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宿,纯粹是姜云冉折腾景华琰。
仿佛要把过去的仇都报回来,根本不计后果。
她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点心,一会儿又要去外面赏月,怎么劝说都拦不住。
若是不答应,她就瞪着那双漂亮的凤眸,眼泪汪汪看着景华琰,说他薄情寡义。
薄情寡义景华琰:“……”
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答应她了。
怕她又要上房揭瓦,也怕她真哭了自己伤心,若非能力不够,估摸着天上的月亮都能让景华琰摘下给她。
闹了多久,就哄了多久。
这样忙忙碌碌一晚上,别说,还挺有意趣的。
景华琰并不烦闷,甚至还怡然自得,无奈他有心无力,委实摘不下月亮,只能用秋月梨哄她了。
秋月梨很甜,姜云冉也爱吃。
后来景华琰担心她出汗吹风,再得头风,只得答应了她许多无理条件,才把贵嫔娘娘安顿下来。
等姜云冉老老实实靠在床榻上小憩,景华琰倒是出了一身汗。
他叮嘱青黛伺候姜云冉洗漱,自己则去沐浴。
暖房里水汽氤氲,沉水香芬芳宜人,景华琰靠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无声笑了一下。
姜云冉自己说过,她酒量很大,根本不会随意吃醉,现在这一番折腾,也不知是真醉还是故意,总归就非要他哄罢了。
景华琰并不嫌她吵闹,反而觉得有趣。
难得看到姜云冉孩子气的一面,他自然乐于配合,甚至也跟着玩心大起。
有时候装疯卖傻,日子反而轻松。
有多少年,没这么放肆闹一回了?
景华琰自己也不知。
他只是缓缓合上眼眸,只觉得自己此刻分外放松。
数月的疲累都消散,肩膀上的压力也轻了许多。
真好。
待景华琰沐浴结束,回到寝殿,就看到姜云冉身上裹着锦被,躺在床榻上浅眠。
她脸蛋红扑扑的,睡得极为香甜。
殿阁中茉莉芬芳浓郁,显然她方才用了茉莉香露。
景华琰来到床榻边,他坐下之后,就那样凝望着姜云冉的睡颜。
不得不承认,姜云冉的意志力之顽强,心态之稳定,景华琰偶尔都自愧不如。
无论遇到任何事,哪怕是天塌下来,她都能安然处置,并迅速分析形势,做出最有效的决断。
他知晓姜云冉进宫目的并不单纯,也一直暗中谋划,他却并不在意。
姜云冉有自己的目的,却也会尽全力为他筹谋,她审时度势,聪慧果断,整个后宫,乃至前朝众人,她都是最适合景华琰的伙伴。
对于景华琰来说,姜云冉是他二十几年人生之中,唯一能寻到的同路人。
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景华琰并不贪婪,如今能得姜云冉,他已觉万幸。
所以只要她不妨碍政事,不把矛头指向他,景华琰都甘之如饴,无论她做什么都不干涉,不过问,甚至还主动把丹凤卫拱手奉上。
他竟然担心她太过锋芒毕露,招致杀身之祸。
景华琰伸出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
“你啊。”
景华琰想起她在床笫之间的咒骂,不由笑出声来。
有一次他太过分,弄得姜云冉身上到处都是,姜云冉逼不得已骂他,结果他更兴奋了。
“男人就是贱。”
怎么还越骂越高兴了?
景华琰心想,他的确有些贱。
明知道姜云冉心里装着许多事,存着许多人,而这些人中并未有他的身影,他还是一头栽了下来。
此刻他也终于明白,因何那些话本里,戏台上,恩爱情仇总是经久不衰。
直到自己动心,才终于意识到感情的难能可贵。
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爱慕,也不懂自己究竟对姜云冉的感情有多深厚,他只知道,自从她彻底进入他心中之后,他的心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作为皇帝,景华琰坐拥四海,后宫佳丽三千,但他却偏偏体会到只取一瓢饮的幸福和快乐。
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并非身体的欢愉能比拟的。
尝到了甜头之后,就再难退回到过去的岁月。
景华琰知晓因他这两月独宠,宗人府和太后都有些不满,已经明里暗里进谏过他。
可那又如何?
作为皇帝,他若不能肆意妄为,那还是去山里种地吧。
这皇帝当得也太窝囊了。
他的态度坚决,旁人渐渐不敢多言,尤其他赶在此时升姜云冉为贵嫔,朝中上下更无人敢多言。
把司务局裁撤下去之后,前朝那些结党营私,抱团行事,倚老卖老的朝臣们,气焰一下就被浇灭。
就连宗亲都能被查办,更何况是他们?
景华琰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怕史书上骂他薄情寡义,不顾亲情,他要办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因此这个时机是最好的。
等那些人缓过劲儿来,贪欲和权欲重新压过理智,又会在早朝时说三道四。
景华琰今日明明没吃酒,却仿佛也跟着醉了。
他莫名其妙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奇怪极了。
等他回过神来,自嘲笑了一声:“真是疯了。”
他呼了口气,低下头要起身,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姜云冉不知何时醒了。
她正乖巧窝在锦被里,瞪着那双漂亮的凤眸,正一瞬不瞬看着他。
景华琰抿了一下嘴唇,他浅浅勾起一抹笑:“醒了?”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眸,片刻后,她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坐在他面前。
似乎因为还有醉意,姜云冉身形有些摇晃,景华琰扶住她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温热的茉莉芬芳扑来,惹得人心驰神往。
景华琰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呼吸沉重了几分。
喉结上下滚动,只觉得寝殿中越发炎热了。
姜云冉软软靠在他怀中,仰着头,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容。
“陛下,”姜云冉的嗓子分外娇嗔,“臣妾还没谢过陛下。”
景华琰轻笑一声。
他的手向下移动,一个用力,就把她带入怀中。
姜云冉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此刻领口松散,露出莹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
再往下,就是一团柔软。
“朕就在这里,”景华琰的嗓音低哑,“你要怎么谢?”
姜云冉微微仰着头,向前靠了靠。
她嫣红的唇瓣往前一碰,就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香甜的吻。
“这么谢。”
姜云冉伸出手,搂住景华琰的脖颈,再度落下第二个吻。
细密轻柔的吻连绵不绝,景华琰身上的热度逐渐攀升。
他的大掌不自觉用力,渐渐把她扣押在自己身上,彼此之间亲密无间。
柔软犹如棉花,包裹着景华琰的心房。
姜云冉满面嫣红,似乎借着酒劲儿,才能随意放肆一回。
她的手指慢慢落到景华琰的脸颊上,仔细抚摸。
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陛下。”姜云冉唤他。
景华琰嗯了一声:“我在。”
姜云冉又唤:“陛下。”
景华琰低笑一声,他叹息着问:“怎么了?”
姜云冉的手一点点下移,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指甲在喉结上刮擦一下,带来一阵麻痒。
“唔。”
景华琰不自觉出声。
姜云冉低笑一声,她仰着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下。
“陛下,臣妾有没有说过,”姜云冉的牙齿整齐洁白,咬在喉结上并不疼,只是特别痒,“有没有说过,臣妾觉得你很俊。”
景华琰的手下意识用力,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
景华琰的声音几乎喑哑。
他的眸子比往日都要幽深,仿佛一汪深潭,要把人都陷进去,再也不能脱身。
“爱妃,你可从未说过。”
景华琰说着,反客为主,他灵活夺取了她的呼吸,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跳如鼓。
姜云冉手臂收紧,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中,与他一起在风暴中起舞。
素白的中衣微微散开,肌肤相亲,战栗窜入四肢百骸。
乌发柔顺,在烛光中蜿蜒交错,随着一声轻笑,乌发轻颤,散落在星夜之中。
“啊。”
寝殿中灯火明亮,两人之间的一切都照耀得清清楚楚。
过程是那么清晰,存在感极强,让姜云冉忍不住叹息。
景华琰托着她的腰,两人亲密无间。
“既然爱妃这样说,”景华琰呼吸沉重,“那朕也要感谢爱妃的欣赏。”
即便乌发摇曳,景华琰的话语依旧没有凌乱,气息竟很平稳。
他的眸子那样幽深,似乎要把姜云冉拆吃入腹。
姜云冉今日格外敏锐。
感官清晰,让她从一开始就止不住战栗。
可越是如此,越惹得男人兴奋,最后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
坐着一回,躺在床榻上又是一回。
姜云冉迷迷糊糊被他抱着侧过身,腿都不知道要放在何处,只能别扭地曲着。
景华琰力气惊人,即便单手揽腰,也稳如泰山,并不会让人害怕。
借着酒劲儿,胡作非为,自是畅快至极。
寝殿炎热,皆出了一身汗,最后自是一片狼藉。
湿漉漉的有些凉,姜云冉不用看,都知道床榻早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就在姜云冉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景华琰又扶着她站起身来。
她早就没了力气,只能哼着声音撒娇:“累了。”
拔步床边有一方几,姜云冉手肘撑住,努力维持站立。倒是方几摇摇晃晃,险些倾倒。
姜云冉的长发一阵晃动,在黑夜中划出彩虹光晕。
“不行,”姜云冉喘着气说,“站不稳,陛下,陛下……”
景华琰的手牢牢掌控在她腰腹上,把她整个人稳在身前。
控诉全无用处。
在兵荒马乱,冲锋陷阵后,才得到了片刻喘息。
琵琶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十面埋伏的乐曲尤为激昂。
犹如高山泉水倾落,初在林间缓慢穿行,忽然偶遇悬崖断壁,顷刻一入到底,溪水中的树叶只能在风雨中飘摇。
“唔。”
姜云冉含含糊糊说了两个字。
景华琰笑着喘息,他一口咬在她的后脖颈,犹如寻找到猎物的狼王,叼住就不松口。
“很轻了,”景华琰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轮廓,“云冉你看,很轻了。”
轻在哪里?
姜云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被他翻来覆去折腾,闹到蜡烛烧到尽头,景华琰才意犹未尽放过了她。
他取来帕子,给姜云冉擦拭身上的斑驳,见她已经昏昏欲睡,才在她脸上落了一个吻。
“云冉,好梦。”
已经陷入浅眠的姜云冉下意识回答:“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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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底下,宫里宫外都热闹。
宫人们来来去去,把主要宫巷的宫灯都换成新的。
今日天气晴好,扫洗黄门们拿着水桶扫帚,在宫道上来回刷洗。
自从徐德妃重病倒下,灵心宫就一直分外冷清。
宫人们行走其间,大气都不敢多喘。
以前徐德妃多嚣张跋扈的人,若是让她病中不愉,怕是少不了一顿打。
宫人们心照不宣,谁都不敢触徐德妃霉头。
但今日有所不同。
寝殿之中烧了两个暖炉,把屋子烘烤得暖融融,徐德妃本来睡得还算安稳,不过多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热乎气就又消散了。
若是以往,她一定要发脾气,少不得要训斥一番,但是现在,她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连病这几回,已经耗尽了她的生机。
即便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的年纪,却也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极为虚弱畏寒。
见她醒了,梅影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可是要喝水?”
寝殿里太过炎热,梅影只穿了一身夹袄,显得十分利落。
徐德妃安静躺了一会儿,才问:“怎么这么吵闹?”
梅影僵了一下。
徐德妃慢慢抬起眼眸,平静注视梅影:“你说吧。”
“娘娘,”梅影坐在了矮榻上,她压低声音道,“孟才人被晋封为熙嫔,要搬去永福宫了。”
这句话对于现在的徐德妃来说,显得有些困难。
她反映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她问:“只有她吗?”
梅影犹豫片刻,才终于说:“还有姜美人,晋封为贵嫔。”
“哦,那就恭喜了。”
出乎梅影的意料,徐德妃竟意外很平静。
“娘娘,您这是……”梅影有些担忧。
徐德妃却笑了一下:“姑姑啊,我都要死了,她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何干?”
以前徐德妃最要强,因为份位被姚贵妃压了一头,她不高兴了许久。
后来姚贵妃和周宜妃先后诞育皇嗣,只她膝下空空,更是让徐德妃怨怼不已。
她针对姚贵妃,怨恨周宜妃,把宫里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最后似乎也没落下好。
现在,听闻一直不喜欢的孟熙嫔和姜贵嫔晋升,她竟是毫无反应,甚至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梅影帮她掖了掖被角:“娘娘,您若是不满,就说出来,哪怕拿奴婢撒气也是好的,别憋坏了自己。”
“那些话,可不兴再说了,奴婢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徐德妃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长命百岁啊。”
无奈她身体太虚,早就已经形销骨立,笑了两声就咳嗽起来,巴掌大的脸憋得通红。
“没意思极了。”
“梅影,你觉得有意思吗?”
梅影看着她失去神采的眼眸,憋了数日的眼泪终于落下。
“娘娘,您别这样。”
她握住徐德妃冰冷的手:“娘娘,您以前多神采飞扬,奴婢还是喜欢那时候的你。”
即便满宫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徐德妃,厌恶她的飞扬跋扈,可梅影喜欢。
那时候的徐德妃还是鲜活的。
而现在……
她的泪水炙热,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是那么滚烫。
徐德妃却很平静。
她那双乌黑的杏眼早就失去了神采,因为重病和孱弱,消磨了她身体里的所有精气,也彻底把她的灵魂禁锢在黑暗之中。
“姑姑,你知道昨日祖母进宫,跟我说了什么吗?”
梅影侍奉她十几年,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忠义伯府一直跟随她入宫,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知晓,因为母亲早逝,徐德妃同养育她的祖母最为亲厚,平日里对她多有感激。
“说什么?老夫人怕是惦念您的病情,想尽办法医治好您。”
昨日祖孙两个说话,梅影并不在殿中。
徐德妃轻轻笑了一声。
因为没了力气,就连笑都是那么轻,再也不能在这世间留下痕迹。
“不是的。”
徐德妃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祖母说,我的几位堂妹都到了年纪,若是陛下来探病,还要我提一提。”
梅影愣了一下。
“怎么会?”
她十分震惊,瞬间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徐德妃眼看也就这些时日,若徐氏再不努力,怕是以后就彻底同皇帝离心。
这一年里徐府飘摇动荡,忠义伯的荣光不再,只剩下徐如晦一人支撑家业。
可徐如晦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徐父延误军机,赵氏贪墨粮草,徐氏还能有如今的荣光,已经是皇帝陛下开恩。
等徐德妃撒手人寰,最后这点情分就散了。
只剩下徐如晦一个人苦苦支撑。
用不了多久,恐怕忠义军都将不复存在。
如今,老夫人这样说,无非是想要同阮家一样,死了一个女儿,就再往宫里送一个。
只要皇帝身边还有徐氏的身影,那徐家就能苟延残喘,再续荣光。
对于徐氏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
然而他们终究没把徐德妃放在心上,眼看她即将年轻夭折,也未曾为她多难过一分。
这一生,似乎就这样白白蹉跎过去。
徐德妃只落了一滴泪。
那眼泪隐没在她斑驳的鬓发里,不见踪影。
“姑姑,你还记得吗?”
徐德妃的声音衰弱:“十三岁那一年,我说我也想去忠义军,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当时祖母答应我,笑着说我一定是最优秀的。”
“可没过多久,”徐德妃的声音断断续续,“没过多久,我就落了水,染了寒症,身体一落千丈。”
“我再也不能习武了。”
“后来陛下登基,我作为他们党争的筹码,被送入宫中。”
“或许从一开始,徐氏就只想让我好好身处宫闱之中,不能诞育皇嗣,让陛下疑心,又要主位一宫,延续徐氏的荣光。”
徐德妃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嘲讽。
“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这就是武将世家,这就是开国元勋。”
的确可笑。
现在徐德妃终于恍然大悟。
“我不过是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如今我要死了,没有用了,所以就被徐氏毫不留情舍弃,再也不分给我一丝一毫的关心。”
祖母也好,父亲也罢,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她。
唯有兄长,对她有几分真心。
可如今徐氏风雨飘摇,徐如晦自顾不暇,他用命换来的延续,不过是苟且偷生。
徐氏早就腐烂不堪。
就连父亲,都被权利和贪欲腐蚀,再无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徐德妃的笑声是那么凄凉。
“姑姑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哽咽地说着,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都不知道要去恨谁。”
“我这一辈子,都跟个笑话似的。”
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徐德妃现在回忆起自己曾经的跋扈模样,都觉得可笑。
她甚至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梅影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滂沱,可声音却坚定。
“娘娘,我爱您。”
徐德妃睫毛轻颤。
“娘娘,当年我女儿夭折,夫家容不下我,我卖身入府,是您选中了我伺候在左右。”
“当时我就发誓,此生都要为娘娘而活。”
“娘娘待我的好,我从来都没忘记过,多年来我们相依为命,说句僭越的话,娘娘就跟我的女儿一般。”
“他们不要娘娘,是他们眼瞎,娘娘,你还有我,我要你。”
本来徐德妃已经流干了眼泪。
但此时,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紧紧握着梅影的手,只在她身上感受出一丝温热。
“梅影,可我撑不下去了。”
徐德妃哽咽地道:“我撑不下去了,太疼了,太苦了,每一天活着都是煎熬。”
梅影起身坐在床榻边,把她牢牢搂在怀中。
“娘娘,有我在,我会让你好好的。”
徐德妃靠在她温热的怀抱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曾经的落水、寒症、中毒、吐血,耗尽了她所的生机。
现在她重病在床,骨瘦如柴,饭食难以下咽,躺着都觉浑身疼。
身上冷热交替,活得艰难。
梅影的陪伴,是她最后时光里,唯一的安慰。
徐德妃想要伸手回抱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起手了。
她已经成了废人。
“姑姑,徐家已经成了兄长的拖累。”
“老迈昏庸的父亲,一意孤行的祖母,还有那些废物一样的旁支,”徐德妃轻声说,“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娅姐儿早就有心仪之人,两人三书六礼,徐氏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送她入宫,”徐德妃道,“三妹管着家中营生庶务,手腕高超,商场厮杀才是她的天地。”
“我不想让她们入宫,白白蹉跎岁月。”
梅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娘娘,您无论要做什么,梅影都陪着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徐德妃靠在她肩膀上,卸去了所有的戾气,犹如温顺的兔儿。
她说:“姑姑,我不会让你再做什么了,我想你平安终老。”
梅影沉默了。
其实她的想法是,想陪着徐德妃一直到最后。
她走了,她也不想再苟活了。
徐德妃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只是轻声笑了一下。
难得的,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姑姑,我不要你陪我,我要你幸福终老,长寿无忧,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你可能满足我?”
梅影姑姑的泪水再度洒落。
那热泪滴落在徐德妃的后背,让她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
“好。”
徐德妃笑了一下。
“姑姑真好。”
“你最好了。”
此时,外面传来说话声。
桂香进了寝殿,低声道:“娘娘,孟熙嫔同您道别。”
同住一场,孟熙嫔自要同徐德妃见礼才能离开。
梅影轻轻放开徐德妃,扶着她重新躺下。
徐德妃病这几日,其实不愿意见人,平日里也就姚贵妃和梅贤妃看望,她才见一见。
桂香已经准备请孟熙嫔离开,却听徐德妃说:“请她进来吧。”
“好歹道个别。”
孟静语从灵心宫出来,眼睛还发红。
她低头用帕子擦了一下眼泪,叹了口气。
在她身后,桂香领着宫人捧着数样锦盒,给她送到马车上。
那是徐德妃娘娘的赏赐。
孟静语坐到软轿上,仪仗升起,队伍前行。
前方阳光明亮。
孟静语回过头,看着灵心宫干净如新的匾额,喃喃自语。
“娘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