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 可以看的热闹太少了,可以有的娱乐活动,除了唱/红/歌, 就是看电影,可山边上的农村百姓, 哪里有看电影的机会?他们甚至连水埠公社有电影院都不知道。
现在看到这样稀奇的热闹, 出来看的人可不就多了吗?
知道这人是罪犯, 还拿地上的泥团子砸跪在地上的山里男子的,有瓜子皮的,就往他身上丢过年刚炒的南瓜子皮。
至于传说中的臭鸡蛋之类, 嗐,哪家的鸡蛋不卖钱不补身体,还能等到放臭?也有想用石头来丢山里男子的, 都被民兵们制止了:“砸死人可是犯罪,咱可以丢些泥团子出出气也就得了, 石头是不能砸的!”
这个男子属于犯罪未遂,挑个几年石头也就罢了, 罪不至死,当然,如果他运气不好, 赶上严打, 被枪毙了, 那也是他活该!
就这么一路走, 一路批,一路斗,山里男子从刚开始的害怕惶恐,走到最后, 整个人已经木呆呆的了,双目无神,脚步蹒跚。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娶个媳妇,想有个媳妇生儿子,怎么就十恶不赦了,怎么就恶臭乡邻几十里了,今后还有谁会给他说媳妇?
可一路上,民兵们念他的罪名,也让他对‘流氓罪’有了深刻的印象。
原来,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结婚是不能违背妇女意愿的。
原来,妇女也是人,是不能抢回家的,要争得人家同意,要请媒人正正经经的晚婚才能生娃娃的,不然就是‘耍流氓’,要被抓起来批斗、挑石头,要被枪毙的。
想到被枪毙,他不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原来,并不是随便抓住一个女人,让人看到他和她好似在亲热,女人就能成为他媳妇儿的!
不光是他知道了,一路宣传的村里汉子、孩子们都知道了。
锣鼓还在响,老头儿和民兵们还在宣传科普:“违背妇女意愿,强行和妇女亲热的,就是耍流氓!要是被人举报,会被抓到劳改农场做劳改的!”
“咣!”
“我们公社书记是女同志,她会为广大妇女同志做主,打老婆的!抢女人的!非礼女性的!都要抓起来挑石头!刑事严重的,是要被枪毙的!”
“咣!”
于是,很多原来还不知道水埠公社书记是女人的,也都知道了。
有被打的活不下去的人,眼底突地迸发出一点希望的火苗,“公社书记是女人,她会为我们做主的!”
自临河大队的堤坝路与炭山修通了后,大河以南到水埠公社,就不再是一场天堑,她们只需要辛苦一点,跑到炭山,再走三四个小时,就能到水埠公社!
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许明月暂时还住在临河大队,都以为想要找书记做主,就只能去水埠公社。
过去,她们是不敢去举报,去告状的,没有用,不会有人给她们做主。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喊,一路批斗,等他们到五公山公社的时候,一大清早就起床,坐着拖拉机来的许金虎,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等他看到许凤翔这一群人搞出来的死动静,更是目瞪口呆,指着那锣鼓队伍,抖着手:“这这这……这谁的主意?”
他还不敢相信这是许明月出的主意,这样‘恶毒’的主意,不会是大兰子那样一个心怀百姓,一心想为老百姓创收做实事的人能想出来的,他能想到的,就是村里那些调皮的坏小子们想出来的损招。
他在水埠公社都没这么杀人诛心过!
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他实际上对批斗游街这样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正常人谁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会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震慑一些宵小罢了,他拉出来批斗游街的,还都是真的犯罪份子,但通常也都是从水埠公社街道的街头拉到街尾走上一圈,然后拉到屠宰场的空地上,再进行批斗。
会选屠宰场的位置,只因那里场地特别大,在过去公社还没成立的时候,哪里属于水埠区的牛市,猪牛羊,鸡鸭鹅之类的,都会聚集在这里贩卖。
现在这里不能买卖牛羊之类的牲口了,可偶尔还是会有山里人打了野鸡野鸭野兔之类的,没有船,找不到大河上的黑市,还是会来这里看能不能卖出去,有些馋肉的人,也会时不时的来这里看看,踩点,想寻一些肉食。
可他从未想过,拉着人,头戴高帽,身挂牌子,这样一个村一个村的走过来,游行。
看到那人身上头上砸的脏兮兮的泥土,鼻青眼肿的脸,许金虎在一瞬间都觉得,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想到许明月那极度厌恶男人家暴,强迫女性的事情,不由低声问许凤翔:“他是把女知青肚子搞大了?”
在他看来,若不是如此,不至于这样。
当地对男性的某些行为看的很轻,却对女性稍稍出格一点,不,甚至都不出格,都看的很重。
许凤翔摇了摇头,低声凑到许金虎耳边:“我们去给女知青送录取通知书,正好遇到他正在对一个女知青耍流氓。”他做了个脱衣服的姿势,“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许金虎也是知道山里男人为啥没有女人,娶不到媳妇的,一百户人家,可能就只有五户人家养女儿,养的女儿除了极少数个别是正经当女儿养大,往山外嫁的,大多数都是为了养大了能收笔彩礼好给家中男子娶媳妇,或者实在娶不到媳妇,还能拿去换亲。
但这事怎么说,过去山里实在是穷,吃不饱,没办法,生儿子多,就以为着劳动力足,别人不敢欺负。
这些许金虎是明白的,所以他也不说什么,只挥了下手,“继续走!”
他来只是完成许明月交给他的任务,并不代表他有多么认可。
他等在五公山公社的这一个多小时,也不是百等的,他女婿陈正毛早就来了,邀请他老丈人去公社大院里喝茶,三岔路口距离五公山大院不过三四分钟的路,几步就到了。
现在看他们这么搞,就喊来陈正毛:“他们这么搞,一天两天大山里肯定走不完,这事要么不搞,既然搞了就好好宣传,也让知青们承承情!”他对陈正毛说:“你这样,晚上回来我们就不回水埠公社了,你在这里安排一下,晚上我们就住在你这,明天接着去!”
徐书记见他们这么多人,知道公社大院住不下,也很乖觉地说:“许主任,要不你们晚上带些人到我们公社歇歇脚,还有石门大队,我问问石门大队的大队长,村里还有没有能歇脚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都是山里的山匪来山外面抢劫,山外面的人从来不去山里,光是跑上这一趟都不容易。
百八十个人,不说他们的住宿问题,就光是口粮问题,七八天的消耗,粮食都要消耗不少。
也就是近几年五公山公社多了一万多亩的良田,粮食多了,日子也好过了,不然光是给这些人的吃喝都成难题。
许金虎已经决定,把水埠公社除去临河大队和蒲河口的这两辆拖拉机,剩下的拖拉机都拉来,一行人坐拖拉机到石门大队,然后再进山,不然这行走速度太慢了。
之后他们这一行人又是一路走,一路往石门大队去。
也亏的他们起的早,饶是如此,等他们到了石门大队,也是上午十点多了。
许金虎无奈地吐了口唾沫:“这山路怎地这老长!”
为了快速的将山里面犯了罪的人抓出来,他们干脆分为了两队,一队人数十人,三个民兵,七个知青,带着这个男子就在山外面在山边上的各个村子迅游,批斗,宣传‘流氓罪’,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进山,要速战速决,“不然这天黑了都出不来!”
他们人多,倒也不怕野兽豺狼什么的,都带着木仓呢。
因为是第一天,他们最远只到了山椅大队,更里面他们暂时是去不了了,饶是如此,也抓到了五个人,有些人一听动静不对,就急忙往山里面躲,只要他们跑出村子,跑到山上,就像是鱼进了大海,哪怕是许金虎他们这些从小在山边上长大,山里山外他们早就跑了个遍的人,都无法找到他们。
期间,他们还把一个女知青也给带上了。
这个女知青更惨,被关在所谓的‘婆家’,连临河大队有教师招聘考试的事情都不知道,她和被带到临河大队当代课老师的女知青一样,整个大队就分下来三个知青,她是唯一的女知青,刚下乡插队没多久,就被想老婆想疯魔的男人抢回了家,如今肚子都大了,以为事情已经成定局,不会再有变化,这才放松了对这女知青的看管,让整个大队的人都出去看热闹的时候,让她跑了出来,正好就遇到了这些民兵进山抓人。
原本神色都木然了的女知青,看到他们是来抓流氓罪的,才插队来一年,还没真正被磋磨的绝望,她又怎么会真正的麻木,直接就举报了把她墙了后拖回家当老婆的男人,然后就往山崖下跳。
要不是许凤潮性情跳脱,喜欢看热闹,离的近,都不一定能拉的回来,饶是如此,他也差点被带下山崖,紧紧抓着崖边的一颗小树,民兵们合力拼命将两人给拉了上来。
那户人家还哭着求女知青:“你跳崖了我大孙子怎么办哦!你想死先把娃生下来再死!你都跟我儿子睡了,你还想往哪里跑哦!国家都把你分配下来了,就是为了给我们山里人当媳妇生儿育女的,你一个女人咋就不认命,还想着跑啊!”
临河大队的本地人还没说话,那些跟过来的女知青们就忍不住了,上前就去抓那哭嚎的婆子的脸,抬起脚就踹:“你们都逼的人家跳崖了,你还惦记着她的肚子!你儿子这是强健,是要被枪毙的!”
说话的女知青恨到直接喊破了音!
若她们当初没有串联成为红小兵,有了去临河大队的机会,如今她们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下场?
她们经过两年多的农活锻炼,一个个手上的力气都大的很,这么多民兵和知青在,被打的人也不敢反抗,只哭着跪求磕头,希望他们能放过她儿子,那种苍老、憔悴、瘦弱、头发散落的样子,无比的可怜。
可女知青们也忍不住哭。
并不是每个女知青性格都坚毅、强硬,面对欺压敢于鱼死网破,那些或先天或后天被教育的贤惠、软弱的女孩子,到了这深山里,就会成为环伺的虎狼们首先下手的目标。
这一闹就闹到傍晚,天色逐渐黑了,他们当天晚上回是回不去了,当天许金虎他们就住在在深山里,既然住在了这里,正好晚上可以批斗,于是就点着火把,召集一整个大队的人,摆了个巨大的火塘,开始了深山里的第一次批斗大队,拉着这个大队的人批斗起了那个抢了跳崖女知青的男的,按照犯罪的严重程度,先让他们自我批评,让他们自己说自己的罪行,再让山里大队的人一个个上来在他们脸上,身上吐唾沫!再诉说他的罪行
民兵们手里拿着木仓,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站在这些人的身后,让有些想要反抗的山民也都不敢反抗。
情节轻的不用反抗,一两年也就回来了,反抗可能直接被打死,不反抗还有活路。
没看把人家女知青肚子都那么大了都没用吗?过去他们眼中的免死金牌,对大山外面的人来说不管用!情节更严重!证据确凿了属于!
十几个曾经当过红小兵的知青们,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夜晚,使出他们的浑身解数,去唾弃,去辱骂,去厮打那个强迫女知青的男的,他们让全大队的人,每个人都上前朝男人吐唾沫,鼓励每一个上去举报说出男的做的坏事,连将他小时候尿床,长大了偷鸡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将他说成了十恶不赦的人!
那样的场面,别说当地人看的害怕,就连跟着一起来的水埠公社的民兵们,都不曾想,这些知青们批斗起来,比他们平时要狠十倍百倍不止。
山民们还以为他们抓了人就走了,谁知道许金虎他们在山里住了一晚上,觉得借住在山民家中也不是不行,第二天就开始带着这些人游行,到下一个大队去批斗,一天能走两三个大队,愣是让整个五公山公社所有的山民们,都知道了上面在严打‘流氓罪’这事,让他们对想要伸向女知青们的手彻底收了回去。
他们一连在大山里待了三天才回来。
这一趟,直接带回来了十九个人!其中情节最严重的,就是直接把女知青拖回家的男的和白杏所在大队的人。
光是白杏所在的一个大队,就抓了整整十二个人!剩下的大队总共才抓了七人。
许金虎直接连白杏下乡的生产大队长都抓了。
白杏大队的大队长还想带领整个大队的反抗,八九十个人人带木仓的民兵围着,谁敢反抗?
许金虎原本就长的高壮凶恶,他更明白对付这些山里人,一定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柔软的一面,一定要从一开始就蛮横的把人给吓住,让他们不敢反抗,不然一旦有一个人带头呼喝着反抗,就可能引起整个大队的人一起上!
他们进去的人虽多,可也不能真的开枪把他们都打死了!
倒不是山里风气这么好,其它大队总共就只有七个人犯罪,而是第一批来的知青们,当初已经将人狠狠批斗报复过过一次,真正的刺头都在几十里的山外挑堤坝呢!
第一批的知青们对后来的这些新的刺头和没有媳妇儿的人有了震慑,他们也是观察了许久,发现这一批知青们单纯无害,不像第一批知青们那么疯狂,才慢慢开始下手,加上这一批插队来的知青总共就二十几个人,分散到各个大队,每个大队分到的人数多的也就三四个,减去他们不能下手的男知青,体量也就小了。
有些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还在观察、观望、试探,有些是出于言语上口花花的骚扰阶段。
也只有两个人比较惨,一个是白杏,资本家大小姐的身份不知道怎么被人知道了,就成了全村甚至全大队人的侮辱的对象,一个是那男的怕下手的晚了,被别人抢回家了,就迫不及待的先下手为强,以为成了事生了娃后就没事,女知青就会乖乖在山里跟他过日子,谁知道山外面突然管起了这事。
一时间,山里风声鹤唳,不少之前有心思的人,都连忙把心思收起,原本还对女知青们动手动脚言语骚扰的人,也缩起了脖子,暂时当起了孙子。
晁立伟等知青们走到哪个大队,就科普到哪个大队,告诉山里的女人们,现在公社书记是女人的事:“水埠公社革委会主任,是公社书记的亲叔叔!对这种不听MZX的话,违背妇女意愿,迫害妇女的行为,极为的厌恶!你们要是喜欢人家女同志,就正大光明的追求,派遣媒人上门提亲,人家女知青本人心甘情愿的嫁给你们,我们管不着,但若谁使用鬼魅伎俩,强迫女知青的,正好我们劳改农场还缺挑石头的,百多公里的堤坝还没修完,你们谁想去挑个十年八年的石头,就干坏事!”
一心想要在许金虎和许明月面前博出头的晁立伟最是积极,对插队到山里的女知青们说:“你们都是上过学,是真正有见识有知识的知识分子,要是真有欺负你们的人,不要怕没人给你们做主!我们公社的书记和革委会主任,都是真正的两袖清风!高风亮节!真正为老百姓考虑,为所有人考虑的好书记!好主任!好干部!欢迎你们有事情来水埠公社举报!严厉打击犯罪分子,对欺压老百姓,欺辱殴打女知青和所有妇女的行为零容忍!”
他知道公社书记是女性后,就开始口口声声的维护女性、保护女性。
许明月虽然不在这,但他做的这些事,那些民兵总会汇报给许明月的,即使他们都不说,他自己也可以跟许明月回报嘛!
许金虎出来后就没跟着进山了,外面这么乱,许明月现在身体状态也不方便在水埠公社坐镇,他不在水埠公社,还真怕江建国太年轻了,镇不住外面来的红小兵,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许凤翔和在这次批斗事件中表现的很突出的晁立伟,就自己先回去了。
剩下的人,就由许凤翔和晁立伟带着,继续一大早起来就敲锣打鼓的进山游行批斗,夜晚打着火把回来,他们都带了木仓,饿了就进山打些野兔野鸡,他们都带了猎/木仓,倒也不缺吃的。
一连十天,搅合的深山里是鸡飞狗跳,深山里的人见他们全都经若寒颤,宛若见到瘟神一般,偏偏批斗的时候他们还不能不去,被喊上台让他们去唾骂被批斗的人时,还不能不说,不能不骂!
当然,也有人看到那些人倒下,上去报私怨的,打的比民兵们还狠,民兵们下手还有分寸,报私怨的人上去,那真的就是毫无章法,往死里打。
反倒是那些只是耍流氓还没得手的,听说只需要做个两年劳改就能放出来,那个直接抢人的,听说要挑石头十年!
山里人一听说挑十年石头,吓得哪里还敢对女知青们有半点想法?
他们本就是二十多岁的老光棍,真要挑个十年八年的石头再出来,都三十多岁,老头子了,身体也废了,更找不到媳妇了。
虽然他们都有出山挑石头换工分的经历,但都是农闲,挑一段时间,换家里另一个劳力出去,自己歇息一段时间,天天挑石头,年年挑石头,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山里不光有五公山公社的大队,更远的深山里,还有别的县市,别的公社的大队,连他们都听说五公山公社在抓‘流氓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