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猎头郭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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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晔回到颍川那么多天, 只在最开始跟着他们家奉孝叔去拜访和荀氏有姻亲以及关系特别近的几家,变故发生后和各大家族维持情分联络动向的事情就由两位聪明叔接手,他只负责和拥有大军且不怎么聪明的乌程侯打交道。

这里的“不怎么聪明”是说乌程侯不善谋略, 不是说他真的笨。

反正就是,自从周昂率军堂而皇之进入颍川,他就再没和颍川世家有过接触。

原因很简单, 怕那些心里有鬼的世家大族看他年纪小就觉得他好拿捏朝他下手。

老狐狸们可不会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对荀氏小辈手下留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最好在最开始就堵死他们的小心思。

荀晔知道两位聪明叔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严防死守, 为了给本就忙的脚不沾地的可怜叔父减少工作量, 他每天家里—军营—农田三点一线, 来阳城那么多天愣是连街上有多少商铺都不知道。

他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哪里找哦。

荀小将军心里感慨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公事去官署私事递拜帖,本将军和杜氏还没有熟到可以当街拦路的地步。”

他是他荀氏是荀氏, 他和颍川所有世家大族都素不相识,休想从他这里走后门。

拦路的仆役没想到荀晔这么不给面子, 面面相觑之后挡在前面又是一个大礼, “苑陵侯见谅,我家主人有请。”

荀晔啧了一声,“公事去官署私事递拜帖,你们听不懂人话?”

看来奉孝叔严防死守还是没守住,待会儿得到消息怕是要气的蹦起来。

被挡在身后的江东小霸王已经蹦了起来, “要打吗?小爷能一个打一群!”

身为小弟要及时为大哥解忧, 这些人什么都不说就把他们堵在路上定是不怀好意, 大哥只说打到几成死,他下手火候有保障。

荀晔拽住急于证明战斗力的虎崽子, 无视几个仆役的辩解,直接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家踏雪乌骓还没有亮相,不能耽误小霸王参观神驹。

马车上的人看派去的仆役没能将人带过来到底还是急了,连忙下车快走几步喊道,“苑陵侯留步。”

荀晔无奈叹气,“策弟,为兄看上去脾气很好吗?”

孙策重重点头,“好。”

荀晔:……

啥?

虎崽子是真心觉得他们家大哥脾气好,不掺任何虚情假意的那种。

他长这么大没少听他爹骂世家大族不把普通人当人看,这几年交朋友和外面打交道多,虽然大部分人都很好相处,但是也没少被那些世家出身的家伙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能和他们家瑜弟那样好说话,他这么俊俏的小伙儿主动示好都被那些家伙挑剔,换成其他相貌平平的寒门子弟得是什么样儿?

想想他刚到颍川时捅出来的篓子,要是换个脾气大的估计当场就能把他打个半死扔到路边水沟自生自灭,更不用说好声好气带他去找亲爹。

大哥的脾气特别好,他以他和他爹的人品保证,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和大哥一样好脾气的世家子。

没错,就是这样。

现在这什么杜氏已经堵上门,大哥脾气好不和找茬的一般见识,他脾气不好他来上。

孙策跃跃欲试,已经做好单挑一群的准备,“哥,打吗?”

“倒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荀晔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劝孙策还是劝他自己,“稍安勿躁,先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动手。”

这群人选的地方不太好,就算他们现在这里不动弹,稍微大点声就能把周围几个宅子的护卫全喊出来。

也可能是除了家门口外实在堵不到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趁他出门的时候碰碰运气。

亲自动手太跌份儿,小伙子学着点儿,看哥怎么应对这种棘手的场面。

年纪不大的苑陵侯很有礼貌,听到让他留步就真的停下脚步,等马车上那人追到跟前才不动声色的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来人看他留步转身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几个仆役退下,然后才客客气气的自我介绍,“长社县令杜基,见过苑陵侯。”

荀晔顿了一下,慢慢应道,“杜大人有何贵干?”

杜基?没听过。

他只知道个袁基,还被董卓杀鸡儆猴嘎掉了。

刚才还不明白定陵的世家为什么忽然冒出来,这人是长社县令的话就说的通了。

很简单:心怀鬼胎,包藏祸心。

颍川一共十七个县,按总数来算开城门迎周昂的城池其实占比不多,除了最开始阳城、轮氏两县的几座城,第二轮只有阳翟和长社顶风作案。

阳城是乌程侯的屯兵之处,阳翟是颍川治所,如果周昂后续有足够的兵力援助,拿下阳城和阳翟后未必不能打下整个颍川。

轮氏和阳城都在颍川西北角,是离洛阳最近的两座城,拿下阳城后轮氏就孤立无援,对周昂而言肯定是来都来了那就两个县都拿下,反正也不费多大的事儿。

但是长社不一样。

单看地理位置,颍阴、阳翟、长社三县的县城正好是个倒三角。长社是右上的那个角角,和左上的角角阳翟中间还隔了条宽宽的濮水,除了上赶着给袁绍表忠心他们想不出其他能解释长社城主动开城门迎敌的理由。

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如果不是长社县出乎意料的舔着脸往前凑,他们家奉孝叔也没法一封信就把钟繇从京城喊回老家收拾烂摊子。

奉孝叔说钟氏只是有人掺和进去,再加上能让钟繇回来整顿家族,说明当时做主凑上去的另有其人。

……该不会就是这姓杜的吧?

荀小将军心中好奇,于是很有耐心的等这位杜大人解释。

消息到用处方恨少,两位谋士叔和家中长辈只和他说颍川各县有那些世家土豪要注意,再详细的就没有了。

“三分钟,我要这个人的全部信息”的能力只有小说里的霸总秘书才能拥有,在消息全靠口口相传的古代世界没有那么神奇的技能。

实权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大太监都做不到对地方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如指掌,已经举族迁到别处的家族更难消息灵通。

所以杜大人能不能三分钟把拦路的理由解释清楚?

别以为他年轻就好忽悠,解释的不合他心意他真的会发火。

然而杜基冒险亲至阳城就是因为其他门路走不通,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这位看似单纯好骗的荀氏小辈身上。

“未打招呼仓促前来实乃基之过错,只是事出有因,望苑陵侯莫怪。”杜基拢袖又是一礼,看眼前人完全没有请他进府的意思心中暗骂无知小儿不识礼数,面上却还是和刚才一样客气,“先前周昂来犯长社大开城门,基此番前来乃是认罪,还请苑陵侯宽宏大量饶过我长社百姓。”

荀晔:???

这人在说什么屁话?

嘴上说着认罪,话里话外却好像备受压迫的小可怜,乌程侯都比他更适合当小可怜好吧?

“知道杜大人着急,但是你先别着急。”荀小将军诚恳的回道,“之前的事情官署自有决断,官员作乱百姓无辜。你放心,就算秋后算账时杀的血流成河也绝不会误伤一个百姓。”

诚心诚意,这话绝对是诚心诚意。

长社百姓没那么大的能耐开城门迎敌军入城,谁做决定谁来担责,不要看扛不住了又把百姓推出来背锅。

城里的普通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人家不背这锅。

杜基的表情变了又变,僵持片刻后还是堪堪维持住体面,“长社……”

“杜大人,本将军并非颍川的官员,这些事情找我没用。”荀晔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不想听他在这里推卸责任,但是还是好心的给他指了个明路,“豫州刺史孙使君这会儿正在官署,杜大人要是找不到路本将军可以派人带你过去。”

只要颍川太守的印绶没到他手上,他就不是颍川的官,这话没毛病。

官署附近巡逻的频繁,他们在这儿耽搁的有一会儿了,家门口的卫兵和巡逻的卫兵都已经注意到这里。

荀小将军不等杜基推辞,直接招来远远站在街口的卫兵,“这位是长社县令杜大人,杜大人初来乍到不知官署在何处,劳烦诸位带个路。”

巡逻卫兵扭头看了眼近在咫尺且非常明显能看出是官署的建筑,虽然感觉应该没人能眼瞎到就在旁边都找不到,但是还是正儿八经的抱拳应道,“得令。”

明白明白,将军的意思是把这人送去官署不要让他跑了,他们弟兄都机灵的很,保证完成任务。

杜基攥紧拳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但还是得硬撑着道谢。

事到如今,这人是单纯听不懂人话的愣头青还是故意消遣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位苑陵侯的路子同样走不通。

他是瞒着人出来的,原本想着看看能不能在荀氏小辈处挽回几分,不行的话也不会在阳城逗留。

偏偏这愣头青完全不按他想的来,不光逼的他下马车站在路上说话,甚至还大喇喇的将事情捅到了明面上。

要是能在明面上说他刚才何必躲躲藏藏?

要是找乌程侯有用他又何必当街拦住苑陵侯?

荀氏上下皆温文尔雅八面玲珑,怎么会养出这么个愣头愣脑的憨子?

白瞎了一副好相貌,真是气煞他也。

荀晔目送气急败坏的杜县令走远,然后才煞有其事的摇摇头,“策弟,看出那人的来意了吗?”

可惜他还没到蓄须的年纪,不然一边走一边摸着胡子更有感觉。

“那人之前犯了事儿,特意过来堵人是想私下里解决?”孙策对颍川的情况不太了解,只听刚才那几句话也猜不出多少有用的,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刚才那人不是个东西,“堂堂县令敢做不敢当,遇到事情竟然把无辜百姓推出来,换个脸皮薄的都说不出那些话。”

他知道先前袁绍为了和袁术争豫州也任命了一个豫州刺史周昂,那个周昂在他爹去鲁阳的时候趁虚而入想要拿下颍川,当时有好些座城池和他们里应外合,差点把他爹气出个好歹。

也是那个周昂选错了时机,偏偏在苑陵侯没走的时候率军过来,不然可能还败不那么惨。

就是不小心传出了个“上阵父子兵”的谣言害苦了他。

都是周昂的错,不,都是袁绍和袁术的错,他们俩要是不争锋相对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荀晔摊手,“没办法,不是所有的兄弟都能一条心。不说他们了,哥带你去看踏雪乌骓。”

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官署里的官员都奋斗在岗位上,这会儿去找谁都能找到,不用特意来找他这个不管事儿的透明人。

看在刚才说了那么多句话的份儿上,还是仁慈一点祝杜大人好运。

乌程侯对之前主动开城门的家伙深恶痛绝,奉孝叔和志才叔这些天因为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连休息都没法好好休息,看到被巡逻卫兵“扭送”过去的杜基估计也是火力全开。

真是的,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他。

希望杜大人下次长点记性,他两个谋士叔都不是摆设,有事儿他们是真的能顶在前面。

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还会有一个同样不好惹的毒士入驻。

嘶,看来不能光祝福杜大人,得把祝福扩散到整个颍川。

行吧,祝颍川所有地头蛇接下来都有点运气,千万别倾家荡产之余连小命儿都保不住,并州那边还等着他发配活人当不花钱的劳动力呢。

……

下午的时间过的非常愉快,小霸王依依不舍的离开马厩,万分期待即将属于他的神驹。

苑陵侯都说好,肯定比他爹的马更好。

这年头好马有市无价,没有门路拿着钱都买不着。

荀晔送走开开心心的虎崽子,看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于是派人去官署将两位谋士叔请来吃饭。

他想知道那位杜大人到官署后说了些什么,还想知道那家伙这会儿在大牢还是被打发走了。

等饭菜准备好,郭嘉和戏焕也准时出现在饭厅。

一个气势汹汹看上去像刚和人大战三百回合,一个孱弱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走。

荀晔快步上前扶住一步三晃的柔弱病号,眼里的担心多的快要溢出来,“志才叔,要不您歇两天吧。这两天有什么事儿我来帮忙,总让您这么操劳也不是办法。”

戏焕刚想说政务太多没空休息,听到后面那句“我来帮忙”后又改变了主意,“那就先谢过明光。”

乌程侯已经上表他们荀小将军为颍川太守,最多三日朝廷的任命书就能下来,也是时候让他们太守大人亲自处理政务了。

身为主心骨不能太放松,可以将繁琐的公务都交给身边人处理,但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他得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然后才能当好一方主官。

“没事没事,志才叔放心,我哪儿不会就去问奉孝叔,肯定不会坏事。”荀晔拍着胸口保证,“想当年我还在温侯的将军府当过主簿,处理政务军务都不在话下。”

屯田的事情贾诩也是熟手,不用他再天天往外跑。

曲辕犁差不多成了,造纸术只能靠工匠自己琢磨改进,他接下来能腾出手来到官署帮忙。

郭嘉:???

不是,这就能歇着了?他现在咳嗽两声扮个柔弱来得及吗?

戏焕顶着好友一言难尽的目光进屋稳稳的坐下,看好友一动不动挑了挑眉,“奉孝?”

郭嘉长吁短叹,“早知如此,嘉就先病上一回了。”

他这好友看上去病病歪歪好像病入膏肓,实际上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真要病入膏肓还轮得到这小子着急?

他郭奉孝又不是什么不管好友死活的人,每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催人去休息,完全不敢让好友冒着发病的风险熬夜处理政务。

明明他才是干活更多的那个,怎么臭小子只能看到志才一个病号?

生气!

戏志才掩面轻咳两声,上扬的唇角想压都压不住。

荀晔让人将饭菜端上来,然后才问道,“两位叔父见到那位午后被送去官署的长社县令了吗?”

“见到了。”郭嘉撇撇嘴,“杜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家主想不没落都难。”

荀晔摆好架势准备听故事下饭,“奉孝叔细细说来。”

郭嘉瞅了他一眼,再看看旁边已经拿起筷子的好友,到底还是满足臭小子的小爱好,“杜氏是定陵的大姓,杜基的曾祖杜安杜伯夷著名前世,祖父杜根杜伯坚乃安顺二朝名臣,杜氏自那时便飞声腾实。不过近些年没有出彩的后辈,所以渐渐没落了下来。杜基此人不足为惧,他弟弟杜袭是个人物,只是杜袭前些日子离开颍川去了荆州,要是他在肯定不会看着杜基犯浑。”

戏焕咽下口中汤饼,“也有可能是知道兄长不清醒会连累全族所以才前去荆州避难。”

天下大乱之时颍川不是个好地方,拖家带口去其他地方避难很正常,但是放着家族不管自己走了的却不多见。

尤其杜袭身上并无官职,还不是以到地方上任为由离开。

“不管他为什么离开颍川,反正走的够及时。”郭嘉想起杜基的德性就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话来更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得亏他在长社为官不在定陵,要是直接打开定陵的城门迎周昂的兵进城,上到周昂曹操下到寻常兵卒一个能能跑掉的都没有。”

定陵县离汝南和南阳都很近,可以说是到了袁术势力的家门口,真要到那个时候袁术还得感谢周昂大老远的自投罗网。

戏焕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会,周昂没那么蠢,不会主动带兵进入包围圈。”

那人来颍川是为了将乌程侯取而代之,不是过来送死。

如果杜基真的在定陵,周昂和袁绍只会觉得这是袁术的诱敌之计,还是最不走心的把他们当傻子一样耍的诱敌之计。

荀晔眨眨眼睛,“叔,杜氏和袁术有仇吗?”

“他说袁术到南阳后搜刮百姓供应军需,南阳百姓不堪搜刮度日艰难,连带着和南阳离的近的定陵、舞阳各县也受到影响。他不忍看到百姓受苦,所以想让袁绍打走袁术还百姓安宁。”郭嘉阴阳怪气的复述道,“袁本初坐拥冀州,若能让袁公路远走他乡,定能让豫州百姓重见天日。”

荀晔:???

“不忍看百姓受苦?还百姓安宁?”

那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怎么说出来的没一句人话?

袁术搜刮百姓供应军需,袁绍当家做主能好哪儿去?冀州的情况未必比豫州强好吧。

“听他胡扯。”郭嘉白了一眼,“定陵的大姓不多,杜氏是其中最显赫的一家,他要是真想还百姓安宁还用得着掺和进袁氏兄弟的争斗?整个定陵就他们家对百姓压榨的最狠,他手上漏出来一点儿都能让定陵没那么多背井离乡的百姓。”

“长社也没能幸免。”戏焕补充道,“杜氏家产多在定陵,但是自从杜基到长社为官,长社县已有上千亩良田易主。”

荀晔骂道,“衣冠禽兽。”

等稳定下来就开始和贾毒士琢磨丈量田亩,非得摸清那些家伙的底不可。

下饭故事忒气人,听的荀小将军只想磨刀霍霍向猪羊。

就在这时,门房带着拜帖过来通报,“将军,外面有位来自淮南的文士求见。”

“淮南!”郭嘉眼睛一亮,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就出去接人,“可算来了,我去看看。”