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次的行动, 影响的不仅仅是水埠公社和五公山这两个公社,而是周边的公社全都影响到了。
这个时候走亲戚的原本就多,尤其是挑堤坝的时候, 很多都是公社与公社,大队与大队, 分配到同一条堤坝, 中午吃饭的时候, 认识的人相互之间就坐在一起聊天,说到水埠公社和五公山公社那边严打‘流氓罪’的事,山里与更远的属于别的县市的深山里的人家也有亲戚往来, 或是进山打猎遇到了,或是进山做别的什么事遇到了,相互之间都会说起, 一来二去的,就传开了, 连带着周边公社的风气都跟着一清。
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就在临河大队还在为‘流氓罪’为上山下乡的女知青们的处境在想办法的时候,国际上同样正在发生一件大事, 华熊两国的关系再度恶劣,两国的边防兵在珍宝岛再次发生了冲突,熊国用冲锋木仓对华国边防进行扫射, 到三月初, 更是出动了军事指挥车、装甲车在边防展开了战斗。
华熊两国在边境上的冲突, 最直接的影响, 就是又有一批曾经和熊国有过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一批人,被打成了‘黑/五/类’分子,下放到了各地最贫苦的地方,蒲河口农场也再次迎来了一批□□/分子。
许明月作为还兼任着的蒲河口主任, 自然是要去蒲河口坐镇的,接人倒不需要她亲自去接了,直接安排周宗宝去。
许凤翔还在临河大队带着晁立伟等十几个知青,还在进行每周一次的游街和批斗行动,并且把这事尽量传的更远,让更多的当地人和下乡来的知青们,知道水埠公社对于‘流氓罪’这事零容忍,知青们虽是外乡人,但在本地收到欺凌与迫害,并不是没有人替她们做主。
这次下放到蒲河口来的罪犯一共有十六人,除了下放到蒲河口劳改农场的,还有几个人居然是下放到江家村的。
这是许明月自孟福生后,第一次见到有走资派的下放地点不是劳改农场,而是指定到某某大队某某村的。
许明月刚安排好这批人在蒲河口的事,就又被叫到临河大队。
江建军和许红桦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下放到蒲河口的几个人,按道理来说,他们下放来了,就是犯人,得关在牛棚的,可真正的牛棚里可都关着牛,把他们关在牛棚,牛住哪儿?
也不能把他们放在临河大队的大队部里,大队部那么好的房子,让他们住在大队部,那是下放来了,还是享福来了?
更关键的是,这七个人里,居然还有一个老人姓江,居然就是早年江家村出去当兵打仗的,全村人都以为他人没了,没想到他不仅还活着,还以这种方式又回到了江家村。
江建军来荒山找她时,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还不敢对外面说,让其他人也知道。
江姓老人的身份,连许红桦都不知道,这些人身份太敏感了,江建军也不敢告诉别人,只在慌了神的时候私下告诉了许明月,毕竟许明月是他弟媳的亲姐姐,哪怕她姓许,应该也不会害他,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他也看出来了许明月对待蒲河口那些有本事的下放人员的态度。
许明月原本只以为是普通的下放人员,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这一层,忙问他这是都有哪些人知道。
“现在只有我和你,还没找他的亲人验证。”
许明月只让他尽快叫人去一趟吴城,把他爹江天旺喊回来。
“山上采石场不是有间石屋吗?先把人送到山上的采石场去,要是有人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容易找到那地方去,他们身份敏感,平时就让他们在山上采石场捡捡石头,别到下面来。”
临河大队自买了小四轮的拖拉机后,不论是修建堤坝还是修建养鹅场、养鸡场的速度都快起来了,拖拉机的运输不光节省了很多原本运输上的人力,还极大的加快了运输和修建上的效率。
江建军只是一时慌了神,被许明月这样一提醒后,立刻想起来山上还有这么一块地方,忙将几个人送到山上采石场,村里好多人甚至都没见到这些人,就被送到山上去了。
山上采石场边上的石屋有两处,一处距离采石场较近,是近两年新建的,全部都是水泥砖瓦结构,红色的房子,倒也不大,一间四十平左右的屋子,边上一个二十平的小屋做厨房,距离这处小屋五百米,靠近竹林的地方,还有一处石屋,这处石屋面积要小一些,只有一个四十平左右的石屋,石屋内厨房、堂屋卧室都在一个房间,有些类似许明月刚穿过来时,看到的许凤台家的土坯老屋,这个石屋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要防山上的虎狼等野兽,屋子下面全都是坚硬的石头建成,只有最上面的部分是土坯砖,屋顶也不是瓦片,而是茅草。
干旱那几年,许明月提出山林防火这个提议时,大队部在江家村在一家孤寡中,选了以为青年男子,成为了山上的守林员,刚开始他住的就是这里,后来临河大队有了拖拉机,拖拉机每天早上开始,就要装满石头,或者瓜子片,石粉等建筑材料往山下拉,为了看守采石场的工具和拖拉机,就在距离采石场不远的位置重新建了个砖瓦屋,现在那孤寡的一家人就搬到了红色砖瓦屋来住,原守林员的石屋就空下来了。
许红桦便是将这七个人,送到的便是这座建了有近十年的石屋内暂住。
第二天江天旺就回来了,去见了那位江姓老人,还带上了江姓老人在村子里的亲人。
说是亲人,也差了两代人了。
江姓老人已经五十多岁,外表看着像六十多岁,这边人寿命本就短,平均寿命四十多岁,能够像老校长一样活到六十多岁,就已经是少有的长寿之人,加上老人当初出去的早,回到村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认识他,更不记得他。
江家村倒是还有几个子侄辈记得家中长辈和他们说起过家中曾有他这么一个人,不过十来岁就跟着出去打仗,都以为他死在了战场上,还在他父母的坟墓旁边,立了个衣冠冢,清明、年三十都会祭拜,现在告诉他们,他们以为早就死了几十年的老叔,不仅没死,还回来了,以劳改犯的身份回来的!
这件事还不能宣扬出去,不然要是被外面人知道了,说不定小半个江家村都要倒霉,毕竟都是沾亲带故的。
江天旺回来确定了事情真伪后,不由夸许明月事情安排的好,“以后就别让他们下山了,就在山上待着,也别让村里人去接触,平时没事就让他们去捡石头,割牛草!”
他加重了‘割牛草’这三个字!
捡石头的活毕竟还是太重了,它不光只是弯腰捡石头,是要先把从山体炸下来的石头捡到木质推车中,光是这个过程就十分的危险,因为山体上随时可能有石头滚落下来,哪怕山体上的石头暂时不会滚落,炸开的山石滚落在下面的山石,在捡石头的过程中,有时候不知道撬动了哪颗石头,就会导致上面原本安静好似安全的石头集体向下滚动。
跑得快还好,要是动作慢一点,就可能被滚下来的石头砸到。
之后的推一车石头进入切割压碎机进行压碎,更是重体力活,因为是在山上,推着装满石头的木车去碾碎机那里,是一个下坡,拉车的人必须用力扯住木车的两只手把,既要维持车身的平衡,又要空车车轮向下滚动的速度,还要精准的将一车石头送到碾碎机旁。
哪怕只是看起来最轻松的,用铁锹将石头送入碾碎机里,都是非常沉重的体力活。
这群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往上的老头儿老太太,哪里干得了采石场的重活?相对而言,割牛草的活就要轻松的多。
江天旺还跟许明月借了张医生,悄悄带张医生到山上给那几个人看了身体,都是在城里就受过不小的折磨,情况都不太好,也幸好许明月有药,他们又大多是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要是真把他们放在采石场捡石头,怕是没多久就要被繁重的体力活给折磨没了。
许明月也趁着江天旺回来和他江天旺说了,想在蒲河口农场的卫生所,搞一个手术室,缺少医疗器械和抗生素类药品的事。
江天旺也知道了许明月怀孕的事,以为她是担心年龄大了,生产不易,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那老栓头的家属,前头生了六个女儿,四十多岁还生出来个儿子,你才多大?不用担心,再说你都是公社书记了,在吴城医院有指标的,手术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我都给你安排好!”
许明月没说是因为临河大队多了两个怀孕女知青,其中一个孕相还十分不好的事,只对他说:“现在我们临河学校也有了,厂也有了,就差医院了,我正在荒山建卫生所,想让张医生给我们临河大队多培养几个医生出来,到时候我们大队的人看医生,就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吴城去了。”
江天旺现在是副县长,想的都是发展整个吴城的事,但对于许明月提出的给大河以南建卫生院培养医生的事,依然很重视。
只要是出生在大河以南的人,就没有不对大河以南过去的交通、教育、医疗这些事费神过的。
他点头,见她一直待在临河大队,水埠公社几乎成了许金虎的一言堂,老江看着心里又不舒服了,忍不住挑拨两句道:“这事我放在心上了,你现在是公社书记,公社这边的发展还需要你多上心,不能把担子全都抗在老许一个人肩膀上啊,也要多吧心思放在大河以东!”
就差没明着说,赶紧到水埠公社里待着,和许金虎夺权吧!
要不是许明月现在怀着孕,身体不方便,江天旺说什么也要多撺掇几句。
走之前,他还忍不住拍拍许明月的肩,语重心长地对她保证道:“你也不必怕许老虎那家伙,河东那块怎么搞,你回头跟我说,只要是你提出的意见,我在吴城能提供帮助的我绝不推辞!绝对支持你!”
不论是在他看来,还是周县长看来,许明月的性子都比许金虎要好拿捏的多。
许金虎那就是一头凶恶的老虎,搞不好就会反噬了他们自己,但许明月都被他们看做是自己人,提拔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今年因为边境冲突的事,使得今年开年吴城乃至全国批斗之风更甚了,很多根本就没有留过学,只是在前几年华熊关系交好时,一些熊国专家来华,相关接待的人员,都跟着倒了霉,这些人有些只是家里有相关技术的外文书籍,甚至因为一些技术的问题,和熊国的专家们有过通信,这些因为技术问题或者纯友谊的外文书籍和信件,全都成了他们的罪证!
可这些书,全都是目前国内一些稀缺的机械类、技术类书籍,他们之前不曾留过学,又怎么会轻易毁去?
你不毁,有人帮你毁。
现在正式华熊关系最恶劣的时候,吴城、包括市里、省城,都疯磨了。
吴城那边事情多,他在江家村还不能久待,以免惹人怀疑,把革委会的刘主任再招来,只能将事情交给江建军和许明月两人,他人就匆匆嘱咐了江建军几句,赶回了吴城。
许明月也趁机让张医生在山上照顾那群人的时候,在竹林里挖竹笋,摘蕨菜头,准备晒笋干和蕨菜头。
蕨菜的采摘周期非常的短,发芽也非常的快,冬去春来,在其它植物才刚开始发芽的时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长满了山头,要不趁着此时干净将它们采摘了,不到一周时间,它们就会舒展它们的叶子,成为了山上的野草,再也不能吃了。
这些身体刚经历了非人折磨的七个老头儿老太太,以为下放到乡下,就要和前几年被下放的人一样,开始在乡下劳作,没想到分给他们的第一份工,居然是去摘蕨菜头。
一竹篮一竹篮的蕨菜头和笋干被张医生用小推车推下山,送到许明月家,然后焯水,晾干,不过数日间,许明月和张医生两人便收拾出一大包笋干和蕨菜干出来,放在蛇皮袋里,笋干里面藏着一封张医生写给她兄长的信,和几粒来自几十年后的特效退烧药,上面再放着两条腌制过晒干的大鲤鱼,一袋子小鱼干。
许明月其实很想让张医生的兄长也来这里的,可惜她没有那个能力和权利,大老远调一个‘劳改犯’到这边来,这里只有一个张医生,她一个人要蒲河口、临河大队两地跑,终究还是太少了。
江天旺回到吴城,就和周县长说了许明月想在临河大队开办一个卫生所,需要一个手术间的事。
周县长是全面负责吴城经济这一块的,江天旺作为副县长,现在的主要职能是协助负责经济,协助分管县医保局、卫生健康局、县经信局等。
他刚来升任吴城副县长没多久,很多事物都是周县长分摊下去,再协管。
好在他是从基层任事上来的,做事的能力是有的,医疗器械不全、药物不够,吴城里很多不全面的东西,就要他去市里、省里去申请,去要,对于这样的事情,江天旺都做习惯了,几乎是能够给许明月弄来的东西,一个多月的时间,陆陆续续都给她送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江天旺的话,让她如果在能力范围内,看能不能在水埠公社也搞个卫生所。
许明月的回复就一句话:缺医生,缺医疗器械和药材,让他有办法的话,尽量下放一些医疗人才过来。
现在是六九年,距离十年结束,还有七年时间。
江天旺叫人送来的东西,也只够临河大队一个卫生所用而已。
卫生所的建立需要时间,知青点就成了暂时的卫生所,江天旺送来的东西也都陆陆续续的搬了进去,张医生也从蒲河口那边带过来不少草药,邻市扩充临河大队的药房,之前不敢去蒲河口卫生所看病的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的人,知道临河大队在荒山建了个卫生所,日常有病硬扛着不去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来到临河大队的卫生所看诊,过去荒凉的荒山,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不光是荒山热闹了起来,随着春天到来,气温升高,建了大半年的养鸡场和养鹅场,也终于迎来了第一批鸡苗和鹅苗的入住,由于是第一次大规模的养鸡、养鹅,养鸡场养的鸡苗和鹅苗并不算多,张医生日常除了要给人看诊外,同时还兼任了给鸡苗、鸭苗、鹅苗配制防疫的草药的兽医工作。
也亏的许明月家前世就是开养鸡场的,很多土方她都知晓,张医生只需要配药就行了。
许凤发作为已经研究饲养鸡鸭有几年的人,他去担任了养鸡场和养鹅场的厂长,同时养鸡场和养鹅场也开始了招工。
之前没有考上临河小学教师工作的知青们,听到养鸡场和养鹅场的招工信息,全都跑去报名了,他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饲养鸡和鹅,马上就是春耕,等秧苗长成青绿色,之后就要开始插秧,他们只要想到蚂蟥趴在他们腿上吸血,拽不下来的时的场景,就头皮发麻。
第一次做厂长的许凤发,过去只有过几年的记工员经历,对于管理,他什么都不懂,捧着个本子就去问许明月。
对此,许明月也只有一句话,“会读书写字算术者优先。”
只有在各个厂最开始招工的时候,就明确需要能写会算的,才会促进当地更多的人把孩子送到学校去读书写字。
哪怕许明月给山里孩子免费送糠米,男孩子免费入学,但实际上在本地依然有很多家庭是不愿意送女孩子来读书的,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给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啊?还不是给别人家读的?”
好似给女孩子读书,就是自家吃亏,给女孩的未来婆家沾了便宜。
第一批招的人也不多,总共只有七个人,一个会计,两个负责清扫鸡舍和鹅厂保洁工作的人,四个饲养员。
在招饲养员的时候,还没通过考试呢,就有人推荐了一个江家村的老头儿,说他养过鹅,他鹅养的好。
本地应该靠水,养鸭养鹅都十分常见,但真正养的好的,又不多了。
可惜,老头儿因为不识字,只能当清扫鸡舍的和顾问,即使是清扫鸡舍的活,也是他人想抢都抢不到的,毕竟清理工作和田里工作,哪个更繁重大家都知道。
能写会算是这次招工的硬性标准。
不论是招会计,还是招饲养员,都是要通过考试的,因为饲养鸡、鹅,每天都是要根据鸡、鹅的情况,填写报表的,要及时的淘汰病、弱、残的鸡和鹅。
报名的人出奇的多,不光是知青们想有工作,村里的百姓们也都想要工作,只要考上了养鸡场养鹅场的饲养员,平时就是照顾鸡、鹅,就能有十个工分拿,这么轻松的工作谁不想要?
一户人家中,一个正在低着头剁着小鸡草的小姑娘,歪头看向身边正在晾晒衣服的十五六岁的大姑娘:“阿姐,养鸡场招工,你去考吗?”
小姑娘眼睛不大,脸颊上两坨干燥的红,她的手指上都是冬季冻疮后留下的印记,“阿姐,我觉得你去考,肯定能考得上,咱家的鸡、鹅被你养的多好!”
她们因为是家中女子,自小家里的家务活,饲弄养鸡养鹅之类的活,都是她们在做,家中男娃反而做的极少。
不光是他们一家,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这种情况。
正在晾晒衣服的女孩手顿了一下,“要能写会算哩,我才读了一年小学,能行吗?”
“咋不行了?”剁小鸡草的小姑娘急了:“你至少还读过一年小学,好多人连小学都没读过呢!我就问你,你会写字不?”
这就是女孩不自信的地方了,一年的小学生涯,让她把常用字都会认了,就是写起来有些困难。
小姑娘围绕在女孩的屁股后面:“要我说,咱们村的鸡,都没咱家养的好,人家的鸡冬天都不下蛋了,咱家的鸡冬天还下蛋呢!”
大些的女孩犹豫。
她去年十五岁,刚好赶上临河小学上学的最高年龄限制,读了一年,今年虚岁十六了,家里要给她说亲了,想把她往炭山那边说亲呢!
可她要是考上了饲养员,那还咋说亲?说了亲嫁到别的村别的大队去了,还能当饲养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