动的黄沙之中,倒挂在嶙峋的石尖上。旋即她跳下黄沙,将被黄沙掩埋得只剩一只手的迦萝拽起,惊讶地发现她并未像先前没入黄沙的几人那般被蛀空身体,反而安然无恙,只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正嗬嗬喘气。
沉云欢低头望去,见滚动的黄沙之中藏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大小不及指甲盖,颜色与黄沙完全相同,能够完美地融入沙漠里使得肉眼不可分辨。眼下这滚动的沙漠便是它们倾巢而动造成的情况,只是这些以凡人血肉喂食的虫子却并不靠近迦萝,连带着与她在一起的沉云欢也免于攻击。
沉云欢将她拉上了墨刀,便是这一来一回的工夫,埋在黄沙里被蛀空的人近乎一半,剩下的则爬上了石头或是以灵器腾空,幸免于难,而出行的骆驼和大部分行李也都陷入沙中。
“骆驼救不得了,但这些食肉虫离去后,刨一刨沙子或许还能将行李找回。”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朝地面望了望,转而对迦萝道:“这位姑娘,方才我见你似乎不受虫子的攻击,不知是用了什么妙法?”
迦萝惊魂未定,没理会此人的问话。
却又听另一人厉声道:“我们行了几日都无事发生,怎么今日突然遇到这些东西,你究竟以什么方法躲避这些邪虫,还是这些东西根本就是受你驱使,还不将实情速速招来!”
迦萝被这厉声吓得身子一抖,抬眼看见周遭的人皆以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若是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便势要从她身上刮下来一层血肉似的。她先是看了看桑雪意,见他正瑟缩着肩膀,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不敢抬头,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沉云欢,“我没有驱使这些虫子……”
沉云欢低眸看着她,并不说话,从下方看去那眼神有些漠然,像是与其他人一样等着她的答案。
迦萝无法,只得道:“我的村落生长着一种奇异的果实,沙漠里的邪虫很讨厌那些果实的味道,所以才没有攻击我。”
此话一出,众人也都听得出她身上涂抹了那种果实的汁液。她分明一早就知道却没有出言提醒,害得队伍里的人折损了一半不说,连行路的骆驼也全军覆没,于是众人纷纷斥责起她的自私。
商队里有几个身手了得的亡命之徒,狠辣道:“要我说,合该将你脖子割开,沿着周围洒一圈血,大家都能安全了。”
有情有义的侠客立即冷笑道:“这种泯灭人性的方法也能说得出口,谁知道队伍里是不是悄悄混进了几个披着人皮的妖邪。”
临时组建的队伍,在没有危险的祥和时期尚能闲聊两句,摆着笑脸客套,一旦遇到点事儿,马上就会撕破脸皮,不过三两句话就吵得不可开交,堪堪到了要动手的地步。
顾妄在的位置正夹在两伙人的中间,若是动起手来,他怕是头一个被踹下去,不得已出面劝道:“各位稍安勿躁,还是齐心协力渡过眼下的难关为好。”
商队的领头人道:“这些食肉虫数量多得数不胜数,无法消杀干净,但也不会离开沙子,我们只需要在高处静等着它们离去便可。”
“非也非也。”顾妄轻轻摇头,道:“诸位请看此人。”
他抬手,指向沉云欢。众人的视线便跟着望去,就见沉云欢半蹲在墨刀之上,微微蹙眉,双眸认真地凝视着不断翻滚的沙地,仿佛对那些人的争吵没有半点兴趣。
顾妄道:“我知道诸位对这位颇为看轻,但还是容我提醒一句,一般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代表着大麻烦要来了。”
话音落下,还不等众人露出不屑的反应,却见沉云欢忽然站起身,拽着迦萝的后领子将她一把扔到虞嘉木的剑上,继而沉声指挥:“顾妄,带着常姨和桑雪意从石头上离开,往高处飞。”
顾妄长剑出鞘,在空中旋转腾飞,悬空于身前。他一边对常心艮做出了请的姿势,一边问沉云欢:“状况如何?”
“我听见下面有巨大的声响。”沉云欢道:“这些虫子是被它们所恐惧的东西逼到地面上的,黄沙之下,有更为庞大的种群在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